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晚自習,我心情沮喪地去上廁所。教室——廁所——宿舍,這是我每個晚自習後的固定路線。


    走到半路,金一諾不知道從哪兒閃了出來。“郝牽縈。”


    “你從哪兒閃出來?嚇了我一跳。”我是真的被嚇了一跳,有些嗔怪地說。


    他看著我的眼睛說:“下了晚自習,我就一直在這兒等你。”


    “你怎麽知道我一定會從這兒走?”說著,我輕輕皺了皺眉。


    “你每天的路線像課程表一樣,沒有特殊事情你是不會改變的,這一點稍微留意就會發現。”他那較薄的唇角往上翹了翹,顯出一點笑容,“更何況我的鼻子是很靈的,我隻要嗅嗅周圍的空氣,就會知道哪條是你走過的路線。”


    “真能瞎說。”盡管我知道他是信口開河,可我心裏還是軟軟的,有一股熱熱的東西在淌。“你又不是……”我不會罵人,一個“狗”字也吐不出口。


    “我不是什麽?連這都不好意思說?我當然不是狗,我要是狗,你現在跟我說話豈不成了狗吠了?”他笑著說。


    我知道說不過他,也沒有心思跟他開玩笑,隻好選擇沉默。


    “怎麽了?今天垂頭喪氣的?來,讓我給你算一卦。”,他雙眼微閉,右手的五個手指不斷地輪流伸縮,像神話劇裏的呂洞賓,“啊,在這裏呢!你有心事?”


    “沒有。”盡管他的樣子好笑,我還是笑不出來。我怎麽能將今天的事說出口。


    “別不承認了,我已經算出來了。今天董海仁是不是把你的日記本搶跑了?”他這樣一說,我知道今天的一幕他肯定都看到了,現在跑這兒來裝神弄鬼。


    “你怎麽就那麽會算?什麽時候變成張天師了?”我揶揄他。


    “其實,我看見了。他沒有說你什麽吧?”他倒是直接。


    “沒有。”怎麽會沒有?董海仁今天在我的日記本上寫的話還不夠難聽的嗎?他現在心裏還不知道怎樣想我呢?


    “那還垂頭喪氣幹什麽?快出去趟,回去睡覺吧。”


    我仍然打不起精神,連個“嗯”字都沒從嗓子眼裏擠出來,低著頭往我要去的地方走去。


    “郝牽縈,我聽說你平常跟他關係不錯。經常在一起把書共讀,說說笑笑,這次他為什麽又會跟你搶你的東西呢?”正往前走呢,金一諾在我後邊又加上了這麽一句。


    “什麽叫‘把書共讀’?什麽叫‘說說笑笑’?”本就一肚子氣的我,一聽他說出這話一下子就急了,猛地停住腳步,回頭衝著他喊道。


    “呀,這就生氣了?看看你,踩到你的小尾巴也不裝林黛玉了?這麽大聲音也不怕把狼招來?”聽他這樣說,我正感到不好意思,誰知他又說道“我看你們平常真是挺好的。”


    我的心一顫,不願解釋,卻又不得不解釋,我將剛才提高了的聲音降下來說:“我交朋友的唯一原則是‘善良’。一個人隻要心地好,我就不會拒絕與他交往。作為同學,隻要他這個人沒有壞心眼,我就會把他看成朋友。”


    誰知道金一諾酸溜溜地說:“是啊,先是朋友,然後有可能就變成男女朋友。怪不得人家今天的醋勁那麽大呢!我看你平常在我麵前挺清高的啊,怎麽在別人麵前就那麽好說話呢?竟然連日記都讓人看了。這到底是真的被人家搶去了,還是虛晃一槍,故意送給人家看呢?”


