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九言一身訟師袍服,負著手笑盈盈地站在公堂上,給桂王以及錢羽行禮,她今天帶的周肖上堂,周肖臨出門前,被她在脖子上套了個布袋,此刻,他正一臉鬱卒裏盯著布袋看。


    桂王靠在椅子上,架著二郎腿神情很自在。靠了一會兒覺得有些無聊,就抓了一把蜜餞出來,慢慢嚼著喝著茶。


    不是他不想吃瓜子,而是杜九言勒令他不許吃,聲音太大,影響她發揮。


    吵架聲音更大,怎麽沒見她被影響的打磕巴。


    她就是看他歇著太舒服,嫉妒他。


    桂王吃蜜餞,好幾個品種,口味各不相同。


    懷王看向他,桂王掃過他一眼,隻當做沒有看見。


    懷王垂眸立著,麵無表情。


    「申先生。」杜九言和申道儒打招呼,「第二次了。」


    這是她和申道儒第二次正經站在公堂辯訟。


    申道儒回了禮,頷首道:「望還有第三次。」


    「不一定的,」杜九言道:「畢竟您的年紀不小了,上一次公堂就要少一次呢。」


    申道儒一口血從肺裏衝出來,氣的他咳嗽起來。這個小兒嘴巴像刀子一樣,他都沒有說她,她居然回頭來堵他。


    真是豈有此理。


    「開始吧。」錢羽看著杜九言,「你是原告訟師,你先說。」


    他說著,撇了一眼申道儒,還記得上次申道儒搶了機會。


    杜九言看著申道儒,「申先生,那我先?」


    「請!」申道儒要喝口茶順心頭氣。


    杜九言沖各方拱手,道:「知道懷王爺的案件,還真是機緣巧合。一個叫喬一光的人,在京城散播謠言,讓我們給抓了。」


    「喬一光痛哭流涕,請我們為他做主。原因是,他的女兒和侄女,都被人殺了。」


    「怎麽死的呢?」杜九言一轉頭指著門外的小姑娘們,「堵上耳朵,不然會做噩夢。」


    跟著家裏人的孩子都被長輩堵住了耳朵。


    「屍體在吉安城外的茂山找到,八九歲的小姑娘,不著寸縷遍體鱗傷,而最令人心寒的是,她們在死前曾被人淩辱,虐待。她們的死不是一場意外,而是一場泯滅人性的虐殺。」


    「我聽到時,血氣沖頂,便和喬一光去了吉安府。等到吉安後我才知道,我血氣沖頂的太早了點,因為,還有讓我更加血氣沖頂的事情。」


    「在吉安,有一座明月坊。這間並非正常的青樓妓院,他尋常不開門,每個月隻通宵開辦一夜。那一夜是許多人的狂歡,他們懷揣著銀兩,帶著一顆腐爛的心、撅著的男人之根,穿梭在裏麵,做著令人作嘔的事情。」


    「買賣幼女和少女!她們像是貨物一樣站在人前,被人剝開嘴巴數剛換的乳牙,被人捏著腰身,衡量骨骼是否勻稱,他們被人掰開雙腿,來查看是否完好……」


    「姑娘,小的八歲,大的十七歲。她們害怕,惶恐,瑟瑟發抖……她們的價值,就是在這些人評估後,被十兩或者一萬兩的價格買回去,供自己玩樂,發泄獸慾。」


    門外一陣喧譁,有人罵道:「畜生!」


    「更多的事,我已不忍多加贅述,這隻會加重受害人的痛苦。」杜九言道:「受害人的苦痛要伴隨一輩子,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卻要逍遙自在,被供養著平安活到死?」


    「不談律,縱是古時也有王子犯法與民同罪,更不談文明進步盛世華章之中的大周。」


    「是以,」杜九言和錢羽道:「請大人依律,判定懷王爺斬立決!」


    說著,她淡淡然退在一邊。


    申道儒揚眉,沒有想到杜九言隻說了這麽幾句,這一點倒讓他意外。


    錢羽也是微微一怔,平時杜九言都是從頭到尾敘述案件,情緒飽滿帶動著聽眾跟著一起驚心動魄或氣憤難平。


    「申道儒,」錢羽示意申道儒,「你說。」


    申道儒看了一眼杜九言,對方正笑盈盈地看著她,神色平靜。


    「大人。」申道儒上前一步,從作助手的學生手中,拿了一疊卷宗出來,「關於懷王爺的種種罪狀,杜先生沒有細細闡述,在學生看來,並非是她不願意多說,而是她不能深說。」


    「懷王的案件,學生雖沒有親臨吉安查證,但桂王爺和杜先生辦事細心,所有歸檔的卷宗,將每一個涉案的人員以及所犯的事,都詳列其中,讓觀者一目了然。」


    「我們先說第一件事,」申道儒走到懷王麵前,問道:「懷王爺,勞駕問您一句,您是哪一年封藩去吉安的?」


    懷王回道:「順天三年年底。」


    懷王雖有罪在身,但他貴為藩王,所以不必在公堂跪審。


    「順天三年,至今已是六年多近七年之久。」申道儒舉起第一份卷宗,「這一份,是懷王爺初去吉安的政績,他免除了農田雜稅、茶稅、漁業稅、人頭稅……他扶持開辦了兩間書院、他修繕了吉安的救濟所、他還給吉安城內外一千二百個無兒無女的孤苦老人,安排了住所,鼓勵左鄰右裏幫扶照顧。」


