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沒地方去,在這裏有吃有喝,出去了還不如這裏。」矮個子師傅聲音沙沙的,像個磨刀石。


    「我的妻兒被他藏起來了,我要走了,妻兒就死了。」高個子師傅道。


    「那你們現在是想死還是活著?」杜九言問道。


    高師傅和矮師傅對視一眼,兩個人異口同聲道:「無所謂!」


    他們生或者死,其實並沒有本質上的差別。


    「那就先活著吧,跟我們離開這裏。」杜九言道:「問你們什麽答什麽,有一天你們會重新生活在陽光下。」


    兩個人久離人群,早就忘記了如何主動思考,他們隻會日復一日重複做一件事,想幾個問題,額外的困擾,他們已經沒有能力去思考了。


    杜九言看著五個孩子,「叫什麽?」


    「阿事!」


    「阿標!」


    「阿樹!」


    ……


    阿事驚愕地後退了幾步,喃喃地道:「名字都是一樣的?」


    「怎麽會這樣,這世上還有多少個阿事?」阿事問兩個師傅,高個子師傅看著他,道:「每離開一個阿事,就會有一個新的阿事進來。」


    「阿事隻是這個坑,誰在裏麵,誰就是阿事。」


    原來……他們不但沒有姓名沒有家,甚至於連名字也不是自己的。


    那個名字,是他們每晚睡覺的那個坑的名字,他睡在裏麵,他就是阿事,換個人,那個人也是阿事。


    阿事痛苦地跪在地上,嘶吼道:「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他為什麽這麽殘忍。」


    他痛苦地哭著,在他對麵的五個孩子麵無表情。在厚厚的塵垢下,和他當年的麵容沒有區別。


    阿事忽然明白了,他們在這裏都是戴著麵具的,那麽髒的臉,誰又能分得清誰呢。


    隻有他曾經拚命努力地去記每個師兄弟的臉。


    杜九言打量著同樣叫阿事的孩子,約莫八九歲的年紀,黑黢黢的臉,亂草一樣的頭髮,衣不蔽體光著一雙黑黢黢的腳,她彎腰看著,問道:「跟著我們離開這裏,過正常人的生活,好不好?」


    叫阿事的孩子點頭,根本沒有反抗和掙紮。


    隻有服從。


    杜九言忽然很好奇,他們這麽木訥,出去以後要怎麽為主子效力呢?


    不過,木訥也有好處,就是對生死毫無敬畏之心,就如衙門裏的那個獄卒,他想死,一頭栽進糞坑裏也無所謂。


    對於他們來說,死就是死,根本死也要死的體麵之說。


    他們在古墓長大,或許,對於他們來說生和死從來都沒有區別。


    「有地方安置嗎?」杜九言問跛子。


    跛子頷首,「有!」


    「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二位。」杜九言請高矮兩個師傅走了幾步,兩人站在她麵前,她問道:「從來沒有見過你們的主子嗎?」


    高個子想了想,回道:「見過一次,不過對方帶著帽子,我看不到臉。」


    「個子很高。」矮個子道。


    「很壯,有武功。」高個子道。


    「確定是主子嗎,如果見到了還能不能認得出?」


    兩個人搖頭,「不確定,但是那個人是我們這十幾年來,唯一見過的人。」


    「那孩子都怎麽送來?每個孩子是什麽身份?」


    「每個孩子來的時候都很小,三歲或者四歲。」高個子道,「和送米麵一樣放在門口,我們出來取的時候,他們人已經走了。」


    真是周全啊,十五年居然一直藏在暗處。


    「沒有信物嗎?」杜九言問道。


    高個子又看著矮個子,兩個人都搖了搖頭。


    杜九言和兩個人道:「想到什麽再告訴我們,等事情了了了,你們就能回家了。」


    兩人茫然四顧,並沒有高興或者不高興。


    跛子讓手下將七個人連夜送走,她看著阿事,問道:「你什麽打算?」


    「我、我能不能先跟著杜先生?他們應該沒有人認識我。」阿事道。


    杜九言搖頭,「你和他們一起走吧,等我事情結束了,你再出來。」


    「活著,才有未來,才有新的名字。」


    阿事點頭,「好!」


    阿事跟著兩個師傅和五個孩子,由跛子的手下帶走。


    「最近或許會有新的任務,你留幾個人在這裏。」杜九言道。


    跛子頷首。


    「進去看看,我很好奇裏麵是什麽樣子。」杜九言打量著四周,指著墓前的這個山溝,「估計這個溝,是他們找到墓後挖出來的。還真是煞費苦心啊,若不是懂行的人,就算到這個墓前,也隻會當哪個府裏普通的墓看。」


