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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易平在周三,也就是薑鬆岩生日的第二天就回來了,他對沒有能夠參加生日宴非常遺憾,讓沙紅霞細說那天的情景,又問了一些他想知道的。譬如,薑鬆岩有沒有提到他,有沒有問他工作的情況?沙紅霞說柯易平沒能去是好事,表明工作忙,以事業為重。她現在在丈夫麵前說到薑鬆岩時言語中多了恭敬,不像過去口口聲聲的不屑。不過她沒有對柯易平說到自己給蘇可可在廚房做幫手的事。


    柯易平說薑鬆岩真是把沙家當親戚了,禮尚往來,也要將他們夫婦兩個請到家裏來吃頓飯什麽的。沙紅霞說這樣的事情她不支持,也不反對,請他們來家裏也是應該的。


    柯易平便讓沙紅霞到沙老太那裏去說,由她出麵請他們來。柯易平還定好了日子,說最好是這個周末,他肯定在家。


    沙老太一聽女兒說要請薑鬆岩過來吃飯就直搖手,說這要找一個合適的機會,不要平白無故地。薑鬆岩那麽忙,要他來是讓他為難。弄不好反而落他的不高興。這一說,沙紅霞和柯易平便不好再說什麽了。想想她老人家說的在理,是那麽回事。


    請客不成,柯易平就想去薑鬆岩那裏串門。粉皮送過了不能再送,他就撮弄沙老太做些薑鬆岩喜歡的菜讓他送過去。沙老太也不同意,說薑鬆岩不缺吃喝。


    沙紅霞是知道丈夫心思的,他借調到省廳,關係要真正過去還有門檻要過,想接近薑鬆岩是能夠理解的,出於自尊她不會鼓動柯易平這麽做,他這麽做了,她多少要配合一下。


    沙紅霞便在母親麵前說起薑鬆岩昔日在她們家吃飯的情景,沙老太的回憶被勾起,興致也就來了。對薑鬆岩喜歡吃的菜,她記得清清楚楚:是肉圓子,是藕盒子,是韭菜炒肉絲還有肉湯燉的蛋餃……


    沙老太說到這些菜的時候也看到問題,這些菜過去隻是逢年過節做這麽一兩樣,樣樣離不開豬肉,薑鬆岩現在好像不怎麽吃這些東西。在飯店,在他家裏的兩頓飯,豬肉也就隻是菜裏麵的一個星星點點的配頭。他現在哪會吃這麽油膩的東西?


    沙老太動念頭想給薑鬆岩做菜了,倒不知道該做些什麽,有點兒一籌莫展。


    沙紅霞說:“我看就做這些他過去喜歡的老花樣才好,他現在再多的山珍海味也不敵我們家過去給他吃的那些土菜,這些東西可以讓他吃出記性,念起我們家對他的好處來。”


    沙老太不滿沙紅霞的話,背著手走開去,嘴裏嘟囔著,說薑鬆岩不是忘恩負義的人。她倒是相信沙紅霞說的,薑鬆岩一定不會忘了她過去給他做過的飯。


    周五的晚上,沙老太終於下了決心。她交代沙紅霞第二天不要睡懶覺,早起去農貿市場買菜,她口授的采購清單裏,還是有三斤肥瘦相間的豬肋條肉。


    周六早上沙紅霞七點鍾不到就將菜買了回來,她知道就這樣老母親還要趕得夠嗆,她要在午飯前將菜做好了送過去。沙紅霞識相地給母親幫忙,一邊做事,一邊打著哈欠,平時周末雷打不動地要睡到臨近中午。柯易平這天也起得早,不時地到廚房探頭探腦,看菜做到什麽程度,隨時地要充當速遞員的角色。他想一個人去,沙老太不讓,要沙紅霞和他一道兒去。


    菜做得差不多的時候,沙老太要女兒打個電話到薑鬆岩那裏,讓他們中午不要做菜了,一會兒有現成的送過來。


    接電話的蘇可可一聽這事慌了,連說不要,還沒有過往家裏送菜這樣的事。她過意不去,也有些不能接受。沙紅霞說這是老太的心意,她一早就起來忙了,都是做的大哥喜歡吃的。蘇可可不好再推了,隻說少送一些來,他們就兩個人,薑鬆岩還不知道中午在不在家吃飯。


    蘇可可擱下電話後,薑鬆岩從書房裏出來,他聽到電話內容,大概知道是沙紅霞打來的,要送什麽東西來。蘇可可見他出來就跑回到自己的房間,自攤牌以後她已經兩天不和他說話了,今天是第三天。薑鬆岩見她眼圈腫著,知道她還在以淚洗麵,但實在想不出用什麽話來安慰她。他隻想過幾天,待蘇可可的情緒慢慢平複下來再說。


    蘇可可進房間以後用自己的手機給薑鬆岩發了一條短信,內容是她這個樣子不能見人,沙家人來了就說她不在家。


    薑鬆岩拿著手機去敲臥室的門,想借機與她說兩句,無奈門關得鐵桶似的,他隻有悻悻地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拿幾張報紙翻著,等沙紅霞他們來。


    過了一會兒,門鈴響了,沙紅霞和柯易平直接上來了,薑鬆岩打開門將他們讓進來,說一直在等門衛的電話。柯易平說他現在有省直機關的通行證,門衛看了就讓他和沙紅霞進來了。薑鬆岩笑了,說倒是忘了柯易平現在在廳裏上班了。


    沙紅霞和柯易平兩個人都提著袋子,說話間就將裝著菜的盒子往外拿。薑鬆岩搓著手說:“搞這麽多,老太忙得不輕吧?”


    沙紅霞說她幫著做的,薑鬆岩聽了很高興,說老太也該享福了,讓沙紅霞平時幫著多幹點兒。他還誇了沙紅霞一下,說知道她能幹。


    沙紅霞沒見到蘇可可,就問嫂子哪裏去了?薑鬆岩輕聲說:“你嫂子替我出去辦事了。”他問沙紅霞,是不是要拿餐具將菜裝出來?沙紅霞說不用,餐具先放這裏。


    沙紅霞說:“嫂子不在,我正好誇她。嫂子真漂亮,氣質也好得不行。”


    薑鬆岩想蘇可可這時候一定在房間裏豎著耳朵聽外麵,就說:“就是啊,你嫂子確實不錯。很好的一個人。是你大哥的福氣!”


