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此時的江蘇蘇,正在受著某種說不清的情感的煎熬——相目標的突然出現,完全攪亂了她的生活。她隻要離開家,到辦公室裏,坐下來,她的表情就是發呆。她的發呆,呈現出兩種截然不同的狀態,一種是興奮的,當她想起過去的幸福時光,那個時隱時現的相目標,那個代表她過去一段激情和生命的相目標,她就臉色潮紅,強忍著內心的激動;另一種是想起目前的狀態,那個讓她突然討厭的家和許可證,她就臉色灰暗。這種討厭不知從何而來,起因也許是張田地,也許是別的什麽,但肯定是和那個雨天相目標的突然出現有關。江蘇蘇臉上的灰暗和潮紅,在她臉上交替變幻,誰能知道她內心湧動的潮流呢?


    她呆坐著,已經快到下班時間了。


    江蘇蘇猶豫再三,還是拿起電話,撥了一個自己熟悉的號碼。接電話的,竟然是張田地。江蘇蘇說,張老板啊,找一下許可證。


    張田地說好好好。


    幾秒鍾之後,話筒裏傳出熟悉的喂聲。


    江蘇蘇對許可證說,我中午不回去吃飯了,有兩個同學在我這兒玩,我跟她們一起去吃火鍋。許可證說,你把你同學帶回家來吧,家裏還有不少客人,我做了不少菜。江蘇蘇說,不了,我同學才不想見到你們那幫狐朋狗友了。我同學都是大美女。我同學怕見你們這些老男人。江蘇蘇這是句玩笑話,可她突然覺得,這時候不能亂開玩笑的,弄不好會露出馬腳。許可證果然說了,蘇蘇啊,你沒事吧?江蘇蘇說,我有什麽事,你管飽你自己就行了,少喝點啊,好了好了,不跟你說了,再見。


    江蘇蘇掛了電話,終於鬆一口氣。


    江蘇蘇手裏拿著一張紙片。紙片上寫著相目標住的賓館和電話。江蘇蘇是在早上收到相目標的信的。信裏沒有其他內容,隻有這張淺黃色紙片。隻有紙片上的電話號碼和賓館名稱。電話是手機號碼,賓館叫明月賓館,還寫了308,這可能是賓館房間。江蘇蘇從沒聽說過這家賓館,可能名氣不大。江蘇蘇把紙片放在桌子上,放在她眼睛隨時能夠看到的地方。江蘇蘇揣摩著眼前的片言隻語,心裏有一種怪怪的感覺。憑直覺,她感覺相目標就在她身邊,就在這座城市裏,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她幾次想給相目標打電話。幾次拿起電話又放下。這張紙片就像一盆火,把她心都要烤焦了。自從鹿市長出事以後,她確實為相目標擔心過。擔心什麽呢?擔心他生意還能不能繼續做?擔心他還愛不愛鹿小麗?擔心鹿小麗還能不能像從前那樣風光地生活?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擔心也就淡化了。她甚至很少想起生活中有這麽一個人。那個雨天,相目標的突然出現,又攪起她心中封存已久的往事。原以為,相目標不過是一陣風,吹過以後又會平靜,又會回到原有的生活軌道上來,誰知道會在幾天後收到這樣一封信呢?江蘇蘇猶豫著,想給他打電話,可又不知道電話打通後說什麽。是啊,千言萬語的話還不到說的時候。按照通常的道理,江蘇蘇應該恨相目標。她也確實恨過,而且恨得要死,恨得自己都不想活了。相目標甩了她,是用那種下流的方式。她當初恨得咬牙切齒時,對他做人都產生了懷疑。一度,她還賭咒他不得好死。但是當他的靠山鹿市長轟然倒塌以後,她又可憐起相目標來了。相目標是個極度虛榮的人。這點她是了解他的。他找鹿小麗,就因為鹿小麗有這麽一個做市長的父親。他做生意又需要鹿市長這樣的靠山。隻有做好了生意,他才覺得辭職是值得的,他才能人頭狗麵地出入社交場合和所謂的上流社會,他才能有臉見那些從前的同事,有資本在他們麵前吹吹牛什麽的。在這個問題上,江蘇蘇的美貌又能算得了什麽呢?


