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火先是由一篇報道引發的。


    《消費導報》這天突然刊發了記者的一篇調查文章,題目是《夏季又到了,飲料市場到底在賣什麽?》。這篇文章的署名不是曹彬彬,是另一位跑前沿的記者。文章寫得也不是多麽有火藥味,溫暾暾的那種,綜合了市場各品牌的調查分析後,提出了一些思考或簡單的批評。


    這篇文章發出來,並沒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大家都覺得,這類文章司空見慣,年年有,看問題一掃而過,麵麵俱到卻又啥也說不透,不痛不癢,毫無分量,所以很快就過去了。


    溫啟剛知道,這叫預熱。


    緊接著,《消費導報》又推出了一篇文章,這次署名的是曹彬彬,題目突然變得奪目起來:“是誰在惡意攪渾市場這潭水?”曹彬彬先是沿襲前麵那位記者的文章,對當下火爆的飲料市場尤其是涼茶市場來了個綜合評述,評述的結論就是涼茶市場魚龍混雜,引領市場消費的同時,也在惡意欺騙著不明真相的消費者。曹彬彬列舉了幾點,一是涼茶市場到底在賣什麽,是賣概念還是賣品質,抑或賣炒作?他說,當下的市場幾乎是靠生產商和經銷商聯手炒作起來的,本來沒有的概念,放大了投放到市場上,抓住消費者保健、養生等心理,毫無節製地往產品裏灌輸各種虛假概念。他還列舉了市場上並不怎麽出名的一種地方產品,說此產品經行業協會和質檢部門鑒定,標注的十二種成分全是一般性用料,根本無滋陰壯陽之功效,屬典型的商業欺詐。接著,曹彬彬指向涼茶市場的另一現象:產品同質,盲目跟風。說到這裏,曹彬彬就有劍指“勁妙”的用意了,但他沒把“勁妙”直接點出來,隻說是近期市場上突然冒出一涼茶品牌,這家企業多年來就靠照搬或模仿同類企業生存,產品無個性、無創新。企業不追求創新能力,不追求技術革新和產品研發,而是市場上熱銷什麽它就製造什麽,既侵犯了別人的利益,也嚴重擾亂了市場秩序。一陣聲討後,曹彬彬說市場必須對這樣的企業和產品說不,有關部門必須站出來,對涼茶市場來一次打假。


    “好!”溫啟剛看完,就知道《消費導報》在加溫了,也許明天,或者後天,針對粵州“勁妙”的檄文就會刊發出來。


    薑華仁太大意了,或者說自我感覺太過良好。按說像《消費導報》這樣在坊間有重大影響力的報紙突然對涼茶行業及市場做批評,那就預示著要發生什麽。可薑華仁從來不關心這些,在他的腦子裏,媒體是啥,就是你給他錢,他幫你漫無邊際說你有多美、多俊俏。再就是媒體是培養美女的地方,想找有知識、有品位、有層次的美女,你就去找媒體。


    是區長沈新宇先發現不對勁的。沈新宇最近有點不好受,本來好好的天塘區,不知從哪天起忽然變了味。先是他到天塘區上任後,一直不怎麽說話、不怎麽表態的區委書記盧少波忽然說起話來。沈新宇很好奇,也有點不習慣,這麽長時間,他在天塘區一個人說慣了,額外多出張嘴,他適應不了。就在他打算跟盧少波內部交流一下的時候,盧少波突然發力,在區委擴大會議上宣布了兩條紀律:第一,今後凡是以區委、區政府的名義做出的重大決定,必須經相關會議討論研究後再行下發,任何個人不得超越組織,不得淩駕於組織之上,更不得以個人名義行政府之令。第二,區委將成立聯合工作組,對近年來的招商引資項目,尤其是列為區重點、市重點乃至省重點的項目,重新進行調研與考察,要嚴格按照市委精神和區委製定的有關招商引資政策,對所引企業的資質、實力、信譽,所引項目的科技含量、環保能力、資金到位程度等,進行一次全方位的考核與評估。對弄虛作假、假借招商引資名義,將不符合引進標準和外地淘汰的高汙染、高能耗等企業引進者,將嚴肅追查其責任,並上報市委、省委做處理,同時對這些企業予以清退。已劃撥土地者,收回劃撥土地;已開工建設者,責令停工。對招商引資、土地劃撥和新項目環保評估等查出的違紀違法問題,決不姑息。


    這兩條紀律一經宣布,天塘區立刻炸開了鍋。全區幹部都沒想到,溫和、低調了長達兩年之久的盧少波,會在這時候突然記起他還是這個區的區委書記。人們戲稱這兩條紀律為“盧二條”。“盧二條”剛一宣布,跟沈新宇關係近的或經他的手提拔起來的幹部就有些急,或跑上門來,或以短信或電話的方式向他表示不安。


    “明擺著是衝您來的啊,區長,姓盧的不是傳言要調走嗎,怎麽忽然又過問起工作來了,還來了這麽兩條?”


    “他怎麽忽然睡醒了,這兩年不是一直冬眠著嗎,是誰給他注射了興奮劑?”


    類似的問詢和牢騷很多,沈新宇一開始沒理,坦坦蕩蕩地說:“放心,他掀不起什麽風浪,憑他想把我如何,做夢去吧!他也就是臨走做做樣子,哪敢當真?”可是很快,沈新宇就坐不住了。先是兩個項目真的被查處了,一個是政府這邊的招商局長從澳門引來的。老板原籍天塘,二十歲時去澳門繼承祖業,這兩年國際環境不是太好,就想回家鄉發展,投資十八個億,專門生產一種貴金屬。這項目沈新宇關注得不多,當時招商局長跟他匯報過,因為局長是自己人,所以他就拍了板,讓局長放手幹。地劃了,銀行這邊資也融了,可是區委聯合工作組一查,這種貴金屬的生產在國際上屬於高汙染行業,內地的其他地方也曾引進過,都被老百姓拒絕,澳門老板這才主動找到家鄉來。


    “怎麽搞的,敢把敏感的東西往天塘引,你這是找死!”沈新宇對前來訴苦的招商局長一頓惡罵。當初抓項目,沈新宇是畫出幾條紅線的:一是對環境有重度汙染的項目,不管多掙錢,都不能引;二是已經在內地其他地方被拒絕、被媒體報道過的項目,比如十分敏感的px項目,不能引;三是涉嫌賭博、電子娛樂、色情的娛樂項目,不能引。沒想到,招商局長第一個越了紅線。招商局長被查處,項目叫停,好在沈新宇在該項目中沒拿任何好處,跟澳門老板麵也沒見過,所以,此事對他影響不算大。但是緊接著查的這個項目,就讓沈新宇火了。這項目雖不是沈新宇親自引來的,但卻是他十分看好的,而且從批地到項目運作,他從頭到尾都給予了關注。該項目為生物醫藥項目,自新加坡引進。項目洽談初期,沈新宇就拍板要把它放在保稅區,還將其列為自己上任後重點抓的十二個大項目之一。盧少波挑這個項目的毛病,用意極其明顯。可恨的是,這個項目仍在查,區委聯合工作組又抽調人員進入白石灣,而且沒跟沈新宇打任何招呼。


