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電視台主持人薑菲菲出事了。


    下午,李非語剛走進辦公室,就接到薑菲菲的電話。他示意正拿著文件找他簽字的秘書離開,坐下來接這個他最樂於接的電話。


    薑菲菲是江南衛視的主持人,平時電話一來,話筒裏就是花枝亂顫般的一陣子笑。今天卻很意外,電話中的她哭成一團,像是遇到了什麽災難似的。


    李非語挺直身子,語氣嚴肅起來:“怎麽回事?難道還有什麽解決不了的問題不成,別急,慢慢說……”


    薑菲菲哭哭啼啼地說道:“昨天晚上,為了賺點外塊,我接了一筆私活,到一個不怎麽熟的老板酒局上陪酒。結果,被他們一鬧騰,不小心就喝高了……沒想到,昨晚在酒桌上陪酒的場麵,不知被哪個缺德鬼用手機拍了張照片,發到了江南論壇上……嗚嗚,非語哥,這下我的臉丟大了,我沒法活了,嗚嗚嗚……”


    李非語鬆了一口氣,安慰道:“不就這麽點小事嗎,沒什麽大不了的,別急別急,我來幫你解決。”


    按薑菲菲所說的網址,李非語很快在網上找到了那張照片。照片中,那位老板一手端著酒杯,另一隻手緊緊地摟著爛醉如泥的薑菲菲,兩人正在熱吻,一大群喝得東倒西歪的紅男綠女正在跟著鼓掌起哄。桌上杯盤狼藉。雖然照片有點模糊,但基本上能認出畫麵中的女孩正是薑菲菲。再看後麵網友的跟帖,罵聲一片,什麽難聽的話都有。


    李非語心裏打了一個激靈,這張照片不僅讓薑菲菲的形象受損,而且也直接影響到了電視台的形象,一旦台領導知曉,她很可能會受到處理。她接私活本來就已經違反了台規。難怪薑菲菲六神無主,嚇得哭了。


    李非語撥通了薑菲菲的電話,他先要故意賣個關子,這樣薑菲菲才會欠他一個人情;更重要的是,她才會從這次事件中吸取教訓。他說:“菲菲,情況是有點嚴重,不大好處理啊。你也太過分了點,作為一個公眾人物,應該潔身自愛才是。這後果嘛,你是知道的……”


    薑菲菲急了,在電話中哽咽得更厲害了:“我知道……非語哥,在這座城市裏,我一直把你看成是我最親的人,你一定要設法救小妹一把。不然,我死定了,不但工作要丟,將來恐怕都沒人敢娶我,嗚嗚……”


    薑菲菲左一聲哥右一聲哥的,把李非語叫得心花怒放。他說:“你放心,我一會兒和公安廳說一聲,爭取叫網管把那條帖子給刪了,現在刪掉對你還沒有什麽影響。不過,我警告你一句,下不為例啊。”


    薑菲菲這才破涕為笑,說:“非語哥,你真好,我就知道沒有你搞不定的事。這樣吧,晚上我請你吃飯。”


    答應了薑菲菲後,李非語給省公安廳的一位朋友打了個電話,照片很快就刪除了。對李非語來說,這樣的事不過是小菜一碟。下午,他又特地留心了一下網絡,那張照片並沒有再發出來,應該沒什麽事了。


    李非語現任江南省政府副秘書長兼辦公廳副主任。他和薑菲菲是老鄉,兩人又是同一所大學畢業,隻不過李非語比薑菲菲早畢業了幾年,是地地道道的師哥。薑菲菲大學畢業後順利地考進了江南衛視,成為新聞主播。這樣,兩人又同在省城雙陽市工作。薑菲菲正值妙齡,時尚靚麗,清水出芙蓉,充滿了青春活力。在李非語的心目中,她一直是標準的淑女形象,沒想到這次竟發生了這樣的事,實在讓他大跌眼鏡。他決定趁晚上吃飯的機會好好勸勸她。


    包廂裏,幾個簡單而精致的小菜,李非語和薑菲菲相對而坐。薑菲菲顯得很不好意思,羞赧一笑,端起酒杯說:“非語哥,感謝你,小妹我敬你一杯!”


