自負輕功暗器都不錯的勾魂娘子,哪肯就此服輸!再說她還真怕這個身法詭異、功力難測的黑衣麗人是敵非友,傷害了江劍臣和胡眉。不等全身落地,猛地把左肘向地麵一頓,緊接著又彈身撲向了黑衣麗人。


    哪知她快,人家黑衣麗人比她還快,嬌軀隻一閃,就變成了“斜掛單鞭”,玉掌向外一抖,正拍在鐵月娥的右肩頭上。


    說起來也真叫鐵月娥窩火,黑衣麗人的這一掌,打得她就跟雨行舊路一樣,身軀重新又摔回到剛才跌翻的老地方。


    鐵月娥兩眼一紅,伸手抓出五支喪門釘,羞惱成怒之下,她決心拚命了。


    就在這時,江劍不臣晃身遮在了她的麵前。


    黑衣麗人麵色一變,脫口吐出:“我剛才說出的那句話,你倒聽沒聽見?”


    江劍臣坦誠地說:“聽見了!”


    黑衣麗人聲音一沉道:“那你還想跟我動手?”


    江劍臣張嘴隻說出一個:“不!”


    氣得黑衣麗人伸手一指鐵月娥說:“那你是因為護她了?”


    江劍臣這才忙不迭地接著說:“姑娘誤會我的意思了。衝姑娘兩次不想傷殘鐵月娥,我絕不會跟姑娘動手。隻不過不知姑娘是誰,趕過來請問姑娘的姓名罷了。”


    黑衣麗人聽江劍臣一句話,就一連串帶出了五個姑娘來,逗得她噗哧一笑說:“相不到號稱獨步天下武林的江三爺,見了女人除去會喊姑娘外,什麽話都不會說!”


    鐵月娥一連遭受黑衣麗人的兩次戲弄,早就兩眼冒火,五內噴煙,哪還看得下黑衣麗人這種輕狂的樣子!口中暴喊一聲“打”,五支喪門釘化成了梅開五朵,閃電般罩向黑衣麗人的上、中、下和左右兩邊,成心想把黑衣麗人毀在一掌五釘下。


    隻見黑衣麗人猛地將右手一甩,把事先接下鐵月娥的三支喪門釘化成了“三星照戶”,奇準無比地碰掉左右和中間的三支;然後左手朝上一揚,右腳向地上一跺,既抓走了上麵的那支喪門釘,也踩住下麵的一支喪門釘,破了勾魂娘子的“梅開五朵”。


    江劍臣神情一震,忙喝問:“金頂蜈蚣仇萬家是姑娘你的什麽人?快請實說!”


    不需筆者饒舌,讀者諸君自然知道她是黑衣麗人吳豔秋。隻見她神情一淒說:“我是他老人家唯一的親人——幹女兒吳豔秋。知道我為什麽找你嗎?”說完亮出一張舊柬帖。


    一句話和一張柬帖,隻驚得江劍臣心中狂跳不止,他做夢也想不到,二十年前師父和仇萬家的一場遊戲,今天竟能把他推上了風口浪尖,這件事情,雖然相隔那麽久,如今經黑衣麗人一提起,再看到那張柬帖,真像俗話所說的往事曆曆,如在目前。


    提起這件形如遊戲的舊事來,得向前追溯二十年:江劍臣這個從小就被父母拋舍的人間棄嬰,在師父無極龍和大師兄蕭劍秋、二師兄白劍飛師徒三人的撫養疼愛下,晃眼長到十二歲。由於他得天獨厚,稟賦極佳,哇哇索哺時,師父無極龍就給他伐毛洗髓,脫胎換骨。十歲時足及奔馬,十二歲即裂碑斷石。就在那一年,他領奉師命,捉捕淫凶,單人挑鬥鷹爪門。由於他嫉惡如貧,出手黑狠,一戰之下,竟然親手斃敵十三名。氣得恩師無極龍下決心先廢去他一身武功,然後再逐出門牆。累得大師兄和二師兄雙雙叩頭出血,跪地苦苦哀求,不光得不到恩師無極龍的允準,反怪他們二人平時監督不嚴,先各打四十藤條,後罰麵壁百天。


