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都新區建設正式拉開了帷幕。


    荊都新區規劃麵積五十平方公裏,新區規劃由國內某著名大學規劃設計院編製。市委市政府明確提出將荊都打造成“雙百城市”的目標,即市區人口達到一百萬,市區麵積達到一百平方公裏。城市新區建設麵臨的最大難題是拆遷。不拆遷,不征地,政府如何盤活土地資源,財政收入又從何而來?如今各級財政很大程度上都依賴於土地出讓,這才有土地財政的說法。荊都新區規劃範圍內涉及東江、臨山兩區三個鄉鎮幾十座村莊,臨山區有五百餘戶列入第一批拆遷對象。


    承擔新區土地整理一級開發的企業就是荊都女強人李翠平的花都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


    所謂土地一級開發整理,是指按照城市規劃的要求,由政府或其授權委托的企業,對一定區域範圍內的城市國有土地或鄉村集體土地進行統一的征地、拆遷、安置、補償,並進行適當的市政配套設施建設,使該區域範圍內的土地達到“三通一平”的建設條件(熟地),再對成熟地塊進行有償出讓或轉讓的過程。房地產開發商拿土地從事商品房開發則屬於二級開發。


    過去,土地一級開發整理工作主要由政府主導。可是,政府往往缺乏一級開發整理需要的大量資金。為提高土地一級市場開發的效率,減少國土資源領域腐敗,根據最新規定,政府必須從土地一級開發市場退出。由此,各地主要通過招商引資等方式,委托有資金實力和有資質的企業去承擔土地一級開發整理工作。一級開發整理利潤不高,但最大的好處是,能近水樓台先得月,做了一級開發以後,將來在拿地進行二級開發上更有競爭優勢。


    一級開發最主要的難題就是拆遷,拆遷工作離開政府支持是無法進行下去的。因此,從事土地一級開發整理的企業和官方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政府要幹一件大事首先就是成立組織。這個不難,無非就是開個會議,列個名單,發個文件。荊都新區建設領導小組和管委會同時成立,領導小組組長和管委會主任由市長孟揚帆親自掛帥,以顯示這是高規格的領導機構,李非語任領導小組常務副組長,常務副市長洪繼軍任副組長,新區管委會主持工作的常務副主任是雷力平,此人此前是建委副主任,以善做拆遷工作而聞名。管委會的首要任務就是拆遷、安置和修路,拉開建設框架。


    為帶動新區發展,市委辦公大樓將率先搬入新區,選址工作即將展開,荊都學院新校區以及有關市直單位陸續確定了進駐新區計劃。荊都電視台、日報、晚報、政府網、手機報等市內媒體展開了鋪天蓋地的宣傳,大造聲勢,荊都新區建設成為市委、市政府的一號工程,市委、市政府決心將荊都新區建設成為江南省城市新區建設的典範。


    五月是市政府確定的拆遷工作突擊月,孟揚帆在新區建設動員會上將五月稱為無會月、無休月、無外出月、無應酬月,是不折不扣的實幹月、落實月、衝鋒月、發展月,集中精力,集中時間,集中人員,密切配合,無縫對接,打整體戰、全局戰、立體戰,確保高標準、高速度、高質量地推進荊都新區建設工程。


    如今的拆遷補償標準偏低,按省裏的規定,土地補償費每畝隻有三萬元左右;房屋補償標準是市裏定的,視不同情況,每平方米在五百元上下。這個標準,按市場價重建同樣麵積的住房肯定是有難度的。為此,市裏統一建設了都市花園安置小區,一色的高層住宅,電梯上下,實行同等麵積產權置換。因此,拆遷安置工作也被稱為讓農民上樓。


    臨山區蘆田鎮橋頭村,許多村民一覺醒來,發現每家牆上都用白漆寫著一個“拆”字,外麵還畫著一個圈。各個路口都張貼著蓋有臨山區政府大紅印章的拆遷通告。橋頭村是昨天才開的動遷會議,今天就“拆”字滿天飛,全村三百二十戶要全部拆遷。字好像是用破掃帚寫的,書法很差,筆畫潦草,一看就像是小學沒畢業的人寫的,但筆畫張牙舞爪,透著力度、霸道,顯得不容商量。特別是“拆”字那長長的一豎,拖得很長,拖到最後散開了,散成了許多把小劍,把圓圈都戳破了,讓人膽戰心驚。


    由花都地產和鎮村幹部組成的幾十支工作隊紛紛出動,采取包幹到戶的方式,挨家挨戶動員簽訂拆遷協議。不簽,他們在你家門口坐著,好話說盡,大爺大娘行行好,早點簽字,好讓我們完事回家。村民不理睬他們,到地裏幹活,幹部們在後麵跟著、哀求著。農民幹活,幹部跟班,成了臨山區的一道風景。


    麵對拆遷,基本上隻有兩條路可走,一是當個順民。讓什麽時候走就什麽時候走,這種人要麽是老實聽話,要麽是識時務者,知道胳膊擰不過大腿,還是早點拿著拆遷費,去挑一個好樓層。二就是所謂的“難纏戶”。安之若素,頑抗到底,再大的幹部來了也不理不睬,拖著,耗著,頂著。目的隻有一個,抬高價碼,他們知道走得越晚的人得到的補償越多。當大多數住戶都走了的時候,少數幾戶不搬,政府耗不起,拖到最後,領導一咬牙,拆遷戶也會有所斬獲。站在難纏戶塔尖上的,就是人們常說的“釘子戶”,他們的曝光率很高,是人見人愁鬼見鬼怕的角色。這種人認死理,抱著魚死網破的決心,堅守陣地,不達目的不罷休。“釘子戶”最終很少自覺服輸,大都由法院裁決後進行依法強製拆遷。所謂的“依法”,不過是一個幌子而已。政府對不聽話的人,最後一招就是“依法”,讓你不得不乖乖就犯。


    經過荊都新區管委會和臨山區艱苦的工作,不到半個月時間,就與全村近三百戶拆遷戶簽訂了拆遷協議。如今的橋頭村成了名副其實的大建築場,挖掘機的怒吼聲成了村民們的噩夢,它們摧枯拉朽,所到之處一片殘垣斷壁,灰塵衝天。一排排推土機趾高氣揚地開到莊稼地裏,開始清表作業,油菜田麥田眨眼之間就來了個底朝天。


    連日來,荊都市各家媒體都以充滿著激情的語調連篇累牘地報道著新區工作進展:


    6天完成城南景觀大道主體工程!


    6天完成三百畝土地征收和清表工作!


    15天完成三百戶拆遷任務!


    報道內容大同小異,反正都是領導有力,措施得當,群眾擁護,進展很快,形勢一片大好。


    拆遷進度實行日報製,李翠平每天負責匯總,然後親自送到市委李非語辦公室。李非語閱後再將報表送到孟揚帆市長的辦公桌上。麵對驕人的業績,孟揚帆自豪地說:“我們就是要創造這種高效的、令人震撼和鼓舞的‘荊都速度’!”


    雖然柏安民沒有直接過問新區的拆遷工作,但是,他每天都在通過新聞高度關注著新區拆遷進展。


    李非語和李翠平到柏安民辦公室匯報工作。隻見柏安民的目光停留在《荊都日報》頭版頭條醒目的標題上:《荊都速度創造新區拆遷奇跡》。見李非語兩人進來,柏安民的目光在大黑字體的標題上繼續停留了幾秒鍾。李非語知道,這幾秒鍾是有意味的,是為了告訴他們,他柏安民對拆遷工作是關注的。


    “非語同誌,翠平同誌,坐,你們辛苦了,新區拆遷工作進展很快啊。”柏安民說道,並起身親自為他們分別泡了一杯黃山毛峰。


    李非語趕緊說道:“那也是在您正確的領導下展開的,荊都市的任何發展、任何成績,永遠都離不開市委的正確領導。”


    李翠平知道柏安民的心思,他關注的是孟揚帆的一舉一動,輕聲說道:“聽說,孟市長打算把江南衛視、省報的記者請到荊都來,讓他們來荊都現場報道‘荊都速度’。孟市長說,省裏的記者視野寬,水平高,能出大作品,要把荊都的經驗向全國推廣。”


    柏安民一愣,顯然,他對這件事毫無所知。他平日裏有個習慣,喜歡在桌上敲手指,左手敲幾分鍾,然後換到右手,然後再換過來。他在開會或聽取下屬匯報時,一邊悠閑地敲著手指,一邊在心裏琢磨著該不該表態,怎樣表態。李非語通過細心觀察,發現柏安民敲手指時用力的大小、手指活動頻率的快慢,與他的心情有很大關係。在聽了李翠平說的話之後,柏安民的手指在辦公桌上敲得重而快。顯然,李翠平的話對他有所觸動。柏安民微微笑了笑,說是笑,也是臉上的皮動了幾下。他意味深長地說道:“孟市長就是喜歡記者。”


    這並不是一句好的評價,言外之意是孟揚帆好大喜功,喜歡做表麵文章。李非語和李翠平都不敢輕易接過話茬。顯然,柏安民對孟揚帆的安排有點不滿,孟揚帆要把省裏的記者請來,肯定不會是來宣傳他柏安民的。要是市長出了風頭,他這個市委一把手的位置該怎麽擺。