    像是對沙紅霞有意見,薑鬆岩問:“你口口聲聲叫嫂子,怎麽就不見叫我呢?”沙紅霞趕緊叫了一聲“大哥”。


    “不對,你小時候叫我什麽的?”薑鬆岩問沙紅霞。


    沙紅霞想了想說:“是叫鬆岩哥吧?”


    薑鬆岩笑著對柯易平說:“她小時候叫我鬆岩哥十分的不情願,背地裏叫我‘薑家的哥’。”沙紅霞臉紅了一下。薑鬆岩順勢支使她:“你給大哥和你愛人倒茶,我們坐下來聊聊。”


    這正是柯易平巴不得的,沙紅霞忙去拿茶杯,找茶葉給他們泡茶。


    薑鬆岩問了一下柯易平目前的工作情況,問他是不是適應省廳的工作。柯易平說在省廳幹,專業更對口,發揮業務技能的空間更大了。薑鬆岩希望柯易平能夠將他在基層看到的,聽到的反映給他。


    薑鬆岩說:“我在下麵的時間和機會實在是太少。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現在的這個位置好像隻要發言,無需調查,調查的機會是越來越少了。”


    柯易平不知道薑鬆岩想了解下麵什麽,就找他自認為有用的話說,說了一些清查小化工的見聞。薑鬆岩問到他寶川市那件環保案件的處理情況,柯易平說處理得很好,寶川方麵連媒體都擺平了。


    薑鬆岩想知道怎麽擺平的,柯易平說他知道一些內幕。寶川成立了應對此事的宣傳接待組,其實就是公關的,負責接待聞訊到寶川市來采訪的記者,給記者們封口費,到有關報紙和網站去送“廣告費”,屏蔽和封殺負麵新聞的情況。


    柯易平還說了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寶川市委宣傳部的兩個人去擺平南方一家大的報紙和網站的時候,在廣州他們帶的裝有二十萬現金的電腦包被偷了,他們沒有敢去公安局報案。


    見薑鬆岩有著不解的表情,柯易平說錢不是從市財政拿的,損失反正不是他們的。


    薑鬆岩沒有細問這件事,他難以相信這是真的,街頭巷尾的傳聞他是不感興趣的。


    其實柯易平說的這些是事實,消息也是有來源的,是花錢消災的葉弘事後在他麵前發牢騷告訴他的。當然,葉弘做夢也想不到柯易平會披露給薑鬆岩。但這樣的事情即使是可信度高的,薑鬆岩也隻能聽聽而已,鑒於消息來源和他這個分管環保的副省長身份,他無暇也無能力去追究下麵這些行政官員具體的慣常的所作所為,即使是他們的錯誤或者是違法行為。他隻能算是從柯易平這裏掌握和了解到一些情況。當然,這樣的情況會給他警醒和啟發,作為高層領導的他,在以後工作的決策上會有更周全的考慮。


    柯易平滔滔不絕地講寶川市的一些負麵情況時,沙紅霞不停地給他使眼色,想讓他結束話題。在她看來,薑鬆岩是出於禮貌和柯易平隨意聊聊,他倒是當真了,說個不停;薑鬆岩看起來在認真聽,說不定心裏很不耐煩呢。


    沙紅霞也怕柯易平在他麵前捅出寶川的事情不合適,按捺不住站起來說時間不早了,母親還在家等他們吃飯。薑鬆岩一聽她這麽說,也就不再留他們。


    送他們走了以後,薑鬆岩見房間裏的蘇可可還沒有出來的意思,就打開桌上放著的保溫飯盒,將這些沙老太為他做的菜一一攤開來。


    他貪婪地嗅了一下鼻子,說:“真香啊!”轉過臉來,對著蘇可可的房間喊:“蘇老師你出來,有好吃的。”


    薑鬆岩高興或者故作高興的時候會在家裏叫蘇可可蘇老師。半天沒有動靜,他忍不住站起身到廚房拿了雙筷子吃起來。沒吃幾筷子菜蘇可可的房門響了,她從裏麵出來。


    薑鬆岩招呼她:“來來來,老太做的,都是我過去饞的,在他們家沒吃夠的。味道好極了!”


    蘇可可不動聲色地跑到廚房,不是拿筷子,而是拿了個塑料盆出來。她將幾個菜一股腦兒全倒進了盆裏。


    薑鬆岩目瞪口呆地看著,在她倒完了才反應過來:“你這是什麽意思?”


    蘇可可說:“什麽意思?為你的健康,就這個意思。”


    薑鬆岩看著沙老太特地為他做的,他吃了正感慨萬千的菜,一下子被蘇可可處理為泔水,就像被挖了一塊肉一樣的疼痛。為了表示他的憤怒,他將手上的筷子丟到了桌子上。他的動作不是太劇烈,那樣的話就是拍或者摔了。蘇可可不理會他的情緒,將筷子拾起來也放到了盆子裏,用平靜、命令的口氣說:“放這麽多的油,還都有豬肉,誰做的也不許進我們家的門。”


    薑鬆岩氣得說不出話來。蘇可可有時會有點兒小脾氣,遇到不高興的時候至多不說話,像現在以這種激烈的方式來對待他,還是第一次。他是不能接受的,站起身來摔門出去。


    他在辦公室裏待了一下午,晚上回到家見蘇可可還在房間裏,門上貼著一個紙條,是警告他的:


    永遠不要狠命地把門關上,因為你很可能還要回來。


    薑鬆岩輕輕地敲了敲她的門,她沒有應。他苦笑著搖搖頭,回過頭來,見桌上放著做好的飯菜,上麵又是一張紙條,要他在微波爐上將她做的飯菜熱一下。


    吃飯的時候薑鬆岩奇怪,蘇可可近來一反常態,她要不反常大概是不會抱著有些事情不放的。她為什麽要懷疑夏霓與他的關係呢?


    為異性懷疑他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他十分奇怪,想她是不是到了更年期的年齡?


    擱下飯碗他就跑到書房打開電腦,上網查了一下,婦女的更年期一般發生在四十五到五十歲之間。


    蘇可可才四十二歲,應該還沒有到那個年齡。


    莫不是她的更年期提早來了?


