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大炮聽了爺爺的話,立時就有些軟了下來。他張張嘴,似乎想要說點什麽,但是礙於我在旁邊站著,最後卻是上前挽著爺爺的手臂,顯出一副殷勤的模樣,對爺爺低聲道:老哥,那個,我們去堂屋,去堂屋說吧。


    他這麽做,很顯然就是不想讓他聽到他說的話了。


    其實我也不稀罕聽,用腳後跟想想,就大約知道他肯定講不出什麽好事來。


    見到他這個舉動,我爽當扭頭看向別處,當他不存在,然後爺爺猶豫了一下,讓我先在這邊看著郝慶,然後就和郝大炮一起走出去了。


    倆老頭子走了之後,房間裏就隻剩下我和郝慶了。


    燭光搖曳,牆上斑駁地掛著一些土渣子,梁頭上的蛛網耷拉著,床上的郝慶依舊是僵硬地躺著,一身紅衣,被扯得有點破爛,麵上貼著一張紙符,隨著他的呼吸,一起一伏。他的麵色鐵青,雙拳攥緊,嘴角咧開,流著饞水,大張的眼睛直愣愣地向上瞪著,不知道在看著什麽。


    一陣夜風從窗欞吹進來,發出低沉的呼呼聲。


    我把房間看了一圈,突然想到,之前趙紅霞應該也是住在這間屋子裏,而且是和郝慶同床共枕睡覺的,不知道她這麽多年是怎麽過來的,麵對一個慫包又無能的丈夫,一個下作又無恥的公公,一個殘缺又詭異的家庭,這個女人在這間屋子裏定然留下了很多的哀傷和歎息。


    如今她已經走了,但是有些痕跡還是留了下來,比如衣櫃裏的衣物,比如靠窗的梳妝台上的一些胭脂水粉,比如床底下的幾隻繡花鞋子。


    郝慶身上穿著的衣服,應該也是趙紅霞留下來的,而郝慶之前的怪異狀態,想必也是被趙紅霞的陰氣侵蝕所致。


    這個事情,讓我禁不住想到昨晚爺爺的一些做法,我記得當時他敲郝家大門的時候,故意屈著手指,把門上貼著的門神眼睛抓瞎了,現在想來,當時爺爺這麽做,似乎並非是無心為之,他似乎一直在細心而周密地計劃著什麽。


    難道說,爺爺是故意把門神抓瞎,把趙紅霞的陰氣釋放進來禍害郝家的?可是他又為什麽要這麽做呢?難道他老人家從一開始就知道趙紅霞是帶著巨大的怨氣死去的麽?


    想到這些,我突然間感覺自己從一開始到現在,對於整件事情,似乎都隻是懷著強烈的好奇心,似乎一直都隻是跟在爺爺後麵看,其實並沒有真正參與進來,從始至終也不知道爺爺到底在做什麽,有什麽計劃。


    這種感覺讓我有些無力,有點失落,於是突然之間,我心裏不自覺就琢磨著,我自己是不是可以做點什麽。


    爺爺雖然說要傳授我活計,但是到現在為止,他都隻是告訴我一些神神叨叨的皮毛東西,甚至還讓我去背老黃曆,這些東西讓我感覺沒有太大的實用性,再者,他老人家一直堅持的原則似乎是與鬼為善,甚至不相信鬼魂的存在,隻說那是陰氣、怨氣,而麵對這些陰氣和怨氣的時候,他唯一的做法就是消怨,這讓他無形中扮演了一個黑臉鬼青天的角色,雖然這種原則的出發點是好的,我也不反對,但是這樣一來,老人家的做事節奏就很慢,而且處處掣肘,實在讓人有點心急,我還等著回去上學讀書,可沒有太多的時間和他耗著,我現在急於知道事情的結果到底是什麽,不管是趙紅霞還是那個莫名的孕婦女鬼,我隻想知道她們生前到底發生了什麽,而現在又究竟想要做什麽,這就夠了。


    可是我要怎樣做,才能達到這個目的呢?


    下意識之間,我抬起自己醜陋而扭曲的右手看了看。


    是了,我似乎一直忽略了自己的這隻手,也忘記了它的神奇功能,別的不說,就說昨天晚上,它似乎好幾次都摸到了一些人眼看不到的東西。


    這麽說起來,是不是說我這隻手雖然殘了,但是卻因此獲得了意外的效果?


    我記得當時我告訴爺爺我的手能夠摸到一些東西的時候,爺爺的神情也很興奮,似乎他對這個事情本身就很期待,而不是感到意外和驚訝,那麽,從這方麵看,我的手傷是不是真的和他有關,是他把我的手故意弄成這樣的?