    柏安民伸出食指,在空中頻頻點動,一邊點一邊說:“目前,拆遷問題是全國性的難點問題,各地出了不少惡性事件,教訓深刻啊。我們荊都市新區建設要動遷上千戶,真的就這麽順利嗎,一點亂子都不出嗎,政府真有這麽大的魄力嗎?我不相信!非語同誌,翠平同誌,我從幾十年的工作中得出一條經驗,一項難度高的工作,有時太順利了反而不是好事。平靜的水麵下隱藏著波濤啊,荊都的拆遷工作不會就這麽風平浪靜,遲早要出點事情。市委是要有點前瞻性的。”


    李非語心裏咯噔一下,暗暗有些心驚。莫不是他這些天和孟揚帆走得太近了,惹得柏安民不高興。他立即順著柏安民的意思說道:“領導可謂深謀遠慮,真正的硬骨頭還在後麵。新區建設是一場曆史性的硬仗,關鍵時刻,還要請您親自指揮,把握方向。”


    李非語說得柏安民哈哈大笑,他最喜歡聽的就是請市委把握方向之類的話。趁著柏安民高興,他和李翠平趕緊告別離開。


    柏安民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果然,在突擊月開展十五天之後,李非語每天送到孟揚帆辦公桌上的拆遷進度表,已拆戶在三百這個數字上停頓了,連續好幾天都沒有增加。本次拆遷戶一共是三百二十戶,也就是說,還有二十戶沒有拆遷,數字不多,但也不少。這是預料之中的事實,這些剩下的大概都是所謂的釘子戶了。


    柏安民做事很有規律性。就說他和李翠平吧,長期以來,他在李翠平那裏過夜的次數,基本是固定的,一個月大概兩三晚,最多也沒有超過三晚上的。他覺得,保持這樣不高不低的頻率,不遠不近的距離,對雙方都有好處。可是在這個拆遷突擊月裏,半個月不到,柏安民就已經把一個月的三次過夜指標用完了。醉翁之意不在酒,並不是他對李翠平重新又煥發了激情,很顯然,他頻頻到她這裏來,主要是為了了解拆遷進度的。


    晚上,借著酒意,兩人在一番纏綿之後,話題不知不覺都扯到了拆遷上。


    李翠平說:“小女子真服了領導你了,還真被你說中了,拆遷工作停滯了。”


    柏安民直起身子,點了一支煙,說:“我說的還會有錯嗎?別急,讓它停幾天,你看著吧,好戲還在後頭呢。”


    李翠平撒嬌地說:“領導,看來隻有你親自出馬了!我拖不起,拆遷隊一百多人,還有七八十台機械,一個月光工資都要幾十萬,你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我破產吧?”


    柏安民吐了一個大大的煙圈,說:“看把你急的,孟揚帆市長會救你的,現在到了碰硬的時候了,你明天去請請他這尊菩薩,別天天坐在辦公室裏指揮,主要領導要親臨一線嘛!”


    李翠平摸不清柏安民的底細,試探著問道:“那……那我就按你說的辦,明天去請孟市長了?”


    “去請他!讓他去下麵碰碰,我倒要看看他有幾斤幾兩,還有省城的一大批記者等著報道他的先進經驗呢,市委成全他。”說著,柏安民用力摁滅了煙頭。


    李翠平嚇得不敢吱聲了。


    第二天,李非語就接到了孟揚帆市長的電話。在電話中,孟揚帆說,非語同誌啊,突擊月到了最關鍵的時候,我們這些當領導的要親自出馬了,我們明天一道到臨山區去看看,加加壓,升升溫,做做釘子戶的工作,為突擊月活動掀起高潮。


    孟揚帆乘著新買的五十多萬的金冠新一代轎車,率著李非語、馬礪峰、雷力平等人,來到臨山區政府調研新區拆遷工作。當初選車的時候,市政府辦公室提供了好幾個牌子,孟揚帆一眼就看中了金冠,他喜歡這個名字,有王者之氣。司機姓魯,三十來歲,雖然年輕,但駕馭技術在兩辦小車班裏是數一數二的。


    一行人直接來到了臨山區政府,在會議室裏簡單聽取了臨山區黨委書記費順建的工作匯報。然後,直接驅車來到了橋頭村。


    李翠平今天把孟揚帆請來,就是想讓他親身感受一下拆遷工作的難度,研究下一步具體如何推動。官場上,幹工作,特別是有難度的工作,你千萬不能悄悄地把事情幹完了。做了事,要讓領導知道,要把容易的事情說成難的,難的事情要說成難於上青天。否則,如何表現出你的工作能力和領導水平?讓領導親臨現場,不僅有利於工作推動,而且,萬一出了什麽事情,領導還能承擔一部分責任。這就是官場工作的藝術。


    車到橋頭村口,映入眼簾的是一條巨幅宣傳標語:“走進花都麗園,開始幸福生活。”花都麗園就是市裏建設的統一安置小區。不過,工程還沒有開工。再看橋頭村內,往日一排排的民房不見了,一台台挖掘機正在清理著廢墟,那巨大的挖鬥像一隻隻鋼鐵大口,把整座村莊一口口地吃掉。村莊裏還孤零零地立著幾處不多的民房,那就是所謂的釘子戶了。釘子戶的房屋就像村口的那些老樹,無精打采,孱弱不堪,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了。


    李翠平說:“孟市長,我們到蔣革命家去,隻要把他的工作做通過了,肯定能帶動一片。”


    “蔣革命?這名字感覺有點奇怪。”孟揚帆問道。


    “哦,這是外號,他本名叫蔣滿來,七十歲,身體硬朗,是一位貨真價實的老革命。”李翠平邊走邊介紹道。蔣革命十五歲就參加了解放戰爭,用他的話說,就是他革了他本家蔣介石的命。蔣滿來離休後嫌城裏吵鬧,一直居住在鄉下,在鄉親們心中很有威望。由於他光榮的革命經曆,鄉親們親切地稱他為“蔣革命”。蔣滿來老伴早年去世,兩個兒子蔣國文、蔣國武也相繼在荊都城中安家。多年來,蔣老熱衷於對青少年進行革命傳統教育,常到周邊學校做講座,講他生動傳奇的革命經曆,很受學生歡迎。


    孟揚帆在了解這些情況後,覺得蔣滿來是一個難以對付的人。像這樣的老同誌,大多個性獨特,固執己見,他們認定了的事情,外人很難改變。


    蔣革命的家是三間舊瓦房,肯定是上個世紀的建築了。孟揚帆一行人走進去的時候,蔣革命正在院子裏喂雞。孟揚帆說明來意,接著說了一番恭維的話:“蔣老,平時,政府對老同誌,特別是對您關心過少,在這裏我向您致歉了。今天我們來拜訪您,有兩層意思:一是向您表示慰問;二來還要請您支持政府工作,支持荊都的發展。老同誌是黨和國家的寶貴財富,請蔣老對政府的工作多加指導,多加支持!發展是硬道理,我們荊都不發展不行啊,不發展我們就成了曆史的罪人。”


    沒想到蔣革命並不領情,他平靜地說道:“我待遇優厚,工資很高,黨和政府很關心我們老同誌。”他抽了一口煙,接著反問道,“發展我不反對,可是,發展就是不讓農民種地了嗎,也不讓農民住在村莊裏了,這是什麽道理?”


    孟揚帆一時有些語塞,但很快恢複了從容:“都怪我們政策宣傳不夠,城市要擴張,招商引資的項目要落地,這些都需要土地,拆遷和征地是不可避免的。你看看電視就知道,全國各地都是這麽做的。再說,為了安置拆遷戶,政府盡了最大的努力,投入了大量財力,建設了一批高檔次綜合小區,歡迎農民上樓。”


    “大家都上樓了,在樓上喝西北風去嗎,以後依靠什麽生活?這十多層的高樓,上不著天,下不著地,上下一趟都很費事,農民們一下子能適應嗎?再說,這些雞、鴨、牛、羊等家禽牲畜怎麽辦,它們也都上樓嗎?”蔣革命繼續問道,看樣子他今天想把心中的疑惑全部傾倒出來。


    就在蔣革命和孟揚帆交談的時候,那些拆遷戶和釘子戶們聽說市長來了,都七嘴八舌地來打聽消息。蔣革命的老屋前起碼圍起了四五百村民,群情沸騰,氣氛熱烈,說什麽的都有,大家巴不得蔣革命好好地替他們出一口氣。


    孟揚帆繼續說道:“蔣老,您可能對我國城鄉發展的思路還不是很了解,統籌城鄉發展,就是要大力實施城鎮化,將農民變成市民,這是發展戰略。我們統一安置住房,統一購置養老保險,馬上還要統一培訓農民工,優先安排就業。”


    蔣革命說:“說的好聽,農民變市民,不就是讓農民交出土地,讓政府開發賺錢嗎?農民們的下一步生活出路怎麽辦?買了養老保險,坐在家裏拿工資,嗤,靠政府養老金那幾百塊錢,農民天天坐在家裏喝西北風?還有,政府要將農民變成市民,征求農民的意願了嗎,農民們願不願意變成市民?城裏人有什麽好,出門打的,進門鎖門,白天睡覺,晚上失眠,在跑步機上跑步,在電腦上談戀愛,用排骨喂狗,吃鄉下人喂雞的野菜,管兒子叫‘小兔崽子’,管寵物狗叫‘兒子’!”