    2


    蘇可可這幾天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哭得很厲害,她想了很多問題,越想越覺得委屈。女人因為丈夫的升遷而被領導潛規則的事屢見不鮮,不僅僅是圈內圈外的傳聞,也來自於事發後報紙所進行的披露,蘇可可不久前就知道觸目驚心的一樁。陝西省政協副主席龐家鈺,曾曆任寶雞市政府秘書長、市長、市委書記等職。在這些職位上,他利用威逼、利誘等手段,迫使手下多名幹部的妻子與之有不正當關係,這些幹部也因此“夫憑妻貴”。在寶雞市曾流傳這樣一句話:要接近龐家鈺,“舍不得媳婦套不著狼”,背後大家罵龐家鈺是“拉鏈市長”,但還是有人讓自己的老婆前赴後繼、舍身為己。


    蘇可可想問薑鬆岩一個問題,如果她真是被潛規則了,他會怎麽對待她?


    夏中天提出她做英文輔導老師時,薑鬆岩是很高興的,她也很樂意。那時候薑鬆岩剛當上副市長,他要知恩圖報,而她覺得夏中天這個眼看著要做市委書記的人,對丈夫的前程是非常重要的。為做好輔導,她比在學校給一班學生上課還要用心,安排學習計劃,專門做了輔導的備課筆記。對於炙手可熱權傾一方的夏市長,想投懷送抱的女人是排長隊的,她通過一段時間與他的接觸,心裏也讚歎他的個人魅力。他不是一個粗俗的人,對她這個老師溫文爾雅,有時候的表現甚至謙卑得令蘇可可不安,絕對是一個學生的姿態。


    蘇可可想,夏中天當時要是暗示她,想發生這樣的事,她會非常慌亂;他要是強迫她,怕也隻能是接受。


    為什麽呢?如果當時薑鬆岩還在環保局監測站做一個站長也就算了,做到了副市長以後,作為他的家屬,她一下子嚐到的甜頭太多了。夫榮妻貴,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些話都得到了驗證。眼看著夏中天為薑鬆岩鋪的路子越來越寬,台子搭得越來越大。她怎麽能夠讓他功虧一簣呢?很多女人這麽做,接受自己上司或者丈夫領導的潛規則,這其中一定有她們的無奈或者理由。嫁一個人其實是嫁一種生活,作為幹部家屬,必須接受一些常人難以想象的東西,作為回報和平衡的是得到夫榮妻貴的實惠。用得到的來衡量失去的,隻要是得大於失,背地裏的獻身,算什麽呢?她們或許真的不以為然呢。


    照薑鬆岩告訴她的,從夏霓那裏得知的情況,夏中天對她有好感,有企圖。但好在夏中天隱瞞了好感,克服了企圖,他選擇做一個君子而沒有做小人。而懷疑這件事的薑鬆岩在平江市與夏中天的麵和心不和,離開平江市以後對夏中天的疏遠,一是造成了不好的影響,二是妨礙了他的發展。試想,如果不是龔老看中了他,他在平江市的仕途生涯恐怕是到頂了。從這個問題上來看他,他在政治上是很不成熟的。她也由衷地尊敬夏中天。君子發乎情而止乎禮,位高權重的人不一定都有這樣的自製能力,因為他手中的權勢用來染指女人太容易了。


    蘇可可覺得薑鬆岩不懂遊戲規則,更不懂接受潛規則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在遊戲之中卻想遊離於各種規則以外是不可能的。她由此想到薑鬆岩的所謂清廉,他的任人不唯親,他的書生氣。她越想越生氣,也越來越擔心。


    你薑鬆岩昨天和今天是僥幸的,但你這樣下去沒有明天。雖說你現在所到的這個層次上不會再有老婆被潛規則的危險,卻麵臨了更加複雜的關係、規則和潛規則。你這個空降幹部恭維你一下是欽差,數落你一句是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孤鬼一個。


    蘇可可感到自己的責任重大,她要給薑鬆岩開竅,要引導他,要矯正他。


    想到自己這幾天的情緒,和他鬧的別扭,她覺得自己過了一點兒。把大恩人沙老太辛辛苦苦做的菜潑了,傷了他的心;和他進行毫無意義的冷戰,隻會毀掉兩個人的感情,不會有其他的好處。


    蘇可可決定主動向薑鬆岩示好。先緩和兩個人的關係,都心平氣和起來。


    她用溫毛巾敷了敷紅腫的眼睛,還打開蔡未末送她的那套蘭蔻,做了個深度滋養麵膜,認真打扮了一下自己,又買了很多菜回來,在廚房裏忙活了一下午。


    她在薑鬆岩一進門就能看到的地方貼了一張紙條:


    對不起,是我不對。老太重新做了幾個菜,你嚐嚐吧!


    晚上聽到薑鬆岩開門的聲音,蘇可可進了房間,像前幾天那樣不露麵。


    薑鬆岩一眼看到蘇可可的紙條,感到又好氣又好笑,他把紙條揭下來夾到一本書裏。蘇可可以書麵形式認錯還是第一次,他要收藏,日後拿出來可以作為笑料。


    看看桌上,有肉圓子、藕盒子、韭菜炒肉絲,還有……鹵雞蛋。


    應該有肉湯燉蛋餃,蘇可可蛋餃做不出來,隻有做了鹵雞蛋冒充。薑鬆岩真以為是沙老太做的那些菜,想蘇可可竟然去麻煩了她老人家,他搖了搖頭。去敲蘇可可房間的門,她在裏麵答應,說一會兒出來,讓他先吃。


    他沒有一個人吃飯,坐到沙發上拿了張報紙看起來。蘇可可大概以為他開始吃飯了,從裏麵出來。薑鬆岩抬眼看了一下她,眼睛一亮。她恢複了常態,臉上甚至還有一絲笑意。


    “為什麽不吃飯啊,筷子我都替你放好了,你要心情好可以喝點兒紅酒,自己去拿。”她和顏悅色地說。


    薑鬆岩指著桌上的菜說:“不是不健康嗎?我是可以抵製誘惑的。”


