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有量介紹道:「這是銀手……」他將銀手的過往在治水方麵履歷介紹了一遍。


    「朕知道你,」趙煜看著銀手,「先前邵陽堤壩,就是你監工的?」


    銀手上前來應道:「是,當時小人還是新人,懵懵懂懂不知內裏行情。沒有做好事,實在是慚愧。」


    「你做的很好了,不必自責。那些人隻顧著貪從不顧忌百姓死活,你就算是精於此道也難免會被矇騙。你已很好,不曾陷入汙泥同流合汙,不錯!」


    銀手謝恩。


    「你現在跟著潘愛卿,對將來有什麽打算?」


    銀手回道:「我沒認真讀過書,也隻是認字而已。所以接下來我打算跟著潘先生好好讀書,將來能有機會考科舉,若此生能為聖上為大周獻上綿薄之力,此生便足矣。」


    「好,好!什麽什麽時候開始讀書,開始做事都不晚。」趙煜道,「朕等你來。」


    銀手很受鼓舞,恨不得立刻擼起袖子大幹一場,以報答所有人的知遇之恩。


    「是!」銀手道,「我一定好好讀書,將來有機會見到聖上。」


    趙煜對他的印象倒是很好,頷首道:「不錯,很好!」


    銀手知道趙煜和潘有量還有話說,他便道:「那小人告退。」


    趙煜頷首。


    銀手出去在禦書房門外等。


    「銀手小哥去隔壁喝茶等潘大人吧,」薛按笑盈盈地道。


    銀手應是,走了兩步去隔壁,薛按讓人上了茶和點頭,就退了出去。


    銀手坐在椅子,打量著這間偏殿。


    說是禦書房的隔壁,但實際中間還隔著一個茶水間,所以他聽不到趙煜和潘有量的說話聲。偏殿不大,裏麵設了炕也擺了羅漢床,還有八把椅子,四麵的牆還擺了書架,上麵都是書。


    除此以外,倒沒有別的東西了。


    他靠在椅子上,腦子裏有個畫麵猛然跳了出來,他驚了一跳坐直了……


    好像他也在這裏坐過,等著誰。


    他記得當時吃了一塊綠豆糕,應該是綠豆糕……因為很好吃。


    記憶很久遠,畫麵很模糊,仿佛丟在角落裏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他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清掃出一塊,但並不敢確定。


