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很重要,那個很重要,但其實都不重要 被雷厲風行的局長現場派活午餐過後,田曉堂就在辦公室打了個盹。下午兩點半,付全有打來電話,說包局長準備去戊兆,想讓他陪同,並說包局長已在樓下等著了。田曉堂一聽當然高興,急忙下了樓,上了包雲河的車。


    一路上,兩人隻是扯了一些閑話。田曉堂猜測,包雲河這次去戊兆,不過是隨便走走,應該不會帶著什麽具體任務。


    新官上任,先到下麵去走一趟、轉一圈,再到上麵去接個頭、匯個報,這早已成官場慣例了。


    剛進入戊兆境內,就見路邊停著一長溜小車,小車旁有幾個人正在朝路上翹首張望。車駛近了,田曉堂才發現張望的那幾個人,竟是戊兆縣局的局長陳春方和他的一幫部下,基本上都認識,隻有站在陳春方身後的一個年輕女子有些麵生。


    田曉堂心想,這個陳春方還真會拍馬屁,竟然迎到縣界上來了,但很快他就發現不完全是這麽回事。當他和包雲河下了車,停在路邊的一輛小車中馬上鑽出一個人來,這人竟是戊兆縣長華世達。田曉堂心頭更加疑惑了,堂堂一縣之長竟然守在縣界上候迎一個平級的新任市局局長,這也太客氣了吧!包雲河本是戊兆人,也是在戊兆起家的,從鄉鎮辦事員一直做到常務副縣長,然後才調到市裏。包雲河離開戊兆後,一直對家鄉關愛有加。僅憑這一點,就給予這麽高的禮節?不大可能吧。要知道,一般隻有市委書記、市長及官階更高的官員,縣裏黨政一把手才會接送至縣界的。這是約定俗成的規矩,雖然在哪個規章製度上都找不著,但執行起來比規章製度還要嚴格。誰如果壞了這些規矩,會被認為政治上不成熟,很讓人嗤之以鼻。


    田曉堂的疑問很快有了答案。華世達迎過來,先跟包雲河握了手,又和田曉堂握手,分別都送上了祝賀的話。華世達對包雲河熱情地說:“包局長,您走馬上任第一天,就親臨戊兆視察、調研,指導我們的工作,幫我們開展農村環境整治,真是非常感謝啊!”


    包雲河打著哈哈說:“華縣長,你用詞不當啊。中央領導才叫視察,省領導才叫調研,市領導才叫指導,我們來隻配叫學習,向縣裏的同誌們學習,嗬嗬!”


    田曉堂有些明白了,華世達並不是專門過來候迎包雲河,隻是過來陪他們直接去看現場的。既然是來研究農村環境整治工作,包雲河事先為什麽不跟自己通個氣呢?剛才一路上說了那麽多話,竟然沒有透露半個字。包雲河這是什麽意思?沒必要跟他講,不屑於跟他講,還是忘了跟他講?田曉堂覺得包雲河隻怕是存心的。包雲河一方麵點名要他陪同過來,讓他感到自己受了重視,另一方麵卻並不告訴他此行的目的,又讓他覺得自己沒受到應有的尊重。這大概就是恩威並施,又拉又打吧。在這點小細節上就做足功夫,田曉堂不由倒抽了口涼氣,暗暗佩服包雲河的老辣。


    陳春方接著也來握手寒暄。陳春方兩隻手緊緊攥住包雲河,腰佝成龍蝦狀,說:“我昨天夜裏做了個夢,夢見老領導您對我說,春方啊,明天上你狗日的那裏看看去。我早上起來還直納悶呢,不想中午就接到了付主任的電話,說您下午真的要過來。嘿嘿,這夢,還真靈驗呢!”


    包雲河白了他一眼說:“你就瞎編,使勁地瞎編吧!鬼才相信你的話呢。相信了你,被你賣了還要幫你數錢呢。”


    陳春方笑得眼睛鼻子擠成一團,他一點也不尷尬,相反還很得意。陳春方曾是包雲河的老部下,包雲河在鄉裏做副鄉長時,陳春方就跟在他屁股後頭跑腿了。後來包雲河做了鄉長、鄉黨委書記,陳春方就提成了副鄉長、副書記。再後來包雲河做上了副縣長,陳春方就升為鄉長、鄉黨委書記。等包雲河成為常務副縣長後,又把陳春方推到縣局局長這個位子上。陳春方和包雲河已是二十多年的老交情,關係自然非同一般。田曉堂暗想,包雲河之所以對戊兆的農村環境整治工作如此關心,除了因為這裏是他的家鄉,是他曾經工作多年的地方以外,隻怕也與他信任的老部下陳春方在這裏主持縣局工作密切相關吧!