    白石灣進入盧少波的視野,沈新宇就知道盧少波要跟他公開攤牌了。


    隨之而來的消息讓他更加睡不著覺。盧少波之所以對他發威,是因為天塘區的招商引資和項目建設工作被十名老幹部舉報了。這十名老幹部都是天塘區的老前輩,以前都在重要位子上幹過,有當過區委書記、區長的,也有從人大、政協崗位上退下來的,還有兩位是從市裏退居二線,回到天塘區度晚年的。據說,這些人對天塘區很有感情。他們認為沈新宇是蠻幹,盲目追風,不切實際,到處開工建設,天天紅旗招展,但就是不見成效。舉報信還對他任職以來引進的六十多個項目逐個進行了挖根挖底,按老幹部們的說法,合格的僅占三成,勉強合格的占一成多,百分之六十的項目純屬騙錢圈地。這封信被逐級上傳,最後到了省委副書記宗源手中。宗源副書記原本對天塘區這兩年的做法就抱有看法,沈新宇到天塘區將近兩年,求見過他幾次,人家一次也沒給他這個麵子,不見。前段時間宗源到這邊視察,其他幾個區都去了,偏偏繞過了天塘。這次更絕,宗源直接將舉報信批轉給了市委書記天明。天明書記將盧少波叫去,狠狠地訓了一頓,讓他立即著手調查,並將調查情況隨時向他報告。


    沈新宇這才意識到麻煩大了,看來他這個強龍真是得罪了地頭蛇。之前有人婉轉地提醒過他,到天塘,別人可以不尊重,對這些老幹部、老首長,一定要多關懷、多請示,多上門拜訪,多噓寒問暖,讓他們知道,你心裏有他們。沈新宇沒聽,憑什麽啊?他最煩老人政治了,不占著茅坑還想拉屎,還想指手畫腳,他就不買這個賬。結果,他愣是沒理這些人。這下好,報複很快來了。


    情急之中,沈新宇向老婆大人求救。沈新宇的確是靠老婆一家走上仕途的,他所謂的背景主要還是嶽丈大人。當然,這些年,沈新宇在仕途上也建立了一些關係,但這些關係的分量以及關鍵時刻的幹預能力都沒法跟老丈人那邊比。沈新宇在電話裏將這邊突然發生的一係列怪事、詭異事跟老婆柳真做了匯報,原想老婆會緊張,會像以前那樣馬上告訴他該怎麽辦,或者說回家找老爺子去,哪料到老婆聽完,口氣冷冷地問:“你不是很能幹嗎,不是很有能耐嗎,不是一切都能擺平嗎,那你自己擺得了,幹嗎要找我?”


    “老婆,你別!”沈新宇急了。


    可柳真這次沒給他麵子,一句安慰的話都沒說,就將電話掛斷了。沈新宇納悶,老婆這是咋了,怎麽也在這時候給他來冷的。就在這節骨眼上,秘書進來了,這是沈新宇的工作秘書,不是王秘,是李秘。李秘拿出一包東西,沈新宇一看,兩個眼珠子都爆出來了。


    有人偷拍了他跟模特阿馨和另外幾個女人親熱的照片,一共有上百張之多,其中有十幾張是在賓館房間裏偷拍的,沈新宇完全裸著身子,要多醜有多醜。


    “哪裏來的,是誰幹的?!”沈新宇沒等看完,就衝李秘怒吼。


    李秘囁嚅了半天,道:“我也不大清楚,剛才整理信件,這份快件在裏麵……”


    “渾蛋!”


    沈新宇心想,完了,徹底完了,原來他早就在別人的埋伏圈中,他在天塘的一舉一動都在人家的監控中。這些照片如果讓柳真看到,那不得撕了他?想到這兒,他突然問李秘:“查清寄件人的地址了嗎?不會寄到北京吧?”


    李秘猶豫了半天,低下頭說:“包裹裏還有一封信,說是……”


    “說什麽了,快講!”


    “說……這些照片暫時還沒發給任何人,就先讓您過過目,看精彩不。不過對方說,他們也保不準哪天一失手,就寄出去了。”


    “是誰幹的,到底是誰幹的?!”沈新宇連叫帶喊,差點一個嘴巴扇過去,打腫李秘的臉。


    這事非同小可啊,在仕途混跡多年的沈新宇十分懂得哪些事是致命的,哪些不是。這兩年他在天塘幹過許多事,也玩過不少女人。工作上的事他一點也不怕,什麽虛誇,什麽盲目追風,什麽好大喜功,對他來說就兩個字:扯淡。但是他怕女人。玩的時候是想不到這一層的,玩過了,“怕”字就浮上心頭。當然,他不是怕這些照片流到哪一級領導手裏,哪一級都無所謂。沈新宇怕的是,這些事被老婆柳真知道。柳真是誰?高幹子女,人大副教授,對了,馬上要升正教授了。她眼裏能容得下沈新宇這些蛆?肯定容不下。要說呢,沈新宇這輩子好有福氣,娶了一個好老婆,但這也是他的悲劇。沈新宇並非出自高幹家庭,他的家庭很一般,父母都是工人階級,在東北一家大國企。他自幼好學,加上父母嚴格教育,算是學有所成,考進了名牌大學。在大學裏,沈新宇十分活躍,不但功課門門優秀,其他方麵也很出色,大一第二學期便進了學生會。他跟柳真正是在學生會認識的,柳真敬佩他的吃苦能力,又看中他積極上進的一麵,大學期間他們就戀愛了。這門婚事一開始就遭到柳真父母的強烈反對,尤其是柳真的母親。那時候她母親就是副部級幹部,見女兒領來一平民子弟,十分不悅。她的期望是女兒怎麽也得找一個部級領導家的孩子,最好是在軍中。為此,柳真的母親還通過多種關係,給女兒介紹了不少將門子弟。沈新宇還見過一位呢,人家是某集團軍司令員的兒子,跟沈新宇同歲,當時在某國防基地工作。可惜這些人都不入柳真法眼,柳真認定沈新宇了。大學畢業後兩人一起考研,讀完碩士,柳真沒跟父母說,直接找叔叔伯伯,將沈新宇弄進了國家部委。等父母知道時,她已跟沈新宇同居,就跟小兩口過小日子似的。柳真的母親氣得指著沈新宇的鼻子罵:“你小子別的本事沒有,就知道鑽營!”


    是的,沈新宇就知道鑽營。他跟柳真的婚姻,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他鑽營的結果。搞定一個女人算什麽啊,對從小就想出人頭地、過上好日子的沈新宇來說,婚姻就是他通往天堂的橋梁。有了這個目標,他就會采取一係列措施贏得柳真的心,進而贏得柳真的全部。可這門婚姻也有硬傷,凡事都有兩麵性,沒有哪樣事物隻有正麵沒有負麵。這門婚姻最大的負麵就是柳真在家裏太強勢,甭看柳真溫柔體貼,那是她被愛情燒昏頭腦的時候,一旦愛情淡去,婚姻進入過日子的節奏,她的強勢就顯了出來。這麽說吧,這些年,沈新宇幾乎不能決定什麽,家裏的一應事包括他自己的前程,去哪兒就職,就什麽職,都由柳真說了算。柳真像個優秀的設計師,早就把沈新宇的一生設計好了,她的父母則像執行者,按女兒設計的步驟一步步去幫他們實現。沈新宇呢,就像個道具,任由他們一家擺布。大多數時候沈新宇是高興的,畢竟這一家成就了他,幫他走上了想走的路,也幫他實現了人生夢想。但人就是這麽奇怪,得到某些東西後,就開始憂傷失去的,就開始想那些不曾得到、不曾實現的。沈新宇最大的憂傷就是到目前為止自己從來沒決定過什麽,沒充分展示過自己。他太壓抑,太委屈。在婚姻中處於弱勢一方太久,就想跳出來,好好地為自己活一把。老天不負他,柳真一家這次算是成全了他,讓他離開國家部委,到天塘區來任職。他總算躲開柳真的魔掌,能好好放手幹一場了。這也是為什麽沈新宇一到天塘就急著表現自己,不顧仕途規則,不顧任何禁忌,縱馬馳騁的原因。