    「我為什麽來這裏?」銀手覺得奇怪,「難道我小時候是宮裏的人?」


    「太監?」銀手嚇了一跳,一把捂住褲襠兒,「不對,我不是太監,我是好好的男人。」


    「那為什麽來?跟著來的呢?」


    一個小孩子,能跟誰來宮裏。


    他起身在偏殿裏到處打量著,盯著靠牆的書架,一本一本的摸過去,拐了個彎他站在屏風後麵。


    這後麵是洗手洗臉整理儀容的地方,擺著幹淨的水和鏡子,還有一把梳子。


    他蹲下來,盯著洗手架後麵,鬼使神差地他去推了後麵的一塊磚頭。


    那個磚沒有觸發什麽機關,但卻因為鬆動而前後的晃動。


    銀手嚇的跌坐在地上。


    因為他記得這塊磚能動,記憶中他曾蹲在這裏玩了很久。


    然後呢……


    後麵的事他不太記得了。


    他正要起身,忽然偏殿裏傳來兩個人的說話聲,「潘大人當時走,雜家還想去送您呢。」


    「可惜雜家去的時候,您已經走了。


    「當年要不是您,雜家的家鄉就沒有了,您是我們所有人的救命恩人。」薛按道。


    潘有量擺手,「都是本職內事,也是本分,薛大家您別客氣。」


    兩個人說話很大,在偏殿裏嗡嗡的,聽在坐在屏風後的銀手耳朵裏,似乎隔的很遠但又離的很近,帶著不真切的回音。


    「這感覺……這感覺……」銀手從屏風後麵跑出來,慌張地道,「師父。」


    薛按和潘有量看著他。


    「怎麽了?」潘有量奇怪地看著銀手,他一頭的汗,顯得很緊張,「出了什麽事?」


    薛按也奇怪地看著他。


    銀手看到薛按,意識到自己失態了,頓時擦了頭上的汗水,指著裏麵道:「我、我把一塊磚給摁歪了。」


    「你這孩子,」潘有量哭笑不得,和薛按解釋道,「年紀輕,頭一次來宮裏,讓公公見笑了。」


    薛按也笑了起來,「洗手架子下有塊磚是鬆了,已經十多年了,因為不礙事就沒有修補。」


    「你別擔心,和你沒有關係。」


    銀手很尷尬,撓著頭道:「對、對於不起啊,我一時好奇,四處亂看亂摸了。」


    「沒事,年輕人就是好奇嘛!」薛按道。


    潘有量無奈,「那我們就告辭了。」


    他帶著銀手出了宮門,銀手一路走一路打量,等出了宮門他道,「師父,我、我要回王府一趟。」


    「去吧,那磚頭是小事,你別害怕。」


    銀手應是,一路跑著回了王府。


    杜九言正要出門去三尺堂,和迎頭撞上,一臉奇怪地看著喘著粗氣的銀手,「出什麽事了,跑得這一頭一腦的汗?」


    「九姐,」銀手拉著杜九言,語無倫次地道,「我剛才去宮裏麵聖,我想起了一點點事,可我又不確認。」


    杜九言微怔,「你慢慢說?」


    「我、我也不確定是不是錯覺,畢竟我記事的時候就一個人在外麵了,現在想想,大概七八歲或者八九歲吧。」


    「也許更早點。」銀手道,「可是我剛剛進宮裏,就覺得似曾相識,還有禦書房隔壁的偏殿,我也覺得很眼熟。」


    「那個洗臉架子後麵有塊磚,我鬼使神差地蹲下來,一摁他就晃動了,我記得我小時候也摁過那塊磚。」


    杜九言愕然,拉著他去找書房,桂王正在看信,奇怪地看著他們,問道:「怎麽了?」


    銀手又說了一遍,這一次邏輯清楚了不少,越說就越覺得記憶變的清晰起來。


    「你進過宮裏,還是你曾經進過宮裏?」桂王看著他,「你今天多大,十八還是十九?」


    銀手道:「我肯定是不住在宮裏的,因為我記得我是跟著誰進宮的。當時也是在偏殿等,我還吃了綠豆糕。」他回憶著,「我不確定我今年是十八還是十九,總歸就這個年紀吧。」


    「後退十一二年,那就是七歲或者六歲,那當時我父皇應該還在。」


    「對,對!」銀手道,「我記得聖上年紀很大的……我也進過禦書房的,上麵坐的那個人穿著黃色的龍袍,但是年紀很大,還有鬍子。」


    桂王頷首,「我父皇有須。」


    杜九言很驚訝,她讓銀手坐下來,看著他道:「你別著急,七八歲的記憶都是片段式的。你慢慢回憶當時還有什麽?」


    「我蹲在屏風後麵玩那塊磚,然後有人進了偏殿,是兩個人。」


    「他們在說話,說的什麽我不記得了,當時那種蹲在牆角聽別人說話,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裏帶著回音進耳朵的感覺,我記的很清晰。」銀手道:「然後我跑出來了,看到外麵站著兩個人……」


    銀手閉著眼睛,使勁回憶。


    「是兩個男人,他們看到我後很錯愕,其中有個人的高高瘦瘦的,顴骨特別高,看著特別凶。」銀手道,「他的衣服……衣服是披在身上的,像……我說不好,記不得了。」


    披在身上的?誰能在偏殿裏披著衣服走到處跑?杜九言問道:「什麽顏色?」


    「黑色帶白邊。」銀手道。


    「黑色帶白邊?」桂王揚眉,「道士服?因為我父皇後期信道,所以宮裏曾有道士出入,但自從玉道人來過後,宮中就不再有道士了。」


    「但玉道人麵白有須,個子矮且胖,應該不是玉道人。」


    玉道人是茅道士的師父,當時的年紀應該不小了。


    「應該不是玉道人,因為年紀不對。茅道士都那麽老了,十二年前,他師父肯定也得有六七十歲了吧?」銀手道。


    桂王頷首,「他若還活著,今年應該有七十五六了。十二年前那也是六十多。」


    「那個人沒有這麽老,但我說不好他多大年紀。」銀手道,「倒是穿黑色加白邊的衣服?」


    桂王當時年紀也不大,記得不清楚,「你等等。」


    他出門喊了謝樺進來。


    讓銀手形容了一遍,謝樺一怔想了想,道:「您說的不會是青岩散人吧?」


    「奴婢記得他喜歡穿黑衣白邊的衣服,有那麽兩個月,他常出入宮裏。」謝樺道:「當時青岩散人是來傳道的,年紀在五十左右。」


    「哪一年?」桂王問道。


    「天化二十四年。」謝樺道,「應該是上半年,五六月份,具體的奴婢也不是很清楚,當時奴婢在坤寧宮當差,前頭的事也多是聽說,偶有給當時的皇後娘娘送東西去禦書房時,聽過一兩耳朵。」


    先帝在位二十五年,天化二十四下半年,先帝身體已經開始衰弱,斷斷續續的吃藥,當時的太子趙煜,也是從那年的下半年開始,漸漸接手前朝政務。


    「銀手小哥進過宮裏?那當時您可記得,和兩個說話人的另外一位是誰?」謝樺問道。


    銀手搖頭,「不記得。因為這個人的衣服有點奇怪,而且樣子很兇,所以我有點印象。」


    「去宮裏可能對於他來說,是一件大事,所以在他的記憶中一直保存著,算是深刻的記憶了。」杜九言道,「今天再去,引發了過往遺忘的部分。」


    「那後麵呢?」杜九言問道,「你如何出宮的?」


    銀手拚命回憶著,謝樺給他續茶,他端著喝,臉色很白目光中透著一絲恐懼,「我想起來了。」


    他驚的掉了茶盅,「我想起來了,那個人……那個人讓我吃綠豆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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