    李非語說:“菲菲,哥勸你一句,以後千萬不能再做這樣的傻事了。你接點私活我可以理解,但一定要分清場合和對象。現在有些老板,俗得掉渣,腰裏有了幾個錢,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什麽事都幹得出來。這樣的人是能沾惹的嗎?”


    “你以為我喜歡他們嗎?人家也是沒有辦法。別看我們主持人在熒屏上一個個光鮮亮麗,背地裏哪個活得輕鬆?我每月那點工資,管車子油費都不夠。什麽房貸、車貸,加上美容、服裝、購物、上培訓班充電等等,你知道我一個月要多少開銷嗎?”薑菲菲幽怨地歎了一口氣,說,“台裏那些剛進來的小丫頭們,一個個珠光寶氣,滿身名牌,開著幾十萬上百萬的車子,她們的錢是怎麽來的?唉,你永遠體會不到,在這個年代做一個美女白領是多麽地累,比做男人累多了。”說著,薑菲菲一仰脖子,將滿滿一杯酒幹了。也許是想到了什麽傷心的事,薑菲菲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啪啪啪地打在桌子上。李非語抽了張餐紙遞給了她。


    李非語繼續說道:“菲菲,不是哥說你,我發現你變了,你的虛榮心太強了,這樣下去是很危險的。”


    薑菲菲醉眼迷離地說:“哥,我不變行嗎?我不變就可能會被淘汰出局。再說我們台裏,有幾個主持人不在私下裏攬接私活?還有比我更出格的呢。”


    李非語說:“菲菲,給你講個猶太人的小故事。一天,一個擁有無數錢財的吝嗇鬼到智者那兒去乞求祝福。智者讓他通過窗戶看看外麵的街上,問他看到了什麽。吝嗇鬼說:許許多多的人。智者又把一麵鏡子放到他麵前,再問他看到了什麽,他說:我自己。”


    薑菲菲搖搖頭說:“沒聽懂。”


    李非語解釋說:“窗戶和鏡子都是玻璃做的,不同的是,鏡子鍍了一層銀。純粹的玻璃能讓我們看到別人,而鍍銀的玻璃隻能讓我們看到自己。這個故事的寓意很明顯,金錢是危險的,它會遮蔽我們的眼睛。”


    薑菲菲似懂非懂地說:“非語哥,你說的不錯,金錢有時是很危險……可是,你知道,沒有錢會更危險,這個城市裏所有的東西都是有代價的,你不能不承認這個現實吧,沒有錢,你會一無所有,甚至會流落街頭。”


    李非語見自己的勸說沒有收到任何效果,心裏早憋了氣,他厲聲說道:“薑菲菲,你怎麽這樣固執呢?你……你太讓我失望了!”說著,右手“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一隻酒杯應聲滾到地上,砸得粉碎。


    接下來是一陣尷尬的沉默。薑菲菲輕輕地搖了搖手說:“哥,別生氣,也別教訓我了,現在有些事情,你不懂的……我會把握分寸的,起碼不會給你這個老哥丟臉。今天的事謝謝你啊。再見。”說著,拎起沙發上的坤包,踉踉蹌蹌地向外走去。


    李非語緊跟在薑菲菲的身邊,生怕她會跌倒。出了大門,他攔了一輛的士,將薑菲菲送上了車。他的心裏很失落,像個呆子似的在街上轉悠著,兩邊高樓上炫麗的燈光照得他頭暈眼花。現在的女孩,怎麽都變成這樣了呢?不錯,錢是很重要,可這個世界上比錢重要的東西多了去了,她們為什麽就不知道呢?