    但不管你怎麽幹,那根繩子都一直拴在柳真手裏,柳真隻要覺得該讓你回去了,輕輕一拉繩子,沈新宇就得回去。更要命的是,柳真反複跟他說過,他在外麵幹什麽她不管,就一條,不許碰女人。如果讓她知道他在外麵學那些王八蛋領導搞二奶搞小三,給她臉上抹屎,一定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你要永遠記著,你這一天是怎麽來的,敢背叛我,給我戴綠帽子,給柳家抹黑,我讓你永遠碰不成女人!”


    柳真絕對說到做到,這一點沈新宇信,而且從來沒有懷疑過。所以,看到這一大堆淫穢不堪、不能入目的照片,沈新宇的第一反應就是,千萬不能讓它們落到柳真手裏,否則,他死定了。就算他在工作上有這樣那樣的失誤,貪錢、受賄、玩忽職守、決策嚴重失誤,就算從省委副書記宗源、市委書記天明到盧少波都對他翻臉,都想把他擠出天塘區,隻要柳真不翻臉,他的結局就不會壞到哪裏去。十名老幹部算什麽,一封舉報信又能奈何他啥,幾個項目的失誤又是多大個事,不就是老丈人一個電話跟有關方麵通融一下的事嗎?難道副書記宗源他們的能量能大得過老丈人?可照片不同,有了這些照片,不用別人整他,單是柳真就能廢掉他!


    不行,得想辦法,必須讓這些照片馬上消失,消失得幹幹淨淨。


    “去查,挖地三尺也要查出是誰在背後暗算我。還有,不管花多大的代價,都要把照片給我收回來!”


    打發走李秘,沈新宇像隻困獸一樣在屋子裏來回踱步,抓起電話,想打給薑華仁。


    盧少波剛開始發威時,沈新宇是采取過一些措施的,主動緩和了一下關係。有事上門找盧少波匯報,需要政府跟區委通氣的,他放下架子,跑到盧少波那邊,也學別的副區長那樣,點頭哈腰,站成畢恭畢敬的姿勢。可效果不明顯,盧少波從來不知道轉彎,他沈新宇姿態都低了一大截,盧少波仍然我行我素,不給沈新宇一點麵子。沈新宇急了,四處求妙方,想化解這場危機。沈新宇雖然自大,但到了關鍵時刻,頭腦還是能保持清醒的。他知道硬碰硬肯定不行,人家是書記,高他一個位子,而且現在是市裏、省裏合起來要查他,他麵對的不隻是一個盧少波,而是很多他無法麵對的勢力。所以,他必須主動站出來化解這場危機。他請人給市委書記天明做工作,並主動到天明書記的辦公室,將這兩年工作中的失誤做了番檢討。天明書記倒是中肯,說哪個幹部不犯錯誤,也不是你新宇一個人步子快,大家都被風浪吹著、卷著,不快不行。但一快就容易方向失靈,所以快一段時間,就要慢下來,回頭看一看,哪些步子走得對,哪些走歪了,把走歪的校正過來就行。天明書記一番話,曾讓沈新宇放下心來。


    但過了一段時間,他還是覺得不踏實,隻好請來北京那位貴客,想讓他幫忙出出主意。貴客也是仕途中人,目前在一顯赫的位子上,他的進步跟沈新宇的老丈人也有很大關係,最早的時候,他做過沈新宇老丈人的秘書。說來可笑,最初,柳真的母親還把女兒的紅絲帶往這人身上係過呢。他出身比沈新宇好,軍區大院走出來的,隻是沒學別的軍中子弟去部隊,而是上大學,然後到沈新宇的老丈人身邊工作,走地方路線。這樣一個角色,當然更入柳真母親的眼。可惜柳真看不上,這事自然沒成。現在兩人見了,還偶爾開玩笑呢。當然,人家娶的也不差,說起來比沈新宇更強,他丈人現在握的重權遠在沈新宇老丈人之上,老婆更是某國有大型企業的董事長、行業盟主,全國央企中排得上號的。上次來,聽完沈新宇的述說,他給沈新宇分析說,這類事,說小也小,鬧不起波瀾。雖然省裏、市裏對他在天塘招商引資大搞項目建設有非議,但眼下這是潮流,全國各地沒有不招商不引資的,都在爭速度上規模。所以,這不是問題。問題在於這裏麵有沒有被他們拿住的把柄,比如絕不該引進的企業,你拿了好處,擅自引進了,而且引起了公憤,老百姓沒完沒了,非要把這企業趕走。沈新宇搖頭,說他在這方麵非常謹慎,甭看他做事沒有原則,其實原則在心裏呢。那人笑笑,說這就不用怕,他們無非是說你沒按組織程序辦,沒及時征求市委、區委的意見,但你是以政府名義招的商,不是以你個人名義招的。再者,招商引資不就歸政府管嗎,難道這事也要區委說了算?程序上的事,以後注意就是,已經幹了的,就讓它放在那兒,任他們查。沈新宇心裏輕鬆下來,沒有先前那麽怕了。此人又說,但這事要引起警覺,原則上要輕視它,當沒發生,細節上卻要格外重視。很多人為什麽仕途夭折了?就是不注重細節。所謂的細節,就是處理好上下左右的關係,人家不是鬧意見了嗎,不是找你麻煩了嗎,那你就低調,別活動,別四處跑,就等著讓人家查。但你此後做事一定要改,要把前麵的作風徹底改掉。凡事請示,人家不點頭不簽字,你就什麽也不做,等,看他怎麽著,他總不能啥事都等你匯報吧,人總有煩的時候。為官怕什麽?怕你囂張,目中無人,引起公憤。為官還怕什麽?怕你低調,忽然變得毫無作為,任人宰割。當你處於火山頭上時,大家都看著你,恨你,盼著你燒死;當你處在火山底下時,大家就會同情你,就會把恨轉移到把你壓在火山底下的人身上。這就叫仕途之變化。先變自己的位置,也就是說,你要學會裝孫子。


    沈新宇長出一口氣,讓他裝孫子,難哪,但不裝又沒辦法,人到該低頭時必須低頭,這也算是仕途哲學之一。那就裝吧。


    那人分析完,又說,眼下最要緊的,是擦幹淨屁股,不要讓人家很容易查到你拿了多少,轉移走多少。沈新宇這次很痛快地說:“放心吧,經濟上他們查不出什麽的,我沈新宇還沒傻到那份兒上。”那人笑了,道:“這就沒必要擔心了。不過你還是慎重點,有件事你必須做。他們嫉妒你跟企業走得近,跟企業家交心多,你現在要斷,要主動拉開跟企業家的距離,要疏,要剝離,把很多敏感的人、敏感的事從你這邊驅開,驅到對方懷抱裏去。必要的時候,主動拿出幾家企業,割肉。懂不,割肉,割得讓大家都心疼。不要怕地方經濟受損失,地方經濟是什麽,是裹在地方官身上的衣服,你脫掉他幾件,扔掉他幾件,又能咋樣?難道老百姓馬上就吃不上飯了,難道gdp瞬間就掉下來了?都不會嘛。有時候,為了鬥爭,該讓經濟滑坡就得滑坡,該讓百姓受罪就得受罪,這怪得了誰?要怪隻能怪鬥爭太複雜。說穿了,這裏麵還是牽扯到利益關係,你把投資商都拿捏到你手上,其他人幹瞪眼,不給你找事還能幹什麽?”