    在座的李非語與馬礪峰、雷力平、費順建等人相視一笑,但又不敢笑出來,那種表情非常尷尬。大家心裏都在想,這個老頭子還真不簡單,你不能不承認他說的有些道理。李非語對孟揚帆接下來將如何開展對話隱隱表示擔憂,看樣子將無果而終。


    蔣革命見孟揚帆不吱聲了,說得更來勁了:“一畝農用地的征遷補助,說是有三萬,七扣八扣,就剩下兩萬,你們不覺得太少了嗎?今天,拆房戶們還委托我來表達他們的一個要求,政府讓他們在外麵暫時租房,一次性補助五百元錢,可這還不夠交一個月的房租,還不知等到哪年哪月才能搬進新房。你們說說,下一步房租怎麽辦,難道讓他們露宿街頭?你們現在的幹部,我真看不慣。我七十年代當過生產隊隊長,一次,公社周書記農忙時下村,卷起褲腳幫我家插田,中餐我撈了兩塊豆腐,花兩角錢買了一斤小魚,周書記還狠狠批評了我一頓,說我搞特殊化,吃飯時硬是沒有伸筷子吃那碗小魚,臨走時還交了一塊錢的夥食費。現在的幹部,搞腐敗都是老百姓買單。你看外麵院子裏停放著那麽多‘烏龜殼’,都是鋥亮鋥亮的,莫不是賣地買的吧?”


    “蔣老,”孟揚帆有點著急了,打斷了他的說話,“您老今天說的都很對,您的意見和建議也是下一步政府工作中需要解決的問題,我們將認真研究。您是老革命,黨性強,覺悟高,新區建設還需要你們這些老幹部支持啊!”


    “群眾搬不搬我不管,反正我不搬!當初,我們黨走的是農村包圍城市的路線,雖然城市是我們打下來的,但我不喜歡城市,我就喜歡住在農村裏。不能說,我打下來的江山,沒有一塊我住的地方。我重申一遍我的態度:我蔣滿來從來就沒有丟失過一寸陣地!”


    蔣革命走到大門口,將外麵的群眾當成了他當年的戰士,他左手叉腰,右手一揮,喊道:“鄉親們,今天都回吧,你們的要求我都反映了,政府將進行研究。隻要有我這把老骨頭在,請大家放心,政府不會委屈你們的!都散了吧!”


    會談可以說是不歡而散,毫無結果。孟揚帆心事重重,一言不發。


    市長到區裏來一回不容易,費順建輕輕對李非語耳語道:“李書記,中餐安排在新開業的天外天大酒店吃海鮮,怎麽樣?”李非語知道孟揚帆情緒不佳,哪裏還有心情吃什麽海鮮,決定改在區政府食堂就餐。


    草草吃完中餐後,孟揚帆將費順建、李翠平等人叫到一邊,說道:“越是難點工作,越是考驗我們幹部的領導水平和工作能力。今天的事情你們也都看到了,下一步工作難度很大,區政府和花都地產公司要認真研究一下,要采用一點超常規的手段,不然,拆遷難題無法解決。蔣滿來是老革命,我們可以多給一些補償,但不能因為他一人影響新區的拆遷進度,影響荊都大發展快發展的大好局麵。”


    費順建使勁點了點,臉上的肉一顫一顫的,像一個屠夫。


    李翠平說:“請孟市長放心,具體實施方案我會向費書記匯報的,由公司來操作。經濟發展也是一場戰爭,我們拆遷隊有一百多號人,有著強大的戰鬥力。總之,我們一定要將橋頭村這個堡壘攻破!”


    老板要辦事,有的是辦法。送走市長後,李翠平和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四大保鏢一合計,覺得先要想辦法讓蔣革命把拆遷協議簽了,隻有簽了拆遷協議,下一步具體行動才好開展。也就是說,要進行強拆。


    找蔣革命肯定是不行的,他在城裏不是還有兩個兒子嗎?很快,蔣革命的兩個兒子蔣國文和蔣國武被通知到了臨山區政府。國文和國武臨出門前,他們各自的媳婦都交代了,這年頭有錢不要白不要,能要到的要多要。


    年輕人就是會算經濟賬,蔣革命的兩個兒子很爽快地代表老父簽訂了拆遷協議,一人領了五萬元補償款走了。當然,補償款也不能全給了他們,大部分還要留給蔣革命。當天晚上,蔣革命的兩個兒子在電話中分別做老爸的工作,說錢我們都領了,您老到城裏來吧,發展的大潮滾滾向前,勢不可擋,您那座破房子早已完成了它的曆史使命,這次無論如何都難逃一劫,就是拆遷隊不拆,我們兩個回來也要把它拆了。


    蔣革命在電話裏將兩個兒子分別臭罵了一頓,說你們簽了投降書,隻能代表你們投降了,我老頭子堅決與陣地同在!


    簽字後的第二天,區法院迅速向蔣革命的兩個兒子下達了強拆通知書。兩個兒子都笑嘻嘻地說:“你們拆吧,那破房子本來就要倒了,我們明天下去就把老爸接到城裏來。”


    第三天一大早,橋頭村小學校長笑眯眯地來到蔣革命的家中,說是請蔣老到學校給孩子們講一堂革命教育課。蔣革命正在院子裏喂雞,聽說要講革命經曆,他渾身來了勁,早飯也不吃了,立即就要去講課。在村小學的操場上,蔣革命激情飛揚,用鏗鏘有力的話語,將他講了無數遍的戰爭故事又重述了一遍。學生聽得津津有味,操場上掌聲雷動。


    蔣革命整整忙活了一上午,拒絕了校領導的一再挽留,堅決要回家吃中飯。等他走出校門的時候,意外發現兩個兒子笑眯眯地站在校門口,他們是開著車子來接老父進城的。蔣國文說道:“老爸,和你說過多次了,這次要進城去了吧,和我們在一起生活也好有個照應。”


    蔣革命頓感形勢不妙,趕緊抄近路往家趕。等他氣喘籲籲地趕到家附近時,發現怎麽也找不到自己住了幾十年的老房子。他先是以為自己老花了眼,揉揉眼睛,拍拍腦袋,仔細一看,地方沒有錯,幾棵老樹還在,幾件舊家具擺在一邊,地麵上是鏟車新碾的痕跡,可房子連一塊磚頭都不見了!


    原來今天的行動都是拆遷隊精心安排的,在蔣革命講課的時候,區政府和法院帶著施工隊,把蔣革命的老房子拆了個一幹二淨。


    蔣革命知道發生了什麽,他指著老屋的遺址,從牙縫裏擠出了四個字:“陣——地——丟——了——”然後,一頭歪倒在兩個兒子的懷裏。


    蔣革命死了。


    孟揚帆在得知這個消息時心裏一震,誰能料想到這樣的結局呢!好在他的兩個兒子並沒有讓政府為難,順利地將老父安葬了。


    李非語將蔣革命的死亡經過向柏安民進行了匯報,柏安民本來正在勻速敲動著的手指突然停住了,他嚴肅地說:“出事了!我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我有一種預感,蔣革命不會死得這樣平靜。要叮囑臨山區,一定要注意做好安撫工作,關注拆遷戶動向。市委該出麵時還要出麵,這麽大的工程,市委還要加強領導。”


    柏安民說話就是這樣的口氣,好像隻有他才能代表市委。孟揚帆兼任市委副書記,李非語是市委專職副書記,但在柏安民看來,他這個黨委一把手沒有出場,他們就算不得是真正的市委。


    李非語把柏安民的講話精神向臨山區作了傳達。雖然醫院給蔣革命開出的死亡原因是心髒病發作,但畢竟是因拆遷工作而引發。除了做好蔣革命的家屬工作,更重要的是防止更深層次地激發拆遷戶與政府的對抗情緒,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


    花都房地產公司在臨山區政府隔壁有個項目部。蔣革命一死,李翠平擔心拆遷戶借機到項目部鬧事,她決定到拆遷戶安置點去看望一次,解決一些實際問題,緩和一下拆遷戶的情緒。


    安置點位於新區內一麵平緩的坡地上。拆遷戶們有的在鎮上租房子住,但更多的住在臨時搭建的活動板房或窩棚裏。李翠平的小車剛一停穩,一個拆遷戶大喊一聲說:“李富婆來了!”拆遷戶們一擁而上,將李翠平和四個保鏢圍在中心。


    畢竟是一個女子,沒見過這個陣勢,李翠平有點慌了神,不停地賠著笑臉。拆遷戶們大聲責問著,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有的說要補助房租,有的說交通不便,有的說安置房樓層太高,不一而足。李翠平讓人一一記錄下來,口裏不停地說著:“馬上解決,馬上解決!”有人說:“還解決個屁啊,地被征了,房子也拆了,我一大家子人喝西北風去啊?”一個年輕人陰陽怪氣地說道:“這麽年輕就成了富婆,後麵肯定有靠山吧。”馬上就有人應和說:“那當然,要想富,先脫褲!”然後是一陣瘮人的大笑聲。


    這時,有一個拆遷戶質問李翠平說:“我聽區裏的幹部說,補助款被你們公司扣押了?”


    李翠平解釋道:“不是扣押,是為你們交養老保險。”


    又有人大笑說:“李富婆這麽好心,還為我們養老。”


    “還我的房子!還我的土地!”幾百拆遷戶鬧了起來,喊口號,砸石頭。


    李翠平見勢不妙,大叫道:“拆遷是市裏的政策,有本事你們找政府去,對我一個小女子發脾氣算什麽本事!”說著,狼狽地擠出人群,連滾帶爬地鑽進小車,一溜煙跑了。


    這時,有人大喊道:“鄉親們,李富婆逃了,指望她是搞不出個啥名堂來的,我們不能就這麽算了,走,找他們說理去!”說著,四五百名群眾浩浩蕩蕩地向區政府奔去。


    當日上午,也是因為擔心蔣革命的意外死亡可能引發新的矛盾,孟揚帆決定再到臨山區去看看,李非語、馬礪峰陪同,三人同乘孟揚帆的金冠新一代。也是活該倒黴,車子剛剛開上通向區政府的公路,就看見眾多拆遷戶蜂擁而至。有群眾當場就認出了孟揚帆的車子:“這不是孟市長的座駕嗎,請他出來說說理!”“剛才李富婆不是說找政府嗎,孟市長來了就好!”