    陳春方再與田曉堂握手,腰就不佝了,左手也收回去了,臉上倒是笑得一塌糊塗,連聲說:“祝賀田局長!祝賀田局長!”田曉堂知道他其實言不由衷。如果不出那個意外,這會兒也許就是田曉堂對他說“祝賀陳局長”了。


    那個麵生的年輕女子亦過來跟包雲河握手。田曉堂朝她掃了一眼,心裏不由咯噔了一下,那女子個頭不高,但麵相俊秀,身材玲瓏有致,自有一種小家碧玉的溫婉之美。小縣裏也有如此不俗的女子,實在難得!田曉堂猜測,她大概是縣局的辦公室主任吧,可他馬上就發現自己弄錯了。陳春方介紹說,她是副局長薑珊,一個月前剛調過來的。


    薑珊又和田曉堂握手。握著她柔若無骨的小手,田曉堂說:“你好,薑局長。”薑珊甜甜地說:“你好,田局長,歡迎你。”她笑得一臉燦爛。田曉堂心裏又咯噔了一下,感到她的笑有些不同尋常,好像不隻是出於禮節。


    華世達笑道:“小薑可不簡單,她是通過公開選拔考試考上來的,目前是我們縣裏最年輕的副局長,今年芳齡才24歲呢!”


    薑珊說:“這還得感謝華縣長您呢!要不是您呼籲不拘一格選拔年輕幹部,我哪有這樣的鍛煉機會呀!”


    包雲河發起了感慨:“華縣長這樣開明,真是難得!革命事業總得後繼有人哪,新陳代謝是自然規律,不服不行啊。可現在我們很多領導在用年輕幹部的問題上思想不解放,放不開手腳,怕這怕那的。革命戰爭年代,二十多歲就當師長、軍長的多的是!當年我當鄉長,還不到24歲!當鄉黨委書記,也不到28歲嘛!再說國外吧,葉利欽當政那會兒更大膽,竟然讓三十來歲的小夥子做總理。在我們這兒,提議讓一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當個鄉鎮長,還有人不大放心,怕他嘴上無毛,辦事不牢哩!”華世達連連點頭,表示讚同。


    包雲河又介紹說:“小薑是縣裏最年輕的副局長,我們這位田局長,可是市裏最年輕的副局長呢!”


    田曉堂趕忙謙虛地說:“還不是靠組織關懷,靠我們包局長提攜!”他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陳春方,隻見陳春方的臉色暗了一下,但迅即又恢複了常態,並不失時機地拍起了華世達的馬屁:“這兒還有一個‘年輕之最’。咱們華縣長,是雲赭市最年輕的縣長!”


    包雲河就輕歎一口氣,說:“你們都是年輕人,就我是老同誌,已日薄西山囉。欺老不能欺少啊,將來我還要在你們手裏領退休工資呢!”


    華世達說:“您哪裏老啊。人家美國科學家說了,如今隨著生活水平和醫療水平的提高,年齡階段也要重新劃分了。18歲至48歲都可稱為青年,48歲至65歲都可稱為中年,65歲以後才叫老年。所以啊,您現在還是個青年人,正當年富力強呢!”


    幾個人一邊說笑著,一邊朝公路旁走去。在公路右側,是一條不寬的人工水渠,水渠的右邊是農戶的道場和住房。這條沿公路開挖的水渠,一直伸展到縣城城郊,長達二十多公裏。而這排房屋,也一棟緊挨一棟地一直綿延了二十多公裏。一行人跨過水渠上的石橋,順著房前的道場一直往前走,時不時還走進農戶家裏去看一看、問一問。沿途隻見家家戶戶基本上都是兩層樓房,房子建得一個比一個漂亮,讓人不由暗自讚歎,但是房子四周卻又髒又亂,大殺風景。房前草垛亂堆,垃圾亂倒,渠坡邊全是紅紅綠綠的塑料袋和廢紙,渠中的水已髒得看不出顏色。房後呢,豬圈和茅廁臭氣熏天。華世達介紹說:“現在大部分農民富裕了,舍得花錢建房子,硬件是上去了,可軟件卻上不去,衛生環境太差。難怪有人說怪話,說遠看房子像歐洲,近看環境像非洲。”


    包雲河說:“這個說法倒是很形象。不過發展得一步步來,一口吃不成大胖子。現在這些農民兄弟能過上好日子,住上寬敞明亮的房子,這該是多大的時代進步啊!倒回去20年,誰敢想象,農村的房子竟然修得比城裏一點也不差。那時誰又敢想象,現在從上到下,竟然還會這麽重視農村的環境衛生問題。”


    華世達說:“是啊是啊,20年前,吃不飽、穿不暖、住不安逸,在農村還是普遍現象,那時哪顧得上什麽環境衛生。20年前我還在念初中,可沒少嚐過忍饑挨餓的滋味啊!”


