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三公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抓起了那三粒骰子,胖手合得更緊,搓得工夫也更長,擲到盤子中一看,點子還真不小,是一副:“一、二、三”的小順子。


    錢士富慢慢把三粒骰子攏在了手內,這一次連手掌都沒翻,向前一送,就丟入了盤子中心。被丟的三粒骰子隻翻了一個過,就現出了點子,正好是能贏小順子的“四五六”一副大順子。


    沈公達的滿頭大汗一下子淌了下來,胖臉上的肌肉也一陣子收縮,心疼得他一閉眼,伸出抖顫的手便向麵前的案上抓去。


    等到小神童發現並驚叫了一聲“三太公”時,沈公達已把三件珍寶中最為貴重的那顆夜明珠抓到了手內。隻喜得錢士富像一個落魄的秀士高中了頭名狀元,沒等沈三公回過神來,早已用瘦骨嶙嶙的右手,把那枚大如雀卵的夜明珠搶過來,也塞入了袋內。沈三公像一下子衰老了許多,原來滿麵紅光的胖臉,霎時間變得慘白。


    曹玉氣得轉過了臉去。


    沈三公舔了一下幹焦的嘴唇,用嘶啞的聲音吼道:“老子先擲兩次都輸了,這一次得你小子先擲,再輸,老子就不活了。”


    錢士富利用自己的獨特手法,一連贏了兩莊,一對貓兒眼和一大顆夜明珠到手。


    不知曹玉二人的深淺,就不敢做得太絕,聽了沈三公那氣極敗壞的話,連忙取過了三粒骰子,拋在盤中,擲成了十四點大,他決心讓一下步了。


    不料沈三公手氣更壞,擲出來的卻是個臭四點。


    看見沈公達麵如死灰,混身抖顫,又送過來那塊漢白玉佩的時候,一向貪婪無比的錢士富,也自感贏得對方太慘了,他剛想說這一次不算,沈三公已把那塊光可照人的漢白玉佩塞到了他的手中,然後從腰帶上摘下一隻布袋。往案頭上一放,像輸光了的賭徒一樣說:“再賭這最後一次!”


    錢士富是個極工心計的人。剛想伸手上前去摸那布袋內裝的是什麽東西,沈公達左手揚處,一柄七寸長的匕首,刀光一閃,正好紮在了袋口上邊。


    鬼算盤嚇了一跳,不敢摸了。


    沈三公寒著臉說:“你小子快擲,老子我可是傾家一賭了。”


    聽了沈三公說出“傾家”二字,又看見沈三公喪氣的樣子,鬼算盤錯誤地估計布袋內的東西價值絕不會太大,但因為拿不太準,他還是使出了全身的本領,擲出了一個三六一十八點,除去三個紅四外,他肯定又贏了。


    沈三公這一回擲骰子,跟前麵三次擲法都不相同。前麵的三次,他都是兩隻胖手緊合,搓了再搓,才把骰子擲出。這次不然,隻是隨便的一抓,連兩隻手都不用,隻用一隻手搖了一下,手腕連抖,三粒骰子次第擲出,看樣子,他是沒有贏的信心了。


    那第一粒骰子落在盤子中轉了一下,停下來是個兩點。鬼算盤放心了,因為單看這一個黑二,就說明沈三公非輸不行。不料第二粒骰子卻擲的是個紅四。錢士富嘻嘻一笑說:“鮮花雖好,可惜葉子不綠。”第三粒骰子擲入盤中,手勁很大,正好和第一粒相撞,兩粒竟然都轉動了。


    猛聽得沈三公用幹啞的嗓子喊道:“馬王爺保佑,給我兩個紅四。”鬼算盤正想發笑,哪知盤子內的兩粒骰子一停住,出現在大家眼前的,果然是兩個紅四。


    沈三公擲出了三個紅四,雖然贏了鬼算盤一莊,可鬼算盤卻無動於衷,因為他估計到那布袋中裝的充其量是些金子銀錠一類,大不了能頂上贏到自己手中那塊玉佩的一半價值,所以收拾起銀子,就默默地注視。


    沈三公粗如蒲棒的手指從布袋中先掏出了十幾錠散碎銀子,又掏出十幾個小金錁子,最後才掏出一大疙瘩團得很緊的銀票來。


    鬼算盤錢士富剛想大方一點,賠給沈三公一塊漢白玉佩了帳,未料,沈三公用胖手把散碎金銀推向一旁,慢慢地把那一大疙瘩銀票取開拂平,像變戲法似地疊成了厚厚一大疊,從上到下清一色都是五千兩麵額一張的銀票,這麽大一疊,總有幾十萬兩之多。


    鬼算盤嚇得雙腿一軟,幾乎倒在地上。他知道自己上當了,也知道人家是誠心來摘幽魂穀這塊硬招牌的。


    當下就聽小神童曹玉朗朗說道:“當麵銀子對麵錢,錢總管玩了一輩子錢,比我們數得準,這疊銀票,就請你親自點個數吧!”


