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知道指使雁楚對容真下寒食散是蔣充儀幹的後,長順就開始暗地裏監視蔣充儀的一舉一動。


    容真也默許了他的做法,畢竟從目前看來,這個女人有些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城府深,心機重,而最令人忌憚的則是她的所作所為都是出於愛。


    狼縝密的女人不可怕,神秘莫測的女人也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為了愛情不顧一切的女人,因為一旦她們想要為了心中所愛奉獻什麽時,哪怕豁出性命都在所不惜。


    因為宮裏禁止私下買賣,妃嬪們暗地裏經常以豐厚的賞賜托些負責運送物什的太監帶些物件回宮。而經過長順的觀察,內務府一個負責運送絲綢原料給尚衣局的公公每隔半個月或者一個月就會幫蔣充儀捎些物件回來,有時是一把扇子,有時是一隻珠釵,有時是一方手絹,有時是些別的東西——總之都不怎麽打眼,叫人難以注意到。


    負責接頭的是蔣充儀的貼身宮女如意,每回都會給那公公不少打賞,而長順遠遠地看過幾次,蔣充儀接過那些物什時,都是一副情難自已的模樣,笑容滿麵。


    隻是他也同樣注意到了,那些從宮外遞回來的東西,蔣充儀一次也沒用過,發上的簪子沒有變,袖中的手帕沒有變,那些不起眼的玩意兒就像是流水一樣進了廷芳齋,卻被鎖在了裏麵,從不示人。


    長順把事情告訴容真的時候,對此表示了詫異。


    容真笑道,“並非東西珍貴,而是那些東西承載的感情不一樣,她隻是舍不得戴出來罷了。”


    這下子她也忍不住為這個陸承風撫掌叫絕了,雖然看不出他是虛情假意還是真動了心,至少這種細水長流的以物傳情把蔣充儀吃得死死的,死心塌地愛著他,自然也會死心塌地地在宮裏為他辦事。


    最叫人無奈的是,哪怕他日有人揭發了蔣充儀的所作所為,恐怕她也會為了保全心上人而一力承擔下所有罪責,不讓陸承風受到一牽連。


    果然這世界上最忠誠的助手不是心腹奴仆,而是一個死心塌地的情人。


    長順完觀察到的情況,就準備往外走。容真卻忽地叫住他,含笑道,“下月初三是下元節,我準你三天假,出宮去吧。”


    長順一怔,“主子的意思是……”


    “我前些日子去找尚食局的鉛姑姑了會子話,她負責宮內的蔬菜采購,出宮的機會比較多。我托她幫了幫忙,要她在城裏的大戶人家找了個伺候姐的活兒給你妹妹。那戶人家姓陳,是做絲綢生意的,聽祖上幾輩都清清白白,也沒出過什麽岔子,那陳姐也是個和善的主兒,想必英兒在那兒也不會吃什麽苦。況且這活兒也是宮裏的人幫忙找的,人家也不會為難英兒。”容真打開寶奩,從裏麵拿出了些布綢包好的首飾,“這些不是什麽珍貴的東西,但好歹也是宮裏的,比宮外的始終要精細些,英兒惦記著你在宮裏也不容易,平時想必也很省,舍不得去買些首飾。不過女兒家誰不愛打扮?你把這些帶去給她,讓她也高興高興。”


    她又站起身來從櫃子裏拿出兩個一大一的包袱,拿過來放在桌上,“大的是些衣裳,前些日子我讓閑雲去尚衣局吩咐下去的,昨兒剛送來,因為是要拿出宮的,所以也沒敢用妃嬪們才分得到的料子,不過是些尋常布料罷了,但我看了看,款式還挺新的,也適合英兒的年紀。的是銀子,也不多,但出宮幾日還是綽綽有餘了,你拿去用……”


    她絮絮叨叨了好長一串,長順一下子紅了眼。


    容真替他把一切都打好了,英兒今後的日子不會差,而他也能出宮去和妹妹團聚幾日,這一切都是他從進宮起就不敢奢求的。


    英兒長到現在這麽大,他卻壓根不知自家妹子長成什麽模樣了,有時候看到宮裏年幼的宮女,也會惆悵地想著自己的妹妹是否也像她們一樣處在這樣含苞待放的年紀,是不是也長高了很多。


    他做夢都想見她一麵,可是日子長了,卻連這樣的夢也不敢做了,生怕醒來之後會更絕望,更淒涼。


    然而眼下,一切都有了新的契機。


    “主子……”他畢竟也還,十五歲的年紀擱在富貴人家,還是個不懂世事的少爺,眼睛一紅,竟然就想掉眼淚了。


    容真撲哧一聲笑出來,“行了行了,我也不過是使使嘴罷了,做事兒的跑腿的都不是我,累不著,你別拿我當大佛似的感激涕零的。”


    她原想緩和緩和氣氛,豈料長順就這麽跪了下去,一下一下死心眼地磕著頭,“這輩子能遇上主子,是奴才三生有幸,但願下輩子,下下輩子,奴才還能跟著主子,替主子做牛做馬,萬死不辭!”


