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淘沙(歐陽修)代序


    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垂楊紫陌洛城東,總是當時攜手處,遊遍芳叢。


    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引子


    什麽是純潔?不是紙一樣的白,不是血一樣的紅,而是能把帶著汙點的傷痕袒露地亮給你看。


    ——李德複張文軍《藍色狂想曲》


    第一章搭訕


    “郝牽縈,把你的詩集借給我欣賞欣賞?”


    正埋頭在題海裏遨遊呢,突如其來的聲音把我嚇了我一跳。這是誰呢?我在心裏尋思著,這個聲音有點怪怪的,好像在有意把個“郝”字聲音拖得很長,叫得好像是“好——”。這如果是女同學還好,偏偏身後響起的是個清新明朗的男同學的聲音!


    我腹誹著:這個人一開口就是什麽“把你的詩集借給我欣賞欣賞”,可真沒把自己當成外人。他的語調聽起來還算沉穩,可不知道言為心聲嗎?真是一個冒失鬼。


    暗暗地皺了皺眉,我慢慢地抬起頭,那個“冒失鬼”已經走到我的課桌前了。在我的記憶裏這個人是第一次和我說話,可竟然就想著看我的“大作”?


    “金一諾,對不起。”我沒有看他,視線掃過他的右肩,瞅向前方,心裏在迅速地想著拒絕的借口,“我從來沒有寫過什麽詩,更不用說什麽詩集了”我把嘴一抿,臉上微微露出一點笑意。我自己都不知道那是因為拒絕他的尷尬,還是因為對說謊的掩飾。


    “別拒人於千裏之外哦。我聽說你的外號就叫‘詩人’,謙虛大了等於驕傲啊。”金一諾笑著說。


    我偷偷地又皺了一下眉頭:這個人說話怎麽不叫人喜歡呢?說的話這麽不客氣。


    不知道為什麽,一向說話溫溫柔柔的我,這次竟然也立刻不客氣地回答說:“什麽‘濕人’?還‘幹人’呢。咱們學校可是缺水的重災區!”不過,話一出口,我還是馬上意識到自己的用詞有點尖刻。


    於是,將視線往他的身上移了移,又將嘴角彎了一下,做出一點笑的表情。接著用又輕又柔,可又絕對是誠懇地語氣說,“請你不要道聽途說,我真的從來沒有寫過什麽詩。很抱歉,叫你失望了。”


    我這個人以前一味地天真、單純,從來不知道防範人。可是,高中兩年多的生活,已經讓我有所改變。


    他是什麽人?憑什麽就要看我寫的東西?言為心聲啊,他要的又不是經過字斟句酌,寫給老師看的作文。


    來的人叫金一諾,今年高三重新分班時,剛轉到我們重點班的。這個人風頭很健,一來我們班,就接替了因成績不理想,而被擠出我們班的前任班長的職務。


    金一諾個子挺高,模樣也挺帥,白白淨淨一副奶油小生的樣子,可惜他帶著一副近視眼鏡,有點破壞了整體的美感。呸!他長得帥不帥、帶不帶眼鏡跟我有什麽關係?


    唉,還詩集呢,用於光亮的話說那叫不務正業。一提起這些,我就頭昏腦漲。見他好像若無其事地轉身走了,我的心卻不能再平靜如水,又心不在焉地在紙上劃拉了幾分鍾,站起身向操場走去。


    高三了,雖然還不至於像歌裏唱得那樣“我想唱歌卻不敢唱,小聲哼哼還得東張西望”,可就是叫你整天放聲歌唱,也沒那個閑心和時間。


    現在我除了早操不得不來沿著既定的跑道,半閉著眼睛、嗬欠連天地跑上幾圈外,差不多都成了三點一線的機械人,能到這操場閑逛的機會真是少之又少。


    大約是課外活動時間吧,操場裏的人還是挺多的。他們正以各種各樣的方式沐浴在這秋日的陽光裏。風,時不時地掠過我的耳際,吹得我的心像一本正被閱讀的書,翻過了一頁又一頁。