    蘇可可說:“偶爾吃一點兒吧,老太做的菜。吃的不是脂肪,是感情。”她竊笑一下。


    薑鬆岩說:“這就對了,就理解我了。”說著坐到桌子跟前,拿起筷子先夾了一個肉丸。咬了一口,他的表情變了,奇怪地說:“不對啊……”


    蘇可可笑了:“這是‘仿膳’。老太我做的,沒有麻煩沙老太。”


    薑鬆岩說:“很好,很好,都用什麽做的?色香味俱佳。”


    蘇可可得意地說:“是用豆腐、馬蹄、香菇還有秘製調料做的。”指著其他的菜她接著說,“藕盒子裏夾的是牛肉,韭菜炒的是雞絲,雞蛋……”


    薑鬆岩說:“你不要說了,蛋餃你做不出來,那個菜有技術含量,你就用了替代的。”他還是識破了。


    蘇可可不服氣地說:“我今天主要的是沒時間,慢慢地做,也許就成了,大不了費幾個試驗的雞蛋。”


    薑鬆岩說算了,雞蛋吃多了沒好處。見蘇可可替他將紅酒拿過來,他說是要喝一點兒,今天高興。


    蘇可可矯情地問:“是不是和我有關?我和你說話了,做了菜賠不是了……”


    薑鬆岩說:“才不是呢。是蘇迪南的事情有了眉目,泊州那邊定下來了。蔡未末下午給我來了電話。”


    蘇可可高興地說:“太好了!我也要喝一杯。”說完她轉身去廚房拿酒杯。


    廚房裏,蘇可可突然決定,不在這個兩個人都高興起來的晚上對薑鬆岩說她想說的那一套話,改日再說。蘇迪南的事情在這個時候定下來,一定是薑鬆岩主動過問了。


    她想的不錯,薑鬆岩確實是為蘇迪南的工作問題打了電話到泊州。前天他從蔡未末那裏得知了事情的進展,馬上就給泊州的現任市委書記吳有順打了電話,很直接地對他表示感謝。吳有順說老領導的這點兒事,不算什麽,不言謝。薑鬆岩沒有忘了表一下自己的姿態,希望泊州方麵辦蘇迪南的事情時按照程序和有關規定來。


    薑鬆岩知道,他給吳有順的這個電話是非常必要的,明確地領了他的人情,能夠起到一個催化劑的作用。泊州的辦事效率很高,隻隔了一天事情就落實了。


    薑鬆岩為自己的私事這麽做還是第一次,蘇迪南因為自己而受牽累也是不應該的,高級幹部的家屬就一定要忍辱負重嗎?當然,這樣做的直接結果,是讓蘇可可高興了起來,沒有其他什麽辦法能比這個有效。後方的安定團結、家庭的和諧對於他的工作也有重要影響。


    蘇可可的委屈和痛苦讓薑鬆岩感到歉疚,她在生活上的訴求不高,從來不要買高檔時裝,首飾有時候買一些,也都是簡單的,花錢不多的。蘇迪南的事情讓蘇可可開心不錯,在告訴她這個好消息之前,她已有的態度改變更是讓薑鬆岩感到欣慰。


    這幾天薑鬆岩也在為家庭的事做自我反省,他覺得在蘇可可潑菜這件事上,他的反應有些過度了。本來她就傷心著,和她較什麽真?再說,她的動機是為了他健康。他覺得自己做得不對。


    薑鬆岩沒有因為夏中天和他帶給蘇可可的傷害而做反思和自我檢討,他好像還在努力回避著這些。


    3


    接下來的幾天裏,蘇可可一直關心著蘇迪南的事情,她擔心平江市那頭會不會為難她的弟弟,不放他走;單位裏工作方麵會不會出現新的麻煩。她不停地打電話給蘇迪南詢問事情的進展,遙控指揮著。


    羅恭達在知道蘇迪南要走的情況後,聯係了薑鬆岩。他說他打這個電話是請老領導幫忙,替家鄉留住蘇迪南這個人才,還說平江市組織部門對蘇迪南都進行考察了,準備提拔他到文化局副局長的崗位上。


    薑鬆岩對羅恭達表示感謝,婉拒了他的所謂請托。他說蘇迪南參加泊州的招聘,有一個好的崗位,是現在的人才機製好。蘇迪南尋求更大的發展和進步,他這個做姐夫的不能妨礙,應該完全尊重其個人決定,他不好也不可能替蘇迪南決定未來,隻能給他建議,建議他留在家鄉,為家鄉的發展做貢獻。


    薑鬆岩在電話裏主動地關心了一下龔家灣的情況,說需要他做什麽會一如既往。羅恭達說這件事少不了要麻煩老領導,請老領導對家鄉多多關心之類的話說了很多。


    蘇可可知道羅恭達打這麽個電話後憤憤地說:“早幹什麽去了。人一出鬼一出的;陽奉陰違,小人一個!”


    薑鬆岩覺得沒有必要得罪他們,蘇迪南的事不能節外生枝,順順當當地辦了才是。


    一方是蘇可可在罵羅恭達;而另一方,羅恭達回家對老婆田鈴說到這件事時也極為不滿。他大罵薑鬆岩搞裙帶關係,利用關係幫助舅爺走後門調動工作。


    抽薪止沸,剪草除根,薑鬆岩這一招做得不聲不響,幹脆利落,徹底解除了羅恭達拿小舅子說事來鉗製自己的一個借口,比羅恭達不知道要高多少個段位。


    教訓蘇迪南本不是羅恭達的打算。


    原先,在蘇可可對他提到蘇迪南職務的時候,他爽快地答應,是想落薑鬆岩一個人情。慢慢地,他為自己的前程策劃了一個形象工程,意欲以此討好龔老和他以為是龔係成員的省委書記李開平。沒想到的是薑鬆岩極不配合,蘇迪南甚至公然反對這件事,和他唱開了對台戲。他惱羞成怒,在他的經曆中,有求於他的人,對他都是言聽計從的。薑鬆岩是有一個副省長的身份,但那是離他八竿子遠的z省的,不是他的直接領導。薑鬆岩在平江留下的靠出讓老婆搞裙帶關係上位的傳聞,也讓他從心底裏產生許多的不屑。在他看來,薑鬆岩隻是走了捷徑、運氣好;他沒有薑鬆岩那種運氣但可以自己找機會,自己創造機會。對於羅恭達這種地位,一個縣級市的市委書記來說,要打通一段更高層麵的能夠改變他命運的關係是很不容易的。好不容易做了,當然不甘心有人阻撓。