    那一聲又一聲的磕頭聲重重地磕進她心裏,弄得她也不出話來,最後隻得上前去堅定地扶起他,輕輕了句,“傻孩子,對我來你一直是我弟弟,從來都不是奴才。”


    在尚食局的那麽多日子裏,他不顧天氣炎熱拿著扇子在灶旁死心塌地的為她扇著風;她要是燙傷了,他就大老遠地跑去給人端茶遞水又磕頭,隻為求來燙傷藥幫她敷一敷,明明汗流浹背的,還總是樂嗬嗬地“女孩兒愛美不能留疤”。


    她一直都記得自己受了姑姑責罵或者被人欺負了,趁著大家吃飯一個人躲在廚房裏哭得眼睛都腫了的時候,是長順端著飯跑來找她,一邊著些不著邊際的笑話,一邊安慰她,要她把飯吃下去,不然又得餓肚子。


    他有個妹妹,卻自打進了宮就不曾相見,而他容真的眼睛和英兒一模一樣,又亮又美,隻要看著容真,就好像看到了英兒。容真不知道原來這樣一個的相似之處也能叫他義無反顧地為她做那麽多事,受那麽多累,卻隻知道,她在宮裏也有了親人一樣的存在。


    長順和珠玉,這是除了死去的家人之外,對她而言最重要的兩個人。


    長順哽咽著看著她,她一如既往溫柔地對他笑著,沒有虛情假意,也沒有做戲的成分,隻有最原原本本的真摯,就好像她把這顆心擺在那裏,毫無掩飾地對他好。


    而長順在這樣的目光下再也忍不住,朝她福了福身,安靜地退出屋子,隻是一轉背就淚如雨下,再也控製不住情緒。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從就失去親人的人,他們為了生存,堅強地活在比常人辛苦數倍的環境之下,輕者做著苦力,用汗水去養活自己;重者為奴為婢,甚至像他這樣放棄男人的尊嚴進宮來,成為了這宮裏最陰暗最卑微的存在。


    他當時骨瘦如柴,壓根找不到苦力活做,還那樣的年紀就淨身入宮,受人奴役。初進宮時,不知哭醒了多少個夜晚,獨自一人熬過那些艱難的日子,隻因宮外還有個從宿疾纏身的妹妹需要他賺錢養活。可是他何其有幸,此生能遇見待他如親生弟弟的容真。


    他覺得這是老天在諸多苦難之中給予他的最大安慰與補償,因為這溫暖,從前的陰暗時光頓時煙消雲散。


    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他是這樣堅定不移地相信著命運,相信著容真。


    隻可惜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身在深宮,誰也無法預料到明日的自己會是哪般模樣。


    離下元節一天一天近了,日子也越來越冷,如意從尚衣局裏走出來,手裏捧著隻錦盒,朝著廷芳齋的方向一路跑回去。


    因為太冷了,兩隻手都凍得通紅,她加快了腳步,想快些到達溫暖的室內。隻可惜因為太匆忙,轉過長廊的時候忽地撞上了人,仔細一瞧,原來是傷好了出來走走的沈芳儀。


    如意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還算鎮定地認錯,“奴婢該死,竟然衝撞了沈芳儀,請芳儀責罰。”


    完,她重重地磕起頭來。


    沈芳儀如今已然失寵,如貴嬪雖透露出拉攏她的跡象,卻還沒來得及有所行動,給她一個重新得寵的機會。宮裏的奴才會看形勢,眼下知道她失寵,幾乎沒幾個對她還有從前的恭敬,即便當麵客氣,背後也不知怎麽議論她的,所以如意這麽膽戰心驚的認錯模樣,倒也給足了她麵子。


    她擺了擺手,“起來吧,事一樁。”