    李非語失魂落魄似的回到家裏。家裏黑燈瞎火的,老婆和兒子都不在家。李非語的妻子方嵐嵐是省城一所學校的日語教師,兒子康康五歲,已上幼兒園。李非語想起來了,早上出門的時候,對方嵐嵐說過自己要出門考察幾天,方嵐嵐還幫他收拾了行李呢。後來,當天的考察因故推遲了。


    可能是因為自己說出差,老婆帶著兒子到外婆家去了吧。好在外婆家也在城中,李非語打了一個電話過去。外婆接了,說康康倒是在她那兒,下午方嵐嵐將孩子送過來的時候,說是去鄰市參加一個教學研討會。李非語不禁起了疑心,打方嵐嵐的手機,卻關機了。再打了她兩個同事的電話,都講沒聽說過什麽研討會的事。


    李非語心中疑惑重重,妻子身為教師,平時也還比較守規矩,夫妻感情也說得過去,沒有發現過她有紅杏出牆的跡象。可是她為什麽要關機呢?這有點反常,不是有這樣一句話麽,有沒有出軌,看手機就知道。也可能是自己想得太多了,方嵐嵐也許是真的有什麽事呢。一陣倦意襲來,李非語一頭倒在床上就睡了。


    第二天清晨,李非語窩在床上還未起來,忽然聽見鎖孔響,憑感覺,他知道是妻子方嵐嵐回來了。方嵐嵐推開房門,突然見到李非語在家,顯得神色慌張,但她很快反應過來,裝作若無其事地說:“老公,你怎麽突然回家也不給我打個電話,嚇了我一跳。”


    李非語解釋說:“情況有變,我也沒想到啊,昨天正準備上車,突然接到通知,考察活動推遲了。”方嵐嵐“哦”了一聲,哈欠連連,說不出的疲倦,好像一宿未睡的樣子。她在打了個招呼後,就神色匆匆地進衛生間洗澡去了。


    李非語的疑心更重了。他躡手躡腳地走下床,從方嵐嵐的坤包裏拿出手機。媽的,連手機都不知什麽時候換成了摩托羅拉月光寶石限量版的了,這種機子市場價要萬元。看來可能真的有情況。


    打開手機,是一條未讀短信:嵐嵐,你用日語叫床的聲音真好聽。


    李非語覺得身上的血一下子湧到了頭頂,一陣眩暈襲來,他險些站立不穩。所有的疑惑真相大白,原來她另有新歡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作為一個男人,還有比妻子出軌更丟臉的事嗎!他大罵了一句髒話,“砰”的一聲,將手機摔在地上,手機被砸得粉碎。正在洗澡的方嵐嵐聽到動靜,將衛生間的門打開了一道小縫,見李非語正在客廳裏氣得三屍暴跳,又見手機被砸碎了,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嚇得趕緊又將門關上了。


    那個男人李非語認識,叫錢友軍,是個房地產商,他現在所住的樓盤好望角明珠花園就是他開發的,聽說他在城中開發了多處地產。方嵐嵐是日語教師,錢友軍的女兒正學習日語,他曾找過方嵐嵐給他女兒補課,大概補著補著兩人就補上了床。這一對狗男女!


    見李非語在客廳裏鬧騰夠了,方嵐嵐才從衛生間裏走了出來,她揩著頭發上的水珠,神色出奇地平靜,說:“我早知道會有這麽一天的,你看著辦吧,咱們都是要麵子的人,好聚好散。”


    李非語怒吼道:“我知道你是有備而來,不離婚難道還讓我湊合下去嗎?二十年了,你都沒有用日語跟我叫過床呢,媽的,在我麵前是淑女,在老板麵前是女優,玩得真開心,真是臭不要臉!”