    平江市維穩工作會議上,作為維穩辦副主任的政法委書記和公安局局長在會議結束以後向羅恭達匯報了一件事,說近來某著名網站的論壇上有人發了攻擊平江市搞“龔家灣”的帖子,跟帖和留言無數,影響很是不好。羅恭達當時看了政法委書記一眼,問他這種有礙安定的事情剛才在會上為什麽不作為典型事例提出來,是什麽人幹的?政法委書記看了公安局長一眼,公安局長說根據網警大隊的偵查,居然是文化局的幹部蘇迪南幹的,兩個相關ip地址,一個是文管會的,另外一個是蘇迪南家的。政法委書記怕羅恭達不認識蘇迪南,介紹了一下。與其說介紹蘇迪南還不如說是介紹薑鬆岩。羅恭達一直聽著,什麽也沒有說,隻顯露一個冷峻的表情給他們。後來竟丟下這個話題,岔話到其他事情上,兩個匯報的人見書記這樣,意識到再盯著這個話題匯報下去就蠢了。他們都是聰明人,走的時候好像根本不是專門為這件事來的。


    羅恭達這樣的態度是他有戒備心,公安局長不是平江人,是外來的,而政法委書記是平江的,與薑鬆岩共過事。


    晚上羅恭達回到家對田鈴說到這件事,田鈴鼻子裏哼了一聲,說事情很明了,薑鬆岩不支持搞“龔家灣”,他有態度蘇迪南才敢這麽做。羅恭達有點兒受挫的感覺,說這樣的話,龔家灣這張牌就難打了。


    田鈴不屑地說:“有什麽難的,薑鬆岩敬酒不吃就讓他吃罰酒。罰他小舅子蘇迪南喝點兒酸梅湯,看他買不買你的賬,來不來求你?”


    羅恭達連連搖頭說:“這是劍走偏鋒,薑鬆岩豈是吃這一套的人?弄不好得罪人,什麽好處也落不到。”他就差說“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對於田鈴的主意羅恭達表麵上是一概否定,還經常教育她不要幹涉他的工作,但一轉身好多事情還是按田鈴說的做。他相信在縣廣播電台做過編輯部主任的田鈴,她的主張在他人生的幾個關鍵環節起過至關重要的作用,他嚐到過甜頭,知道她的能耐。


    羅恭達對田鈴說過,市委的常委會上,根本沒有研究,討論也隻是形式,而決定是他的權利。都說處理問題,研究和討論是必須的,但這個環節放在會上便會很麻煩,推諉、扯皮,人多讓你棺材都難抬。在有些問題上羅恭達隻與田鈴研究,他將情況說到田鈴麵前,聽取她的意見,然後,分歧大的他就認真考慮一番;想法和他一致的,等於驗證了他的正確。田鈴知道他的這一套,絕對不會因為羅恭達否定她的意見就不高興。她能夠知道事情的結果,羅恭達不主動說,她總可以問吧?


    像羅恭達這樣以老婆做拐杖、搞夫人政治的基層幹部,其實到處都有。他也不認為有什麽不妥。他從不認為田鈴在他麵前說的是“枕邊風”那樣的東西,他覺得田鈴比他的秘書、辦公室主任還要管用,是他的智囊。不僅僅是智囊那麽簡單,田鈴是他老婆,是他的另一半,對田鈴他什麽話都能說,這是對其他八個常委做不到的。羅恭達到平江市也四五年了,從市長做到市委書記,身邊的常委有一半是從他手上起來的,搞一言堂有基礎,依仗他的“威信”。


    田鈴分析薑鬆岩的一席話讓羅恭達感到不無道理,他也總覺得薑鬆岩對龔家灣這件事不太支持。都說敲山震虎,敲一下蘇迪南未嚐不可?你副省長有副省長的做法,我小市委書記有小市委書記的做法。


    這種想法下的羅恭達其實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小市委書記,他是一個地方的絕對權力,縣官不如現管,古代山大王還要求留下買路錢呢,在這個小廟裏,他就是大神,過不過得去,還看他幾分麵子。


    搞蘇迪南不用興師動眾,在羅恭達的係統中有這樣的軟件,他隻要啟動一下程序就可以。公安局傳訊蘇迪南,留置他四十八小時都是按程序來的。本以為,即使薑鬆岩不來說情,嚇阻蘇迪南的目的一定是能夠達到的。哪知道,薑鬆岩根本不把這事當回事不說,蘇迪南捅婁子的事情還繼續做,做到了他眼皮底下,在殯儀館將舉報信遞到省裏來人的手上。


    夏中天追悼會以後,參加過追悼會的人,大概再難相信所謂的夏中天和蘇可可有不正當關係的傳言,薑鬆岩和蘇可可在追悼會上的表現讓人對他們和夏中天的感情做另樣的詮釋。夏霓將碑帖拓本歸還到文化局以後,羅恭達知道,薑鬆岩這張牌他怎麽也沒辦法打了,到這個時候,他是很佩服薑鬆岩的。沉潛,克己,是一個有力量的男人的超拔素質。


    龔家灣這件事令羅恭達不單純在薑鬆岩這裏碰壁,看起來大市的領導也不是真的支持他。一位和他關係好的副書記直言不諱地對他說,拍一個老人的馬屁沒有意思。一朝天子一朝臣,人家都忙著重新站隊,重新洗牌。搞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即使是龔老欣賞也沒有什麽意義。再一個方麵也驗證了他搞龔家灣的徒勞無益,多種渠道的消息表明,李開平書記到齡肯定要退居二線休息了。


    龔家灣搞與不搞對他羅恭達來說都不是問題。起碼,還可以說這是一個開發的旅遊項目,最多是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而蘇迪南要走,這是羅恭達非常惱火的。這表明薑鬆岩對他的不滿,他徹底地得罪了薑鬆岩。在官場裏,要不怕得罪人,也不可能不得罪人,但千萬不能得罪不該得罪的人。田鈴也看到了這一點,她向羅恭達發泄了一番對薑鬆岩的不滿以後,提醒他要不要做一點兒補救?她啟發羅恭達,譬如讓蘇迪南的職務在走的時候變成副科。