    我叫郝牽縈,今年十八了,是西王母高中高三一班的女生。不過,我的年齡是用我們這兒習慣的虛歲來計算的。我的生日在暑假裏,所以,嚴格地來說,一直到明年的暑假我都隻有十七周歲。不過,我們這兒都是按照虛歲來計算的,所以我現在正是年方二九。


    我有幾個流傳地不是很廣的外號:詩人,才女,林黛玉……“才女”“林黛玉”曆史悠久;“詩人”是上了高中以後才有的。


    聽聽這幾個外號,會以為我活得挺風光、挺瀟灑吧?其實自打上了高中,我有了許多煩惱。有時候我都覺得有叫“詩人”這個外號的功夫,到不如自己變成了個“死人”。


    這樣說自己雖然有點過分,可我真地覺得自己有時候很煩——不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的那種煩,而是十八芳齡的我,天真幼稚一如既往,可心卻被迫沉重地比實際年齡要老得多。


    這話說來也長:這所高中不是我喜歡來的,我不喜歡這所高中。可是,由於我自己的幼稚,我卻錯失了上我喜歡的高中的機會。


    無奈來到這所高中,卻又讓我碰上了比這所學校還讓我不喜歡的人。


    在高一還沒有正式開學前那次到學校報名時,我就覺得於光亮很虛偽,早已忘記了為什麽當初會有這種想法,可是這種感覺卻是與日俱增。


    高二那年更有同學告訴我說,於光亮派人監視我的行蹤。可倒黴的是高中三年,於光亮卻一直任我的英語老師兼班主任。別的任課老師有的還能換一換,可他卻像在我們班裏紮了根。有時候我真希望,能像每年換新課本那樣換掉他!


    也許是因為比較漂亮,也許是因為會寫幾篇讓老師當做範文來讀的文章,也許就是因為我天真、善良、友愛同學,我在班裏還是比較受人注目的。可是,雖然我的成績不理想,我卻從來都是以學習為己任,從沒敢有什麽超出學生身份的想法,而且天真幼稚的我,恐怕在有些人的心裏,是還像孩子一樣不夠成熟的。


    實在想不到於光亮竟會異想天開,認為我在談戀愛而派人監視我。不過,我的心情卻由此而更加壓抑。我非常害怕被人說三道四,我更害怕背上小小年紀就談戀愛的名聲。現在我的任務是高考,考上大學之前我是不會考慮戀愛的問題的。


    我沒談戀愛,我真的沒談戀愛,甚至我想都沒想過。不過,於光亮的監視讓我的心像一年一年課桌上的書和作業一樣——越來越沉。現在我內心裏非常希望能順順利利地趕快畢業,換一個新的環境。


    我所在的西王母高中,大約是因為坐落座在西王母鎮上才起的這個名字。西王母,可真沒有起錯名字。如果你來住幾天你就會知道,我一點也沒有撒謊。


    你就看看它的外牆吧,竟然都刷成暗紅色。用我初中班主任的話來描寫那就是:像一口巨大的紅漆棺材。當然他當時作為我們參加中考的帶隊老師,這樣說是為了讓我好好參加初中升高中的考試。可是我卻辜負了他。


    就在那次考試中,幼稚的我,竟然天真地被一個監考老師的、有意的怪異動作所左右。我說出來誰也可能不信,其實除了我們那個考場親身經曆過的考生,再沒有人會相信。


    事情是這樣的:在考場上有一個監考老師,後來我知道,他就是西王母中學的某體育老師。他在監考時,不斷地做出各種各樣的滑稽動作,發出像青蛙叫一樣“咯咯”的聲音。


    坐在最前排幼稚不懂事的我,被吸引著就在那兒看。物理化學當時是在一張卷子上,我做完了,可沒來得及檢查,數學我還有一個題目沒做完……


    而我初中畢業時,絕對是我們學校學習最好的學生,就在臨考之前的那次摸底考試中我還考了全校第一。那時候我的任課老師說,如果我們學校能有一個考上重點高中的話,那就是我……