    方嵐嵐哭了:“你以為我願意嗎,還不是你太窩囊了!咱們康康上人民路小學,錢總跑前跑後地找人,花了一萬多,那時你到哪裏去了?去年,你和五六個人競爭副秘書長一職,你知道你咋就那麽順利當上了,還不是錢總在暗中幫忙,人家又花了五六萬。結婚二十年,一直和你擠在一間二十平方米的破房子裏,孩子大了,連張做作業的書桌都沒地方放,這套房子怎麽說也要值一百五十六萬,人家隻收了成本價四十萬,指望你那幾個破工資,不到大街上喝西北風就是好事了。我好歹也還是一個大學畢業生,你以為我願意和一個包工頭混嗎,這日子我實在過不下去了,嗚嗚嗚……”


    李非語更加憤怒了,方嵐嵐的話提示,他們自去年就勾搭上了。他指著方嵐嵐的鼻子說:“罷罷罷,原來你早就和人家好上了,這年頭還是錢好,錢讓你們找到了真愛和快樂。我祝福你們!”說完,“砰”的一聲帶上了門,離家而去。


    李非語躲進了一家賓館裏。他請了病假,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想了一天一夜。他想起自己的前女友湯瑋瑋,大學裏,他們整整好了四年。畢業前夕,湯瑋瑋為了能夠留在那座城市,嫁給了追求她的一個局長的兒子。而李非語呢,為了能進江南省政府機關,娶了自己並不怎麽喜歡的方嵐嵐,原因就是她爸是省政府辦公廳主任。分手的那夜,湯瑋瑋對李非語說了一句話,他現在還記憶猶新。湯瑋瑋說:大學一畢業,我們都俗了,我們把無邪的時光永遠留在了校園裏。婚後僅一年,湯瑋瑋的老公就另有新歡,有了小三,她一氣之下去了西藏。她告訴李非語,說要到神山聖湖中去尋找她的真愛。現在,自己的婚姻又麵臨著解體。他現在才明白,當初他和湯瑋瑋選擇分手是一個錯誤。


    導致今天這樣的結局,又能怪誰呢?這年頭,大家未免都有些浮躁,我們總是習慣於把別人當成自己的獵物,可悲的是,我們同時也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別人的獵物。


    省城雙陽是個讓李非語傷心的城市,經過反複思考,他決定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最近省委組織部正在物色一批優秀年輕幹部到下麵市裏去任職。這倒是個不錯的機遇,李非語早就有下去的想法了,在機關裏待得太久了,日子就像一杯泡久了的茶,寡淡無味。到下麵去,說不定還能有一番作為。要是運氣好的話,也許能混個正廳。就這樣,李非語果斷地報了名。


    經過比較,李非語選擇了荊都。一方麵,荊都市經濟基礎比較好,另一方麵,李非語還有自己的考慮,他有幾個同學在荊都工作,關鍵時刻,不愁沒人指點迷津。但想去荊都的人比較多,李非語能不能去得了,他的心裏有點沒底。


    許多煩惱,往往並不是什麽真的煩惱,一旦想通了就什麽也沒有了。這都是什麽時代了,出軌有什麽大不了的呢,有多少人的一生是從一而終?有意思嗎?李非語回到家,把自己的決定告訴了妻子方嵐嵐,並說道:“你的那位不是有能量嗎,讓他好事做到底,再幫一回忙,我要到荊都去,什麽職務無所謂,隻要能離開就行。”


    方嵐嵐嗚嗚地大哭起來,邊哭邊罵道:“李非語狗日的你好狠心,十多年的夫妻了,你說走就走……嗚嗚,我不會給你說的,要找你自個兒找人家去,我看你有沒有這個臉。”


    李非語淡淡地說:“給我一個空間,還你一個自由,對大家都有好處,說不說你看著辦吧,反正我的心已經死了,你一天到晚麵對著一個活死人不累嗎?”說完,再也不理方嵐嵐。


    一個星期後,李非語突然接到省委組織部的電話,說省委組織部副部長樂於軍要找他談話。李非語屁顛屁顛地跑了組織部。果然,好事來了。樂於軍部長說,省委決定,讓他到荊都市去擔任市委副書記,請他做好準備。李非語不能不佩服錢友軍確實有些活動能力。也難怪,能讓女人紅杏出牆的男人自然不是一般的男人。


    除了省城雙陽市,荊都是江南省的第二大市,位於長江南岸,下轄東江、西江、臨山三區和書台、江川、北山、官塘、鬆林五縣,總人口約一千萬。市委副書記是市裏的第三把手,下一步的走向就是市長。接到任命通知,李非語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畢竟,離開工作了十多年的單位,離開熟悉的家庭,他有一種陌生和渺茫的感覺。


