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全部心思都放在食物上時,他卻一個人在那兒說開來。我似乎完全能理解,他現在就屬於那種滿腹牢騷,不吐不快。一邊專心地烤著手裏的食物,一邊又時不時地回應他兩句。至於其他,目前還不想多說。其一是因為此刻我早已是饑腸轆轆,得快些填飽肚子。其二,現在我最主要的是聽他說,他也隻需一個聽眾來滿足他的傾訴。再者,他說的越多,我知道的信息也就越多,也可以從中看出他是不是一個值得花心思的人。


    “我家本是經商,家父也一直希望我能子承父業,隻是我從小就誌不在此。很小的時候,我就立誌要入朝為官,要做為百姓做事的好官。皇天不負有心人,我終於如願以償,十年寒窗沒有白費。隻是,因我初入官場,不懂其中之道,沒有聽人勸,找靠山。更不願行賄賂之事,終被排擠,最後隻能在工部謀得一份小的差事。但我並沒有因此泄氣,我一直堅信,我的才能,我的報國之心,終會被人看到,受人賞識,那麽就有了出頭之日。隻是,哈···哈···哈···我錯了,我錯看了官場,官場比我想象的黑暗無數。五年來,我親眼看著一些無用之人,僅憑著溜須拍馬的本領,一步步青雲直上。而我,一個正直有用之人,卻落得今天如此下場。要我如何再去相信,相信我還能有出頭之日,相信官場裏還有清流。”


    在聽他抱怨的這段時間裏,我肚子也填得差不多了,而他手裏還拿著我最初遞給他的食物。隻見他腦袋一直低垂著,嘴裏還一直不停地呢喃著些什麽。其實,聽他說了這麽多,我也大致明白了,先不說他到底有沒有真材實料,是不是能成大事之人,但憑他不肯同流合汙這一點,還是值得稱讚的。要知道,在官場中,如行走於大染缸,要想保其身,那得有很堅強的意誌,更何況,他已入官場五年,還有這份兒心境,倒也確實難得。不過,從另一個角度看,他又過於頑固不化,五年了都還不能適應,不懂得如何在官場行走,他的所謂有才,又讓我有些許懷疑。不過看在他有一顆正直的心,一顆為國的心,那我就稍稍幫幫他,至於他能不能開竅,那也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眼前的一盤豆子引起了我的注意。“兄台,我們來做一個遊戲如何?”似乎沒想到我在他情緒如此低落的時候,非但不開口安慰,還找他做遊戲。他用錯愕的眼神看著我,片刻臉上還浮現出強烈的不滿。不理會他的慍怒,裝作很刻意地從盤裏找出一顆豆子,遞給他道:“兄台,你能看出這顆豆子有什麽特別之處嗎?”


    他臉上的不滿越發不加掩飾,但礙於情麵,又不好發作,隻好接過我手裏的豆子,看了幾下,不耐煩道:“這顆豆子表麵很光滑,又比其它的大一些。”我沒有立即回複,沒有告訴他回答的是對還是錯,而是不做聲地從盤子裏挑出一顆更大,一顆更光滑的豆子遞到他手上。看著手裏多出的兩顆豆子,他才稍稍上心,開始比對幾顆豆子的區別。終於不再說什麽又大又光滑之類的話,而是將兩顆豆子放回盤子裏,又重新審視最初的豆子。這次他明顯仔細了很多,臉上也不再是怒氣騰騰,而隻是單純地在觀察豆子的特別之處。


    過了一會兒,他看著我,信心十足道:“這顆豆子很圓,很飽滿,它的表麵很光滑,沒有一點兒瑕疵。”同樣的,我沒有說話,而是從盤子裏挑出一顆像他描述的那樣,甚至更完美的豆子。這次,我看到他的手是顫抖著接過我手裏的豆子,臉色也沒有了剛才的紅潤,反倒添了幾絲慘白。再次挫敗之後,他倒並沒有泄氣,而是又一次投入其中,比之前更加專注。


    他不服輸這股韌勁兒倒是不錯,不過這樣的人,恰好也喜歡鑽牛角尖兒。不看他變幻莫測的表情,繼續著我的燒烤,我可沒忘記,我今天的主要目的是來享受生活的。


    許久,耳邊響起他無奈的聲音“在下愚頓,實在不知道這顆豆子有何不同。”心下好笑,他終於肯開口了,肯認輸了。麵上卻不著痕跡地接過他手裏的豆子,扔進盤中,抖了抖盤子裏的豆子,於是乎,那顆豆子轉眼間便湮沒其中,難辨蹤跡。“現在,你能從中找出你剛剛手裏的那顆豆子嗎?”