    幽魂穀的人沒有一個吃素的,一見自己的總管被人家當猴耍了。忽啦一下子向上一圍,想以多為勝,不光搶那一疊銀票,還想把這一老一少毀在當場。


    小神童哈哈一笑,右手陡然一翻,一個火紅的鐵筒子正好對準了擁上來的一群打手。


    身在江湖的人,哪有不識貨的道理,隻聽一個頭目驚恐地喊了一聲:“毒霧神針!”


    那群圍上來的打手嚇得嗷嗷嗷叫成了一片,呆在原地不動了。


    小神童曹玉冷冷地說道:“給爺們來這個,算你們瞎了眼了,爺們要沒有彎肚子!絕不敢進你們這座鐮刀店,快喚出你們的東家,賠足了賭注,爺倆好回店睡覺去。”


    就在這時,賭廳門外,一個陰森森的口音答道:“閣下有多大的彎肚子,敢吞吃我的這座鐮刀店。”主角出場了。


    隻見賭廳門內一字並排站立了一老二少三個黑衣怪人。


    上首的黑衣四十七八歲,瘦長身材,麵容凶殘,一臉煞氣。下首的黑衣人隻有三十歲左右,一張長馬臉,黑如鍋底,雙睛突出,狀極嚇人。中間的黑衣老人,駝背躬腰,身材瘦小,麵如灰土,目光呆滯,高高的鷹鼻子,薄薄的嘴唇,露出一嘴白生生的牙齒,乍一看,活像個地獄鬼魂。


    小神童曹玉明知站在自己對麵的就是和義父司穀寒同稱南北兩鬼的地獄遊魂陰森,陰森身旁的那兩個人,一個肯定是他的長子絕戶槍陰世仁,另一個準是他的小兒子惡鬼抓陰世信,曹玉卻毫無懼色地和他們三人瞪目對視。


    八道目光,互相激射了足有半盞熱茶的時光,賭廳內一直寂然無聲。


    最後還是惡鬼抓陰世信沉不住氣了,他凶狠地吼道:“哪裏冒出來的野小子,敢到五太爺的賭場撒潑,活膩味了不是?”


    小神童毫不理睬他,隻是用淩厲的目光,逼射在地獄遊魂陰森的臉上。


    惡鬼抓陰世信發火了,突然前跨了一步,反手拍出了肩上所插的惡鬼抓。起手一片抓影,直遞到小神童曹玉身前。看樣子,若不怕老鬼喝止,他真的就搶先動手了。


    而對凶狠毒辣的惡鬼抓陰世信,和逼近身前的那把惡鬼抓,小神童曹玉還是毫不理睬。


    絕戶槍陰世仁,不愧為幽魂穀的少穀主,輕輕地喝出了一聲:“五弟退下,不可對客人無禮。”


    惡鬼抓陰世信氣哼哼地收抓後退,仍然回到了父親陰森的肩下。


    地獄遊魂開口了,他先誇讚了一聲說:“小朋友,好大的譜兒,你是哪座窯裏的,今日到此,是來燒香,還是前來拆廟,講!”


    小神童曹玉一翻手,亮出了湖北君山惡鬼穀的令符,朗聲說道:“小弟奉父母之命,前來拜訪陰老兄。”說完深深地打了一躬。


    小神童這番話若出自一個年紀大些的人之口,本是四平八穩無可非議的,但出自這個十幾歲的大孩子之口,簡直是當麵罵人了。請想,他自稱小弟。那是和地獄遊魂陰森以兄弟相稱了,再說奉父母之命,那惡鬼穀主司穀寒、殷寒月夫妻自然就成了陰森的長輩,最後一句“前來拜訪陰老兄”,叫你還沒法子挑眼,因為四海之內皆兄弟也,無親無故,憑什麽尊你當長輩呀。


    地獄遊魂陰森為人雖然陰毒,尚不至於形諸詞色,可是他的兩個兒子就不行了。


    惡鬼抓陰世信厲哼了一聲,一招“惡鬼奪食”抓向了小神童曹玉的當頂。絕戶槍陰世仁五尺鐵槍一抖,明晃晃的槍尖掛著鮮紅如血的血擋,紮向了小神童曹玉的下陰。


    小神童曹玉一邊嬉笑逗敵,一邊加強戒備,不等陰氏兄弟二人的招到,早已右肩一引,滑如遊魚似地閃向了一邊。


    一見小神童的“黃泉鬼影”身法,足夠九成火候,別說絕戶槍陰世仁和惡鬼抓陰世信兄弟二人驚奇,就連幽魂穀主陰森也對曹玉刮目相看了,更別說手下的其他穀卒。


    鬼算盤錢士富早已悄悄地把贏來的三樣珍寶從懷中掏出,放在了案上。


    在場的人隻有沈公達心中明白,小神童所以能把惡鬼穀的絕技“黃泉鬼影”發揮到九成,主要是仗著練有本門的蓋世輕功“移形換位”作基礎,這些,幽鬼穀的人是無從知道的。


    地獄遊魂陰森斥退了兩個兒子,另換了一副臉色說道:“少穀主突然蒞臨敝處,到底為了何事?”