    一語點醒夢中人,沈新宇茅塞頓開。他就怕上上下下這一查,這些老板受不了,走的走逃的逃,丟下一個爛攤子,他不好收拾。現在他恍然大悟,應該出現一個爛攤子,這攤子不是他沈新宇搞爛的,是因為上麵要查,是因為盧少波不支持,才忽然從輝煌走向蕭條的。


    高,實在是高。沈新宇差點要給那人作揖了。人家之所以能在重要部委穩穩地坐著,可以不來下麵鍍金就青雲直上,確實是因為人家比他高明啊。


    那些日子還沒爆出這些照片,有關他跟女人的事,還沒人提及。所以,這方麵沈新宇沒多講,特意給那人安排了一場豐富多彩的節目,狠狠地款待了一下人家。第二天,那人揉著兩個黑眼圈,樂滋滋地說,都說粵州是天堂,這次我算是實際體驗了,怪不得你們都不在京城待,非要到下麵來,下麵好啊,真好!


    好個頭!


    現在沈新宇覺得,下麵一點也不好。天堂裏有鬼,有噩夢。


    也是聽了那人的話,沈新宇開始斷一些關係,疏一些人和事。跟薑華仁就是這樣,上麵最終把目光盯在白石灣,不就是看他跟薑華仁走得近嘛,那好,我現在不近了,疏離,讓薑華仁去找別人。華仁那幾個項目,他也不管了,包括白石灣項目,中間出現多次變故,他都裝不知道,下麵匯報上來,他說,向盧書記匯報,讓盧書記定奪。皮球輕輕一踢,過去了。盧少波就算能耐再大,能把白石灣這幾個項目搞定?做夢去吧,不讓白石灣淹死困死,就算命大。


    可現在,沈新宇不能不找薑華仁了,這一堆照片可是定時炸彈啊!娘的,怎麽就能中計呢?當時隻圖快活,哪料到他們下這黑手?得讓薑華仁來,這事必須讓他出麵去擺平!


    沈新宇跟薑華仁見麵是在晚上,兩人約在一家離市區較遠的會所。沈新宇最近比較謹慎,跟人見麵都不在市區,也不在領導們常去的地方,找僻靜處。反正粵州這地方,到處是高檔會所,到處是新鮮。沈新宇到的時候,薑華仁已開好包房在等他。還好,薑華仁一個人來了,沒學以往帶一堆女人。


    “區長好啊,有些日子沒見了。”薑華仁說。


    “天天見也沒意思。”沈新宇把外衣脫下來,遞給薑華仁。以往這些事都是陪同而來的美女們做的,既然沒有美女,那就隻有薑華仁代勞了。薑華仁接過衣服,認真而又小心地掛好,不過從他的動作裏,還是看出一種不習慣,甚至一種厭惡。薑華仁總覺得,自己早已過了鞍前馬後侍候別人的年代,但很多時候,這種事還是不得不做。這就讓他有種不平,有時甚至很惱火,憑什麽啊,難道他薑華仁錢不比他們多,地位不及他們高,創造的社會財富不比他們多?憑什麽還要讓他像跟班和婢女一樣向這些人大獻殷勤?沈新宇這身份的人倒也罷了,至少還能為自己辦點事,薑華仁最不能接受的,就是給那些乳臭未幹、還不及他兒子大的小公務員當雜役。他一度認為自己從容地完成了從奴隸到將軍的轉變,也可以人五人六地活一把了,沒想到這個夢是假的。


    “幹不下去了。”薑華仁屁股一落座,就發牢騷。


    沈新宇沒接茬兒。薑華仁這點牢騷他當然清楚,他沒來天塘前,薑華仁過的什麽日子,他清楚;他來了天塘後,薑華仁又過的什麽日子,他更清楚。人就是要時不時地接受點教訓,否則,是不知你好的。


    “他們到底要幹什麽,想搞垮企業,還是想清理門戶?”薑華仁用了“清理門戶”這個詞,讓沈新宇心頭忍不住一震,感覺薑華仁拿根尖銳的針,紮在了他心上。


    “凡事都有波折,也算正常吧,不折騰不進步,大約就是這道理。”沈新宇勉強應付一句。


    “可這樣折騰會出人命的,我們活不安穩,誰也甭想活安穩。”薑華仁到底還隻是一個搞企業的,政治方麵的確弱智。沈新宇忽然就想起溫啟剛來,要是換了溫啟剛,此時此刻就不會這麽說話。唉,沈新宇現在有些後悔,當初不該那麽任性而又堅決地拒絕溫啟剛,畢竟他也是一方人物啊,興許關鍵時刻,比薑華仁還管點用。沈新宇記起一句話來,這個世界上,你不可低估的人物有兩類:一類是京城裏穿梭在各會所、各大院裏的紈絝子弟。這類人平時個個不著調,滿嘴跑火車,但個別時候,他們辦出的事會驚掉你的眼珠。還有一類就是縱橫在商場上的那些知名大腕,所謂的風雲人物。平日看著他們都很低調,但他們涉的水、認識的關係、背後網羅到的人物,以及私下裏給他們提供信息、通風報信的那些關係,足以讓你感歎世界之大、奇跡之多。沈新宇也是在拒絕溫啟剛後才對好力奇這家企業有了更多的了解,都怪他太無知、太自大,竟把這樣一家超級企業給拒之門外了。


    算了,現在不是後悔的時候,得抓緊跟薑華仁說事,可怎麽開口呢?有些事做起來很爽,很痛快,但出了問題解決起來,就不是那樣了,嘴都難以張開。


    薑華仁顯然不急,發了一通牢騷,讓服務員上菜。菜點得不多,兩個人,點多了也是浪費,但精。兩道主菜全是大補型的,非常有特色。這也是薑華仁的特色之一,薑華仁喜歡這一口,每頓飯尤其是晚飯,必要點大補類的,什麽東西對男人有用就挑什麽。日子久了,沈新宇竟也讓他帶著好上了這一口,幾天不補一下,就感覺整個人都缺精神。


    兩人邊吃邊談,薑華仁又說了一堆花花綠綠的事,無非就是天塘區還有市裏哪個領導又搞了哪裏的女人,誰把誰的窩給撬了。沈新宇以前聽這些,很有味,也愛搜集些花花綠綠的新聞,但今天,他顯然不在狀態。不過薑華仁說這些,倒是給了他機會,他正好接過話頭說:“女人這東西,不玩不可能,但玩太多就不是你玩人家,而是人家玩你,所以,適可而止,適可而止啊。”


    薑華仁停下筷子,納悶地盯住沈新宇:“區長怎麽發起這樣的感慨來,莫非對女人膩味了?”


    沈新宇嗬嗬一笑:“膩味倒未必,隻是最近世界不太平,離女人還是遠點吧,沒聽說女人都是禍水嗎?”