    本來也不是什麽苛刻的人,再加上眼下無心責罵奴才,另有憂思,沈芳儀隻是了句“下次注意些”,就又離去了。


    而如意恭恭敬敬地轉過身去目送她離開,垂眸的瞬間似乎看到不遠處的拐角那兒,一個人影瞬間隱沒在牆後。她心下一驚,卻不動聲色地轉身就走,依舊是先前的速度,目的地也沒變。


    穿過長長的竹林,廷芳齋的屋簷已然出現在視線裏,她快走幾步,捧著錦盒進了屋,門也沒來得及關。


    過了片刻,屋裏的人好像吩咐守在外麵的奴才再去取些炭火來,於是大殿之外連個值守的人也沒了。


    長順想起今日如意這般謹慎的模樣,似乎那錦盒裏裝的並非尋常飾物,不定有宮外之人遞進來的指示,那麽蔣充儀肯定又有了新的任務……他心下一緊,莫非又是像寒食散那種對容真不利的事情?


    他猶豫了片刻,大著膽子躡手躡腳地來到虛掩的門外,透過門縫看著裏麵的光景。隻見蔣充儀從錦盒裏取出了一支珠釵,然後——


    然後心翼翼地取下了釵頭,從釵身裏慢慢地取出了一張字條,長順看不真切,卻隱約瞥見那字條上滿滿的都是字——那珠釵竟是空心的,難怪他先前一直不知宮外之人是如何傳遞信息給蔣充儀的!


    可是上麵寫了些什麽呢?他有些焦慮不安。


    片刻之後,他看見蔣充儀麵色大變,好像是要哭出來的征兆,然後忽地拋下字條,掩麵跑進了內殿。如意一路追去,嘴裏叫著娘娘,聲音卻漸漸地聲下去,約莫是穿過了裏間的長廊,一直到了更遠的地方。


    長順的心一跳,瞧著四下無人的廷芳齋,忽地有了個大膽的念頭——可是萬一中途有人回來了怎麽辦?


    自身的安危與容真的安危放在一起,孰輕孰重自有分曉,他不再遲疑,吱呀一聲推開了門,飛快地朝著那張字條跑去。


    白紙之上寫著密密麻麻的字:


    關山魂夢長,魚雁音塵少。


    兩鬢可憐青,隻為相思老。


    歸夢碧紗窗,與人人道。


    真個別離難,不似相逢好。


    怎麽回事?竟然隻是一首簡單的離別思歸詞,哪裏值得蔣充儀露出那樣震驚絕望的神色?


    腦子裏閃過幾個紛雜的畫麵,從如意撞到沈芳儀,然後到目送她離去,接著是忽然走開的值守太監,最後又到了蔣充儀詭異的舉動——長順渾身一僵,心下有了不好的預感。


    他扔下枝條就往外疾步走去,可是才剛走到門口,那虛掩的門就吱呀一聲大打開來。


    門外,身穿一襲素絨繡花襖的女子似笑非笑地站在那兒,身旁是冷眼瞧著他的如意。由於逆著光,蔣充儀的神情有些模糊不清,然而明明是那樣柔和沉靜的一個人,卻恁地令長順心裏顫了顫。


    大殿之內有暖爐,溫暖如春,可是他的心裏好似三月的天裏有人嘩啦一下潑了盆冰渣子下來,從頭到腳都冷得發抖,血液也凝固起來。


    他中計了。


    作者有話要:前半章講了一些容真和長順之間的故事,看到最後的同學應該發現了,那是我埋的伏筆,所以不要覺得麽麽囉嗦,一切自有天意╮(╯▽╰)╭


    其實這章寫得我很心酸,雖然長順的命運是我一早就設計好的,但走到今天我還是不免傷感。


    封建社會殘害了很多人,不光是我們看到的這些為了得寵勾心鬥角的妃嬪們,還有更多老死宮中的宮女和一輩子活在他人蔑視之下的太監。【麽麽你在上曆史課麽==?】


    雖然一開始就了這篇文是爽文,一路發展也會盡量讓大家覺得痛快而不虐,但思來想去,該有的插曲和挫折還是不能少,不然就變成了QD的無限YY修仙文……


    希望每經曆一次挫折,容真都能變得更堅強更狼,畢竟鳳凰涅槃才能浴火重生,希望大家都能陪我一起見證她浴火重生後的無限風華。


    最後我要吐槽一下,今天三章,留言都是個位數,難道真的是開學了麽……麽麽還在首頁紅字啊,那可是首頁T^T,為毛訂閱和留言都給我冷冷清清……


    抱著幽怨的心情繼續碼字的作者握拳呐喊:不要走開!下章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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