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一刻不在盼望他,盼望他quesera。我幾時能夠遇到他,遇到他……”


    擺放著華貴家具的昏暗房間,留聲機裏播放著鄧麗君輕快的歌曲。夕陽的餘暉照進屋內,橘黃中夾帶著濃重的鮮紅色,鋪灑滿了整個屋子。


    看似炙熱的光線並沒有增添一絲溫暖的氣息,相反,讓整個房間都像被鮮血染過一樣,紅的詭異刺眼。臥室外紗幔低垂,被風吹的微微飄動。


    陸昭穿過客廳,走進了臥室。


    透過幔帳,他看到了一個穿著紅色旗袍的女人,正背對著自己坐在梳妝台前。


    女人發髻高挽,風姿綽約;旗袍材質華貴,剪裁得體,將她緊束的腰身和流暢的線條襯托的一覽無餘。兩擺高高叉一開的縫隙裏,一雙白皙的腿若隱若現。


    黃昏日暮下,她像是用鮮血灌溉而生的曼陀羅,美麗妖異,充滿劇毒。


    “你終於來了。”


    似乎感應到了什麽,女人微微側過了頭。血色夕陽透過窗照在她的臉上,夢幻朦朧。


    陸昭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看清那女人的麵容。


    驀地,留聲機裏的歌聲戛然而止,窗外的夕陽消失,整個屋子頓時陷入了一片陰冷的黑暗。


    梳妝台前,幽暗的紅燭火光驟然亮起。眼前的場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家具上落滿灰土,牆壁上布滿裂痕蛛網,四周寂靜無聲,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強烈的血腥氣息。


    女人的身影消失了。


    梳妝台上濺滿了鮮血,破碎的鏡子裏,陸昭看見了一道模糊的紅色影子,驟然出現在了自己的背後。


    “我在旺森大廈等你。”


    女人的聲音再度響起,緊接著,一隻塗著紅色指甲油的手驀地搭上了自己的肩膀。


    寂靜的空氣裏,傳來一聲歎息,遙遠卻又貼近。


    陸昭從噩夢中驚醒,胸膛劇烈的起伏著,先前縈繞在心頭的陰冷氣息並未完全消失。


    又夢到她了。


    陸昭疲倦的捏著眉心,望向了車窗外。街道旁,中西區錯落的高大建築燈火通明。


    巴士緩緩駛過城區,遠處天空燦爛的雲霞愈發濃烈,迷幻的光影將整條繁華的商業街照得通紅。


    “有冇搞錯啊,咁黑仔,還唔通車?”


    前方的道路盡頭似乎發生了車禍。巴士堵在路中央停滯不前,乘客們的耐心在漫長的等待中漸漸被消磨殆盡。


    四周交流竊竊,窗外喇叭聲響成一片。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透過窗戶映射在陸昭指尖的最後一息暖霞,也逐漸湮滅在了高樓大廈的陰影中。


    車窗玻璃上倒映著街邊閃爍的霓虹,還有陸昭那張蒼白的近乎毫無血色的臉。


    手機嗡嗡作響,蹦出了一行消息:


    【陸先生,你還有多久才到?麻煩盡快來簽租房合同。】


    陸昭看了眼時間,提起腳邊的行李箱,從座位上站起了身。


    “噠噠噠噠——”


    走進過道,一顆紅色的玻璃球滴溜溜的從他眼前滾落,停在了過道右側一名黃毛青年的腳下。


    青年翹著二郎腿,正在與女友煲電話粥。盡管他的餘光瞟到了玻璃球,卻很快移開了視線。


    虎頭虎腦的小男孩站在過道中央,似乎有些忌憚這個長相痞氣的黃毛青年,猶豫著不敢上前。男孩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了陸昭,乖巧中夾雜著幾分膽怯。


    見男孩向自己求助,陸昭放下了手中的行李箱,拍了拍黃毛青年:“不好意思,讓一下。”


    後者不耐煩的瞪了他一眼,側過了身。陸昭彎下腰,將玻璃球撿起遞給了男孩。


    “謝謝哥哥!”男孩笑著露出了兩顆小虎牙,如獲珍寶般接過玻璃球,回到了座位。


    “不客氣。”陸昭揉了揉對方的腦袋,隨後快步走到了司機身旁,輕聲道:“師傅,麻煩開一下門,我想下車。”


    “靚仔,有排先到,呢度距離下一站仲好鬼遠啊(這裏離下一站還很遠啊)。”


    聽陸昭的口音來自內地,似乎並不熟悉附近地形,他繼續說道:“我睇前麵就快要通車了,要唔要再等等?”