    小小年紀的江劍臣更嚇得形如癡呆,欲哭無淚,正在他呼天天不語,喚地地無聲時,意外地來了個救星。江劍臣的這位救苦救難活菩薩,就是黑衣麗人的義父金頂蜈蚣仇萬家——他師父無極龍的刎頸之友。仇萬家先是求情,苦勸,後來爭吵,翻臉。甚至用割袍斷交來威脅,都動搖不了無極龍處罰江劍臣的決心。


    最後逼得金頂蜈蚣仇萬家實在無計可施,氣惱交加之下,突然想出了缺德的主意。他撕下臉皮向無極龍撒潑說:“我姓仇的因一生樹敵太多,數不勝數,方才改名仇萬家。別的親人沒有,隻有一個九歲的女兒,我現在當著你無極龍的麵聲明,我這就算把女兒許給劍臣了。有種的,你隻管追去劍臣這孩子的一條命,我也拚著讓九歲的女兒守望門寡!”


    這才迫使無極龍不得不饒恕了江劍臣。哪知事後才知,金頂蜈蚣仇萬家玩弄的是一場騙局,這個專好遊戲三昧的武林怪客,根本就沒有女兒,拿無極龍給當猴耍啦。


    氣得無極龍牙根癢癢沒辦法,這口氣一直憋到次年仇萬家的生日時,無極龍才想出個缺德的報複主意,備下一張禮單,在上麵寫道:“為賀老弟誕辰,特差小徒江劍臣親叩嶽父大壽。”


    這場笑話過後不久,無極龍就不幸謝世了。接著就是江劍臣拜領師父遺命,一個人獨居黃山天都峰,苦練先天無極派的三種神功。一練就是十四年,按師父無極龍遺書上規定,江劍臣一不準用真實姓名在江湖上出現;二不準以本來麵目示人;三,除去每年一度回山探望兩位師兄,不準擅離黃山一步。直到江劍臣奉掌門師兄蕭劍秋之命,前去魏忠賢的青陽宮臥底,協助徒侄武鳳樓鏟除奸閹魏忠賢,輔佐當今萬歲登基,迄今都沒再見過和聽說過這個有大恩於他的善良老人。開始一眼看出黑衣麗人吳豔秋使用的,正是老人當年的獨門絕技“呼天喚地”,哪能不驚聲追問!如今不光親耳聽到黑衣麗人是老人所收的幹女兒,手中又拿著當年的舊柬帖,怎能不讓鑽天鷂子著急得五內惶然、六神無主起來!江劍臣臉上的這些變化,焉能逃得出黑衣麗人的一雙妙目!她得意地向勾魂娘子鐵月娥一笑說:“就讓我現在一口氣連說一千句‘讓我來’,你也不敢再向我動手動腳了吧?”說到這裏停一下,然後換用主人使喚下人的口氣,命令鐵月娥:“快取一盆開水來,我要親自給他療傷。動作給我麻利點!”


    鐵月娥內心再不情願,因江劍臣都默不作聲,她隻好遵命照辦。


    一盆燒開過的熱水取來後,黑衣麗人先從自己懷內掏出一條白色絲巾,然後拍著另一張床對江劍臣說:“躺下讓我看看!”


    勾魂娘子再不放心讓這個貌豔如花、行動詭異的黑衣麗人給鑽天鷂子江劍臣親手療傷,有心再攔,考慮到自己人微言輕,隻好把希望寄托在忠心耿耿的胡眉身上。


    當她把渴望的目光投射到因打鬥被驚醒的胡眉時,鐵月娥的心涼了。因為胡眉根本就不想阻止黑衣麗人給鑽天鷂子江劍臣療傷。轉臉再看江劍臣,也一聲不口向地斜臥在,那張床榻上,像是很願意接受黑衣麗人的治療。她鐵月娥算白操這份心了。


    哪知口口聲聲叫江劍臣躺下讓她看看的吳豔秋,一不脫除江劍臣的上衣驗看傷勢,二不起出肉中的鐵蒺藜清洗傷口,然後敷藥包紮,卻從身上取出一節長約六寸、粗如蛋黃的小石棍和一個漆黑如墨的細鐵筒。先用兩手分別掂了一掂,然後向江劍臣問道:“認識我手中的這兩樣東西嗎?”