    看到小神童已抖足了威風,沈三公出頭了,他很費力氣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說:“陰老大,你他媽的是發財不認老鄉親,三老子來了大半天,你竟敢龜縮不出,這筆帳咋算!”


    直到這時,地獄遊魂陰森才看出有沈公達在座,他臉色大變,恨聲說:“怪不得這小娃兒敢找幽魂穀的碴兒,原來是你胖鬼在背後撐腰,二十年前的一筆帳該結一下子了。”


    沈公達哈哈哈一陣大笑,隻笑得一身肥肉不停地顫動,隻笑得陰森等人直眉瞪眼地莫名其妙起來。


    直到沈公達止了笑聲,陰林才帶氣地問道:“胖老鬼,你為何這等發笑?”


    沈公達喘著氣說道:“虧你陰老大還是一穀之主,也算是個老江湖了,難道還不知道我沈三公的脾氣,我家無恒產,身無分文,不光饞吃貪喝,還好周濟窮人,免不了窮極發瘋,就得找幾個冤孫給三老子補些血,今天找到你了,隻要你大方一些,三老子絕不會再節外生枝。”


    別看地獄遊魂陰森威震遼東,虎踞幽魂穀,可真不敢招惹沈公達。聽到對方是為了來打秋風,心就放寬了一大搿8障氪喚鬼算盤拚著多籌備一些金銀財寶,海


    送這尊胖瘟神上路,鬼算盤已硬著頭皮湊到陰森耳邊,把如何被沈三公戲弄,和輸了五十萬兩銀子的事敘述了一遍。但他自己因為貪心想贏沈三公三件奇珍異寶的事情,卻故意隱去了。


    別看地獄遊魂陰森是個被江湖人公認的狠毒角色,可一聽被沈三公贏去了五十萬兩銀子,真嚇壞了,因為他知道輸給別人,還可以通融通融,可輸給了這位胖祖宗,那算你倒了八輩子的血黴,就算你能舌吐蓮花說出大天來,也別想賴帳。


    看到東家為難成這個樣子,鬼算盤錢士富用手一指案子上的玉佩、貓兒眼、夜明珠三件珍寶說:“請東翁寬心,先把三件東西折出價來,再配上我的個人私蓄,賭場最多隻要二十萬銀子就差不多了。我保險三個月再找回來。”


    地獄遊魂陰森連看也不看一眼便道:“虧你平日還對鬼算盤三字盡沾沾自負,簡直是大廢物一個。他沈三公是出了名的窮光蛋,外號活濟公,除了嘴饞吃成的一身肥肉外,隻有身上那一套破衣。有錢時日擲萬金不惜;無錢時三天不吃能忍。別說貓兒眼、夜明珠、漢白玉佩這樣的貴重珍品,就連一塊尋常的玉牌,他也會拿去換酒喝,還不都是膺品。看起來,這座陰記賭場,該摘招牌了。”


    鬼算盤不是滋味地退後了。陰森雙手一拱,硬擠出一臉笑容說道:“沈三爺,怪我姓陰的不善用人,手下人得罪了你,五十萬兩銀子,我陰森實在拿不出,能高抬貴手的話,我把這座賭場盤給你,下餘的欠著,俟諸異日,我陰森必然有個交代。


    若真想趕盡殺絕,我陰森隻有拚命相陪了。”


    沈三公又是一陣哈哈大笑說:“輸了錢耍無賴,你陰老大也不怕丟人現世。該著你小子走運,碰上三老子我今天高興,隻要你寫給我一張十萬兩銀子的欠據。再封出二百兩銀子,我就放你一馬,但有兩件,第一,你們幽魂穀的人不準再找惡鬼穀的麻煩;第二,賭場立即關門。否則,三老子會再來的。”


    收起了三件假寶貝,拿起二百兩現銀和一張十萬兩銀子的欠據,爺兒倆走出了財場。小神童一噘嘴沒好氣地說:“四十萬兩銀子被你老人家一句話葬送了。依著我,非逼得陰森這老小子上吊不可!”


    沈三公用胖手撫摸著小神童的頭頂說:“殺人不過頭點地。陰森以一穀之主,叫咱爺們耍了個夠,不能再逼瘋狗跳牆了。走,找你師父去,是他該下手的時候了。”


    武鳳樓確實準備下手盜取冊封詔書了。當他聽從了沈三公的話,潛蹤匿跡來到篤恭殿外麵時,心中就盤算開了。自己的師爺外表臃腫不堪,連行動都有些困難,但卻極富心機,是出了名的外拙內秀活濟公,他老人家平日嗜酒貪睡,百事不問,為何能下這麽大的決心,把酒都戒掉了。


    看來他是先探了崇政殿,次查鳳凰樓,都沒有找到秘藏冊封詔書的所在,最後才決定第三次暗探篤恭殿,也就是大政殿。這座殿可是從後金、東遼到滿洲幾代朝廷舉行大典的地方呀,冊封詔書莫非就藏在這裏?這地方後麵就是鑾駕庫,前麵還有十王亭,每天晚上左右兩翼王和八旗勁旅的主將都輪班值宿,戒備這等森嚴,不是為了保護大政殿又為了什麽?武鳳樓決心一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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