    我心裏又難過,又生氣,本不想解釋,我也知道解釋不清,卻又從內心裏不願意被人誤會,隻好辯道:“在我的眼裏,咱們班所有的同學沒有一個壞的,所以,我也把所有的同學都當成朋友一樣。至於其他的,我從來沒有想過。”


    “我看董海仁經常轉回去問你問題啊。”


    “他坐教室的最前邊一排,他同桌學習還比不上他,你不讓他往回轉,難道你讓他去問他前邊的黑板?咱們人是社會動物,同學之間問個題怎麽了?你怎麽就能說我是與他‘把書共讀’呢?我自認為我自己已經很注意與人交往的尺度了,怎麽往往還是落人褒貶呢?你怎麽也聽別人胡說八道。”


    說到這裏,我忽然明白,我之所以這麽急著解釋,是我擔心金一諾會誤解我。才不過兩個月,我難道已經在乎他的感覺了嗎?


    “把書共讀也沒有什麽不好嘛。”他聲音淡淡地說。


    間隔一段距離,昏暗的路燈,讓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其實我也沒有心思看他的表情。不過,他這句話一出口,我卻有點急了,自己也不知道是傷心,還是生氣地說:“你還這樣說!”


    “對不起,我其實是嫉妒。我不願意你跟他關係太好。”他竟然坦白地說。


    “……”,我想罵他瞎說,終於還是不忍心,也不好意思罵不出口,“你嫉妒什麽?莫名其妙。”說完了,又覺得不該這麽狠心地對他說話,不由得解釋道,“董海仁看見了我寫的有關你的一部分內容了。他把我對你的感覺和與他進行學習較量的話混在了一起,還妄加評論!”


    我本來就不是有心計的女孩子,情急之下,解釋的同時,竟然將心裏的委屈脫口而出。


    “多謝,多謝!我還以為你對我始終是冷冰一塊呢,想不到我今天也終於榜上有名了!看來我的誠心沒有白費。來來來,對此明月,有此快事當浮一大白。”說著他做出舉杯痛飲狀。


    “你氣死我了。我都要煩死了,你還說出這種話?”看著他的滑稽樣我差點笑出來,可一想到今天的事,我就說什麽也笑不出來了。


    “要不怎麽辦?看都已經看去了,你在這兒焦急又有什麽用?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隻要他不四處宣揚,就叫他在心裏得意去吧。哈!說不定他現在正心裏美得睡不著覺,以為你真看上他了呢。”


    “要是他宣揚呢?”我鬱悶地問。


    “就他那條件?他說破了天也不會有人相信。五短身材,平平常常的五官,臉皮像招了冰雹的土豆坑坑窪窪,說起話來還急巴。還想你對他有感覺?虧他怎麽能想得出來?”


    “嘻……”我忍不住笑了一聲,“你的嘴巴怎麽這麽缺德?幹嘛這麽描寫人家?”


    “難道我的描述與事實不符嗎?”


    “符,太符了!我服你還不行嗎?文過飾非有時候也不能完全作為貶義詞用,你總得給人家留點情麵啊。”


    “你呀,也別對什麽人都那麽善良。董海仁搶你的日記本時怎麽不給你留情麵呢?”


    我心裏清楚董海仁搶我日記本的原因,他是因為看到了我的日記本上出現了他的名字,其實他這個人平常挺老實的。隻是,事情偏偏是發生在今天,在這以前我寫的東西即使有人看去也沒有什麽,可是,今天寫的東西偏偏的不能給人看的啊!


    心裏低低地歎了口氣,無精打采地說:“不過,我還是擔心他會把這當成能夠炫耀的資本。就像戴熙朝,他不就無中生有,說過我對他有意思嗎。”


    “咦?這事你也知道?你怎麽知道的?”金一諾說著,往前邁了一小步,嚇得我趕緊往後退了一大步。


    “是李昌麟告訴我的。”我一邊往後退,一邊脫口而出,竟沒有想到問他,他怎麽竟然也會知道。


    “我聽人說,他是說過一次,不過隻是在兩個人眼前說的,他們其中的一個當場就說他是吹牛,並要叫他與你對質。我聽說那個人是李昌麟,另一個在跟前的是周文賢。戴熙朝也就敢在這樣的老實人跟前吹吹牛,李昌麟那樣一說,戴熙朝馬上就說,也許是他領會錯了。”


