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子一個趔趄,連帶著我二嫂也跟著往前踏了半步。幸虧我二嫂速度極快地伸出那隻閑著的手扶住了門框,兩個人這才沒有一跤摔倒在地上。


    從郝繼泰往正間門口躥的時候,我媽也就跟著往那個方向走,不過她的速度可沒有郝繼泰那麽快。


    這次,那個女子連頭都沒有回,站穩了以後,抬起胳膊放在她的眼睛的部位,從左到右拉了一下,好像是一個擦淚的動作。


    她應該是哭了。


    “我x你個媽的,你還敢給我夾搭(地方語——用力擠,使眼淚落下來的意思)那個貓尿,你這個喪門星!我還沒死呢,你給誰哭喪呢?”


    張明豔死命地拉住要跟著進屋的郝繼泰。郝繼泰一邊不清不混地咒罵著,一邊把右手一掄,這一掄差點掄到恰好趕過去的我媽媽的臉上。


    “反了!差點就打著我丈母娘了。”金一諾半真半假地驚叫了一聲。


    “我去讓我媽回來吧!什麽人呢?怎麽可以打人呢?”我非常生氣,沒顧得上追究他的用詞。


    可別好心去拉仗,卻被殃及池魚。


    “好了,他隻是虛張聲勢,不會真打人的。”金一諾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要去把我媽叫回來!郝繼泰怎麽能這樣呢?連自己的老婆都舍得打,還是不是男人?他自己都舍得動手,我去讓我媽別管了。你別拉著我,我不能讓我媽吃虧!”我甩了一下金一諾的手。


    “嗬,現學現賣呢,學會甩我了。”金一諾白了我一眼,“好了,他不敢。這種男人就是看著眼前人多,故意蹬鼻子上臉的。你看看等人都走了,他不跪在他老婆跟前抽自己的嘴巴子才怪呢。”


    “那可說不好。他爸爸的外號叫‘二踢腳’,說的是他打起老婆來踢一腳總是解不了氣的。那脾氣在我們村可是出了名的不怎麽樣。我上小學時,有一天早上,我同學郝吉昆上學遲到了,老師罰他在教室門外站著,他說是他爸爸在家裏打他媽,他媽做飯晚了。”


    “喲,看來是老子英雄兒好漢哪。”他揶揄道,“怎麽,害怕了?說不定等你嫁給我以後也得做個受氣的小媳婦呢。”


    “這算什麽狗屁好漢呢?”我沒好氣地還了他一個白眼,心裏卻是怎麽都不相信,“怎麽?寶哥哥想變成薛霸王了?”


    他“撲哧”一笑:“那得看看林妹妹是不是能變成夏金桂。”


    “你才變成夏金桂呢!”我使勁地瞪了他一眼。


    在曹雪芹的筆下,各式各樣的、形形色色的女子中無一不是鍾靈神秀,惹人憐愛的。而夏金桂大約是一個異類吧?賈寶玉連對自己的小丫鬟都可以賠盡小心,唯獨好像對夏金桂是不喜歡的。


    “嘻嘻,看把你急的。”金一諾一笑,拉著我回到了炕上坐下,“其實,哪個少女不懷春呢?我倒是覺得夏金桂那個人挺可憐的。你想想,夏金桂原本應該是家世、才貌都不錯的女子吧?這從她和薛蟠剛結婚時薛蟠的表現就可以看出來。可是,一個女孩子,從小嬌生慣養也是可以理解的,誰能沒有點毛病呢?她以後之所以會變成那樣,應該也是應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俗語了。因為她嫁的人本身就不是個什麽好東西啊。那個薛蟠是什麽貨色呢?他的出場就是從欺男霸女開始的吧?一個驕橫自負、好色無知、荒淫無恥,人送外號‘呆霸王’的東西。你想啊,好好的一個女孩子,嫁給了這樣一個人,那時候又不興離婚,她又怎麽能不性情大變呢?如果她嫁的人一開始就是薛蝌,我想結局肯定不會是這樣的。”


    從來《紅樓夢》的讀者都說夏金桂刻薄狠毒、水性楊花,致使家寨不寧,我倒沒想到金一諾今天能夠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怎麽不說話了?難道我說的沒道理?”大約是看我沉默不語,金一諾歪著頭問我。


    “怎麽會呢?正想著用什麽語言來讚揚一下你的大度、包容呢。”我回過神來,抿嘴一笑,半真半假地說。


    “嘻嘻!”金一諾笑出了聲,“今天你家屋後的這個小媳婦可真不錯。她的對象又打又罵的,可她卻始終語不高聲。換了一般的農村女子,還挺著個大肚子,她的對象卻還踢她,不管踢沒踢疼,都早就一蹦三尺高了。哪裏能偷偷地抹把眼淚,悄悄地回屋裏去了呢。”


    “讓你說我們女人就隻有受氣的份了?”


    “不是每一個男人都像這個男人一樣不講理好不好?”


    “他們今年五一才結婚呢。這個男的怎麽能下得去手?”我歎了口氣,忽然想起剛才他莫名其妙地嬉笑,“不過,人家小媳婦好不好都不是你的,你又笑什麽呢?”


    “我笑你可以跟好鄰學好鄰啊。本來你就心地善良、知書達理,像那個林妹妹剛出場一樣笑不露齒、語不高聲,現在又有了這麽一個好鄰居,言傳身教,你的修養隻會是一天比一天好啊,這可是我的福分啊,我能不笑嗎?”


    “美得你!要是我跟著那個郝繼泰學呢?”


    “就你?你還得能學得來。”金一諾拍了拍我剛才在窗台上蹭上的一點灰,“今天那個男的都踢到他的媳婦身上了,他媳婦尚且能夠這樣忍耐,等將來哪天我心情不好,戳你指頭,你可也得擔待著些,別跟我吵架,更別嚷嚷得街坊四鄰都看笑話。”


    “呸,你這是什麽想法啊?林妹妹雖然笑不露齒、語不高聲,難道你以為她就好欺負嗎?別理解錯了哈,林黛玉可不是賈迎春!”


    我倆正說著話呢,都沒注意到我媽和我二嫂一起走了進來。


    “喲,家裏有客呢。”我二嫂在我的房間門口探了探頭,笑著打招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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