    「這一些,並非杜撰,隻要去吉安打聽一下,隻要翻吉安誌都能查得到。」


    「當然,這些都是他以往的政績,並不能以此證明,他一生的清白,一生都不會做錯事。」申道儒道:「我想說的是,如此心善的懷王,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申道儒轉了個身,麵相門外,外麵的百姓都在聽他說話,至於心裏是鼓掌叫好,還是罵他祖宗已經不重要了,他又拿出一張紙,上麵寫著字,「順天五年,懷王因為常年勞累,雙臂得了風濕之痛。每每變天他都痛苦難忍,因為疼痛,他夜夜難以入眠,人瀕臨崩潰難以支撐。」


    「就在這時,出現了一位道士。」申道儒亮出了一張紙,紙上寥寥幾筆,記錄了一位道號「無為」的人,「這位是何人,是何目的現在並不清楚,但是,他在懷王爺絕望混沌之時,給了他一個徹底改變他命運的建議。」


    「他給了懷王爺一包五石散。眾所周知,這樣的藥就算去藥店購買,也如同砒霜一般,都要登記姓名用途,尋常人根本買不到,而無為道人也不例外。」


    「但他帶了足夠的五石散,慫恿當時因為疼痛已失了神智的懷王,服用此藥。自此後,懷王每每痛不欲生時,就會服用這個藥,漸漸的便徹底離不開這個藥,短短兩年的時間,懷王爺從清高睿智的高貴王爺,成為了一個徹底被藥物俘虜操控的傀儡。」


    「他不再是他自己。」


    「而在這以前,」申道儒又拿出了一個卷宗,給大家看,「他得知了吉安府名不經傳的閔然舉,一個落地的舉人。」


    「懷王爺幾乎三顧茅廬將此人請到府中,做他的幕僚。」


    申道儒看向杜九言,杜九言也正看著他,眼裏透露著好奇,似乎對他接下來要說什麽,也感到費解。


    「明麵上,是懷王爺看中了閔然舉的能力,而事實上卻並非如此,而是,閔然舉早就在等著懷王爺的到來,他也早就知道,他一定會到懷王府中。」


    他這話一出,杜九言忍不住露出驚訝的表情。她這麽想,是因為她見過閔然舉,對於這個人的直觀判斷中,覺得他絕非等閑之輩,不求名利,而要懷王爺三顧家門才出山做懷王的幕僚。


    她認為,閔然舉必定在其中做了手腳。


    但時間有限,她並沒有詳細的去調查。可是,申道儒說出這個話,就很讓她驚訝。


    難道申道儒和閔然舉認識?


    杜九言隱隱覺得,申道儒會說出一個她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


    「申先生,您這話不對吧,」杜九言挑刺,反駁道:「閔然舉已經死了,死無對證,但說什麽還是要三思啊。」


    申道儒看著她,嘴角微勾,道:「申某正有一件事要問你,當初在調查荊崖沖案件時,對於他蠱惑人心,操控人心的事,你有何結論?」


    「這個案件,和荊崖沖有什麽關係?」杜九言並沒有回答他的話。


    眾人聽著也是一愣,不解地看著申道儒。不明白他在這個案件中,帶出荊崖沖是什麽意思。


    申道儒略有些自得,這個事情他本不想說,這輩子他就打算爛在肚子裏。但是,他現在接了懷王的案件,雖出發點並不是為了懷王,但既然站在公堂,他是一定會全力以赴。


    「荊崖沖,是閔然舉的老師!」申道儒聲音不高,卻宛若巨石砸入平靜的湖麵。


    杜九言也是愕然,她禁不住朝桂王看去。這件事桂王也不知道……準確的說,他們並沒有去詳細查閔然舉的背景。


    杜九言發現,這個事就連懷王也愣了,顯然也不知情。


    她忽然明白,申道儒為何接這個訟案了,至少,他不是全然來鬼扯的。


    後衙中,趙煜眉頭緊緊蹙著,朝坐在下首的各位官員看去。


    大家臉上都是掩飾不住的驚訝,安國公道:「此事……不曾有人查過,我們、還真是沒有想到。」


    「嗯。」趙煜蹙眉,沒有說話,「看他怎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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