    很少有人知道,說過“我思故我在”的哲學家笛卡爾還說過一句名言:“我苦故我在”。不過,笛卡爾說出後一句名言,比前一句整整晚了十年。笛卡爾用了十年的時間才發現,苦才是生活的原味。


    生活的滋味就是苦的,仿佛缺了這味苦我們還活不下去。李非語想起老家的一種風俗,新生兒出世,在第一次喝奶前,一般都要先喂幾匙由中藥黃連熬的水,這種風俗就叫“開口”。大家都知道黃連是很苦的,新生兒來到人世間,嚐到的第一種滋味就是苦。所謂先苦後甜,說的就是這個意思。李非語覺得老家的這種風俗與笛卡爾的名言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年頭,有苦你還不能訴,打掉了牙齒隻能往肚裏吞。一個經常訴苦的人是被人瞧不起的,你要麽懷才不遇,要麽時運不濟,要麽傷魂落魄,總之,像個怨婦,混得很差,沒有利用價值,人家也就會在不知不覺中疏遠你。俗話說多個朋友多條路,誰還願意和一個自己都無路可走的人交朋友呢?所以,這年頭人人都牛皮烘烘,說自己本事通天,再不濟也要保持沉默,玩點兒深沉,千萬不要隨便發牢騷。李非語和方嵐嵐匆匆辦理了協議離婚手續,在去荊都之前,他認真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態,決定徹底忘記過去,一切重新開始。


    一個春光明媚的日子,省委組織部副部長樂於軍親自送李非語到荊都赴任。荊都市委書記柏安民、市長孟揚帆等四大班子領導在高速公路荊都出口處迎接。見麵之後,免不了一番寒暄。一行人接著來到荊都最好的酒店花都大酒店,舉行了簡短的班子成員見麵會。


    市委書記、市人大常委會主任柏安民,屬龍,五十八歲,檔案齡五十五歲,個子不高,其貌不揚,然而經曆卻不簡單。他剛參加工作時不過是公社裏的一名會計,再到縣、市,一步步地成為市委一把手,政治經驗豐富,是官場上的老油條了。他在向下屬講話或者聽取工作匯報時,常常瞳孔散光,什麽也不看,目光像霧一樣飄忽不定,一種萬事萬物了然於胸的樣子。市長孟揚帆理工科碩士畢業,曾當過現任江南省委副書記衛前的秘書,後到省發改委任副主任,比李非語早一年來到荊都市。正因為高學曆,又當過衛前的秘書,靠山硬,就有些盛氣淩人,不怎麽把隻有黨校學曆的柏安民放在眼裏。


    由於市委幹部宿舍樓目前沒有多餘的房間,李非語暫時就被安排住在花都大酒店八樓最東邊的一個套間,非常安靜。好不容易應付完接風宴,李非語來到酒店大堂,他的大學同學、《荊都日報》的記者高正言已等候多時了。


    李非語將老同學帶到房間,高正言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說:“非語,真想不到你會下來,我知道你這個人,以你的個性,我看有點不適合做官。我前幾天看到一段文字,說十類人不適合做官,分別是:一、沒有酒量的人;二、是非分明的人;三、舍不得獻身的女人;四、沒後台的人;五、才華橫溢的人;六、膽小的人;七、悶頭幹事的人;八、性功能不強的人;九、話多的人;十、錢少的人。自己對號入座,你屬於哪一類呢?”