    江蘇蘇還是撥打了那個燙手的電話。可話筒裏電腦小姐卻提醒她撥的號碼是空號。再撥,還是空號。江蘇蘇覺得這事不可能。他不可能留一個空號給她的。直到這時候,那家叫明月的賓館才凸現出來——原來相目標住在賓館裏。住在賓館裏說明什麽呢?說明相目標已經不住在海城了,說明他是來海城出差或是路過海城,那麽他的手機號碼也就不是本地的號碼,撥打時,應該在號碼前加一個0。江蘇蘇恍然大悟。江蘇蘇撥完長長的一串號碼後,心跳突然加速。電話那邊終於傳出聲音了。天啦,還是那種帶著磁性的男中音。


    江蘇蘇緊張地說,是我。你好。


    你好。對方說。


    他們在電話裏沒說幾句,雙方就都泣不成聲了。這是個危險的信號。江蘇蘇沒有敢放肆,她控製住自己,跟對方說,等一會我再打給你。江蘇蘇慌忙收了線。


    放下電話。江蘇蘇下意識地朝外麵望一眼,她看到小吳和另一個男營業員都在忙自己的事,對她的失態並沒有注意。江蘇蘇一下子癱坐在椅子裏,她感到很累。江蘇蘇再一次進入發呆的狀態,開始胡思亂想了。通過簡短的交談,她知道相目標在三年前就離開本市了,到淮水去了,也知道他已經不搞時裝模特廣告發布一類的空對空的生意了,而是注冊了一家房地產開發公司,搞商品房開發,生意做大了。做這麽大的生意,憑相目標的能力,沒有人在後麵給他撐腰,是根本不可能的。江蘇蘇一下子就想到許可證給她講的那個流行在民間的段子,抓了一隻鹿,跑了一隻羊,來了猴子更猖狂。跑了一隻羊的楊市長,不是調到淮水了嗎?也是從許可證那裏,她聽說了鹿市長和楊市長非同一般的關係,楊市長還是副處級領導的時候,是鹿市長一手提拔上來的。鹿市長雖然出事坐牢,楊市長還不至於忘恩負義吧?那麽相目標能在淮水搞房地產,也就輕而易舉了。


    江蘇蘇平靜下來之後,沒有立即給相目標打電話,而是再給家裏打了一個電話。她跟許可證撒謊說要跟兩個女同學去轉轉。過後,她才覺得這個謊言容易被發現,被揭穿。因為她從來沒在許可證麵前提過有什麽兩個女同學,也從沒和女同學在外麵吃什麽飯。她嘴巴早就在許可證的伺候下吃刁了。江蘇蘇想著,要在適當機會,找幾個好朋友或者老同學回家去吃頓飯,打打牌,堵堵許可證的嘴。可她又一時想不起來她跟哪些女孩子更要好。她開始回憶她職中的同學,一張張麵孔在她眼前清晰起來,那些親切的麵孔都是青春的,都是鮮豔的,都是歡笑的。可那些同學的臉,漸漸都變成同一張臉了,都變成相目標了。許多往事,也就漸漸地從她的心底浮上來。江蘇蘇想起了她在某一部電影裏聽到的一句台詞:人生中,快樂時光隻是一時的,其他時間都是在回憶。這句話,來概括現在的江蘇蘇,真是恰如其分。是的,她想起了和相目標在一起的快樂時光。


    江蘇蘇給相目標再次打去電話。相目標好像知道她心事似的,邀請她中午吃飯。


    江蘇蘇說,你從淮水來,是客人了,我請你吧。


    相目標說,你把我當成客人啦?


    江蘇蘇說,你說呢?