    車子無法再前行了。孟揚帆鑽出車子,因為氣惱,臉漲得通紅,他對著人群喊道:“你們要幹什麽?政府是嚴格依法征地拆遷,征地拆遷時充分考慮到了維護群眾的合法利益,你們要是還有什麽要求,選出幾名代表來反映情況!”說著,鑽進車子就要離開。


    “說得好聽,不能讓他溜了!”“叫這狗官出來!”“還我的房子!還我的土地!”“今天不把安置費問題解決了不要想離開!”口號聲此起彼伏,車隊和群眾陷入了僵持狀態。


    孟揚帆見場麵不可收拾,立即打電話給市公安局局長黃正理,讓他迅速帶領幹警趕過來。考慮到公安幹警人數太少,而圍觀的群眾又太多,孟揚帆不放心,又打了個電話給駐荊都的武警支隊負責人,讓他們以最快的速度趕過來。


    十來分鍾的工夫,幾十名公安幹警趕了過來。他們想擠進人群,把圍在中心的市長一班人解救出來。但外層的群眾手牽著手,組成了厚厚的人牆,他們一時也無法擠進去。好在武警戰士馬上趕到了。他們手持盾牌,很快分開人群,背靠背站成兩排,用身體擠出一條小道。


    見保駕護航的隊伍趕到了,孟揚帆鬆了一口氣。他鑽出小車,李非語等人也先後鑽出小車,在武警的保護下,狼狽地向外擠著。人是接出來了,可是孟市長的金冠新一代轎車一時卻沒辦法開走。


    “跑了和尚跑不了廟!”


    “砸——”


    不知誰喊了兩聲,伴隨著聲音同時而至的,是幾塊呼嘯的石頭,“嘩”的一聲,車玻璃碎了。更多的石頭如雨點般飛向金冠,小車發出“砰砰砰”的悶響。


    剛才,孟揚帆、李非語和馬礪峰幾個人是擠出了人群,可是司機小魯沒來得及出來。他大喊著“救命”,雙手抱頭縮成一團。武警戰士再次返身相救,等將小魯拉出來時,他滿頭是血,渾身傷痕累累,已無力站立,武警戰士隻好將他抬上了臨時擔架。


    拆遷戶們還不解氣,“天天坐小車,搞腐敗,掀翻它!”不知誰又喊了一句。武警戰士們正忙著護送領導們上車,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實際上,就是注意到了也沒用,人太多了。隻見一群年輕人從一側托起孟市長嶄新的金冠,“嘿——”一聲,市長的座駕頓時四腳朝天。油漏了出來,不知誰扔了一隻煙頭,“呼”的一聲,金冠冒出了熊熊大火,濃煙衝天。


    見闖了禍,眾人一哄而散。


    李非語在遠處目睹了這一幕,心裏暗暗叫苦。


    孟揚帆知道今天的事情非同小可,現在網絡上的消息傳播得太快了,這事要是被捅上了網,他馬上就要揚名全國了,很可能會影響到他的政治前途。他看得很清楚,剛才的現場中,有不少人拿著手機拍照。


    他馬上打了幾個電話。第一個打給了市委宣傳部部長林瑛,把今天發生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要求她安排專人監控網絡消息,如有報道,要采取一切措施刪帖。第二個打給了費順建,要求他立即命令臨山區電信局,暫時關閉寬帶服務,理由是機械維護。第三個電話打給了柏安民,把今天發生的情況向他進行了緊急匯報。他知道,在這個時候,沒有這隻老狐狸出麵,局麵恐怕是難以收拾的了。


    沒想到,柏安民在電話中官腔官調地說:“揚帆市長,少安毋躁,我現在正在省裏參加一個重要會議,還要過幾天回來,家裏的事情還是由你親自處理吧!”


    孟揚帆想罵娘,可他現在還不敢公開和柏安民對抗。在思考一番之後,最後他還是決定打個電話給自己的老領導匯報一下,也就是省委副書記衛前。電話很快打通了,衛前也是叫他不要著急,回去休息幾天,暫時不要露麵,餘下的事他會安排柏安民處理。


    李非語後來了解到一個細節。當孟揚帆的金冠被掀翻後,油箱裏的油全漏了出來,有少量流到了附近的一口魚塘裏。承包魚塘的老板硬是要了五千塊錢的賠償費,理由是魚塘裏的水受到了汙染,影響到了魚的生長,政府必須要進行賠償。費順建是啞巴吃黃連,還得乖乖地認賬。


    李非語感歎,現在的幹群關係,就像油和水,融洽不到一塊兒。


    過去有一句話,叫做防火防盜防記者,現在改了,叫防火防盜防網民。領導們最怕的就是網絡,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網絡曝光。一開始也許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比如抽極品煙、戴名表、公款吃喝、醉駕等此類,但事情一旦被捅到網上,引起了關注,再被網民用放大鏡一審視,牽連出其他問題,引起紀委或上級領導的關注,事情往往就弄大了。因網絡曝光而被處理乃至免職的官員屢見不鮮。


    自接到孟揚帆市長的電話後,市委宣傳部部長林瑛就知道拆遷戶鬧事非同小可,現在的網民,巴不得天天看領導的笑話,現在有了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豈會白白放過,網絡上還不吵翻了天?這是涉及荊都形象的大事,處理不好,宣傳部門肯定要挨板子。


    可現在畢竟是個網絡開放的時代,一條有興奮點的新聞放到了網上,傳播速度比世界上傳播最快的病毒還要快。事發當天,省內外起碼有近百家網站出現了孟市長駕駛員挨打和座駕被焚的新聞,還配有圖片。圖片中,金冠四輪朝天,濃煙滾滾。手機拍的照片雖然清晰度不高,但大致還是能看清當時的混亂場麵。


    網上的情況柏安民當然一清二楚。他不急,急什麽呢,損麵子的是市長,和他柏安民關係不大。再說,讓這愣小子吃點苦頭也是應該的,讓他知道領導不是那麽好當的,更不是人人都能當的。


    網上新聞滿天飛的時候,柏安民正躺在花都大酒店的一個套間裏,旁邊睡著柔情似水的老板娘李翠平。李翠平為他在花都專門辟了一個雅室,這裏比他的家還要溫馨。平時,隻要他一走進這裏,所有的事情都不用問了,李翠平會把他當做活神仙一樣,安排得井井有條,伺候得舒舒服服。


    柏安民很喜歡這個女人,除了愛錢和多一點心機,她甚至算得上是一個完美的女人。再說,愛錢也不是什麽缺點,誰不愛錢呢?錢讓人有安全感,何況她一個單身女人?在這爾虞我詐的社會裏,多掙點錢也是應該的,反正他柏安民有的是讓她掙錢的機會。


    望著眼前閉目養神的柏安民,想想昨天拆遷戶們鬧事的一幕,李翠平說道:“你倒還沉得住氣,拆遷戶們鬧事了,孟市長的臉丟大了,我不知道還要損失多少!”


    柏安民半天才睜開眼睛,說:“急什麽呢?天掉不下來,有我在,不用慌。”


    李翠平又偎到他的身邊,用小手溫柔地撫摸著柏安民的胸脯,撒嬌地說:“我急嘛,昨天的場麵你是沒看到,好幾百拆遷戶,一片混亂,石頭滿天飛,我害怕。”


    “肯定有幾個為首的,隻要把這幾個逮起來,他們就成了一盤散沙,成不了大事。”


    李翠平眨了眨眼睛,哭喪著臉,說:“可是,有時候,散沙也是能迷瞎眼睛的。”


    柏安民在她的身上又捏了幾下,安慰道:“別怕,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就是市委的事,我們馬上開會研究,保證讓你的工程順利做下去。”


    李翠平這才開心一笑,說:“那我就放心了,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不管的。”


    人除了自然生命之外,還有一個經濟生命。經濟生命決定自然生命。沒有經濟生命,人就無法生存,或者生存得很艱難,營養不良,麵黃肌瘦,像山坡上的荒草野樹。有了強大的經濟生命,人就成了溫室裏的花木,喝的是營養液,呼吸的是純淨的氧氣,過的是四季如春的滋潤日子。


    經濟生命是通過爭搶得來的,不像自然生命一個精子鑽進一個卵子裏就能產生。可是,她李翠平憑什麽去爭搶呢?除了這青春的身體。她自二十歲到花都大酒店打工,被剛剛擔任荊都市委副書記的柏安民看中,成了他的情婦。到如今,十來年過去了,她也三十歲了,時間是女人的敵人,雖然目前她還風韻猶存,可畢竟是在一天天地走向殘花敗柳。好在柏安民待她還不壞,該給的都給了,該安排的也都安排了。可是,有一點,李翠平還是很清楚的,那就是她總有一天會被他所厭倦。這是男人的通病,看不透這一點,就是個天真的女人,天真的女人往往輸得很慘。


    三十歲的女人還沒有嫁人,以後的日子怎麽辦?可是,她能嫁給誰呢?女人一旦有了錢,看男人就不怎麽上眼了。錢使眼光變高了,錢越多,眼光越高,男人都成了地上的螞蟻。她能嫁給一隻螞蟻嗎?