    “門兒都沒有。酸梅湯都沒用,還來什麽迷魂湯?我這次絕對不聽你的,堅決不聽!”羅恭達給了田鈴一個明確的表態。


    田鈴說:“你這個決定是錯誤的,我必須給你指出。”


    羅恭達不耐煩地一揮手說:“就這麽定了。你以後少幹預我的事情。”


    田鈴說:“切,在家裏也搞起了一言堂。”


    事實證明,羅恭達不聽田鈴的話是不對的,他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在蘇迪南一家離開平江市以後不到一個月,某著名網站的論壇上出現一個帖子:“平江市領導私分鯨吞文物”,發帖人自稱身份是文物工作者,接受跨省追捕。帖子裏羅列了部分文物的名稱,主要為平江市文物管理委員會所有。


    “私分文物”、“跨省追捕”這些關鍵詞足以使這個帖子成為各網站轉載的熱帖。


    4


    對這個帖子最有反應的自然是身為平江市委書記的羅恭達。他想不用查,一定和蘇迪南有關。


    夏中天追悼會上就有不明身份的人向省裏來的畢副秘書長和宦局長寄了舉報信。好在畢副秘書長向他通報了舉報信的內容,在派人到省城向畢副秘書長和宦局長打了招呼後,事情到他們那裏為止了。


    公安局傳訊蘇迪南是因他保管的文物短缺,而大量的文物被私分或者侵占,是比蘇迪南事情要嚴重得多的。盡管舉報信的事情平息了,羅恭達還是找來有關人員了解了情況。


    宣傳部的常務副部長皮武是羅恭達提拔起來的,他是市文化局的前任局長,這個人有一句口頭禪“多大的事兒啊”。羅恭達問到皮武舉報信內容是否屬實時,他還是口頭禪“多大的事兒啊”在先。


    羅恭達問他舉報信裏說的東西都在哪些人手上?皮武吞吞吐吐地報了幾個姓名。本來羅恭達要質問皮武事情是怎麽發生的,一聽這些人的名字就不想再說什麽。他對皮武隻有一個要求,就是要讓這些東西立即歸位。至於用什麽方法他不管,隻要求妥善處理。怕皮武不能領悟,羅恭達特意交代他:“在這件事的處理上,重要的是要注意保護領導。”


    現在,事情遠不是舉報信那麽簡單了,變成了網絡上熱炒的事件或者說醜聞,捂不住不說,很有可能上麵要來查這件事。羅恭達在第一時間裏當然要找皮武,問他那些東西的歸位情況。


    沒想到的是,皮武在支支吾吾一番以後,說東西根本沒辦法歸位。他還強調理由,說做這樣的事太難了。


    羅恭達急了,說:“有什麽難的?即使是有東西在我的手上,你也要向我討。”


    皮武低聲說:“我更是開不了口。”


    羅恭達奇怪了:“照你這個口氣,好像我也拿了東西不成?”


    皮武十分體貼地說:“您的那件我自有辦法,已經補救了,哪能夠找費主任去要啊?”


    說到費主任,羅恭達想起來,是省人大的費主任。費主任搬新居的時候,他讓皮武找一張名人字畫作為賀禮,難道皮武是從文化局拿的?


    “你怎麽這麽做事?我可沒有叫你這麽做。”羅恭達很是不滿,責怪起皮武來。


    皮武解釋說:“當時要得急,找不到再合適的了。再說,這樣的事情,不是您一個人這樣。用一兩幅畫送領導,又不是您拿家裏去。多大的事兒啊?!文革時,許多比這幅名貴得多的畫都當廢紙燒了,又怎麽樣?”


    皮武說不是一個人這樣,羅恭達聽得明白,皮武上次就告訴過他,文物散落在哪些人的手上。這些人的名單裏有現任市長、組織部長,有升職調離的,也有人已經死掉的。至於牽涉到他羅恭達的,皮武說自有辦法已經補救就不會有什麽問題。皮武一直覬覦分管文衛體副市長位置,想成為副處的他是不敢將這件事辦砸了的。


    羅恭達交代皮武:“三天內將問題解決了。怎麽解決,我不問。”


    皮武咂咂嘴,說時間緊了一點兒。他暗自慶幸,羅恭達沒有追問他想出了什麽補救方法。


    皮武有“皮大膽”和“老虎爪子”的綽號。“皮大膽”好理解,“老虎爪子”的意思是指他的貪婪,什麽東西被他看上,就像老虎伸出了爪子。皮武告訴羅恭達拿文物送人的不是他一個,這話不錯。但他沒有說羅恭達是第一個,替羅恭達開了這個頭以後,他接著就慷公物之慨,用以巴結平江市對他有用的領導。


    皮武這麽做難道沒有風險?就不怕被追究?


    他是有辦法的。文物管理委員會簡稱文管會,是文化局的下屬單位。其管理的文物狀況,他這個副部長和曾經的文化局長心中是有數的,有的文物藏品有國家、省市定的級別,建有藏品檔案,大多數由於各種原因沒有進行鑒定和定級。平江市有著名的半山碑閣,文人騷客光臨每每留下墨寶,這些字畫幾乎都沒有進行定級。他打主意的主要是這一類東西,借出去時找一個親信和他一起做在場人證明,打給保管員的借條上隻籠統地說是市領導或者省領導借閱,這個“借閱”二字是很好的托詞。至於閱完了以後有沒有還回來,幫他證明的人是不知道的。保管員也不會討要,因為借條上沒有歸還日期。


    新聞記者出身的皮武留有兩手,每一件經他手送出去的字畫他都拍了照片,撰寫一段描述;送到這個人手上時他身上揣著數碼錄音筆,和這個人談論送的東西,盡可能地留下證明。他這麽做是給自己留後路,送東西給的這個人要是替他辦了事,認為值得,他就找蘇州一個畫家仿一幅頂替,這個畫家做贗品很有名,非行內專家不能識別。有三四任保管員換下來,魚目混珠誰也說不清楚是怎麽回事了。再說,做保管員的十有八九是幹部子女,有門路,出事會有人替他們兜著。收東西的這個人要是沒有對他起作用,吃棗留核,有人證明的借條在手裏,加上迫不得已時拿出來的照片、錄音,足以說明這件事。再說,他隻要不暴露關鍵人,關鍵人也會保護他的。