    就是在老師口裏心裏的得意門生,最終卻比重點高中的錄取線低了11分。


    可也許就是我初中的老師們太寵我了,我習慣了他們像親人似的嗬護,所以到了高中以後才覺得有著巨大的落差。沒有考上本來以為十拿九穩地重點高中,本來就情緒低落,每天落落寡歡;再加上對於光亮的印象不好,我更是每日裏心頭像壓著一塊重石。


    不得不到這所自己不喜歡的學校後,有時候我也怨天尤人。我也曾認為是那個監考老師害了我,他作為一個監考老師,卻在考場之上做出那樣的舉動。但是,我卻不得不接受現實。而實際上,我卻也實在是自作自受,怨不得任何人。


    那時候的我怎麽就那麽傻,拿著自己的前途開玩笑,以至於我最終上了這麽一所自己不喜歡的學校,遇見了自己最不喜歡的人,承受著自己終日苦悶的痛苦。


    尤其在體育課上,聽到那個體育老師自作幽默地點數時在那“一棒,一棒,又一棒”……看到於光亮言行不一地虛偽做作……我的腸子都悔青了。


    還“一棒,一棒,又一棒……”哪怕他數的是“一對,一對,又一對……”也比這個什麽“一棒,一棒……”好啊。真是的,把同學們當成什麽了?


    不過,現在中考時的痛已經忘得差不多了,現在常常給我帶來痛苦的,是我和於光亮在糾纏於各種所謂的痛苦時,不知不覺已經落下的成績。


    現在,還有人冒冒失失地跟我提看什麽詩集呢。什麽詩集?不過是我為了排解苦悶自娛自樂罷了。其實是見不得人的,我也不願意讓別人看見。


    真的,高中兩年多來,我的性格日漸孤僻,什麽事情都願意一個人悶在心裏,我已經學得不那麽相信別人,包括老師和同學。


    我像一個垂暮的老人,常常回憶過去,回憶以前的老師和同學,回憶以前幸福的日子,那不用耍心機無憂無慮的日子,那心情舒暢被人寵愛的日子。


    可是我也知道那樣的日子是一去不複返了,我永遠也回不到過去了。生活總是要往前的,日子總是有明天的。


    是啊,我以前的日子是多麽的舒心和風光呀。在父母眼裏我是好孩子,老師眼裏我是好學生,在同學眼裏我永遠是那麽優秀,值得信任和尊重……唉,我那一去不複返的幸福時光。


    我本來是一個單純、自信的女孩,可這麽“多姿多彩”的高中怎麽能不讓我變得小心翼翼、敏感多疑呢?


    唉,詩集,一個理科生,就算語文學得比較好,寫的詩又哪裏是能看的呢?那隻是我傾吐苦悶的地方,也是偶然記錄著我青春年少悸動的地方,是像個垂暮的老人回憶過去的地方。金一諾算個什麽呢?我為什麽要給他看?


    孤獨地找了個較為偏僻的角落,不時心不在焉地看一眼我的學校,看一眼來來往往的同學。


    盡管對這所學校沒有多少好感,還是不得不承認,,我們學校也有一點是城裏的學校沒法比的。學校占地很大,有多少平方米我不知道,不過步行丈量一遍卻要花費不少時間。


    正對著的南北兩個大門占據了學校的中間位置,南北門之間是一條比省級公路還要寬闊的沙道。


    我現在正站著的地方在校園的北部,這就是我們的操場。從學校的北大門一進學校,就可以看見。操場位於沙道的西側靠道。操場的南邊靠道的一側是一排一排的教室,教室的西側靠近操場的位置是學生宿舍,宿舍南邊是老師的辦公室。


    校長室、教務處以及醫務室等在教室和老師辦公室南邊的一排房子裏。校長室在這排房子的最東邊幾間。在這排房子的東南,越過學校中心道,再往東的東南角有一排廁所。靠校園西院牆的地方是學校的附房,這個地方也有一排廁所。