    他們以為是個前朝大墓,沒想到在外麵看,這麽不起眼。


    「能有那麽多的不知,必然是心思深沉之人,做到這些,並不奇怪。」


    兩人進了墓室,以為長期住著人,四壁光滑原本的東西早就沒有了,但主室很大。在主室的兩側,一邊各有五個小坑,淺淺的一指深,裏麵鋪著滿滿的稻草。


    「這就是阿事說的有名字的坑?」杜九言蹲在淺坑前麵打量。


    跛子頷首,「應該是了。」


    墓室的做工很好,濕氣難免,但卻沒有泥濘和滲水,地上很幹淨。


    「應該是後麵處理過了。」跛子敲著地麵,「皇陵也是如此。」


    杜九言不解地看著他,「你的意思是,這個墓室可能是某個朝代皇室的陵墓?」


    「這裏的風水還不夠格。」跛子道,「我的意思是,發現這裏的人,按照皇陵的造法,重新修葺過。」


    杜九言揚眉,能按照皇陵的規格改造,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找找看。」杜九言四周打量著,墓室其實很簡單,分裏外兩間,外麵是陪葬坑裏麵則是放棺槨的主室,現在東西都清楚了,繞上一圈就更加一目了然。


    她將十個坑裏的稻草和被子都踢翻了出來,她舉著火把照著,隨即咦了一聲,摳出一個東西來。


    這東西一半在外麵,一半在土裏。


    「運氣不錯啊。」杜九言晃了晃,「合該進來一下。」


    跛子舉著東西照了照,凝眉道:「我怎麽瞧著有點眼熟,似乎在哪裏見過。」


    「因為我手裏有一個。」杜九言將東西對著火把照著,念道:「俠之大成!」


    張蠻子撞樹死的那個晚上,他們追蹤郝林到莊村,在一個老伯家的牛房裏,撿到了一枚這樣的小戒子,很小,連她的小指都戴不上。


    不過,她撿到的那枚在牛樁上磕成了兩截,而這一個很完整。


    同意的質地,同樣的大小,同樣的令人過目難忘的「俠之大成」。


    「你一直留在身邊的?我記得單德全上繳證物的時候,你留下來了。」


    杜九言頷首,「一直在我這裏,今天又添了一枚。」


    「這一趟,不算白忙活。」她將東西收了,和跛子又找了一圈,並沒有別的收穫,便出來了,她和幾個黑衣人道,「如果有人來送米麵,小心跟著,真跟不上也無所謂,最重要的是不要暴露自己。」


    幾個人一直垂著眼簾從不左顧右盼,點頭應是。


    「走了,咱們接著趕路。」杜九言搭著跛子的胳膊,道,「跛子扶一把,我很累啊。」


    跛子白了她一眼,「我說我一個人來就好了,你偏要過來。」


    「你來就找不到這個戒子了。」杜九言揚眉道,「我感覺,這個漁網在這裏,等我們回來的時候,一定會有一條大魚在網底等著我們。」


    跛子不置可否,「早點趕路,否則,喜酒就趕不上了。」


    ……


    桂王躺在床上,翻了個身又翻了個身,實在睡不著就索性點燈起來看書。


    抄手一翻,便是一本《春秋》。


    他嫌棄不已,隨手丟在一邊,連看書的興致都沒有了。


    「也不知道到哪裏了,連錢道安都知道寫信回來,她都不記得給我來封信。」他咕噥著。


    「韓當。」桂王衝著外麵喊了一聲,顧青山從隔壁過來,站在門口應道,「爺,有事?」


    桂王凝眉,「怎麽是你,韓當和喬墨呢?」


    「他們回王府了。」顧青山道。


    桂王頓時撇嘴,怒道:「一天就惦記著成親,正經事都不做了。」


    顧青山不敢應。


    「睡去吧。」桂王又躺下來,顧青山到隔壁去睡覺。


    桂王剛躺下,門外就聽到九江王問道:「墨兮,你睡了嗎?」


    「沒有。」桂王起來開了門,九江王衣著整齊地站在門外,含笑道,「我也睡不著,不如我們下棋吧。」


    桂王開門,一邊攏著衣服一邊道:「你下得過我嗎,半夜來找我下棋。」


    「我這些年有長進。」九江王抱著棋進來擺好,請桂王坐,「來!」


    桂王撐著麵頰落著棋子,九江王笑著道:「是不是想九言了?」


    「她沒有給你寫信嗎?到哪裏了?」九江王問道。


    桂王搖頭,「沒給我寫信,我這不正生氣的嘛。」


    「我聽說她在開封待了十天,就是等回信,難道不是等你的回信?」九江王問道。


    桂王一臉驚愕,又立刻想明白了其中的原因,酸溜溜地道:「和我沒關係,她在幫別人等信。」


    九江王笑著搖頭,「你啊,一直都是長不大的孩子,她不給你寫信,你寫她就是了。」


    「不高興寫。」桂王道,「下棋,別說有的沒的。」


    桂王笑盈盈地應是,剛落了個子,他忽然想到個事,道:「我吃一家館子不錯,明天陪你去吃吃看,你一定會喜歡的。」


    「我請客。」九江王道。


    桂王掃過他一眼,頷首道:「你請客,可以!」


    ------題外話------


    忽然發現到月底了,記得清空月票啊。這個月肯定沒有雙倍活動,所以早點投了,以免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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