    相目標笑笑,說,那就客人吧。


    他們見麵了。


    這才是正式的見麵。


    在明月賓館樓下的餐廳裏,江蘇蘇見到幾年未見(那個雨天在營業所的見麵並不能算是見麵)的老師兼情人相目標。相目標有點發福了,好像比從前高大一些。江蘇蘇對相目標的這種印象,可能是和身材不高的許可證朝夕相處造成的。相目標走過來迎接她。江蘇蘇看出來,他換衣服了。他換上一身考究的西服了。


    坐下來之後,相目標說,你一點沒變,真讓我吃驚。


    相目標點了幾個菜,要了幾瓶啤酒。


    應該說,在見麵最初的時候,江蘇蘇還是很冷靜的,她小心地吃菜,偶爾也喝一口啤酒,淡淡地應付著相目標的話,並不主動說什麽,也不顯得熱情。有時候,對他的話甚至表示沉默。而相目標恰恰相反,他說話的欲望似乎十分強烈,喋喋不休,還有點手舞足蹈。他說他在淮水的三年多,生意如何的火,能量如何的大,沒有走不通的關節,沒有辦不了的事情。講淮水那地方,人是多麽的純樸,思想是多麽的鄉村,金錢是多麽的管用,女人是多麽的醜陋。在做一個聽眾的過程中,江蘇蘇發現,相目標還是有不少變化的。他變得更能說了,思維的跳躍也大了,言辭不是先鋒或具有時代性,而是俗不可耐。她甚至發現,他的長相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的鼻子變成了麻將鼻子,眼皮好像也增厚了,就像浮腫一樣。江蘇蘇有點吃驚,不,應該是大吃一驚。她想重新回憶一下從前的相目標,想想他鼻子的模樣,想想他眼睛的模樣,很遺憾,她再也回憶不出他從前的模樣了。江蘇蘇原以為鹿市長出事以後,他和鹿小麗會很不幸,生意上和生活上會受到很大影響。可從目前的言談中看出來,他非但不比從前差,似乎還比從前更滋潤,更能耍得開,更能玩得轉。她從前那種由同情滋生的微妙感覺,在飯桌上徹底消散了。


    相目標終於看出了她遊移不定的心態。他敬江蘇蘇酒。江蘇蘇開始還喝兩杯,後來就推說酒量有限,不喝。相目標說,我知道你能喝幾杯的。江蘇蘇說,我早就不喝酒了。相目標不依不饒,說這是啤酒,在國外算不上酒,在國外隻能算飲料。江蘇蘇說我真的不想喝……相目標立即搶過話題說,這回說實話了吧,你是不想喝,不是不能喝。相目標口氣有些軟了,說,喝一杯不要緊的,這些年沒見到你,你不知道,我……我……不說這些了,我見到你……我很高興,真的,我……很高興。相目標喉嚨有點沙了。他說,蘇蘇,我真心敬你一杯,我有很多很多話……不說了,不說了,所有話都在這杯酒裏了,真的,我先喝了。江蘇蘇看到他眼睛潮濕了。江蘇蘇心也一軟,她又喝了一杯。相目標給她倒上啤酒。給自己也倒滿,他說蘇蘇,你這些年還好吧?你……你有孩子了嗎?江蘇蘇搖搖頭,說,沒……你呢?相目標說我有一個女兒。說到女兒,相目標臉上流露出幸福的神情。但他對江蘇蘇的搖頭更為關切,說,你還沒有孩子?蘇蘇,你怎麽……好了好了,不說這些了,我再敬你一杯。江蘇蘇聽他說到孩子,勾起她傷心往事,那個孩子如果能留住……江蘇蘇這回沒有推辭,而是端起酒杯,咕咕咕把一大杯啤酒喝了。相目標又給她倒了半杯。江蘇蘇說,給我倒滿。相目標說,少倒一點吧。江蘇蘇說,給我倒滿!相目標隻好又給她杯子裏添一點。相目標看江蘇蘇滿臉的憂傷,他推測她生活可能是不幸福的。為什麽在沒提到孩子之前,她不喝酒,在提到孩子之後,她反而要酒喝呢?顯然,江蘇蘇情緒的變化,與孩子有關。那麽隻有一種情況,即,他們夫妻兩人有一方不能生育。那麽看現在情形,問題不在江蘇蘇。他知道,女人在婚後,最希望有一個孩子了,一方麵可以拴住男人的心,重要的,是顯示自己的能力。而且女人的成就感,很大一部分依賴於孩子。那麽,既然問題不在江蘇蘇,那一定就是她丈夫嘍。