    羅恭達的未雨綢繆還是有作用的,沒過幾天省文化廳的一位副廳長打電話問他,平江市在文物管理方麵是不是出了點兒問題?還加了一句,省文化廳是管理省文物局的。


    這位副廳長是平江人,過年過節回平江羅恭達隻要有時間都接待,大凡地方上對在外麵有發展的人都很重視,在他們回來時宴請、讓他們上地方電視台和報紙,使他們有衣錦還鄉的感覺,滿足他們的虛榮心,說帶來的好處往往是多方麵的,他們對家鄉的經濟和文化建設做貢獻不說,還會做連接外部的橋梁和紐帶,幫助家鄉的領導編織上上下下的關係,解決各種各樣的問題。這個副廳長由於是文化官員,熱衷招商引資的羅恭達起初並沒有認為他會有什麽用,隻是在準備搞龔家灣時想到了他,與他的接觸才多了起來,副廳長答應過省文化廳在資金上會給予龔家灣項目一些支持。


    對於副廳長提到的文物管理問題,羅恭達感謝他對家鄉的關心,請他相信家鄉的幹部對家鄉的文物是愛護的,網上的傳聞是別有用心的人在製造謠言。羅恭達言之鑿鑿地說:“那些東西都好端端地在文物倉庫和半山碑閣放著,不相信的人可以來看。”副廳長說明年全省的定級文物都要錄入國家文物數據庫係統,那樣閑話就少了。他也感慨基層工作的複雜。


    羅恭達盡管是一個縣級市的市委書記,但坐到他這個位置的人哪一個沒經曆過風風雨雨,這麽點兒事情都應付不過來,他羅恭達也不會待在這個位置上。他之所以這麽自信,敢說文物好端端地放著,是皮武已經向他匯報過,東西都“歸位”了。


    緊接著省紀律檢查委員會和省文化廳組成的一個聯合調查組到了平江市,用一句官方語言說,調查工作很順利。在見到那些所謂的被私分、鯨吞的文物藏品存放在文化局和半山碑閣的倉庫以後,調查實質上就沒有意義了,調查也就成了一場把酒歡歌的聚會。調查組有文物專家,對於大多沒有定級的文物藏品真假他們能夠說什麽呢,至於一兩件定了級的,即使有疑慮,也不敢輕易提出來。


    調查組走了以後平江市委宣傳部找了一些媒體開了新聞發布會。羅恭達審讀了皮武在新聞發布會上的發言稿,他將最後一句“要追究造謠者法律責任”的話刪了。羅恭達對皮武說:“我們不怕攪這件事的人,不在這裏針對他。這樣會得罪網友,激怒他們才是我們的大麻煩。”


    事情沒完。田鈴氣不過,在羅恭達麵前說,解鈴還得係鈴人,要想事情以後沒有麻煩,一定要點醒幕後的薑鬆岩和蘇可可。


    羅恭達也不想吃啞巴虧,想這樣的事情由女人去做再合適不過,也就默認了她的做法,知道她做這些事情還是有分寸的。


    田鈴給蘇可可打了一個長長的電話,寒暄了,也敘舊了,言歸正題以後說羅恭達對薑鬆岩十分敬重,她視蘇可可為親姐姐,為蘇迪南的事情她著急而又無可奈何,好多為蘇迪南做過的事情都不願意對蘇可可一一地道說。沒想到的是,蘇迪南還是對他們有誤會,做出了傷感情的事情。


    “傷感情的事情?”蘇可可感到震驚,蘇迪南在網上論壇發帖子已經吃了苦,她為此狠狠地教訓過他,他也很後悔,以他膽小怕事的性格不至於再做什麽啊?


    蘇可可表示懷疑,她把話往好處說,說她和薑鬆岩對羅書記和田鈴給予蘇迪南的幫助和照顧非常感激,心裏念想著的是怎麽回報。蘇迪南有過教訓,大概是不會再做什麽的。她讓田鈴將事情說得具體一點兒。


    田鈴具體說了事情,很肯定地說與蘇迪南有關。像是通情達理,她說:“姐姐,算了,事情都過去了。好在事情水落石出,我們家羅恭達沒有遭受其害。我到姐姐這裏來說一下,也就是一吐為快,不想將什麽事情放在心裏。我們兩個,誰與誰啊?!再什麽事也難傷到我們之間的感情!”


    蘇可可說:“不行,我得問一下蘇迪南,到底是不是他幹的,這件事我一定要給你一個交代。”她告訴田鈴,問清事情以後會給她回複。


    田鈴自然要表示一下她的大度,說真的不要。她心裏是高興的,她要看蘇可可在這個事情怎麽麵對她。


    5


    蘇可可等不到下班時間就打電話給蘇迪南,問他網上的帖子是不是與他有關。蘇迪南好像在會議上,聲音壓得小小的,說一會兒打過來。


    等了半天,蘇可可都焦躁的時候,蘇迪南的電話才打過來。他以為姐姐查點他到泊州以後的工作,先解釋一下,說近來的工作非常的忙,剛才是在旅遊局的會議上。見蘇迪南要詳細地說他的工作,蘇可可打斷他,說他一家子在泊州的情況有人給她匯報,她什麽都可以知道。這是實話,蔡未末隔兩天就會給蘇可可打一個電話,因為蘇迪南到泊州,她和蘇可可的關係更好了,在她麵前口口聲聲地稱蘇迪南為弟弟。


    經過一番盤問,蘇迪南與田鈴說的事情無關。他說網上這個帖子爆的事情是存在的,他知道是真實的,但誰害病誰吃藥,他都離開平江市了,根本沒有必要這麽做。


    蘇可可說:“蘇迪南你離開平江不錯,蘇怡怡一家還在那裏,我們以後回平江還要見家鄉人。”


    蘇迪南說這些道理他都懂,真的不是他幹的。


    “那會是誰呢?人家沒有把握是不會說到我麵前來的,你要給我說實話。”蘇可可讓蘇迪南再想一想,有誰會做這件事。


    蘇迪南說:“要不,就是秋芬。她有可能,她一直記恨我在平江吃的苦,很不服氣。”