    “那要看對誰,對我薑大炮來說,女人從來就不是禍水,是滅火器,是加油站,缺了別的行,缺了女人,我活著都少味。”


    “不能比啊,你薑老板活得瀟灑,天不管地不管的,可我們就不同了。”沈新宇長長地歎了一聲。


    薑華仁想不明白似地看著他:“怎麽,區長遇到什麽事了嗎?”


    “沒,沒。”沈新宇趕忙搖頭,就算出天大的事,也不能讓薑華仁看出是出事,他故作鎮定地道,“最近身體有些不舒服,可能工作勞累吧,不想碰女人。對了,說到這裏,突然記起件事來,你想個法子,讓那個阿馨離開粵州,隨便去什麽地方,她纏得我有些煩,我想清淨一段日子。”


    “這個啊……”薑華仁正要夾菜的手突然頓住,半天不說話。


    “怎麽,有難度?”


    “這有什麽難度,一句話的事,讓她離開她就離開,甭說離開,就是讓她死,不也是區長您吭一聲的事?”


    “別,用不著這樣嚇她,離開就行。”


    “好,我馬上去辦,是暫時離開呢,還是讓她永遠不在粵州出現?”


    沈新宇猶豫了一陣,像是極不情願似地說:“永久吧。”


    薑華仁的目光動了動,臉上也閃出幾團暗黑的表情來,不過他借助大笑,把這些全掩去了。


    阿馨的事談完,沈新宇又說:“最近風頭有點不大對,有人可能陷害我。你耳朵長長點,眼睛也放亮點,方方麵麵的消息多聽著點。”


    “不會吧,有人敢對區長大人玩陰的?”


    “什麽大人小人的,我現在怕是真被小人盯上了。”沈新宇頗有些沮喪,他希望薑華仁能主動猜到照片的事,並替他想出辦法。薑華仁卻始終不往這話題上說,隻是一邊打哈哈恭維他,一邊說些聽上去很豪邁但聽了毫無實質意義的話。算了,最後沈新宇也死了心,照片的事,薑華仁到現在也不提,說明他還不知道。不知道好,難道傳播得全世界都知道就對他有利嗎?沈新宇剛想改變主意,薑華仁又說:“放心吧區長,不管發生什麽事,我薑華仁都會第一個站出來。天塘這點事難不住你我的,區長大人隻管放寬心,穩穩當當往上升,市長、省長,能升多快升多快,我薑華仁也好跟著您沾光啊,哈哈。”說完,薑華仁又猛灌一口。


    有了這番表白,沈新宇心裏頓時舒坦起來。是啊,有什麽事呢,不就是幾張照片嗎,難道能難住他沈新宇?


    沈新宇通過一頓飯,把心頭之患給徹底消除了,令他激動了好些日子。沒有阿馨的糾纏,他感覺身體各部位都輕鬆了。正好這段日子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一家企業的員工將盧少波等人圍堵了。這家企業被查出排汙有嚴重問題,區委聯合工作組責令其停產整頓。老板是溫州人,跟省裏多個部門的領導都保持著密切關係,風傳發改委主任跟他還是連襟關係,雲裏霧裏,誰也弄不清到底是真還是假。總之,企業關停的第二天就發生了群體上訪事件,五百多號員工到區委門前上訪,被勸回。第二天,盧少波帶著相關部門的負責人和區委工作組深入該企業做職工工作,結果老板背後鼓動,工人們在幾個班組長的帶領下掀翻了盧少波的車子,將工作組成員關進辦公大樓不讓出來。沈新宇聞知消息,心中暗笑,等著吧,好戲在後頭呢。這算啥,才一家企業,如果保稅區和高新開發區五十多家企業聯起手來鬧,那才叫好看。


    沈新宇相信,盧少波這棋是下不長的,自己給自己下套。他索性請了假,回了趟北京。妻子柳真不在,家裏冷冷清清的。沈新宇給柳真打電話,柳真沒接,連打幾遍,那邊突然掛了。沈新宇覺得有一絲不妙,趕忙試探著給柳真發了條短信,說自己回來了,就在家。沈新宇抱著手機,左等右等,柳真就是不回短信。他終於耐不住了,將電話打到柳真的單位,柳真的同事告訴他,柳真不在,幾天前就請了假。沈新宇忙問柳真到底有什麽事,怎麽會請假。對方輕聲一笑道,對不起,這些我也不知道。


    沈新宇一屁股癱在沙發上,各種想法都有,莫非照片已到了柳真手裏,不會啊?要是柳真果真看到那照片,不得瘋掉?他在家裏坐臥不寧地候了一夜,柳真沒回來。第二天一早,他又急著給柳真打電話,電話居然關了機。不祥之兆湧來,沈新宇再也不敢候下去。這趟回來,他就是想穩住柳真,搶在柳真尚不知情前,讓柳真帶他到處走動走動。多年的經驗告訴沈新宇,這種走動非常有用。感情不是突然建立起來的,尤其是在他們所處的這個特殊圈子,你得經常去拜門,經常帶著笑臉討人家的好。人家或許對你不熱情,或許還會拒而不見,但沒關係,隻要你去了,隻要人家知道你心裏有他,特殊時候,他們會出來關照你的。這個圈子有很多隱秘的規矩,沈新宇一開始都不知道,是妻子柳真一點點教會他的。比如,這個圈子最忌諱你在出事時突然找上門去,或者你在拜訪時打出別人的牌。這個圈子的每一家、每一個人都是牌,他們期望被高看,被仰視,不喜歡你用別的牌來壓他們,更不喜歡你奉旨來討招、討保護。這個圈子的交流就跟你養花一樣,平時得惦著,用心培育,苦心經營,也許一天兩天沒有回報,但最終絕不會讓你沒有收獲。這個圈子的關照也不是人們想象的那樣,直接給予你,它是很朦朧、很隱形的,是以接納的方式。當它張開雙臂將你攬入懷中,讓你成為這個龐大圈子的一員後,你就自然而然會得到很多照顧,用不著哪個人專門打招呼,自然就會有人為你鋪平道路,讓你走,因為你是他們中的一員,你的成功就是他們的成功。這種感覺很美妙,沈新宇已經深深喜歡上了這個圈子,喜歡上了這種感覺。每次到北京,他都把走動當成頭等大事,認認真真去完成。這次同樣是。可是,柳真找不到,他就不能單獨去走。沈新宇現在還不是這個圈子的一員,隻能說踩進去了一隻腳,這個圈子隻認柳真,不認他。圈子給他的陽光和恩澤,其實是給柳真的,或者說是給柳家的。說穿了,他隻是借光而已。要知道,一個跟這個圈子壓根無關的人,想借助別的關係融入這個圈子,哪怕是婚姻,也是很難的,幾乎不可能。


    說穿了,這個圈子流著同樣一股血。沈新宇身上沒那種血,他的血在這個圈子看來,比較低級。


    一股寒意襲來,沈新宇突然有種被甩開、被拋棄的感覺。他怕極了,縮著身子窩在沙發裏,不知道接下來命運會拿怎樣的石頭砸他。他在心裏一遍遍祈禱,那些照片千萬別落入柳真的手裏,就算要砸他,也不能在這時候!