    這事瞬間讓我感覺有些迷霧重重了。


    不過,現在我所關心的不是這些,我所想的,是我是否還能夠重複昨晚的那種能力,雖然昨晚我因此被嚇得夠嗆,可是,我卻依舊從中捉摸到了一些什麽,我這手雖然醜,但是它有與眾不同的作用。


    當下我立身房中,閉上眼睛,緩緩抬手四下虛飄地摸著空氣,想要尋找昨晚那種突然一涼的感覺,祈望著能夠摸到趙紅霞的陰氣,但是可惜的是,我摸了一圈,卻一直都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這讓我幾乎以為自己的手已經失去那種功能了。


    後來我張開眼,皺眉四下看了看,最終視線落在了床上躺著的郝慶身上。


    郝慶的光著兩個大腳丫,上麵都是灰土,髒兮兮的,身上的衣服緊繃皺巴,看著讓人感覺很不舒服,我其實很不想去接觸他,但是想到之前和郝大炮一起抬他的時候,他身上似乎很涼,隱約有昨晚我所感應到的那種氣息,於是我心裏禁不住就想著,是不是我摸摸他,就能摸到趙紅霞的陰氣了?


    當時抱著這個想法,我走到床邊,伸手在郝慶身上摸了一下,發現果然涼涼的,爾後我閉上眼睛,隻用右手,沿著郝慶的腿部一路往上摸,不多時來到了胸脯的位置。


    到了這裏,我的心情變得有些激動,因為,接下來一步,將會決定我所摸到的到底是郝慶,還是趙紅霞。


    男人和女人的身體結構不一樣,而最突出的地方,自然就是胸前,女人可以比男人瘦弱,但是如果把趙紅霞和郝慶重疊放起來,趙紅霞的胸前應該還是會比郝慶高出一點點來,而如果我能夠摸到這一點高出的東西,那基本就可以肯定,現在郝慶的確是被趙紅霞上身了,趙紅霞的陰魂就在郝慶的身上。


    然而,讓我感到失望的是,在郝慶胸口的位置,我依舊隻摸到平坦的一片,並沒有觸碰到期望中的柔軟。


    這個狀況讓我有點意興索然,下意識地想要縮回手,但是,讓我沒想到的是,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我的手一涼,隨即一緊,被一隻手猛地抓住了。


    我心裏一驚,連忙縮手想要掙脫,卻不想那手卻是鐵鉗一般死死地掯住了我的手,讓我壓根就縮不回來,我連忙張眼去看,卻不想眼前卻是漆黑的一片。


    屋子裏的蠟燭什麽時候熄滅了?


    正當我心中正疑惑的時候,隻感覺一陣陰冷的寒氣如同蚯蚓一般從右手傳上來,鑽入我的四肢百翰,一時間,冷得我牙齒打顫,頭腦都有些暈眩,身體也一陣的僵硬和麻痹,瞬間連動都動不了了。


    嘿嘿嘿


    就在這個時候,我的耳邊突然傳來了一陣低沉淒冷的笑聲。


    我空洞地張著一雙眼睛,望著那漆黑的一片,片刻之後,卻才發現黑暗之中,隱約似乎有些一些影跡出現。


    影跡一開始極為模糊,漸漸地開始清晰了起來,然後我仔細一看,不覺是有些驚住了。


    我怎麽不是站在郝慶的屋子裏,而是站在一片黑鬆林裏了?


    一陣冷風吹過,我的頭發在額上拂過,癢癢的,這讓我確信自己並非隻是幻覺,而是身臨其境,的確是來到外麵了。


    抬頭看天,雲層輕輕淡淡,一彎鵝黃的月亮在飛竄。


    鬆林沙沙,四周的景狀漸漸清晰起來,遠處起伏的墳頭都看得清晰,而在我麵前,兩株虯然老鬆如同龍臥盤。


    然後,就在我好奇地看向鬆樹之下,想要看看那裏是不是有一座新埋的土墳時,卻不想,土墳沒有看到,卻隻看到一個穿著一身大紅衣衫,黑發披散的女人吊在那裏。


    風吹來,女人的衣袂在風裏緩緩晃蕩,直直下伸的兩腳從裙擺下透出來,白色的襪子,紅色的鞋子,看得清晰,她的兩臂低垂著,袖口也垂下來,所有手看不見。


    女人身影的出現,讓我下意識地一寒,有些怔怔地盯著她看了看,總感覺她吊在這裏,應該是死了,但是實際上卻還是活著的。


    果不其然,就在我心中正疑惑的時候,那女人的黑發後麵,突然傳來了一陣低沉的笑聲。


    嘿嘿嘿,哈哈哈哈


    然後,隨著笑聲的響起,女人猛然抬起頭來,黑發散開,猛然露出一張大白臉,那臉幾乎一瞬間就衝到了我的麵前,讓我下意識地渾身一顫,啊呀一聲大叫,閉上了雙眼。


    也就在這個時候,我隻感覺自己的身體突然被人一拽,手上一鬆,然後再張眼看時,卻才發現爺爺正滿臉凝重地站在我身邊看著我,郝大炮站在他後麵,也是滿臉的驚愕。


    你在做什麽?為什麽一直抓著郝慶的手?爺爺看著我問道。


    我心裏一怔,不自覺對他道:不對啊,是他抓我的呀。還有,剛才我好像已經出去了,不在這間屋子裏,這是怎麽了?


    聽到我的話,爺爺不覺是一怔,看著我問道:你看到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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