    沙道的東邊,對著操場的位置是一個大溝,裏麵是曆年積聚的雨水,混濁、濃厚,在秋日下泛著綠色的光,能見度相當地低,就算是探照燈恐怕根本也探不到底,一眼看下去,隻能看到一大片混合著雜質的叫人惡心的綠。溝沿上還有一口井,我們洗衣服的水有時候就出自這裏。


    溝南是一排一排的老師的家屬院,院牆上對著教室和辦公室的地方有一個小門。院子裏又是一個個單獨的小院。大溝和家屬院的東邊離著學校院牆好像還有一段距離,我從來沒有去過,不知道有什麽。


    整個學校南邊還有一大片空地,也許是因為正對著老師的辦公室,所以很少有人涉足。在這片地的最西南角上有三棵很大的芙蓉樹,麥收季節,不要說到樹底下拾一束芙蓉花放在鼻下,就是坐在教室裏聞著那熟透了的甜杏的味道,都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情。這可是一樣與西王母的風格大不相同的東西。


    秋天的風涼颼颼地撩撥著我,又牽長了我那根胡思亂想的“心絲”——有時候,林妹妹會代替了我的名字,我喜歡林黛玉,卻不喜歡別人叫我林黛玉。畢竟,她是一個被世俗所不理解的形象。對未來雖沒有多想,可潛意識裏還是希望自己有個幸福美好、一帆風順的未來的。我相信沒有人會希望自己的一生磕磕絆絆。


    其實,我也明白:人,畢竟應該學會適應社會,而不是叫社會適應自己。林黛玉要超眾脫俗,就隻好一個人終日以淚洗麵。她雖然也有一個知己,但最終還是細胳膊擰不過粗大腿,留下一出令後人感歎的悲劇。


    可是說歸說,我知道我自己恰恰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林妹妹。160㎝的個頭,體重卻隻有四十二公斤,再加上腳穿22.5碼的鞋,風大一點,常有種底盤不穩,要被風吹倒的感覺;我也是笑不露齒,語不高聲;我也是多愁善感,喜歡對花落淚,對月傷情;我雖沒有林黛玉的才情,卻也喜歡寫寫畫畫;再加上我也常常被人誤解……


    其實,林妹妹這個外號還是挺適合我的。


    由於對語文的偏愛,我的練筆已經積累了厚厚的幾大本,不敢叫自己寫的那些東西叫詩,也許隻能像我們班的程君鵬說的那樣叫“整齊的長短句”。畢竟我是理科生,寫作不是理科生的特長。不過卻也由此得了個外號叫“詩人”,雖然裏麵也許包含著揶揄的成分。


    不過,我這個理科生也就是選了學理而已,理科生該擅長的我也是不擅長。數學學得不怎麽樣,物理一般,化學還算好點。說起來,我的語文成績在我的各門學科裏還算是好的。


    其實,當初選擇學理時,我也就是因為舍不得離開化學老師才錯誤地選擇了學理。現在看起來我當初的選擇就是一個極大的錯誤。我實在是給理科生丟臉啊。


    高中的生活不隻是功課增加了難度,環境也變得複雜起來,這對於從小一帆風順走來,又毫無心計的我來說,是很難適應的。


    不堪回首的兩年高中生活,磨掉了我的許多快樂和許多純真,我變得更像林黛玉了。作文本上、校報上我還不大敢放肆。在日記裏,隨筆裏,甚至手抄報裏隨處可見我無病呻吟的文字。


    本來我們班裏的同學,大多數都像木雕泥塑,一個個生來就好像是被雕成手捧書本的姿勢,我自己也是這樣在塑造自己的呀,可是……唉……


    不管別人怎樣說我,也不管於光亮是不是還會派人跟蹤我,我還是隨時都很注意自己不要被別人猜忌。金一諾,他以為自己是誰呀?不過又是一個附庸風雅之輩罷了。算了,不管他,課外活動就要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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