    相目標也不禁同情江蘇蘇了。事實上,相目標理解錯了,他們沒有孩子,問題全出在江蘇蘇身上。相目標再看一眼江蘇蘇時,嚇了他一跳,江蘇蘇的眼裏竄下一行淚水。江蘇蘇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端起酒杯慢慢把杯中酒喝光了。江蘇蘇給自己又倒了一杯。其實,相目標也是誤解了江蘇蘇。江蘇蘇是百感交集。淚水長流的江蘇蘇又嗵嗵嗵三口咽下了一大杯啤酒。這回挨到相目標勸她不要喝酒了。相目標說,蘇蘇,你少喝點吧。可江蘇蘇端起杯,跟相目標放在桌子上的杯子碰一下,又一口氣喝了。相目標也陪她喝了一杯。相目標本想勸她少喝一點,可勸著勸著,自己也一杯一杯陪著江蘇蘇了。酒喝到了這個份上,雙方都有些不能自持了。


    江蘇蘇隻感到頭腦要裂開來一樣的疼。而且小便也憋得厲害。意識裏,她覺得有人扶她上衛生間。後來她就什麽都不知道,昏昏睡去了。


    一覺醒來時,江蘇蘇發現睡在一個男人光滑的胳膊上。她眼睛大睜著,稍事回憶,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她和相目標睡在賓館的房間裏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麽一絲不掛的。她看了眼還在酣睡的相目標,趴在枕頭上哭了。


    相目標醒來了。相目標撫摸她,把她往懷裏摟,被她使勁推開了。


    江蘇蘇突然想起什麽,她趕快從床頭櫃上的小包裏,拿出自己的手機。手機已經關機了。關了手機,就等於和外界失去了聯係。她鬆一口氣。可她想不起來是自己關的手機,還是相目標替她關的手機。她很想回憶起這個細節,可她怎麽也回憶不起來。相目標從後麵又摟著她,在她耳朵、脖子上親吻。他的手也在她的rx房上遊動。她漸漸又鬆散開來了。她仿佛又回到了從前。她轉過身回應著他……


    他們又一次親密在一起。


    這一次,江蘇蘇找到感覺了,她像飄上雲端,她像下了地獄,她像被人卡了脖子一樣喘不開氣——她好久沒有這種快感了。


    一番拚殺以後,快樂而知足的相目標鑽到衛生間了。在嘩嘩的水聲中,江蘇蘇說不上來內心的感受。她由最初的激動,漸漸變得理性了。


    她看著他從衛生間出來,心不在焉地問,幾點啦?


    相目標說,不著急的,才十一點多。


    她急了,什麽?


    天亮還早了,剛到十二點。天亮再說吧。你再睡一覺。


    江蘇蘇覺得自己過分了。她不知道時間怎麽一晃就過去了十幾個小時。她迅速穿好衣服,急匆匆往外走。相目標試圖阻擋她,被她推開了。相目標拉她的手,她甩開他,小聲卻十分嚴厲地說,滾!江蘇蘇走到門邊,又轉回身,她扇了他一巴掌,惡毒地說,你去死吧!我永遠不要見你!