    江劍臣看了一眼說:“如果我猜得不錯,你左手拿的是千年罕見的號稱武林至寶的萬載空清玉石乳,右手拿的是黑道瘟神之首賈善仁的毒藥暗器百腳金蜈燕尾針。”


    吳豔秋說:“還算你江三爺有眼力,說得一點也不錯。知道這兩樣東西對你的用途嗎?”


    江劍臣不說話了。


    黑衣麗人接著說:“你已被我騙臥在床上。我手中的百腳金蜈燕尾針,正好罩住你周身的穴道,我隻消將拇指一按,就讓你江三爺的本領能鑽天,也算死定了——因為這百腳金蜈燕尾針從來就沒有配解藥。”


    聽得鐵月娥芳顏大變,身軀亂抖。


    傷勢大見好轉的胡眉,竟能神情一絲不變地望著吳豔秋。


    黑衣麗人先收起右手的暗器,然後掂了掂手中的萬載空清玉石乳,向江劍臣的麵前一送說:“這東西對你的用途,可跟百腳金蜈燕尾針大不相同了。你先後兩次內力散脫,造成兩次武功盡廢。就讓侯國英給你服再多的大內聖藥,和你本門的先天無極真氣,也隻能表麵恢複功力,體內必留隱患。如能甘心蟄伏,或可壽終天年。無奈你一身關係整個先天無極派的安危,加上女魔王又樹敵太多,閉門家居,也會有人找上門去。倘不幸再一次失力,其後果你會比我都清楚。”聽到這裏,別說鐵月娥,連胡眉的一雙大眼睛也漸漸瞪圓了。


    黑衣麗人單刀直入接著說:“你江三爺不光是當代第一內家高手,自幼還遍覽了嵩陽書院的藏書。自然知道,隻要服下我手中這萬載空清玉石乳,不僅能根除宿疾,還你本元,並能壯身強骨,益壽延年。你說是也不是?”


    平素無時不在為這些事情憂慮的江劍臣,真叫她刺中要害了。被迫無奈,隻好點點頭。黑衣麗人突然把右手一伸,將江劍臣的下巴頦拉了下來。


    明白黑衣麗人用意的鐵月娥,脫口兩聲:“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黑衣麗人早小心翼翼地把那節萬載空清玉石乳,用事先準備好的金針,兩頭各鑽一小孔,插進了江劍臣的嘴內。一滴滴石乳完全灌入江劍臣的肚腹後,黑衣麗人也禁不住好笑說:“恐怕自從盤古到現在,誰也沒聽說過,有人被摘掉下巴灌石乳的,真讓在場的人大開眼界了。”嘴裏說著,纖手向上隻一托,輕巧地把江劍臣的下巴複原了。


    對江劍臣赤膽忠心的胡眉,硬是要鐵月娥攙扶她,給吳豔秋磕頭叩謝不可。


    黑衣麗人這才淒然一歎說:“實話告訴你這位小妹妹,江劍臣所以能服下萬載空清玉石乳,追其根源,應該歸功你胡眉……”看出胡眉有些茫然不解,吳豔秋又接著說:“說真的,直到我這次暗地潛入殘人堡,和鑽天鷂子江劍臣都是仇大於親的。講仇,他不光殺死了我的師父和師娘,還和我兩個哥哥吳仁焉和吳仁謂勢難兩立;講到親,他隻不過是我義父的故人之徒而已。至於二十年前的那段遊戲,我吳豔秋開始真沒把它當回事。再說我連江劍臣的麵都沒見過,情又從何而來呢!”