    麵對網絡上鋪天蓋地的帖子,孟揚帆有一種末日來臨的感覺。但是,他明白,過了這幾天就好了。網絡有它的劣根性,說得不好聽點,網絡就像一條饑餓的狗,它永遠在等待著下一根骨頭,一旦有了新的吸引眼球的新聞,狂熱而盲目的網民又會把注意力轉向下一個倒黴蛋。


    但眼下的這幾天還是很難熬的,他還要去找找柏安民商量對策。憑良心說,自他當上市長後,是沒有怎麽把這位老朽放在眼裏。為了樹立自己“開拓型領導、實幹型領導”的形象,他來得急了點,鋒芒露了點,沒想到出了事,出了大事。有省委衛副書記這個靠山,諒他柏安民不會袖手旁觀的。


    第二天上午九點,孟揚帆準時來到市委柏安民的辦公室。雖然來之前已聯係過了,可是柏安民還沒有到,孟揚帆隻好在秘書長孫誌明的辦公室裏等著。過了十分鍾,柏安民來了。他是真的有事,還是故意要晾他孟揚帆十分鍾?現在,孟揚帆也沒有心思去計較這些細枝末節了。


    柏安民一見麵就拉著孟揚帆的手說:“揚帆同誌,你辛苦了,現在領導幹部不好當啊,上級領導交給的任務重、壓力大,下麵的群眾不理解、不配合,工作難,難於上青天啊,你受委屈了!”柏安民的話說得孟揚帆心頭一熱,看來還是衛前的電話起了作用。


    孟揚帆把昨天發生的事和網絡上的情況向柏安民簡單地進行了匯報。柏安民雙眉緊蹙,可是他的手指還在悠閑地敲著。聽完了孟揚帆的話,柏安民說道:“昨天,省委衛副書記已給我作了重要指示,要求妥善處理,確保穩定。揚帆市長,你思想上不要有包袱,抓發展出了點小問題,無非是工作方式和方法的問題,省委會保護幹部的。我們當前要做的就是采取對策,安撫拆遷戶,平息輿論。下午召開常委擴大會議,把有關事情布置一下,統一思想。”


    下午,市委召開常委擴大會議,市直單位和縣市區的主要負責人出席。在會議開始前,主席台上,柏安民當著全體與會人員的麵,和孟揚帆耳語了兩句。也並不是說他有什麽秘密要對孟揚帆說,而是要給下屬們一種感覺,說悄悄話,既顯得神秘,又顯得親密。這說明市委、市政府的兩個一把手是融洽的、團結的。


    會議時間很短,不到一個小時。主要是柏安民的一個講話,講話是有稿子的。柏安民大講特講拓展城市新區建設的重要性,為發展搭建平台,做好經營城市的大文章。最後,柏安民講道,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我們的領導幹部要敢於破解發展難題,敢於迎難而上,即使出了一點小問題,隻要堅持做到了“兩不”,即不放錯口袋,不上錯床,就沒有什麽大問題,無非是工作方法和方式的問題,市委是關心和保護幹部的,保護幹部就是保護發展。當前,各級幹部要多宣傳荊都大好的發展形勢,不要傳播小道消息和負麵新聞,荊都要發出發展的強音,少一些發展的雜音;各級幹部要解放思想,輕裝上陣,爭當發展的先鋒和楷模。


    參加會議的領導們都是很聰明的,知道柏安民講話的意思。很明顯,柏安民是為孟揚帆熄火的。今後大家就不要再議論了,特別是在酒桌上,口無遮攔,要是傳到柏安民的耳朵裏,就是和市委唱反調,搞不好是要穿小鞋的。


    當前,在各地,強拆引發的惡性事件層出不窮,甚至拆遷戶自焚自殺也擋不住強拆的步伐。現在的幹部們抓強拆,就像當年革命前輩們上戰場一樣,衝鋒陷陣,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他們為什麽不害怕呢,他們的底氣為什麽這麽足呢?說得好聽點,這是為了發展。為了發展出點問題,隻要不是特別惡劣,組織上一般談不上處理幹部,即使處理也會很慎重。這與貪汙受賄有著本質區別。而且,強拆有利於樹立領導幹部形象,說明這個領導很強勢,有魄力,能幹事,工作有推進力,能解決其他人解決不了的難題。這樣的幹部能處理嗎?不僅不能處理,有時還能得到升遷。這樣,強拆反而成了幹部的政績。


    柏安民很清楚,要想平息這次的拆遷事件,將拆遷工作順利地推進下去,不給拆遷戶一點實惠是不行的。接下來,他指示有關部門,迅速采取了一係列舉措,做好拆遷戶的安撫工作。宣布對本次聚眾鬧事者一律不予追究,並修改了原來的拆遷補償辦法:第一,將代扣的養老保險金全部退還,改為自覺自願購買;其次,適度提高房屋拆遷補助標準;第三,提高房租標準,不論是否租房,對所有拆遷戶按時發放房租,一直發到搬進新房為止;第四,市內有關企業立即拿出兩百個以上就業崗位,率先安排一批拆遷戶就業;第五,加大實施農民工上崗培訓,免費學縫紉、電腦、車床、汽車修理等實用技術;第六,安排生活困難的拆遷戶享受國家低保政策。


    新政策一出台,三百多拆遷戶雀躍歡呼。他們自知闖了禍,天天擔驚受怕,生怕警察找上門來,現在不但不予追究,每家每戶反而又領到了一筆錢,而且部分沒有生活來源的農民還安排了工作。老百姓都是實用主義者,這樣的黨委政府還有什麽話說呢?這樣,拆遷戶們漸漸安定了下來,上訪的人也越來越少。


    趁著這大好的形勢,柏安民把李非語叫到辦公室,親切地說道:“當前的形勢說明,市委采取的措施是有力的,也是得民心的。我們荊都市新修正的拆遷安置辦法在全省都是有典型意義的,概括地說,市委的政策就是四個字:‘和諧拆遷。’非語同誌,你分管組宣工作,要圍繞這個核心,好好策劃策劃,做點宣傳文章。”


    李非語接受了新的工作任務,和林瑛部長、李翠平一合計,三人絞盡了腦汁,兩天兩夜沒睡覺,經過無數次修改,擬出了一個和諧拆遷的方案。


    按李非語的理解,宣傳方案一定要突出市委對新區拆遷工作的領導,突出市委的駕馭能力,重中之重就是要突出市委書記柏安民的高大形象。具體地說,方案中安排兩項主要活動,一是柏安民到拆遷點去調研一次,到拆遷戶家中走訪慰問。當然一定要精心組織安排,千萬不能再出現孟揚帆市長那樣的情況;二是邀請江南衛視、江南日報、江南在線等省內知名媒體記者,來荊都現場采訪和諧拆遷稿件,並安排柏安民接受現場采訪。要想做大聲勢,擴大影響,沒有這些名記們操刀那是不行的。當然,這仍需要精心組織,記者是一把雙刃劍,有時能成事,有時也能壞事,他們是一幫難侍候的主。


    方案送到柏安民手中,他連連叫好,讓李非語按方案實施,不要心疼花點錢,荊都的形象是多少錢都買不來的。


    接著,李非語在李翠平的陪同下,又來到拆遷戶安置點,把柏安民的走訪慰問路線以及幾戶慰問對象都安排好了。回來後,又安排了兩批警察,一批在安置點附近隱蔽待命,一批穿便衣,裝成工作人員,防止發生意外。


    李非語考慮問題是全麵而周密的,每一個細節都經過仔細推敲,確保到時不出現任何差錯。調研的日子特地選擇在周日,因為柏安民慰問的對象家庭中有小學生。出發了,如今領導也講究起低調來了,好幾輛轎車前呼後擁去慰問群眾是不好看的,所以這次大家集中乘坐一輛高檔中巴車。柏安民對李非語的安排很滿意,一路上心情很好,陪同調研的還有市委秘書長孫誌明、建委馬礪峰、臨山區費順建、花都地產李翠平以及交通、社保、民政等部門負責人。當然,還有一群記者。


    到了安置點,一下車,柏安民走在前麵,後麵一行人拎著豬腿、食用油、大米等生活用品。剛走了幾步路,隻見十多位拆遷戶就熱情地迎了上來。柏安民緊緊握住一位老人的手,另一隻手在老人的手背上輕輕拍著,深情地說:“鄉親們,為了支持荊都的發展,你們辛苦了,你們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市委不會忘記你們的!”柏安民握著老農的手久久沒有鬆開,直到記者們拍夠了,柏安民的手才放開了。拆遷戶們一邊說著“謝謝領導”,一邊將慰問品接了過去。當然,這些人都是事前安排好了的。


    接著,柏安民來到了住在活動板房裏的拆遷戶家中,了解群眾生活,聽取群眾的意見和呼聲。


    柏安民一行首先向陶老漢的家走去,這也是前幾天就安排好了的。陶老漢是首批拆遷戶,人很憨厚,他是不會為難領導的。陶老漢平時見過的最大的幹部也就是村裏的村長書記,聽說市裏的書記要來自己的家裏慰問,而且還帶著東西,陶老漢很激動,一大早就站在門外搓著雙手,早早地等候著。


    柏安民走到陶老漢家中,揭開了煤爐上的鍋蓋,看看鍋裏煮著什麽東西,又拉開了櫥櫃的門。沒想到櫥櫃門是壞的,兩扇門差點掉了下來,幸虧陶老漢及時衝上去,一把扶住了。櫥櫃裏隻有一碗醃菜,一疊碗。柏安民又揭開了陶老漢的米缸,看看缸裏的米夠不夠。