    “謝謝,我在附近租了房,代理人一直在催我過去簽合同。已經讓人家等了很久了。”


    陸昭委婉的拒絕了司機:“那棟樓就在附近。下車後步行十分鍾左右就能到了。”


    “你確定就喺呢度附近(你確定就在這附近)?”聽陸昭說完後,司機原本打算按按鈕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


    他抬眼望向了麵前的青年:模樣清秀,皮膚比女人還白。此時雖是八月,但他卻穿著一身黑色外套,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白色的運動鞋被擦的一塵不染,看上去很是講究。


    司機打量著麵前的陸昭,試探性問道:“靚仔,你不會是去租西半山區第四街那間旺森大廈吧?”


    陸昭點頭,神情漠然。


    聽到對方說要在第四街租房,此刻不光是司機,就連斜後方座位上原本還在閑聊的兩名中年婦女,表情也瞬間變得不自然了起來。


    司機皺著眉頭,並沒有立刻打開車門。他操著一口蹩腳的港普,對陸昭說道:“你怕是被人騙了,那個旺森大廈,好邪門的!”


    司機告訴陸昭,他要租的房子,是這一帶出了名的凶樓。


    那裏風水有問題,正常人住進去不出一年,要麽家破人亡,要麽非死即瘋。除非走投無路睡大街,否則就算混的再落魄,本地人也絕不會在那邊租房。


    “是呀。香港遍地黃金,那種月供3-4k,三百多尺的屋,唔使諗一定係凶宅啦。”


    “我睇你身光頸靚都唔似係窮人啊,你再搵個第二間屋租啦。(我看你穿著打扮不像是很缺錢的樣子,重新再找個地方住吧。)”


    後座兩名中年女人也忍不住開了口。


    “我知道了。不過還是勞煩您開一下門。”


    陸昭眼睛像是一口沉寂的古井,至終沒有任何波瀾。


    司機見他根本沒有改變主意的打算,隻當對方是個不信邪的愣頭青。他按下了按鈕,歎了口氣。


    眼看著陸昭即將下車,司機還是有些不死心但喊住了他,告誡道:別對自己的話不以為然,關於旺森大廈的凶案網上隨處可查。


    “靚仔,千祈唔好貪小便宜,白白噉搭咗條命入去啊!(千萬不要因為貪小便宜,白白丟了性命啊!)”司機大喊。


    陸昭走到路邊,停下了腳步。


    這名巴士司機雖然隻是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卻是自己來到香港後第一個對他表露善意的人。


    陸昭注視著對方,神色平靜:“謝謝您。不過這些對我來說沒什麽影響。反正,我也隻剩三個月的壽命了。”


    司機愣在了原地,一時間竟分不清對方是不是在跟自己開玩笑。


    車門關閉後,另外兩名中年婦女頓時議論紛紛:“那個年輕人看上去不像得了絕症的樣子啊。”


    “不會是有什麽問題想不開要尋死,才會去住凶宅吧……”


    此時,先前打電話的黃毛青年嚼著口香糖湊了過來。聽到三人的討論後,黃毛指著自己的腦袋,輕蔑的笑道:“葛個人係傻嘿啊!”


    “好端端的,罵人幹什麽?”一名中年婦女忍不住開了口。


    “本來就是!”


    黃毛青年說道:“剛才他一個人站在過道裏撿東西,還對著空氣自言自語做動作,不是腦子有病,是什麽?”


    眾人順著黃毛手指的方向看去:黑暗中,右邊的巴士座位上空空蕩蕩,隻有一顆紅色的玻璃球,在霓虹燈的映照下閃爍著奇異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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