    江蘇蘇走在長街上,她打開手機時,已經過了深夜十二點半了。江蘇蘇感到害怕,這時候,深更半夜的,怎麽回家向許可證交待啊。有一些車輛從她身邊一閃而過,也有一兩個夜遊的情人,還有一輛出租車在她身邊減速、鳴喇叭。江蘇蘇在大街上也不敢停留太久。她真的恨自己了。她一邊流淚一邊給家裏打電話。電話剛撥通就有人接了,是許可證接的電話。她聽到許可證喂一聲。江蘇蘇也喂。許可證說是蘇蘇啊,你幾點回來啊?江蘇蘇聽到電話裏,傳來了打牌的聲音。江蘇蘇心裏平靜多了。江蘇蘇說,他們還沒走啊。許可證說,他們打牌,要玩一個通宵,喂,蘇蘇啊,你什麽時候回來啊?江蘇蘇說我回不去了,我走不了了,她們也拉著我打牌。她們……她們瘋死了,哪天還要殺到我們家打牌呢,還要嚐嚐你的手藝呢。許可證說,好啊,歡迎她們,我還沒見過你同學呢?你輸沒輸?江蘇蘇一時沒反應過來,說,什麽?許可證說,你輸了還是贏啦?江蘇蘇說,你說前兩局啊?輸一局贏一局,打了個平手,現在是決勝局,我們領先打九。許可證說,她們呢?江蘇蘇繼續撒謊,她們打八。許可證說那不是差不多嗎,不過七上八下九躍進,你們要贏了……好吧你玩吧,等一會你打電話回來,我找車去接你。江蘇蘇說,再說吧,她們瘋死了。她們說,一定要分出輸贏來。我們,我們真是棋逢對手了。你們那邊呢,誰贏?許可證說,我還不知道誰贏,他們全都打癡了,都口吐白沫了。哈哈,誇張誇張,不說了,你打牌吧。


    掛了電話。江蘇蘇感到冷。不是風吹在身上的冷。那種冷,是從心裏吹來的,從心裏慢慢擴散的。江蘇蘇望著黑漆漆的夜幕,看著長街上昏黃的路燈,不知道怎麽辦了。不過剛才的那種恐懼沒有了。江蘇蘇又不由自主地望一眼那幢不起眼的建築,明月賓館三樓有一間房裏亮著燈光。江蘇蘇癡癡地望著那橘紅色的燈光,江蘇蘇心裏又慢慢升起一絲絲暖意。江蘇蘇約略回顧了一天來的心情和感受。她眼淚再次悄然流下了。


    江蘇蘇在明月賓館的樓下徘徊。


    江蘇蘇的身影在燈下忽長,忽短。


    當江蘇蘇再次抬起目光,望一眼那橘紅色燈光時,她向明月賓館跑去了。


    江蘇蘇敲開了明月賓館308房間的門。


    34


    芳菲成了是非的中心,是我沒有想到的。


    我從不同人群的嘴裏聽到許多關於芳菲的緋聞。芳菲雖然在日報上班,但是和晨報在同一個院子裏。我是很輕易地聽到他們的散言碎語的,典型的有這麽幾種,比如女人們在一起,會說,芳菲離婚了,真看不出來,連芳菲這樣的模範女人都離了。男人們會在一起說,知道芳菲為什麽離的嗎?不知道吧,她自己不自重,和晨報的許總……聽說,他們從前在一個單位上班,許可證是為了芳菲才專門調到晨報的,出這種事,不離婚才怪了。還有一種聲音說,不會吧,就算許可證想吃芳菲的豆腐,可芳菲為了躲著他,才調到日報的。更離奇的話還有,沒聽說過吧,許可證讓芳菲扇了一耳光!也有不負責任的說,誰知道呢,這種事情……誰知道呢……


    我知道這些議論沒有一點根據,都是人們好奇心作怪。當然,我也不知道芳菲離開晨報到日報的真正原因(芳菲跟我說過,可那些涉及情感的話,可信度又有多少呢,無論她是誰)。但是我還是不能聽到這樣的議論。我聽到了,心裏別提有多難受,可以說叫五味俱全。我相信芳菲。從我對芳菲的了解中,知道芳菲和許可證是不可能有半點曖昧關係的。但是,也不排除萬一,我和芳菲不是差一點就……我後來和芳菲也不是形同陌路嗎?我每念及此,就深感後悔。


    我也曾認真想過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在許可證還未調到晨報的時候,芳菲曾經利用許可證的朋友,做不少廣告。芳菲也讓許可證牽頭請過客。也許就是這時候,許可證覺得有機可乘吧?不過,他們關係的決裂,也應該在那時候就埋下了種子。這是因為,芳菲一得知許可證要調到晨報當副總編,她就有一種危機。要是我來理解芳菲,那就是,你許可證死皮賴臉,我芳菲惹不起還能躲不起嗎?