    看完了這些,柏安民在桌子邊坐了下來,他一把將陶老漢的小孫子抱在懷裏,問他的學習成績怎麽樣。這時,就有人遞過來了書包和文具,柏安民將它們親自遞到陶老漢的小孫子手中。小家夥很高興,現場朗誦了一首古詩《鋤禾》。柏安民說:“你爹爹以後不用鋤禾了,現在成了城裏人了,下一步還要安排工作。”柏安民嚴肅地對隨行的幹部們說:“拆遷戶們舍小家,為大家,為荊都發展做出了巨大的奉獻,你們一定要關心拆遷群眾的生活,要將群眾的冷暖時刻掛在心上。”


    接著,柏安民又問陶老漢有什麽要求,目的是表現柏安民現場辦公,為拆遷群眾現場解決問題。由於事前已經教好了,陶老漢就大著膽子說:“現在安置點通向村小學的那條小路太窄了,旁邊還有一口水塘,娃子們上學很不方便,擔心他們掉到水裏,我的小孫子就在上學的路上摔掉了一顆牙。”陶老漢的話還沒有講完,柏安民“啪”的一聲,一隻大手拍在桌子上,把桌子上的灰塵都震得掉了下來。陶老漢嚇了一大跳,以為自己說錯了,慌忙站了起來,兩條腿嚇得直哆嗦。柏安民生氣地對站在門口的幹部們說:“你們是怎麽關心拆遷戶的?這樣的問題還要群眾提出來,今天下午就安排施工!”交通局長和臨山區的幹部們唯唯諾諾地答應著,頭點得像雞啄米。臨出門時,柏安民又拿出一個紅包,遞到陶老漢的手中。接下來,柏安民又走訪慰問了幾戶拆遷戶,當然,後麵的程序要簡單多了。慰問結束了,柏安民和拆遷戶們一一握手道別,他們一直把柏安民送上車子,才依依不舍地離開了。


    第一項活動就這樣結束了。當天,柏安民特地把李非語叫到辦公室,對他周密細致的安排給予了高度評價:“非語同誌啊,你不愧是省裏下來的幹部,組織水平就是高,群眾對市委的工作是滿意的,這次調研成果很大。”


    李非語當然要謙虛一下:“這都是市委的正確決策,才贏得了拆遷群眾的擁護,我隻是做了一點小事。”


    柏安民嚴肅地說:“為了重新樹立荊都的良好形象,把我們和諧拆遷的經驗推廣出去,宣傳部門要邀請省裏的記者到荊都來進行現場采訪,成立高規格的和諧拆遷采訪團,這個不能出一點差錯。非語同誌,你肩上的擔子不輕啊!”


    “請領導放心,我一定會把所有的細節都考慮好,省裏那幫媒體,和我的私交還是不錯的。”


    “非語同誌,那我就放心了,辛苦你了。”


    自接受了柏安民安排的宣傳任務後,李非語心裏的弦一直繃得緊緊的,他感到壓力很大,生怕會發生什麽意外。剛剛才發生了強拆事件,轉眼之間就要拆遷戶積極主動配合市裏開展宣傳活動,這無異於天方夜譚,其難度可想而知。可是,一把手喜歡作秀,有什麽辦法呢,下級的任務,就是要想盡一切辦法,把這出戲唱好,讓領導滿意。至於真實的情況如何,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意外還是發生了。在省裏的記者采訪團下來的前一天,李非語接到臨山區費順建書記的報告,說就是上次柏安民曾到他家中慰問的那個陶老漢,一輩子種地種成了癡,現在天天要去征收過後的地裏去種菜。村裏的幹部告訴他,說你家的地已經征收了,他說征收了也還是他家的,這塊地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分給他家的,誰也不能收走;還說他不但要種菜,死後還要埋在那裏。費順建擔憂地說:“陶老漢的行為影響很壞,現在省裏的采訪團明天就要下來了,李書記,你看這怎麽辦?”


    李非語馬上將情況向柏安民作了匯報,柏安民的手指在桌上敲得很重,他說:“和諧拆遷現場采訪是一件大事,事關荊都市的形象,來不得半點閃失。你去和李翠平說說,讓花都公司想想辦法,有些事情公司出麵好操作一些。”


    李非語叫來李翠平,問她有沒有什麽好辦法。李翠平說:“那隻有按老辦法辦了,安排陶老漢到風景區‘旅遊’去。”


    李非語有些納悶,怎麽還有這樣的好差使呢?經過李翠平解釋,他才了解到“旅遊”是怎麽回事。原來市信訪局在鄰市的石牛山風景區長期租賃了幾間客房,市裏每逢有重要活動,那些重點上訪戶就會聞風而動,為了保證活動不受幹擾,信訪局隻好安排他們就近去“旅遊”,安排專人陪伴,免費吃住,強行讓他們在風景區待幾天,完事後才接回來。說白了,就是軟禁。


    想起陶老漢憨厚的模樣,李非語有些不忍心,問道:“這樣妥當嗎?”


    “不妥還能有什麽辦法呢?這也是無奈之舉。李書記請放心,我們絕對不會為難陶老頭的,管吃管住,專車接送,不會讓他少一根汗毛。”李翠平說。


    李非語想想也確實沒有什麽好辦法,吩咐道:“那就按慣例辦吧,讓陶老漢去玩幾天,他這輩子也許還沒去過風景區,把待遇提高點。有一點要注意啊,就是不要為難他。”


    省裏的采訪團是在下午抵達荊都的,他們是來自江南衛視、江南日報、江南在線等權威媒體的記者,帶著長槍短炮,一共十人,統一安排在花都大酒店。


    當天晚上,柏安民、孟揚帆、李非語等市領導以及花都地產公司的李翠平,與記者們共進晚餐。飯後,安排卡拉ok娛樂活動。在記者們進房間休息時,李翠平親自帶著服務員,挨房間一個一個地送紅包,外加土特產。這都是慣例了,目的是為了提高記者們的積極性,上好稿子,多上稿子,上大稿子。


    橋頭村的釘子戶,目前還剩下三十來戶。柏安民早安排好了,由花都地產公司拿出二十萬元,凡是在第二天拆遷的,除享受規定的補償外,每戶另外獎勵一萬元,並優先安排就業。村裏的幹部已經作了多輪動員,並初步確定了二十戶作為和諧拆遷的宣傳典型。等這二十戶拆遷完畢,剩下的十來戶也就成不了氣候了,到時還不乖乖主動投降!


    第二天一早,柏安民親自帶隊,來到橋頭進行和諧拆遷。由於大家都知道的原因,孟揚帆市長沒有來,今天沒有他露臉的機會。


    在橋頭村口,李非語走下車,目光四處一掃,果然發現村前有一塊菜地,隻是上麵的菜已被鏟得幹幹淨淨,隻剩下幾片枯黃的菜葉,像被掃蕩過後的戰場。他想這肯定就是陶老漢家的菜地,再聯想到他此刻還蒙在鼓裏,被軟禁在石牛山風景區,心裏頗感到不是滋味。


    好在拆遷場麵比預料的還要熱鬧。拆遷隊和施工機械剛到村口,群眾就爭先恐後地擁了上來,特別是事前沒有列入和諧拆遷典型的拆遷戶們也趕過來了,大概他們在昨晚都想通了,一個個生怕一萬元獎金到不了手。這個說:“工人同誌,請先拆我家的!”那個說:“工人同誌,還是先拆我家的,我家是老房子,拆得快!”就這樣爭來爭去,弄得拆遷隊不知先拆哪家的好。


    領導就是有水平,知道怎樣處理新的情況。柏安民大聲喊道:“老鄉們,今天的場麵真讓市委感動啊,我代表市委感謝你們!你們支持拆遷,就是支持我們荊都的發展,我們一定要建設好新的家園,創造更加幸福的生活!”停了一下,他繼續又用抑揚頓挫的語調喊道,“請大家不要擁擠,在這裏,我代表市委表個態,凡是今天主動要求拆遷的群眾,我們一定滿足大家的要求,不限於二十戶的預定指標,獎金一分不少,請大家放心!”


    聽了柏安民的講話,群眾紛紛鼓掌歡迎。大家要的就是這句話,他們生怕拆滿了二十戶,後拆的那一萬塊錢獎金就沒指望了。


    站在拆遷工地前,柏安民頭戴安全帽,正接受著記者的采訪,他說:“荊都市在這次大拆遷大建設行動中,科學製訂方案,並且根據實際情況不斷修正充實拆遷補償方案,充分聽取拆遷戶和方方麵麵的意見,充分尊重拆遷戶的知情權,維護拆遷戶的合法利益,正是市委、市政府的周密部署,才出現了今天和諧拆遷的喜人局麵。”


    拆遷進行得非常順利,各方麵皆大歡喜。晚上,市委又在花都大酒店舉行宴會,款待忙碌了一天的記者們,大家照例一個個喝得昏天黑地。第二天,各路媒體乘興返程。餘下的事,就是等著報紙見報電視播出了。


    由於連日忙於拆遷工作,李非語已經多日沒有到情人葉映寒那裏去了。晚飯是在江南春大酒店吃的。飯前,李非語給葉映寒打了個電話,說晚上要過來。吃過晚飯,天剛剛黑,從酒店出來,李非語就急不可耐地上了一輛出租車,鬼鬼祟祟地鑽進了葉映寒住的世紀花園。


    葉映寒剛洗過澡,穿著一件半透明的短裙,坐在客廳裏看書,等著李非語的到來。李非語一進屋,乘著酒興,心急火燎地一把抱緊了她,湊上嘴就啃。啃了半天,葉映寒好不容易才推開他,催促他去洗澡。因為李非語常到這邊來過夜,葉映寒把他的衣服也準備了幾套。李非語到了衛生間裏,三五分鍾草草洗完,在門邊胡亂地擦著身上的水。


    葉映寒咯咯地笑著說:“領導,你也不用那麽急吧,有些事情急不得。”


    “能不急嗎,天天忙著拆遷,都半個月沒過來了。你在看什麽書呢?”