    思來想去,沈新宇想去看看老丈人,先從那邊透透風。結果不巧得很,嶽母說老丈人陪副總理去歐洲出訪了。沈新宇聽了有點泄氣,家裏隻有嶽母,沈新宇不想過去了。不過,聽了這消息,他心裏又湧出一層激動,證明老爺子實力不凡哪,仍然如此活躍。這就好,隻要穩住婚姻,他還是有救的,就讓盧少波他們折騰去吧。


    沈新宇抓起電話,正要再打給柳真,電話響了,一看,是生活秘書王悅打來的,王悅說:“區長,喬老板找您,說有急事,要您速回。”


    “你是說喬四?”沈新宇一驚,說話的聲音也變了。


    “是他,找過您幾次了,我說區長去了北京,他不信,非要讓我給您打電話。”


    “他人呢?”


    “剛走,好像帶著情緒。”


    “沒說什麽事?”


    “沒說,樣子看上去很急。”


    “最近情況怎麽樣,沒什麽異常吧?”沈新宇問起了別的。


    “其他倒沒有,不過白石灣好像有點問題,我分析喬老板找您也是為白石灣這邊的事。”王悅說。


    “白石灣?白石灣能有什麽事?”沈新宇的心狂跳起來。


    “區長,您還是回來吧,我怕來晚了情況會複雜。”


    “行,我知道了,有事隨時給我電話。”沈新宇草草結束了跟王秘的通話,怕王秘在電話裏再說出什麽不愉快的事來。電話合上後,沈新宇的心就亂了,白石灣,白石灣啊!他本想給喬建軍打個電話,又一想,這電話不能打。


    沈新宇跟喬四的關係,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還真就簡單。外界可能把他們二人的關係傳得很邪乎,其實沒那麽多傳奇。這個世界上一半的傳奇都是人編造出來的,剩下的一半都摻了水分。真正的傳奇,你永遠聽不到。沈新宇跟姓喬的並不是太熟,他們本質上不是一路人。沈新宇初到天塘區時,對喬建軍是排斥的,即便是到了現在,兩人的關係也很微妙。這跟他的性格有關,沈新宇喜歡標新立異,不喜歡跟在別人屁股後麵跑。別人認為重要的關係,他往往搖頭,故意不去接近;別人不看在眼裏的,他倒樂意去培養、去發展。打破別人的,建立自己的,這是沈新宇從政初期就有的哲學思想,到現在,這思想已成了指導他工作的一個法寶,更是丟不得棄不開。不走別人的舊路,不念別人念過的經,凡事一定要自己開創局麵。其實,這思想不隻是沈新宇一個人有,它早已是仕途的普遍哲學。放眼望去,哪裏不是這樣?主要領導一換,所有的思路和發展模式都跟著換,隊伍也要跟著換。前任視作重點的工程和產業,到了新一任領導手上,全成了過期不候。新領導有新領導的施政綱領,新領導有新領導的提法與布局。於是,我們就能看到遍布各地的半拉工程、爛尾工程。


    沈新宇火速回到天塘,喬建軍在等他。剛見麵,喬建軍便說:“出大事了。”


    “慌什麽?”沈新宇不太友好地瞪了喬建軍一眼。對這個別人稱作喬四的年輕人,沈新宇目前除了厭惡,好像再也找不到其他感覺。沈新宇剛來天塘時,有人跟他介紹過喬四,說在天塘做官,不搞好跟喬四的關係,是萬萬不行的。當時人們在“喬四”的後麵還多加了一個“爺”字,稱他喬四爺。沈新宇問:“這爺很老嗎?”跟他說話的人道:“不老,三十多歲,還不到四十呢。”


    “哦,這爺年輕。”沈新宇調侃道。


    “不是年輕不年輕的問題,叫他爺,是人家有爺的分量。”


    “爺的分量?”沈新宇越發不解。後來他才明白,這個“爺”就是霸的意思。沈新宇也是怪脾氣,沒了解清楚喬四前,執意不跟喬四見麵。身邊的人不斷暗示他,應該跟喬四見見了,再不見,怕說不過去。沈新宇很納悶,問:“他是組織部長還是黑社會老大,怎麽不見他就說不過去呢?”身邊的人無奈地笑笑,說都不是,他就是喬四,一個企業家。“他有什麽企業?”沈新宇問。身邊的人就跟沈新宇詳細介紹,介紹著介紹著,突然愣住了,沈新宇根本沒聽,而是在一頁紙上不斷地寫著“喬四”兩個字。


    “說,繼續說,把他所有的豐功偉績都講出來。”


    身邊的人就啞巴了。其實,關於喬四的生意,沈新宇是仔細打聽了一番的。盡管那時許多問題他還沒想明白,但僅就喬四的天海集團來講,沈新宇認為那根本不叫企業。那是一隻缸,特大型的,啥都能裝,有多少裝多少,但是隻有進沒有出,就這麽簡單。後來他對喬四的了解多了些,多少改變了一點看法,至少不那麽抵觸了。喬四大約也覺得他這個空降領導跟原來那些地方官不一樣,主動找上門來,兩人吃了飯喝了酒,海闊天空談了不少,但沒一句是往地方上談的。再後來,沈新宇知道喬四的天海集團是幹什麽的了,心裏多少有些不安。這麽說吧,沈新宇覺得,天海集團其實不能說是喬四的,喬四在那裏等於是看家護院的,天海必須得有一個人站出來,說這是他的,跟別人沒關係。於是,別人就讓喬四站出來,喬四也樂意站出來。至於天海到底是誰的,沈新宇搞不清楚,很多人都搞不清楚,有時候怕連喬四也搞不清楚。喬四能搞清楚的,就是天海看上哪個項目,他就得去拿哪個項目,項目的原主人就得乖乖地讓給他這個項目。比如薑華仁,天海看上白石灣的兩個項目,薑華仁就得順從地吐出來,還不能叫屈。如此這般,天海的名字就越來越響,響到大家都怕喬四,都拿他當神。而沈新宇了解到的真實情況是,天海的確有神,不止一尊,多啊,但這神不是喬四,是那些從不公開露麵的人。這麽說吧,天海不是誰的,是一夥人的,這夥人或許互相都不認識,但都在一根鏈條上,他們共同組織了一個天海。這家公司什麽也不生產,隻生產黑幕,靠黑幕和權力去掠奪,去占有,然後分紅。這些藏在背後的人才是爺。他們共同撐著天海,共同為天海製造各種神秘氣氛,將天海傳得神乎其神,然後利用這種神秘再去完成下一個單。周而複始,永無止境……


    沈新宇驚出一身冷汗。這種遊戲方式他在京城的時候就知道,都是一些有神秘背景的人在玩,組建各種公司,然後打各種旗號。他也見過其中一些人,看似沒有來頭,細一究,深啊。沒背景的人根本入不了這一行,也不敢亂打別人的旗號玩這個,那會丟命的,會死得很慘。像他沈新宇這樣背景的人,都離那一行很遠很遠。可喬四讓他在天塘又見識了這些。沈新宇已經無意去琢磨喬四到底是誰,管他是誰呢,沈新宇給自己定下一個規矩,事關天海的事,不論大小,能離多遠離多遠,不主張、不讚成、不參與,更不反對。但對這個喬四,他還得理,但也僅僅是理一下。


    喬四強行從薑華仁手中掠走兩個項目,薑華仁跟他訴過苦,咬牙切齒地訴。沈新宇聽了,隻給了薑華仁一句:“無能為力啊,以後這邊的事,不要跟我提。”薑華仁也算是講信用的人,打那以後,果真再沒提過。直到林若真來到粵州,白石灣的兩個項目被重新提起,沈新宇才被迫又攪了進去。不過內心裏,他對這個喬四,隻有恨,沒別的。