    聽到人們的議論,我很想找芳菲聊聊。可好幾次,電話都拿起來,又想算了,我還沒想好找她聊什麽,她剛離婚,我又孤單一人,到一起能聊什麽?


    沒想到我卻意外地接到芳菲的電話。


    芳菲在電話裏把我罵了一頓。芳菲的罵裏有許多友愛的成分,這我是能夠聽出來的。而且,說是罵,其實更多的是抱怨。最後,芳菲說,咱們什麽朋友啊,你真沒把我當朋友啊,小麥出這麽大事你都不對我說一聲。


    原來,她也聽說小麥的事了。


    我囁嚅著。我說也不是……我……我不想說……


    芳菲說,不想說?對我不信任是不是?


    也不是。


    那是什麽?


    其實……芳菲你能打電話來,說明我們還是朋友的……其實……


    算了,我也不想聽你解釋了,達生海馬曉不曉得?


    我也沒說,不知他們曉不曉得。


    我聽到芳菲在電話那一端的喘息聲,她輕輕地歎口氣,說,怎麽樣啊?


    什麽……什麽怎麽樣啊?


    還能有什麽啊,小麥啊……好了好了,你現在在哪裏……算了……還是我晚上請你吃飯吧,晚上,到外婆的廚房吧,你把海馬和達生也叫上。


    我說,叫不叫許可證啊?


    芳菲說,他不是都忙大事嗎?隨你吧,你要是想叫就叫他。


    我聽出來芳菲的口氣。我說,那就不叫他了。


    芳菲說,隨便你啊,我是無所謂的。


    我聽出來,芳菲說無所謂,其實她是有所謂的。看來,他們之間真的過節很深啊。我突然又覺得,我在日報和晨報聽到的,關於芳菲和許可證的那些話,看來不是沒有根據的。


    我打電話給海馬,通知他晚上到外婆的廚房喝酒。我說海馬,六點鍾,你要準時去啊,


    海馬說我去。海馬說我都好久沒有喝酒了。海馬說在哪裏啊?


    我說在外婆的廚房。


    海馬說外婆的廚房啊,我聽說過,那可是高檔的好地方啊,可那地方不是飯店啊?


    我說不錯,不是專營的飯店,但是也有不錯的套餐。


    我在電話裏聽到小汪的聲音了。小汪說,又喝酒去啊,又要把我扔下啊,我也要去,把我帶上。


    能在電話裏聽到小汪的聲音,讓我很高興,說明他倆還行。


    我說,海馬,是這樣的,今天沒有外人,就我們幾個,我,你,還有芳菲和達生,連許可證都不來,你把小汪也叫上,我讓達生也叫他老婆一起來。


    海馬說,方便啊?


    我說,沒什麽不方便的,芳菲請的客,一定要叫上小汪啊。


    海馬說,芳菲不是和她先生……他們離沒離啊?