    看著我再次遞過去的盤子,他表情微愣了一下,但還是很快接過去,快速用手在裏麵翻找著剛才那顆豆子。中途有拿起幾顆豆子,但並沒有像開始那樣急於向我求證,而是看了看又放回了盤裏。隨著次數的增加,他翻找豆子的動作也逐漸慢了下來。表情不比剛才輕鬆,相反是越來越沉重,額頭上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


    比上一輪說豆子的特別之處花費了更多的時間,他再次抬起頭來時,臉上盡顯失落和疲倦,整個人感覺頹廢不堪。還未等我開口,他便自言自語道:“我真是沒用,連這點兒小事都辦不到。我剛剛明明有很仔細地看那顆豆子,可是,我卻仍不能找出它,我真是沒用。”


    在他搖頭歎氣間,我將一粒花生米放進豆子中,用手將其掩藏在豆子裏。“現在,我需要你找出我剛剛放進去的花生米。”他聽了似乎不信,用疑問的眼光看著我,我回給他一個肯定的眼神。不出三秒,他就將花生米拿在了手裏,然後看著我似要給我答案。但我知道,他此時並沒有成功的喜悅。相反,他眼裏的疑惑更深了。這也正是我要的反應。


    “兄台,覺得剛剛的遊戲如何?”“遊戲?這隻是個小小的遊戲,而我卻輸了。”說完頭已完全垂下去了,看不到他臉上的神情。“為什麽覺得自己輸了?”“你讓我找豆子的特別之處,我沒找到,這是一敗。你又讓我在豆子中找到那顆特別的豆子,而我又再次敗了,不管我怎麽仔細去找,我發現我還是不能找到那顆豆子。你說我是不是輸了,還輸得很慘。”“這些就是你從剛才的遊戲中得到的,沒有其它?”他仍是搖頭歎氣,對於他的迂腐,我有點兒失望。


    我將他手裏的豆子接過來,從中隨便拿起一顆道:“我剛才給你看的第一顆豆子,其實隻是很普通的豆子,是我隨便從裏麵挑的一顆。”話剛到這兒,他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似要發火。我沒給他機會開口,繼續道:“這顆豆子和人是一個道理,或許是有自己的特色,有些不同,但混到大眾中,也就顯得很普通了。隻是人自己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普通,平凡,還以為自己就是那獨一無二的。就像剛才,我一開始就說讓你找豆子的特別之處,於是你腦海裏就預先設定了條件,豆子是特別的。其實,如果你沒有預先就這麽想,就不難發現,這隻是一顆很普通的豆子。而第二個遊戲,我讓你找出那顆你認為特別的豆子,你會發現,不管你怎麽努力,還是找不出。這不怪你的眼力不好,而是因為那顆豆子實在是太過普通,所以讓你從那麽多豆子中找出來,確實不易。當然,也不是不可能,隻是這可能性實在是很小,可能會花去你一天的時間,也可能是一年,甚至是一輩子,這些情況都是可能會發生的。而第三個遊戲,你很輕易的就找出來那顆花生米,知道為什麽嗎?因為它是花生,它和豆子是如此不同,所以,不管它被埋得有多深,你也總能一眼就發現它。”話到此,我適時住了口,說得這麽清楚,如果他還不明白,那就真的是榆木腦袋了。


    沉默半響,他的眼睛突然一亮,一拍腦袋,大聲道:“我懂了,我終於明白了。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對了,還未請教?”看他終於開了竅,我也心頭大喜,抱拳道:“在下程小魚。”他一把握住我的手,相見恨晚道:“原來是小魚兄弟,在下林凱。今天能結識小魚兄弟,真是太好了,你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林兄,你言重了,在下並沒有做過什麽。”我話還未說完,他就做了一個阻止的手勢,難為情道:“你稱我為兄,這實在是不敢當。就剛才一番話,小魚兄弟你的所見所識,林某自認還遠遠趕不上。再說,我也沒大你幾歲,這樣,你就叫我林凱,我也就稱你小魚,你覺得如何?”“哈,這正合我意,我其實也不喜歡太過客套,跟你也算聊得來,以名字相稱,如此甚好。”他如釋大袱,立馬眉開眼笑:“小魚,看你年紀輕輕的,就把世上的事看得如此通透,真是難得。”


    “過獎了,我這是瞎貓碰著死耗子,歪打正著了。再說,這道理我想你也明白,隻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一時沒想到也很正常。”聽我一說,他眼光閃爍了一下,隨即道:“小魚,說了這麽久,還不知道你是幹什麽的?聽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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