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牧琰上前,絲毫不相讓,「就算是騙局,就算是有心人的策劃,就算圖答來京城的目的不單純。」


    「可是,這並不能否認,桂王超額養兵、私自煉製丹藥……甚至於,那兩千兵馬到底是圖奇族人,還是桂兵也都沒有佐證。」


    「至少,前兩項罪名,對於桂王來說,絲毫不冤他!」


    杜九言看著牧琰,道:「就算是騙局,就算是有心人?這個就算二字說的也太輕巧了。」


    「添油加醋,誇大其詞,誅心之論離間兄弟之情。」杜九言道:「這個案子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並不是桂王用這五千人做了傷天害理的事,也不是桂王用他們研製的炮藥攻打了城池。」


    「而是你說,桂王即將用這五千兵和炮藥……沒有發生的事,你如何劃定它的嚴重性?」杜九言道。


    牧琰道:「不管即將會發生什麽,當下,桂王就是違反了周律。」


    「既是違反周律,就應該得到懲戒!」牧琰道。


    杜九言道:「我並非在說桂王絲毫無錯,而是在說,這件事的性質,值不值得定罪,又應該如何定性。」


    「因為是沒有發生,因為兄弟之情,因為濃厚的兄弟情之下,桂王並沒有動機去謀逆自己敬愛的兄長。他的赤子之心和一慣作風告訴大家,他做的這幾件事,真正的目的,就是單純的,想要將廣西治理好,單純的想要找那海盜報仇。雖有錯,可僅僅是錯,而非觸犯了律法。」


    牧琰道:「你的意思,兄弟情高過律法?」


    「我的意思是,你懂不懂不重要,重要的是聖上懂!」杜九言勾唇笑了笑,「難道,這個案子從一開始秉持的就是律法嗎?」


    牧琰一怔。


    「你們沒有從律法走,現在又來要求我走律法?」


    牧琰心頭髮涼,感覺到不妙,他打斷杜九言的話,道:「作為一個訟師,如果不是秉持的律法,你在大殿上,誇誇其談一個時辰,意義何在?」


    「你大可一開始就和聖上談兄弟情,讓桂王求聖上看在兄弟的情分饒恕他的罪行。」


    「這樣豈不是更加方便。」


    牧琰說完,大家都是目瞪口呆,這話說的夠狠。當著聖上的麵,開口就暗示聖上無視律法,隻顧情義。


    有的事大家都會做,但都會做的事,不一定是對的,更不能放在檯麵上說出來。


    這話,杜九言不好接啊。


    趙煜麵無表情地坐在龍案上,手裏端著茶,視線掃過下麵所有朝臣,並未開口喝止,也沒有露出不悅的意思,態度讓人琢磨不透。


    任延輝心頭冷笑,牧琰確實是牧琰,在辯訟上,絲毫不輸杜九言。


    現在,桂王的兩項罪,都是杜九言親口承認的,話趕話說到這個地步,倒要看看她還能怎麽辯!


    難道,她還要接著說兄弟情?


    杜九言啊杜九言,你這是挖坑自己跳,親手將桂王和魯閣老,推下了萬丈懸崖。


    「說的好!」杜九言忽然鼓掌,「牧琰思路清晰,杜某很欣賞呢。」


    任延輝嘴角微勾,不屑冷笑。


    「我說你說的好,是因為咱們想到一起去了。」杜九言道「這個案子,從一開始走的,就是兄弟情,消磨的也是兄弟間的信任。」


    「你和清楚,在皇權之下,律法是工具,這一點還要我給你普及解釋嗎?」


    牧琰嘴角抖動,目光沉凝。


    眾人更是聽出一頭冷汗來,杜九言居然沒有反駁,還順著話接了。


    牧琰狠,杜九言更狠更狂,律法是皇權的工具這種話都說出來了……


    不過,道理還真的是她說的這樣。


    任延輝氣的想丟東西過去砸她,她怎麽敢說出口,怎麽好意思的。


    猖狂,猖狂至極!


    杜九言道:「找來圖答,端著一盆莫名其妙的天參,喊著得天參得天下的口號。目的不是讓聖上猜忌?」


    「著重強調全廣西百姓,心中隻有桂王而無聖上。目的不是讓聖上妒忌?」


    「傭兵五千還是一萬,用未曾發生的事,揣度桂王的意圖。目的不是讓聖上忌憚?」


    「讓人四處作亂,令民生動盪不安。目的不是讓聖上煩躁,失去耐心?」


    「這種種,哪一項不是拋開律法,在談兄弟情?你現在來指責我不該談,你根本沒有立場。」


    「一株天參是假,口號是假,聖上當然不會猜忌。但你們揣摩聖意,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認為聖上一定會介意,這是決不能容。」