    李非語無奈地笑笑說:“起碼有五類以上適合我,特別是第二類,是非分明的人。”


    高正言哼了一聲,表示讚同:“對,當官就是不能原則性太強,要擅長和稀泥。官場上的事,領導說是,非也是是;領導說非,是也是非。”


    李非語搖了搖頭說:“我懂你的意思,要唯領導馬首是瞻,但是,我可能做不到。”


    高正言掃視了一下房間,曖昧地笑笑說:“老同學,住在這個安樂窩裏,你可要小心啊。”


    “怎麽,花都還有什麽機關不成?不至於要謀害我這個副書記吧?我可是一窮二白。”李非語笑道。


    “得,得,別和我哭窮,你馬上就要一不窮二不白了。”高正言笑著擺擺手,隨後又輕輕耳語道,“不過,住在這地方,確實要注意一點。幾年前,柏安民任縣長時,就在花都住過一段時間,沒少惹出緋聞啊,民間傳言他一周換一個服務員,據說連酒店的老板娘都睡了。”


    “換服務員又怎麽了,也許是對她們的服務不滿意呢,不一定就發生了那方麵的事,你們也把領導幹部的道德素質想得太低了。”


    “你看你,書生氣了吧。教給你一條經驗,官場上看人,一定要往壞處看,千萬不能往好處看,這是一條屢試不爽的定律。”高正言顯得有點不耐煩,“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反正你老兄小心點就是。非語,荊都的官場有點複雜啊,你可要看清形勢,不要站錯了隊。”


    “你是說荊都的班子不團結嗎,莫非兩位一把手——這樣?”李非語做了一個兩拳相抵的動作。


    “不愧是省裏下來的,一聽就懂,”高正言說道,“柏安民年事已高,老謀深算,善做表麵文章。如今領導幹部的手都是伸得很長的,比如來佛的手還要長,不但要撈政績,還要撈財撈色,快退休了嘛,總要上演一把最後的瘋狂。據省裏的小道消息,柏安民還是有希望進入省級班子的,運氣好的話有可能到省人大或省政協弄個副職幹幹。孟揚帆從省裏下來時間不長,急於出成績,他把市裏的一班老幹部哄得很好,因此得到了他們的支持。人大、政協每年的例會經費,在孟揚帆沒來之前,都是實報實銷。孟揚帆一來,大方多了,他采取包幹製,總金額比往年增加了三分之一。另外像什麽詩詞協會、健身協會、太極拳協會、門球協會,隻要和老幹部沾點邊,孟揚帆都非常大方,要錢必給。看把這一幫老同誌們樂得,逢人就說現在的市長好,荊都有希望。雖然柏安民當市長時老幹部的活動經費也沒少給,但與孟市長相比還是差遠了。老幹部們不說孟揚帆大方,而是說省裏來的幹部就是黨性強、水平高,把柏安民氣得半死。”


    “但是,有一點要肯定,”高正言繼續說道,“孟揚帆確實是一位開拓型的領導,視野開闊,能幹事,有魄力,他到荊都一年來,做了不少實事,如新城區建設,化工企業的治汙問題,創建全國文明城市,財政收入、工業產值等經濟指標進入全省地級市前三。因此,孟揚帆的口碑很好。但他從政經驗不足,目前恐怕還是難展抱負,荊都的政治環境都是柏安民一手營造的,水很深。”


    兩位黨政主要負責人的情況,自然是了解得越多越好。李非語故意笑道:“我可聽說柏安民是位清官啊!”


    “這正是他的聰明之處。柏安民是會計出身,賬算得很熟,書記是管帽子的,所以書記也叫‘輸’記,不輸送,領導就不記得你。領導連記都不記得你,你仕途上還會有戲嗎?柏安民在當了書記之後,突然愛好起書畫來了。要想當上像國土、建委、財政、公安等要害部門的頭頭,手中就要有一幅畫。”


    “畫?”李非語不解地問道。


    “對,畫,一幅落款為柏公的畫。柏公當然就是柏安民,他最拿手的題材就是清水芙蓉和冰雪梅花,畫當然是要花錢買的,也不是說誰花錢都能買得到,那一定要是他的心腹之人。你能從他那兒得到一張清水芙蓉或冰雪梅花,就說明領導認可了你。據說,一張畫最少要這個數。”說著,高正言晃了晃一隻手。


    “五萬?”李非語問道。


    “再加一個零。”