    我感慨著,看來同學中真的還是好人多啊,我問金一諾:“那你又是怎麽知道的呢?李昌麟倒是個好人,我還真沒看錯他。他可從來沒有跟我提起過這些。”


    戴熙朝的話是李昌麟跟我說的。不過,他隻是讓我小心不要跟這個人多接觸,他們之間的這段對話,他倒是沒有告訴我。


    “也許是怕你多心,也許根本就沒在意。你對好人的要求可真簡單。”他根本就無視我的問句。


    “他這等於救了我一命,難道還不是好人?”我差不多都忘了今天董海仁的事了。


    “你的心真善。行了,董海仁和戴熙朝不是一種人。董海仁沒有那麽大膽。再說了,就算董海仁真在人前說,我就也來個英雄救美,也做回好人,罵他是癩蛤蟆想天鵝屁吃。”


    “你才是天鵝屁!”一直都不好意思說出口的一個字,接著金一諾的話隨口而出。


    他用手指在自己的臉上輕輕地刮了兩下,說:“你呀,人家說你好,你擔驚受怕;我剛說了你一個壞字,你又不願聽。好了,時間不早該熄燈了。咱們回去吧。”


    誰知我從廁所回來,他還在那兒等著。“你怎麽還不回去?”


    “一起回去吧。噯,什麽時候讓我給你的日記也加加評語?”什麽一起回去?想看我的日記才是真的。


    “你還想幹什麽?”我向他撇了撇嘴,“日記嘛,不過是記錄心裏的陰晴圓缺。”我的心情好了許多,竟然不自覺地與他開起了玩笑,“寫在我臉上的你可以盡管看,寫在心裏的……哦,寫在日記本上的,你就饞貓鼻子上掛鹹魚——嗅(休)啊嗅(休)想吧!”


    “你這個過河拆橋的家夥。好,這可是你說的。我現在就先仔細地看看你臉上的。至於你心裏……哈哈,日記本上的,我今晚求周公帶我去看。”金一諾嬉笑著說。


    看他跨前一步,真要仔細來端詳我的臉,我嚇得趕緊後退了一大步:“站住!”


    “再不站住我就要開槍了!”他也跟我開起了玩笑,“看把你嚇得。我現在吃不了你。好了,我給你講個小笑話。你笑一笑,再回宿舍躲在被窩裏,把今天發生的事在日記本上發泄一通——不過這次可要藏好了。然後,再好好睡一覺,明天起來又是一個大晴天。”


    “該睡覺了。不聽你的笑話了。”一大塊心病壓在身上,哪裏有心情聽他講笑話。


    金一諾說:“確實不早了。好,不說了。別讓哪個值夜的老師發現了,你那吹彈得破的薄臉皮還不得羞破。”


    “怎麽還有值夜的老師?”我奇怪地問道。


    金一諾做出一副吃驚的表情,說:“你竟然不知道?要跟你約會可真是危險。”


    我反駁道:“我又沒有跟誰約會。”


    金一諾倒也沒有跟我強,他說:“不逗你了。回去好好睡覺,別亂想。放心,天塌不下來。明晚見。”


    “誰跟你明晚見。”我言不由衷地說。


    沒想到我隨口的一句話,卻招來他的驚天之語:“明晚我在這兒等你,如果你敢不來,你別怪我扒著牆頭看你怎麽上廁所。”


    我的臉一下子熱起來,感覺熱血將眼睛都衝得要睜不開了。我氣急敗壞地說:“沒想到你這麽下流!”


    “看看,看看,你呀你,怎麽就這麽不經逗呢?像我這麽風度翩翩、玉樹臨風、一呼百諾的金公子,會做那麽煞風景的事?我是跟你開玩笑的。”


    見我還是不理他,他竟然急得又是作揖又是發誓,我也覺得他不會那麽做,不好意思再看他一個勁地賠小心,隻好不好意思地答應他。


    我在高中畢業前不會跟他談戀愛,可多說句話也沒有什麽吧?我在心裏這樣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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