    葉映寒揚了揚手中的書說:“《曾國藩傳》,我現在和你這個政治家打交道,當然要研究一下政治家。”


    “不要研究了,快點過來吧,政治家首先是一個男人,一代大儒曾國藩還火線納妾呢,不過,他為自己找了一個借口,說是因為身患牛皮癬,晚上睡不著覺,納妾是為了給自己撓癢癢。”


    “也許是真的呢?”


    “唉,你還是不了解男人,撓癢癢的人多的是,難道非要納妾嗎?他當時身處高位,又自詡道德君子,老牛吃嫩草,當然要顧及自己的形象。”


    葉映寒用書輕輕地拍了一下李非語,說:“我不信,就是撓癢癢。”


    李非語嬉笑道:“哎喲,我後背上怎麽這麽癢呢,莫不是也發了牛皮癬吧,麻煩你也給我撓撓吧。”說著悄悄走到葉映寒的身後,“別看了,曾老頭和小妾都溫存去了。”說著,一把將她抱了起來,攤到床上,慢慢解開了她的短裙。


    李非語非常講究給女人脫衣這個細節,認為那體現了一個男人的品位和涵養。給女人脫衣一定要非常緩慢,從外到內,慢慢解開,看著心愛的女人那雪白的胴體一點一點呈現在自己麵前,那是一種心靈的享受。


    一番纏綿之後,李非語和葉映寒談起了近期拆遷的事。葉映寒歎了一口氣,說:“拆遷很難吧,這是一個大拆遷的時代,‘拆’字是這個時代的圖標。你知道,拆遷隊在被拆遷的房屋上寫了個‘拆’字,為什麽還要在外麵畫一個圈嗎?”


    李非語說:“大家都是這麽畫的,難道還有什麽特別的意味?”


    葉映寒說道:“網上是這麽說的:一、這是國際慣例;二、這是整體logo;三、圈地拆房的意思;四、怕別人在前麵加“不”字,或在後麵加“你大爺”;五、吐唾沫時,能夠對準;六、證明是個“圈套”;七、表明目標已鎖定;八、讓人覺得這是個公章,代表強製性。”


    李非語聽了哈哈大笑說:“網友就是聰明,一個小小的圈,演繹出這麽多調侃,智慧在民間啊,你想不佩服都不行。”


    兩人聊得很愉快,借著興致又纏綿了一回,直累得渾身是汗。接著又一同洗了個鴛鴦浴,才沉沉睡去。


    送走采訪團後,想想那些拆遷戶的艱難生活,李非語記起了剛到荊都任職時,官塘縣委副書記賈新高送的那尊金馬,那東西留著遲早是個炸彈,不如做點好事處理掉的好。於是,他安排葉映寒將它送到黃金首飾店裏變賣成現金,盡管金店老板說純度不是太高,但還是賣了十萬元錢。李非語慌稱是自己從民政部門爭取到的特別補助款,安排臨山區將這些現金發放到特困戶手中,特地叮囑要多安排點給陶老漢,所有領款的拆遷戶要簽字按手印。兩天後,一份領款的拆遷戶名單送到了李非語的案頭。李非語輕鬆地舒了一口氣,自己到荊都來,總算為老百姓做了一件實事。


    有些事情是防不勝防的,省媒體采風團到荊都的采訪還是引起了一樁意外事件。由於市裏邀請的都是正規且有影響的媒體,部門報刊並不在邀請之列。法製工作報駐江南省省會雙陽市有個記者站,站長名叫何寶來。此人嗅覺靈敏,拆遷工作是各級政府的難題,惡性事件層出不窮,他覺得荊都市提的什麽“和諧拆遷”口號裏麵有文章可做,就在省裏的采訪團離開之後,一個人悄悄地來到了臨山。


    何寶來鑽進了拆遷戶家中,采訪到了不少內幕。特別是當他了解到陶老漢在石牛山風景區“旅遊”了三天的消息後,頓時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他大搖大擺地來到李翠平的辦公室,侃侃而談,說是在荊都發現了許多有價值的新聞線索,不論是曝光,還是寫內參,都是有轟動性的新聞。


    好在李翠平見多了這些旁門左道的記者。他們大多是一些中央部門報刊地方記者站聘用的記者,品行很差,常常打著曝光的旗號,招搖撞騙。說到底,無非就是“利益”二字。這些記者們平時報道的都是社會新聞,大多是一些吸引讀者眼球的偷雞摸狗的事。這類記者,宣傳部門一般是不接待的,不要說部長副部長,連新聞科的科員都懶得理他們。


    但這次的事情非同尋常,要是這個何寶來寫出了一篇負麵報道,不但對荊都的“和諧拆遷”工作是一個全盤否定,而且可能會再一次引起網絡關注,那形勢就難以收拾了。


    李翠平發揮女性的特長,輕言細語,先是穩住了何寶來。她連說對不起,何站長是國內名記,隻是上次由於忙於工作一時疏忽,沒有邀請到,這次一定要以超過上次采風團的標準,高規格接待何站長。但是,不管李翠平如何好話說盡,何寶來對她說的什麽接待標準已經沒有什麽興趣了,他決定這次無論如何要搞點錢花花。記者站待遇很差,這次好不容易逮著個把柄,豈有白白放過的理。


    李非語接到李翠平的報告後,馬上想到了柏安民上次在議論拆遷時說過的一句話。柏安民說,有些事情太順利了反而不正常了。何寶來真要是惹出什麽事情來,那就麻煩了,他要求林瑛部長一定要成功化解此事。李非語還特地打電話給自己的老同學、《荊都日報》記者高正言,叫他晚上陪一下何寶來,同行和同行說起話來也方便些。一聽說何寶來來了,高正言不屑地說道:“那家夥品行不好,他是無事不登門,到處吃拿卡要,在記者圈子裏名聲較臭。”


    李非語說:“你想想法子,看有沒有什麽辦法化解,花點錢是小事,千萬得罪不得,負麵報道一定不能出來。”


    高正言說:“你放心,這樣的人我見得多了,我有的是辦法。”


    入酒席前,高正言對李翠平說:“晚上我們好好招待一下這個名記,這個人有點不太好對付,你去安排兩個漂亮的小姐過來。”


    李翠平是絕頂聰明的人,一聽就懂,她曖昧地笑著說:“請高記者放心,男人那點愛好我還是很清楚的。”話一說完,又覺得這話在高正言麵前說很不合適,一吐舌頭,臉頓時紅了。


    見晚上有市委宣傳部部長林瑛、花都地產公司的總經理李翠平作陪,何寶來非常興奮。一會兒的工夫,菜上了滿滿一桌,連龍蝦、鮑魚等高檔海鮮都上了。酒上的是五糧液。


    何寶來的眼睛裏放著光,說:“今天這規格太高了吧?”


    林瑛斟了滿滿一杯酒,跟何寶來輕輕碰了一下,答道:“何站長是第一次到我們荊都來,又是代表國家法製報的,所以今天是超標準接待。來,先幹了這一杯,我們荊都的對外形象還要靠何站長妙筆生花啊!”說著,一口幹了。


    喝幹了一杯後,林瑛對拿著酒瓶站在何寶來身後的小姐問道:“叫什麽名字?給何站長滿上。”女孩一邊斟酒一邊輕輕答道:“我叫小雲。”


    林瑛裝著若有所悟地說:“哦,我想起來了,上次省裏司法局趙局長來了也是你服務的吧,也是在這個廳裏。”


    小雲抿嘴一笑,點了點頭。


    李翠平笑道:“何站長,今天你享受的是局長級待遇,今晚一定要盡興。”接著,她端起酒杯,和何站長又幹了一杯。


    高正言頗有意味地說道:“記者工作不好做啊,我給大家講一個笑話。美國、香港和大陸的三個記者在同一天去世,他們的靈魂來到上帝麵前,等候發落。美國的記者說:我生前經常揭露政府的失誤,讓他們不敢胡作非為,保護了公眾的權益,我對社會有貢獻,我要求升入天堂。上帝覺得有理,就同意了。香港的記者說:我在世時專門挖掘明星的八卦緋聞,給市民在茶餘飯後增添了樂趣,我是對社會有用的人,我也要求升入天堂。上帝想了想,也點頭同意了。輪到大陸的記者說了,隻見他挺起胸膛,莊重地對上帝說:我是人民的好記者,我的一生是光輝的一生、戰鬥的一生……沒想到上帝打斷了他的話說:你下地獄去吧!美國的記者幸災樂禍地說:說謊話是要受到懲罰的。香港的記者有些同情地說:實在不行,你也可以保持沉默呀。大陸的記者急紅了眼說:上帝,這不公平,世界上比我邪惡的人多的是,為什麽讓我受懲罰?隻見上帝微笑著說:你誤會了,不是讓你受懲罰,閻王讓我派你去給地獄做正麵報道!”