    蘇可可讓蘇迪南好好問秋芬,注意方法。“秋芬這個人有膽量做這件事,但未必有膽量承認。”她是按著性子這麽勸蘇迪南的,他一懷疑到秋芬,她就氣不打一處來。


    擱下蘇迪南的電話,蘇可可想起一個重要的交代,又急忙打電話過去。她讓蘇迪南不要在電話裏問秋芬,晚上回去慢慢問,有了結果也不要急著打電話給她。


    “我不希望你姐夫知道這件丟人現眼的事。”蘇可可說出她的擔心。


    晚上薑鬆岩回來,蘇可可一個字也沒有對他說田鈴電話的事。薑鬆岩看出她心神不寧,不敢問她,怕惹火燒身。這陣子她的情緒還沒有徹底穩定。


    第二天上午九點多,見蘇迪南沒有電話來,蘇可可著急地打過去。


    蘇迪南還真是問出了與事情有關的結果,是秋芬背著他幹的。她在蘇迪南經常上的論壇都有注冊,在裏麵潛水好幾年了。蘇迪南怎麽也想不到的是,頂他帖子的人當中居然有一個是他的老婆。這次秋芬吸取了教訓,沒有在家裏上網,到網吧裏發的帖子,還避開了身份登記,用了一個打遊戲的網吧客的電腦。她以為什麽痕跡也沒有,豈料ip地址在泊州市,這個地方有人報這種料,蘇迪南怎麽脫得了幹係?


    蘇可可憤切地對蘇迪南說:“秋芬也太沒腦子了。要是你或者蘇怡怡做這件事,我會打你們一記耳光,讓你們長長記性。她,你去教育!”


    蘇迪南馬上咬牙切齒地說,就這件事他絕對要好好教訓一下秋芬。


    這樣一來蘇可可又害怕了,怕他們鬧出大動靜來,那樣的話還是她的麻煩。她說算了,現在說什麽做什麽都於事無補。不無感慨地,她說蘇迪南討了這樣的老婆真是不幸!他這輩子要有出息怕也難了。


    蘇迪南被姐姐這麽一說垂頭喪氣,極端的話也就說出來了,“攤上這麽一個老婆該我倒黴,要不我就離了算了?”


    蘇可可警覺起來:“我說秋芬什麽是在氣頭上,你不要拿我的話當令箭,不要打什麽壞主意。我們家有蘇怡怡就夠丟醜的了。你敢離婚我和你斷絕關係!”


    蘇迪南說:“我這不也是氣的嘛!”


    蘇可可說:“你們啊——就不讓我省心。你們吃的這點兒虧,這點兒苦又算什麽?你姐夫有今天,我充當了什麽角色啊?”停頓一下她說,“我忍辱負重,一肚子苦水泡著心!我要像秋芬這樣錙銖必較,吃點兒苦就要報回來,你姐夫早就混不下去,早就完蛋了。”


    蘇可可交代蘇迪南,以後絕不要在秋芬麵前說工作上的事情,姐姐、姐夫這邊的事情更是一字別提。有什麽要商量的對她說。


    蘇迪南唯唯諾諾,做了態度堅決的表態。


    到這個時候,蘇可可最為難的事情就是怎麽對田鈴交代了。她猶豫了半天,決定還是給田鈴打這個讓她難堪的電話。


    蘇可可先喊了聲田妹妹,她對田鈴沒有這麽親熱過,都是田鈴討好地喊她姐姐,或者自稱妹妹。


    “真是對不起,事情還真是與蘇迪南有關,是他家屬背著他做的。”


    田鈴聽了沒吭聲,蘇可可隻有繼續解釋:“我這個弟妹啊,有點兒二,問她為什麽這麽做,她說是小人報複小人。誰是小人啊?她聽信了別人的挑唆,以為平江有人對不住他們,在整蘇迪南,尤其是上次蘇迪南被抓,她懷疑是有人故意使壞整蘇迪南的。我弟弟是懂事的,為這件事他氣得都對秋芬動了手,結婚這麽多年,他可是第一次對秋芬動手……兩個人都要鬧離婚了……”


    “不要……千萬不要這樣。”田鈴終於表態了,顯出她的不安。


    蘇可可的哀兵之計看來奏了效。她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不管田鈴是否相信,都要回她一個高姿態。


    田鈴說:“你說秋芬怎麽就這麽相信別人呢?我們真是好心沒好報嗎?”


    蘇可可想,田鈴說的“我們”一定是不包含她的。她不接田鈴話,讓她泄一下火,也看她對這件事究竟是一個什麽態度。


    “姐姐你上次一提到蘇迪南的事情,我們家老羅就表態了。我沒有親戚在平江,沒有弟弟要老羅照顧,我讓老羅將蘇迪南當我弟弟,當我家裏的事……哪知道落得這樣的結果……”


    田鈴顯得很無辜,很無奈,很傷心,電話裏甚至還伴有一兩聲輕微的抽泣。


    蘇可可安慰田鈴,請田鈴向羅恭達表示她和薑鬆岩的歉意。


    田鈴說:“算了,我們家老羅不會在意這些的,起初他就不相信這件事和蘇迪南有關,直到事實擺在他麵前。他隻希望這樣的事情再也不要發生了。”


    田鈴大概因為理直而氣壯了一些,蘇可可對她的話感到很不舒服。


    蘇可可說:“凡事防君子不防小人,小人難防。做人其實還是大器一點兒好,玩小花招得不償失。蘇迪南這件事就是教訓。”她不僅僅是說蘇迪南,來了個泛指,指桑罵槐。


    田鈴見蘇可可對弟妹或者弟弟做的事表示了歉意,她的目的達到了,就不想再在這件事上糾纏。於是她將話題往其他方麵扯,蘇可可也就樂得奉陪。


    聊女人之間的事情,與男人不搭界的事情,她們便都變得輕鬆隨意起來。到電話結束時,她們好像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事後,蘇可可覺得她這一場真是做對了,算是化幹戈為玉帛。


    相對於羅恭達和田鈴,蘇迪南和秋芬是爛磚頭;相對於薑鬆岩和她,羅恭達和田鈴是爛磚頭。


    薑鬆岩這塊景德鎮的瓷,說什麽也不能讓羅恭達和田鈴這樣的爛磚頭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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