    李非語吃驚得張大了嘴巴。


    “藝術品是有價值的,況且他的畫本來就不錯,人家從小就愛好這個,到老來才發揮了它應有的價值。這聽起來好像不是受賄。”高正言說,“天無絕人之路,條條大路通羅馬,如果柏安民既不收禮,又不賣給你字畫,那還是有路子可走的,這就要吹枕邊風了。”


    “聽說過,官場上有些人為了得到提升,走的就是領導夫人的路線。”李非語說道。


    “哈哈哈……”高正言哈哈大笑。


    “你笑什麽,我說的是事實啊。”


    高正言說:“對柏安民而言,走夫人路線不行,我說的枕邊風,是指情人的枕邊風。這個學問更大,領導的情人就是繡花枕頭,枕頭不止一個,要是抱錯了枕頭,無異於抱了一堆磚頭,被砸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李非語聽得雲裏霧裏,他疑慮重重地問道:“這些官場秘密,你老兄又是怎麽知道的呢,都是民間傳言吧?”


    高正言笑答道:“你難道不知道我是幹什麽的嗎?當記者最大的好處就是消息來得快。”


    見李非語好像陷入思慮之中,高正言說道:“時間不早了,你休息吧,機會有的是,以後慢慢再交流吧。”


    高正言第一次來訪,李非語覺得應該送他一程,讓老同學以為他的架子大就不好了。陪伴著高正言穿過一條林蔭小道,出了賓館大門。高正言對李非語輕輕耳語道:“我預測一件事你看準不準,要是準的話,就說明我今晚說的話不是空穴來風。你是屬馬的吧,最近幾天,賈二條會給你送一尊工藝品來,一尊金馬,一馬當先,好。”


    李非語不解,捅了一下高正言道:“別賣關子了,哪個是賈二條,什麽工藝品?”


    “賈二條是荊都市下轄官塘縣委副書記賈新高的綽號,柏安民當市長時,新高是他的秘書,後來下派到官塘縣當組織部長,然後任縣委副書記,分管礦業工作。他那個縣裏礦產豐富,盛產有色金屬,每次市裏主要領導上任時,他都會安排有關企業用兩根金條做一尊那位領導的生肖作為見麵禮。企業給領導送一份工藝品,算不得行賄吧。消息傳出來後,人們私下裏就笑稱賈新高為賈二條。”


    聽了高正言的話,李非語似信非信地搖了搖頭。


    臨上車時,高正言對李非語耳語道:“柏安民對女人很感興趣,而且他老人家還有一個本事,就是情人再多,都能擺得平。你剛來,要想在荊都混得開,要記得投領導所好啊。”說完,高正言又是一陣哈哈大笑,把發愣的李非語丟在漆黑的夜色裏。


    網上有一種說法,說百分之九十五的貪官都有情人,剩下那百分之五,可能有性功能障礙。這種說法雖然有點誇張,但一個不可否認的現實是,有相當一部分官員都有地下情人。


    根據李非語的觀察,現實中,官員們的情人大致可以分為五種類型,即甜美型、性感型、知性型、嫩草型和複合型。甜美型情人最有女人味,她們千嬌百媚,小鳥依人,心地單純,與那些動輒河東獅吼和心機重重的女人有天壤之別,她們能讓男人放鬆,讓他們體會到做男人的樂趣;性感型情人有著強烈的誘惑,她們是男人們的克星,讓他們身不由己,乖乖就範,拜倒在石榴裙下;知性型情人有修養、有內涵,是典型的淑女,像媒體主持人、記者、教師等都屬於此類,她們懂得適可而止,不會胡攪蠻纏,是較為理想的情人類型;嫩草型情人,顧名思義,就是指老牛吃嫩草。一個官員,從出道到上位,大多已一大把年紀,兩鬢斑白,青春少女對他們有著強大的吸引力。兼具上述類型中兩種以上的稱為複合型情人,可想而知,複合型情人對男人有著致命的殺傷力。


    但是,對一個好色的貪官來說,真正有吸引力的情人,還不是上麵說到的這五種類型,而是未知的“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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