    感慨了一番,包雲河表態說:“隻要你們積極配合,省裏這個農村環境整治項目,就調整到你們戊兆來實施吧。”


    華世達說:“那真是感激不盡。有了省裏項目的支持,戊兆的農村麵貌就要大變樣了。”


    田曉堂沒想到包雲河談笑間,就作出了這麽重大的決策。要知道,這個項目上麵每年無償投入的資金就有六七千萬,而且項目建設會一直延續下去。哪個縣市爭取到這個項目,無疑是得了天大的便宜。


    田曉堂又想,包雲河決定把這個項目調整到戊兆,肯定在來戊兆之前就已拿定主意了。其實該項目去年就已啟動,也就是在另一個縣實施的“三清工程”。現在包雲河突然把項目挪到戊兆來,那個縣的“三清工程”可就成了半拉子工程、短命工程了。


    田曉堂在心裏暗自歎息,後任不吃前任嚼過的剩饃,不踩前任走過的老路,非得另起爐灶,另搞一套,創建屬於自己的所謂“政績”,官場上的這種痼疾真是無藥可救了。


    包雲河突然掉頭叫田曉堂:“‘三清工程’似乎不夠響亮,你幫著想一想,改個什麽名字好?”說完又對華世達介紹說:“毛主席說胡喬木是黨內一支筆,咱們田局長就是市局的胡喬木,是局裏的一支筆、大秀才,文章寫得可是頂呱呱的。”


    田曉堂覺得臉上有些發燒,包雲河這麽誇獎他,把他拔得太高了,他有點難為情。不過誰都愛聽好聽的話,所以田曉堂還是有些高興,對包雲河也有幾分感激。但想到他現在的身份是副局長,而寫文章、整材料是辦公室主任幹的活兒,包雲河一味誇他文章材料寫得好,似乎又把他貶低了,沒把他當副局長看待。還有,包雲河決定在戊兆實施農村環境整治項目,事先竟然沒有征求他這個副局長的意見,連問都不問他一聲,哪怕裝個樣子呢。這麽一想他又不舒服起來。他不想動太多腦筋,略微思索了一番,就說:“我建議就叫‘潔淨工程’,你們看行不行?”


    包雲河想了想,說:“嗯,可以。不愧是一支筆,思維就是敏捷。”華世達也稱好,“潔淨工程”就這麽定了下來。


    一行人繼續往前走,包雲河和華世達邊看邊議。田曉堂故意放慢步子,落在隊伍的後頭。薑珊見他掉在後麵,就停下腳步,等他走到跟前了,再並肩往前走。


    田曉堂出於禮貌,沒話找話地問:“薑局長以前在哪兒高就?”


    薑珊嫣然一笑說:“我以前是縣一中的教書匠,教語文。我大學學的是中文。”


    田曉堂眼裏一亮,說:“是嗎?我也是中文係畢業呢。”


    薑珊說:“我早就知道你是中文係的高材生,是寇佳庭教授的得意弟子。咱們倆上的是同一所大學,我也是寇教授的學生。”


    田曉堂有些吃驚,也有些欣喜,說:“寇教授也教過你?那咱們還是師兄妹呢!你怎麽知道我是在哪所大學念的中文係呢?”


    薑珊詭譎地一笑,說:“我不僅知道這些,我還知道你以前寫過好些文章。我很早就是你的粉絲呢!”


    田曉堂越發好奇,饒有興味地說:“是嗎?”


    薑珊說:“我上高中時,參加了學校的文學社,經常從報紙副刊上讀到你的文章,特別喜歡。你那些文章篇幅不長,但挺有個性的。我那時對你真是佩服得不得了!經常忍不住想:這個叫田曉堂的人,長得是什麽模樣呢?”


    田曉堂哈哈大笑,說:“今天見了,大失所望吧!我那些文章也沒你說的那麽好,塗鴉之作而已。當時我剛剛踏入社會,一股子激情沒處發泄,就信筆寫點兒東西。”


    薑珊說:“我至今還記得你有一篇文章叫《為自己點亮希望的燈》,我讀完很感動。”


    田曉堂心裏湧起一股暖流,他在10年前寫的豆腐塊文章,她居然還記憶猶新。看來,她前麵說佩服他的話並不完全是出於奉承。田曉堂沒想到,自己和這個討人喜歡的漂亮女子、年輕下屬竟這麽有緣,初次見麵距離一下子就拉得這麽近。


    薑珊又說:“說起來,我當年選擇那所大學的中文係,就是因為你曾在那兒念過書。前不久縣裏公開選拔領導幹部,我選擇目前這個單位,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你在市局工作。我想咱倆成了上下級,以後總該有機會見上麵了吧?這不,今天我們終於……”


    田曉堂忍不住又哈哈大笑了,說:“看來,我真是誤人不淺啊!”薑珊剛才說的,他想多半是興之所至隨口胡編的。如果這樣的戲謔之言也信以為真,那可就太天真了。


    在縣裏吃過晚飯,包雲河當即作出安排,從第二天就開始啟動前期調研、規劃方案製訂等工作,由田曉堂牽頭主抓,他今晚就留在縣裏,明天再派鍾林帶專班人員過來。包雲河說幹就幹,雷厲風行,這種作風讓田曉堂大為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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