    黑衣麗人一口氣說到這裏,瞟了江劍臣一眼又說:“開始我看胡眉豁去死命去纏鬥申士業,還笑話她是傻大妞。等到全看了胡眉對你的忠心,你對胡眉的憐惜,胡眉為你慘受重傷,你為胡眉焦急拚命,胡眉的拒不服藥,你的親手喂灌;特別能讓我改變主意的是,你能在身處險地,危機四伏之際,不惜耗費無人不愛如性命的內家真元,去醫治一個隨身侍女,我才鐵下心把義父留給我的萬載空清喂給你。”


    可歎平素最講究“苦海無邊,回頭是岸”的江劍臣,今天反因出身於黑道四瘟神門下的吳豔秋,改惡向善而心驚肉跳了。


    就在這時,曹玉和秦傑陪伴著天聾、地啞兩老人,回到了殘人堡。


    江劍臣正為胡眉殺死黑心員外的事發愁,見天聾、地啞兩老人被折騰得形銷骨立,失去原形,也隻好強顏歡笑了。


    出於對江劍臣的尊敬,天聾、地啞兩堡主堅持請他一人獨宿福壽廳。天空中冷月晴輝,大廳內燭影搖紅。煩燥不安的江劍臣正想步出廳外,稍解心中愁緒,廳門一啟,黑衣麗人吳豔秋閃身進來了。不容江劍臣開口,就理直氣壯地說:“豔秋所以夤夜到此,實因不想驚動外人。三哥不會藉口孤男寡女,不宜同居一室而拒之於門外吧?”


    早知道必有麻煩的鑽天鷂子,搖頭苦笑說道:“劍臣不敢!”


    吳豔秋不等江劍臣讓座,就主動坐在他的對麵說:“我想你也不敢!就讓三哥敢忘記我義父的相救之恩,敢否認喝過小妹的萬載空清,也不敢不承認我吳豔秋手中攥有你們師徒二人的把柄。你說對不?”


    怕啥有啥的江劍臣,更無話可說了。


    吳豔秋一笑說:“真難為三哥還被江湖尊為當代武林第一人,換了小妹準會殺人滅口,燒宇柬,豈不幹靜利索,無後患。”


    鑽天鷂子江劍臣被她挖苦得眉頭一皺說:“吳妹妹,你這話從何說起!別說仇叔父當年對我有救護大恩,江劍臣永世難忘;就連吳妹妹放著現成的萬載空清不喝,反將這個百年難遇的聖品喂給我,這番恩德,我江劍臣也會沒齒不忘。至於你所說的殺人滅口、燒字柬,嚇死江劍臣也不敢。吳妹妹,你就別再取笑我了。”


    黑衣麗人吳豔秋這才把玉麵一整,說話的聲音也嚴肅了:“三哥你要把我以上的所說當成玩笑話,那可就大錯特錯了,因為今天是我吳豔秋有生以來第一次不說瞎話。


    有道是,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我大哥人稱從不傷人無人煙,我二哥綽號從不為人無人味,我師父是假善人,我師娘的外號黑心姥姥。從小就身在染缸之中的吳豔秋,又能好到哪裏!所以我的真實外號不是黑衣麗人,而是女幽靈。”


    女幽靈三個字一入耳,素性再為豁達的江劍臣,也有些相信宿世前因了。因為先後和他發生糾纏的四個女子,不要說人的心黑手狠,潑辣難惹,光聽外號就準能把人嚇個半死。按順序是:女魔王侯國英、女屠戶李文蓮、女喪門吳守美;如今因師父和仇大叔的一番遊戲事,又引出一個女幽靈吳豔秋。我江劍臣真是“一生誤我是紅顏”了。


    看出江劍臣臉色大變,吳豔秋一下子站起身來,貼近到鑽天鷂子江劍臣的旁側,粉頸一歪,將自己的臻首枕在鑽天鷂子肩頭上說:“晚飯後,胡眉把我拉到後麵假山上,將三哥的過去遭遇完全向我哭訴了一遍。最後跪在我的麵前,哀求我不要糾纏你……”女幽靈說到這裏停頓了。


    江劍臣伸手扶正了吳豔秋的嬌軀,自己也趁勢站起來,悚然問:“那你自己的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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