    見喬四慌慌張張,沈新宇有那麽一絲快樂,但他沒表現到臉上,而是裝作同情地問:“到底什麽事,你喬四爺可從不這樣的。”


    喬四唉了一聲,坐下道:“有人把天海告了。”


    “敢告你喬四爺,吃了豹子膽了?”沈新宇故意說得很誇張,邊說邊看喬四那張臉,喬四臉上一層黑,眉宇間還是青的。青好,什麽時候喬四的眉宇青過啊,他可經常是眉飛色舞的。


    “福建那家企業。”喬四垂頭喪氣道。


    “哦——”沈新宇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一邊擺弄桌上的一隻銅蛤蟆,一邊抓起電話,故意往外撥了號。電話通了後,沈新宇故意對著電話裏的人問了一大串事,然後開始發火,罵對方不講效率,拖拖拉拉,這麽長時間這點事都辦不好。


    “我一再強調,不要當老爺,要下去,要深入基層,幫群眾解決問題。你們倒好,整天坐在辦公室裏,老爺作風就是不改。這樣下去,我看你們遲早要玩完!”罵完,沈新宇把電話一扔,裝作很生氣的樣子,坐在那裏生悶氣。


    喬四話剛開了頭,就被沈新宇的電話打斷,坐在那裏直尷尬。尷尬了一會兒,喬四突然明白,沈新宇這電話是故意打給他聽的,遂心裏一冷,站起身道:“區長這麽忙,我看還是不打擾了。”


    “別,別,就一件事,這幫人,時間久了不訓,他會給你當爺,訓訓他就舒服了。接著說,福建企業怎麽了?”


    “還能怎麽?林小姐不是把項目又賣給他們了嗎,現在他們知道了,這項目根本就是假的,不幹了,到處告狀。”


    “這事啊,那就讓他們告唄,你還怕他們?再說了,項目是人家林小姐賣的,不是你喬四爺賣的。坐坐坐,我讓秘書泡茶,咱倆好好喝壺茶。”


    “這一壺就夠我喬某人喝的了,區長你是裝還是故意的啊?”喬四因為心急,說話不那麽客氣了。


    “我裝什麽,我有什麽可裝的?”沈新宇也不客氣起來。兩人眼看要較勁,喬四話一軟道:“這事大發了,知不知道,福建人到什麽地方告狀?”


    “到中南海,還是到最高人民法院?再說他們告什麽,巧取豪奪還是坑蒙拐騙?”


    “唉!”喬四見沈新宇不往正調上靠,一屁股坐下。這事顯然難住了喬四,不然,依喬四以往的脾氣,可能就摔門而去了。


    “說說吧,到底是怎麽回事?”沈新宇感覺戲演得差不多了,便坐到喬四對麵,認真起來。


    “還能怎麽著,都怪薑老板,還有香港的林小姐,這次可讓他們坑了。”


    “跟他們有什麽關係?”


    喬四長歎一聲,跟沈新宇大約講了一番白石灣項目的前因後果。無非就是這兩個項目原本是有大好前景的,就因“白石灣”三個字太敏感,一直啟動不了,薑華仁才將項目轉手賣給林若真。林若真呢,一開始也是野心勃勃,想在白石灣大幹一場,後來發現這些項目不但手續不全,而且一開始就有涉嫌圈錢的動因在裏麵,因為白石灣開發是一個係統工程,不是幾個項目的事。比如基礎設施的建設,三平一通誰來搞,國家和政府對該地區的規劃等,拿到手的批文都是假的,真的到現在還沒製定出來。說穿了,白石灣項目壓根就是個概念,是有人提前打出來,當誘餌一樣去放線釣魚。薑華仁是上當者,林若真也是。好在林若真及時發現裏麵的陷阱,搶在有關方麵對白石灣進行整頓前將項目出手,轉賣給了福建力達集團。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薑華仁和林若真暗暗高興躲過一劫時,力達集團這邊有了變故。誰也沒想到,力達集團背景雄厚,關係更是複雜。人家不但是台資企業,內地關係也是密密麻麻。金蟬脫殼脫到力達集團身上,也活該他們倒黴。力達發現上當受騙,一沒跟林若真反悔,二沒跟地方政府報案,而是直接拿著一堆批文和企業轉讓手續,找到了上麵。這下禍亂大了。眼下上麵把此事當成了重案大案,已經責成省裏成立專門調查組,徹查白石灣!


    “這就叫強中自有強中手,聰明反被聰明誤啊!”沈新宇聽完,雖然心裏驚得直擂鼓,嘴上還是不忘嘲諷一把。沈新宇倒不是怕查白石灣將他攪進去,他恰恰跟白石灣這些事不沾邊,算是清白的。他是怕如此一查,會連帶出其他風波。對領導來說,任何一場風波都有將你攪進去的可能,不能說哪件事跟你有關、哪件無關,事與事是會串聯的,有時候倒起黴來,你連摔倒的原因都找不到。因此內心裏,沈新宇一點也不敢輕視,連喬四都怕的事,他能不怕?


    “說吧,讓我做什麽?”


    “這種時候,還能請區長做什麽?就是滅火。”


    “怎麽滅?”


    “這個……”喬四猶豫了一下,看得出,辦法他早已想好,隻是不好意思直接說出來。沈新宇忍著心裏的疑惑,鼓勵道:“大膽說吧,都這時候了,還有什麽可瞞的。”


    “是,是,區長說得對。”沒想到,一向高傲自大、目中無人的喬四,竟對沈新宇有了感恩的態度。


    “得有一個人站出來,替白石灣把這股風擋了。”


    “你是讓我?”沈新宇驚恐地瞪住喬四,眉宇間不可遏製地有了怒火。


    “別,哪能讓您區長大人背這黑鍋,再說了,您也跟白石灣不沾邊啊,是不是?”喬四站起來,臉上堆出一堆媚笑。


    “那你的意思?”


    喬四不說,沈新宇心裏還隻是憤慨,撈好處私分錢的時候沒他,打著白石灣的旗號套取各種利益時也沒他,出了事就輪到他擦屁股了。可等喬四把想法說出來,沈新宇就不敢發怒了,一股強烈的恐懼感襲來,沈新宇感覺快要被喬四說出的辦法嚇死了!


    喬四居然要拿薑華仁當替罪羊,讓華仁集團做祭品!


    那天喬四說完就走了。他還轉告了另一層意思,相關方麵已達成共識,之所以找到沈新宇這裏,是因為念著沈新宇跟薑華仁的關係,先跟沈新宇通報一聲,希望沈新宇能保持清醒,不要隻想著薑華仁,要有全局觀念,要服從大局。


    服從大局!連續幾天,沈新宇都無法從這件事中透過氣來。他知道,大的風浪要來了,卷走誰他不敢肯定,但薑華仁是徹底沒救了。這是某些人善於玩的一種遊戲,也是平息風波慣有的手段。某件事引起的風波過大,必須出麵製止或處理,於是就高調處理、果斷亮劍,先造出大的聲勢,將人們的目光從事件造成的負麵影響轉移到對事件的處理上。大家都以為要深挖,要查出真凶或幕後,但最終隻會給你一個不倫不類的結果。找幾個浮在麵上的狠狠處置了,再冠冕堂皇一番,目的則是為了徹底壓住此事,不讓它再起波瀾。這種情況下,那些被內定為背黑鍋的人,幾乎一個也跑不了,會被當作典型,處以重罰!