    眾人都哈哈大笑,借這個機會,林瑛說:“你看,這就是堅持正麵宣傳的好處,到地獄裏還能掙到一份工作。”


    高正言說:“我再講一個笑話,一名記者和一位火車司機同時向一個姑娘求婚,姑娘拿不定主意,就去問她的母親。母親堅持要女兒嫁給火車司機。女兒問她是什麽原因,她的母親說:你難道沒有聽說過當記者的最‘喜新厭舊’,而火車司機每天都提醒自己‘不要出軌’嗎!”


    眾人又是笑成一團,這個笑話就有點曖昧了。何寶來掃了一眼一直站在他身後的小雲,小雲麵若桃花,身穿一件單薄的旗袍,前胸有個心形的凹口,露出了深深的乳溝。何寶來望著小雲時,小雲也正好在看著他,四目相對,火花亂閃,兩人都有點不好意思。所謂不好意思,就是都有點那個意思。


    何寶來心猿意馬,加上酒精的作用,恨不得立即把這個姑娘摟在懷裏。看看酒喝得差不多了,高正言說:“晚上也不安排什麽別的娛樂活動了,我們就陪何站長唱個歌吧。”


    林瑛說:“唱歌我就不去了,高記者你陪陪何站長。”


    見林瑛要走,何寶來急了,他心裏一直還有樁事情沒有著落。他將林瑛叫到一邊,悄悄耳語道:“林部長,記者站裏的采訪車上次出了點小車禍,需要維修,站裏經費緊張,請領導能否考慮一下安排點修理費,你看我這次都是乘車來的。至於稿件,請領導放心,你們這麽客氣,我也不能不懂事,爭取在頭版搞一篇有分量的正麵報道。”


    林瑛心想這家夥說話還很有水平,當下,她假裝答應說:“我們支持一下記者站的工作也是應該的,大概要多少錢?我好安排。”


    “車子損壞得比較嚴重,大概要五六萬吧。”


    林瑛一口答應:“行,我回頭和李翠平總經理打個招呼,讓她負責落實。”何寶來心裏的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又說了一大堆要正麵宣傳荊都的承諾。


    趁何寶來上洗手間的工夫,林瑛將何寶來的要求告訴了高正言。高正言說,問題的核心並不是花不起那幾萬塊錢,而是這幫雜報記者們都是一群貪得無厭欲壑難填的家夥,初次得逞,他們會像蒼蠅一樣,繼續圍著你轉,趕都趕不走,說不定以後還會給你整出什麽亂子來。對付這樣的人,唯一的辦法就是一點好處不給,要給,也隻能給點教訓。林瑛非常讚同高正言的看法,讓他見機行事。


    花都裏的服務場所一應俱全。歌廳在五樓,高正言陪伴著何寶來向電梯間走去,何寶來和高正言稱兄道弟的,高正言也假裝熱情,和他應付著。歌廳裏光線很昏暗,李翠平早就安排了好幾個陪唱的小姐,個個如花似玉,小雲當然也在內。


    何寶來激情飛揚,自進門就一直牽著小雲的手,怎麽也不願意放開。何寶來唱了一首《妹妹我愛你》:“說一聲妹妹我愛你,妹妹我愛你——”邊唱邊用身子向小雲的身子上蹭,手也變得不規矩起來。


    小雲得了李翠平的指示,任由何寶來擺布。等何寶來唱完了心曲《妹妹我愛你》,她裝著也心領神會,唱了一曲《心在跳情在燒》。


    歌廳裏光線太暗,隱隱約約中,何寶來見高正言正緊緊摟著一個女孩,在翩翩起舞。何寶來再也忍受不住了,他應付性地說了一聲:“高記者,我……我酒喝多了,我要回房間休息。”說著,假裝站立不穩的樣子。小雲見狀正好一把扶住了他,何寶來摟著小雲就上房間去了。


    後來的事情可想而知。第二天上午,林瑛剛到辦公室,何寶來就哭喪著臉走了進來,訴說著事情的原委。原來他昨晚進房間後,一把就將小雲按在了床上,三下五除二就脫光了她的衣服,然後顛鸞倒鳳起來,接連著折騰了好幾回。小雲先是假裝推辭,然後半推半就。可是,今天一大早,小雲走到李翠平的辦公室,說何站長昨天夜裏強奸了她,她還保存了原始證據,一定要上法院告他何寶來強奸罪。


    說著這些,何寶來眼淚都要下來了,他哀求道:“林部長,都怪我昨晚酒喝多了,做下了荒唐事,這次的事情你無論如何要替我擺平。我和女朋友談了八年戀愛,好不容易上個月才結婚,這事要是傳到她的耳朵裏,立馬就要和我散夥,我家的房子都是她娘家出的錢,到時我就成了無家可歸的人。林部長,這個好人你一定要做,負麵報道我是無論如何不寫了,車子也不要你們修了,還有,我一定會把荊都新區建設的正麵報道搞出來。”


    瞧著何寶來傷心欲絕的樣子,林瑛有些哭笑不得,她用肯定的語氣說道:“何站長,出了這樣的事情我也感到很遺憾。你放心,我馬上就去花都,找小雲姑娘談談,大不了我們給她一些錢,安慰安慰她。這樣的事情不光關係到你,也事關荊都形象,我會處理好的。”


    見林瑛這麽表態,何寶來情緒才稍微穩定了些:“那好,林部長,我告辭了,單位工作很忙,這邊的事情就拜托您了。”說著,起身就要離開。


    “我安排個車子送送你吧?”林瑛假裝客氣地說。


    “不用了,不用了,到省城的車子多得是。我走了,再見!”


    見何寶來走遠了,林瑛搖搖頭,不禁笑了。


    接下來的幾天裏,省電視台、報紙和網站都用重要篇幅報道了荊都市和諧拆遷的具體做法。特別是省電視台的新聞報道中,老百姓爭先恐後地拉著拆遷公司到他們的家裏去拆遷,這樣的事情在全國也是沒有過的。柏安民在電視中聲情並茂的表態,讓人覺得這一切都是市委市政府關心和重視的結果、科學運作的結果。這條新聞在不同時段滾動播出了好幾次,收到了良好效果。


    最近幾天,柏安民走到哪裏都能聽到恭維聲,這個說:“領導,我今天在省台的新聞聯播裏看到您的光輝形象,還是頭條新聞呢,荊都曆屆市委書記都沒有您這麽風光過。”那個說:“柏書記,您真帥,能上鏡,省台播出來的效果和我們市台就是不一樣,荊都這次可是出了大名。”


    這幾天,柏安民碰到熟悉或不熟悉的人,都會作短暫停頓,笑眯眯地盯著人家的眼睛,仿佛等著人家說出在省台看到他的報道之類的話。那些被看的人好像很懂得領導的心思似的,大多不會讓他失望。然後就是相視大笑,皆大歡喜。


    有人歡喜,就有人憂愁。這一個月來,最憂愁的人就是孟揚帆市長。新區建設突擊月,自己沒日沒夜地泡在一線,不分白天黑夜地搞拆遷,結果把人家“突出”了,自己還落了個隻會蠻幹的臭名聲。


    網友們的口水具有強烈的腐蝕性,一點一點地把你的社會形象腐蝕得體無完膚。雖說組織上沒有處理自己,但那一段擔驚受怕的日子也很不好過。瞧著媒體上關於柏安民連篇累牘的各種報道,瞧著他在電視中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孟揚帆感到一陣陣惡心,實在是太氣人了!經過這起事件,孟揚帆也意識到,和柏安民相比,他還非常缺乏政治經驗,也缺乏政治作秀的技巧。他不能不佩服這隻政治老狐狸,得了便宜還賣乖。官場不是有個說法嗎,“擺平就是水平,搞定就是穩定,沒事就是本事,妥協就是和諧”。擺平和搞定是這個社會的流行詞,你也許會說人家說的不一定對,但要承認人家說的有理。現實就是這麽個現實,為官一方,隻要你的轄區風平浪靜,沒有上訪,沒有重大事故,就是形勢一片大好。至於你用的是什麽方式,你的方式對誰有利,又是誰吃了虧,上麵知道嗎?


    孟揚帆有一種舉步維艱的感覺。一個城市新區,從起步建設到形成一定規模,大約需要三至五年時間,這正好與他的市長生涯同步。新區建設能否快速見效,產生良好的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關係到他的政績、官聲和威望。他已經輸了一著,同時也被柏安民生動地上了一課,他不能再輸了。


    為了帶動新區建設,部分市直機關單位,以及醫院、學校、車站都必須搬進新區。當然,這些都可以通過行政措施來實現。但要帶動新區建設與發展,關鍵還在於引進新項目。沒有新項目入駐新區,沒有項目帶動,政府花大力氣征來的土地上,仍將是芳草萋萋,一切都是空的。而且,如果土地長時間拋荒而沒有項目落戶,對拆遷戶沒法交代,還可能會導致一連串的負麵效應。


    和諧拆遷報道出來後,一天,省委衛前副書記專門給柏安民打來電話。在電話中,衛前說:“荊都市這次做得好啊,要把新區建設的經驗好好總結一下,把你們推行和諧拆遷的好經驗好做法向全國推廣。我已經給省衛視打了招呼,讓他們把荊都市和諧拆遷的新聞再好好加工一下,報送中央電視台,力爭上新聞聯播。安民同誌,你們的做法走在全省前列。”


    還有什麽比衛前的評價更激動人心的呢!柏安民將衛前的講話在常委會上原原本本地進行了傳達,隻恨當時沒有錄音。不然,各位常委們可以有幸親耳聆聽領導的原音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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