    我說,我怎麽知道啊,離了吧?這是好事啊,時髦人才有資格離婚,芳菲還巴不得呢,他們孩子又大了,跟誰也沒有拖累。


    海馬說,好吧,我看小汪去不去。


    我又給達生打了電話。達生說他老婆去不了了。達生說他老婆,給人家照看病人,是二十四小時全程陪護的。


    我和達生又閑聊幾句,問他這些天幹些什麽。


    達生說,還能幹什麽啊,在家打打譜,準備暑假裏,招幾個小孩子下圍棋。


    我馬上就覺得,這倒是條不錯的路子。不過,憑達生的棋藝,最多也就能做孩子的啟蒙老師吧。


    我說,達生真有你的,你這條路要是走好,說不定能走出一片天地來。


    達生說,誰知道呢,走走看看吧。


    最後,達生得意地說,老陳,現在咱們再下一盤,我恐怕要讓你四子了。我感覺我棋藝長了很多,你要是不怕死,咱倆可以殺兩盤,三盤兩勝,不過兩盤就結束了,我二比零贏你。


    達生的話並沒有激怒我,我反倒平靜地說,你好好打譜吧,爭取暑假一到,就把圍棋班開起來,收幾個學費,混混生活。


    我剛通知完,芳菲又給我打電話,問我通沒通知。


    我說都打過電話了。我說,怎麽,有變化?


    芳菲說沒有。芳菲說,我是說,你下午要是不忙,就早點到外婆的廚房,我們可以先喝點茶,聊聊天,等他們。


    見到芳菲還是讓我眼睛一亮,她頭發弄得特精神,穿著也很典雅,天藍色襯衫,配白色休閑長褲,襯衫的小圓領和燈籠袖,讓她顯得很愉快,讓別人也很愉快。實話實說,我每次見到她或想到她,我就想到我們之間的曾經的尷尬。我就會不由自主地看一看她的美手。我就覺得,她肯定也想到我們有過的肌膚之親。我就想她也和我一樣吧,假裝早已忘記了從前。實際上,我們都沒有忘記。


    茶剛沏上,芳菲就說了,小麥究竟怎麽回事?


    我用春秋筆法,把我知道的關於小麥的情況跟她敘述了一遍。芳菲靜靜地聽我講,偶爾抿一口茶。在我講的過程中,芳菲始終沒有說話。她聽得很仔細,很認真。她好像故意要在我麵前展示她的美手,她時而兩手重疊,放在茶桌上,時而兩手交叉,把下巴放在手上。她眼睛一直望著我。我敘述還算平靜。芳菲聽了以後,也隻能是沉默著。是啊,此時,所有的抱怨、指責,都是毫無意義的。


    芳菲給我續上水,表情沉重,她說,在開發區的時候,小麥多單純啊,連許可證都要為她死,誰知道她發展成這樣。


    我隻能是歎息。


    我們自然又說了一些別的。芳菲還感歎一下人生什麽的,傷感了一陣。


    後來,芳菲說,在小麥沒出事之前,你們真的就沒有聯係過?


    我說沒有。我不知道芳菲為什麽要說這個話。我又說,肯定沒有。


    芳菲感慨地說,小麥是真心對你好,她怕連累你。


    我說我知道。


    接下來,我們長時間地沒話。


    達生、海馬、小汪他們一起來了。


    再次見到小汪,讓我吃了一驚。小汪肚子鼓起來了。小汪懷孕了。


    流言不可信,就是親口所講,也讓人大加懷疑了,海馬舊書攤被收的時候,他哭著,說小汪要跟她離婚,這一眨眼,肚子都這麽大了。


    芳菲也發現了。芳菲小聲地問她,幾個月啦?


    小汪說,快五個月了。


    芳菲說,咱們怎麽都不知道?


    芳菲說,去沒去醫院查查?


    小汪說,查過了,真倒黴,是雙胞胎,拿什麽養活他們啊。小汪說著,白了海馬一眼,又說,倒黴透了,要不是懷孕,我真想一腳踢了他,死沒用處的海馬。唉,也怨我,怎麽不小心就懷上了呢?