    這叫犧牲極少數,保全一大批,或者叫犧牲該犧牲的,保全該保全的。


    薑華仁冤啊!自打那天起,這個不平的聲音就在沈新宇心裏一直叫喚。但他隻敢在心裏叫,嘴上不敢發出任何聲音。他相信喬四僅僅是個傳話者,是前來給他敲警鍾的人,能下得了如此決斷的,絕不是喬四本人。果然,此後幾天,沈新宇連著接到幾個電話,有問候的,有關心的,也有婉轉地敲打的。沈新宇知道,這件事他是怎麽也不能幹預的,就算薑華仁馬上被帶走,他也不能吱一聲!


    當然,沈新宇相信,薑華仁不會馬上被帶走,帶走太快會露餡,會讓別人看出破綻。這種事處理起來,一向的做法是先高調介入,然後慢慢冷卻,就在大家對此事不大關心的時候,突然給出一個不痛不癢的結論。


    說不清為什麽,沈新宇忽然有一種做幫凶的悲哀。要知道,內心裏,他是舍不得薑華仁出事的,別人出事他可以不吭不響,可薑華仁出事,他怎麽也得……


    但他什麽也做不了,隻能眼巴巴地看著那根無形的繩子一步步往薑華仁的脖子上套,他還不能告訴薑華仁,必須裝作什麽也不知道。基於內心的這種痛和不安,還有愧疚,沈新宇這段時間一直不敢跟薑華仁聯係。薑華仁倒是找過他,但他謊稱有事,讓秘書推開了。這天沈新宇看到了《消費導報》,記者曹彬彬的這篇檄文立馬讓他起了一層汗。他們這是幹什麽,是得到指令了嗎,已經開始動作了?


    他慌忙把秘書王悅叫來,幾個秘書中,沈新宇還是偏愛王悅的,年輕人有頭腦,看問題也比其他秘書複雜,是曆練出來的。


    “最近的報紙怎麽回事,怎麽有點討伐的味道?”


    王悅一看沈新宇拿的是《消費導報》,臉暗了下來:“我也注意到了,這家報紙嗅覺真怪,前幾天就發過一篇,這篇跟出來,證明是有預謀的,是策劃好的一次顛覆。”


    “顛覆?”沈新宇不明白王悅用的這個詞。


    “報紙的用意很明顯,就是要討伐華仁,討伐‘勁妙’。我們用心培育企業、培育品牌,它們栽倒,不就是顛覆嗎?”


    “你這樣說也在理,不過他們為什麽討伐‘勁妙’呢?”沈新宇一頭霧水,這些天他讓華仁弄得頭昏腦漲,根本理不出思路。


    倒是王悅幫他解了惑。王悅說:“我認真看了這篇文章,對這位記者也做了調查。我分析,這是企業之間的競爭,跟這邊的那些事不沾邊。”


    “企業糾紛,你能肯定?”


    王悅重重地點頭,見沈新宇還疑惑,又說:“這位姓曹的記者跟好力奇的溫啟剛是好友,關係非同一般,溫啟剛幾次來粵州,都是他接待的。我估計這是他們合起來給華仁下的一盤棋,華仁的那些事沒藏住,最終還是被他們發現了。”


    “哪些事?”沈新宇又被自己的秘書嚇了一跳,他跟薑華仁是熟,關係更是沒的說,可華仁到底有什麽事,他很少知道。


    “應該是造假。”王悅說。


    “造假?這很離譜吧,華仁造什麽假,造誰的?”


    “我不知道,但我敢肯定,華仁肯定在造假,這是這篇文章透出來的氣息。”


    沈新宇隻好重新抓起報紙,又草草地看了一遍。不知他是嗅覺不靈還是腦子這幾天真的不起作用,沒看出這文章跟造假有什麽關係,但又不好向王悅細問,隻好說:“行,我知道了,華仁怎麽一劫連著一劫,薑華仁真的逃不過去了?”


    “區長,說句不該說的,這家企業還有這對父子,你寄予的希望太大了。要我說,他們應該下地獄,而且越快越好。”


    “你什麽意思?”沈新宇瞪大雙眼看著王悅,感覺平日不善言語的王悅今天不但話多,而且話裏有其他捉摸不透的意思。王悅沒往下說,默默站了一會兒,出去了。


    沈新宇想來想去,還是放不下華仁。他心想,上次那事可以不跟薑華仁講,但媒體發難必須給他提個醒。這家報紙來頭不善,偏又是在這時候。他這樣做,也是在替自己贖罪,贖同謀的罪。


    沈新宇跟薑華仁約在一家不起眼的酒店見了麵,沒想到沈新宇把報紙的話題說完,還沒多說這裏麵的利害,薑華仁便叫囂了:“姓曹的我饒不了他,我早知道他在盯我的梢,模特公司的事就是他在裏麵攪渾的。上次讓阿馨取代王小山,本來是一件小事,結果是他從中攪局,四處放風。他跟王小山還有高高,關係不幹淨啊!”


    “有這回事?”沈新宇吸了一口冷氣,怎麽哪件事都曲裏拐彎地跟他扯上了關係?


    “豈止這些,他把高高介紹給溫啟剛,我也是剛聽說,高高有個姐在溫啟剛手下。”


    “亂七八糟!”話音未落,屋子裏爆出一聲響,一看,居然是沈新宇把一隻酒杯捏碎了。


    薑華仁略一停頓:“放心吧,就算他們不找上門來,我也要跟姓曹的清算這筆賬。他以為他是誰,一個小小的記者,敢跟我鬥,這次我讓他跟報社吃不了兜著走!”


    “不要激動,不要激動嘛,凡事要三思而後行。”沈新宇趕忙給薑華仁消火。不消還好,一消,薑華仁的火氣越發大,大罵了一通這家報社,飯也不吃,揚言直接找他們老總去,沈新宇攔都攔不住。


    瘋了,這人是瘋了。看著薑華仁憤而離去的背影,一種更大的不祥感衝沈新宇襲來。黑雲壓城城欲摧啊,這天塘區究竟會發生什麽呢?正在發怔時,電話響了,一看是陌生號碼,沈新宇沒接。但是對方很快又打過來,顯得很執著。沈新宇隻好接起,對方是一個男人,說話的聲音很有磁性:“是沈新宇沈先生嗎?”


    在這個地盤上,從沒人這樣稱呼他,伴隨著一陣好奇,沈新宇嗯了一聲:“對,是我。”對方很快說:“我是北京來的喬律師,受柳真教授委托,前來跟沈先生談件事。”


    “律師,什麽事?”


    “柳真教授委托我辦理離婚案,我想盡快跟沈先生見麵,法律文書我都帶來了,具體事宜跟沈先生見麵再談。”


    “滾!”


    沈新宇幾乎是拚著全身力氣罵出這個“滾”字的,罵完,憤怒不已地將手機摔向牆壁。


    離婚,她要跟我離婚?!柳真,你個混賬王八蛋,要在這時候跟我離婚!


    沈新宇狂叫一陣,順手又砸了幾樣東西,他感到虛脫了,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這時候,溫啟剛正在趕往粵州的路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關鍵運作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許開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許開禎並收藏關鍵運作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