    「還有,換個角度來看廣西,桂王治理出那樣理想安定的地方,難道不應該作為典型,推廣至大周各處。」


    「天下百官去學習,去感悟,共同合力打造出一個安定幸福團結的大周!」


    「至於四處作亂就更加不用解釋。那不過是騙局中的一把火,騙局不在,這火自然就要熄滅。」


    「聖上!」杜九言拱手行禮,又轉了一圈,和眾人道:「桂王爺的事,是違背律法。可桂王的違背,不是隻能從律法去評判對錯。」


    「對方離間兄弟情,讓聖上殺桂王,處置魯閣老。現在,事情解釋清楚了,那麽,聖上到底是重視這段情,還是秉公依律,這是聖上的權力!」


    錢羽暗暗稱讚。杜九言這話太厲害了。她的意思,桂王是違律了,如果走律法當然是要罰的。可是,對手從一開始秉持的就不是律法,而是用政治手段去瓦解聖上對桂王的信任。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殺不殺桂王,不在律法的公正嚴明,而在聖上對這段兄弟情的信任和在乎。


    所以,杜九言才有這番話。


    現在,她將桂王的罪從律法中剝離,這剝離不是她的原因,而是她延續對手的風格。


    判,如何判,把這個決定權交給聖上。


    趙煜揉了揉額頭,頭皮發麻,他不由後悔同意辯訟桂王的案子。


    這哪是辯訟,分明就是考驗他的仁厚大度。


    杜九言和桂王一樣,真是讓他頭疼。


    得虧是夫妻,這要是放出去,又得禍害兩家人。


    「杜九言,」牧琰喊了一句,杜九言也喊道:「牧琰!案子到這個程度,已經說的夠明白了,你不用再來和我辯,該認的罪我們認了,該說的理我們也說了。」


    「怎麽判,看聖上!」杜九言拱手道。


    所有人的視線,齊刷刷地投向趙煜。


    趙煜的頭頂嗡地開始響,就聽杜九言道:「請聖上明辨!」


    牧琰一看這情況,也跟著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請聖上依照律法,明辨!」


    「杜九言,作為一個訟師,你站在大周的寶殿上,撇開律法,在說人情,你就不覺得羞愧嗎?」任延輝瞪了一眼牧琰,這個沒用的東西,居然由著杜九言,將案子說到了這個地步。


    杜九言一轉頭看向任延輝,頓時笑了。


    這是你送上門的!她揚眉道:「我不覺得羞愧。因為任閣老您都敢甩著臉來指責我,都沒有為此感到羞愧,我就更加不用了。」


    「在說你!」任延輝道。


    牧琰不行,就隻有他自己出馬了!今天就必須要讓這個案子出一個結果,否則,一切就前功盡棄了。


    「我沒什麽可說的,有沒有違背律法,自有聖上定論。」杜九言忽然拔高了聲音,道:「但任閣老您的事,卻還有很多呢。」


    「不要說去別處,案子沒結!」


    「現在是案中案。正好,聖上也需要時間考慮,不如我們給聖上一點時間考慮好了。」她說著,一轉頭衝著圖答道:「圖答,時間到了,你說還是不說?」


    「說什麽?」任延輝也衝著圖答喊道。


    圖答嚇的一抖,看看杜九言,看看任延輝。


    「說!」桂王三兩步過來,一腳將圖答踹翻,冷冷地道:「你不是想當首領嗎?爺今天就下令,剷平你們圖奇族,讓你去陰曹地府當你的首領。」


    「小子,你想清楚了,是一個人死還是一族的人陪著你一起死。」


    圖答嚇的渾身發抖,他怕桂王,因為他們被他打怕了,若非,圖奇當年也不會順從朝廷。他抹了汗正要說話,任延輝道:「圖答,你可知道作假證詞,汙衊當朝王爺,是什麽罪名?」這就是讓圖答不要承認。


    「我、我說,我說!」圖答和任延輝道:「任閣老,我隻是想做首領,我沒有想死。」


    「你也沒有說,要殺桂王啊。」


    「你騙了我。」圖答給桂王磕頭,給趙煜磕頭,「我是被騙的,沒有人告訴我事情這麽嚴重,我不知道啊。」


    「求求聖上、求求王爺饒命啊。」


    「都是他,」圖答指著任延輝,「都是他讓我這麽做的,他還讓他的手下韓通,教我做什麽說什麽。」


    「我隻是個外族人,我不懂你們漢人的律法。」圖答道:「請判任閣老罪吧,和我沒有關係。」


    所有人呆愣著盯著任延輝看。


    這事情,反轉的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杜九言是怎麽轉過來的?她這也是變戲法呢吧。


    「你胡言亂語,信口雌黃。閉嘴!」任延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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