    海馬嘿嘿笑兩聲。


    芳菲說,雙胞胎好啊,哪就能養活不了兩個孩子,你別愁,自然會有辦法的。


    小汪說,有什麽辦法啊,你看海馬那德性,連自己都養不活。


    海馬還是嘿嘿笑著,海馬說,我早就想好了,要是龍鳳胎,就把兒子送給朋友,我們自己養一個女兒,要是沒人要,就把兒子倒插門,給人家做養老女婿。


    小汪說,什麽養老女婿啊,幹脆都送人得了,小乖在人家,還能有口飯吃,還能有件衣服穿,反正我是養不起了。小汪用手撫摸著肚子。小汪的手在肚子上轉著圈,就像撫摸孩子的臉蛋。


    小汪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神情。


    芳菲說,好啊,要送,送一個給我,我就怕你們舍不得呢。


    我也大言不慚地說,我也要一個。


    芳菲說你不能要,你連自己嘴巴都顧不上。


    達生說,你要生五胞胎就好了,我們每人要一個。


    小汪哭笑不得地說,達生你沒安好心,達生你當我是豬啊,一窩生那麽多啊。


    達生說,真的,美國就有五胞胎。


    小汪大叫著說不要不要!


    大家哄哄地笑一陣,摩拳擦掌要吃飯。


    外婆的廚房是每人三十塊錢的標準,送簡單的小菜,酒水另外算錢。這種吃飯當然不是大塊吃肉的那種,所以芳菲建議換地方,說,小汪帶著大肚子來,是重點保護對象,要讓小汪好好吃一頓。


    達生說,要不,咱們還到春城飯店吧。記得,咱們十多年後的第一次聯絡,就是在春城的。


    達生的話讓我心裏有些難受。那次聚會,的確讓人難忘。那時候,達生的身份還是大老板,開著切諾基豪華吉普車。那時候,小麥還在場,小麥喜歡用腿碰我的腿。我們許多話,就是用碰腿來替代的。那時候還有許可證。可眨眼工夫,也就大半年吧,什麽都變了。那時候我們躍躍欲試,我們還有許多想法,就連海馬,也還做著作家夢。短短的幾個月,就讓我想起那麽多的時候,我心裏湧起一陣陣叫滄桑的東西。


    到春城飯店坐下來,我發現海馬身穿長袖襯衫。大熱天的,綁著長袖襯衫,捂得嚴嚴實實的,肯定有什麽情況。我懷疑他們小兩口子又幹架了。


    我說海馬,穿這麽整齊啊。


    達生一聽就笑。


    小汪也笑。小汪還紅了臉。我就知道了,海馬身上又掛了不少傷。海馬怕身上的一道道傷痕露出來不好意思,隻好穿上長袖襯衫遮遮醜。


    海馬說,我身上有傷,怕你們不好意思。


    芳菲說,得了你,你身上有傷,關我們什麽事,我們憑什麽不好意思。


    我也說,我們身上想有傷還沒有呢。我說以後幹脆這樣,這種傷,就叫作愛情傷。


    芳菲表示讚同,說,傷痕要是結了疤,就叫愛情疤。


    小汪在我們的笑聲中,推一把身邊的海馬,說,你是個死沒用處的東西,賣書賣得好好的,不認真,賣著賣著,一本都沒有了,你們說他有什麽用吧。


    海馬說,我都跟你說過了,天災人禍,有什麽辦法。


    我說,快了,書快退回來了。這個月馬上就結束了。這個月一結束,聯合整治也就結束了。


    小汪說,死海馬不聽我話,現在不賣書了,就在家好好寫東西啊,可他東西也不寫,到處亂跑亂躥,我都給他氣死了!我氣起來,就想咬他幾口。


    海馬說,你還沒咬啊!就差點沒給你咬死!


    達生也幽默了一句,那就叫愛情咬了。


    我們都跟著笑起來。


    小汪說,我都想寫詩,達生你不要笑,我在廠裏可是寫過詩的,我比海馬還能寫,我一天寫過十首詩,我的詩,還在我們廠食堂的黑板報上登過。海馬你說是不是?


    小汪說話時,臉上有兩個小酒坑,牙齒也白閃閃的,怎麽看都像一個可愛的鄰家女孩。可就是這個不起眼的小女人,卻能把海馬打出一身傷來。真是匪夷所思。不過,至少說明,海馬很愛她,她也很愛海馬。我猜想,他們要是有穩定的收入,或者有點事做,小家庭一定是和和睦睦的。


    由於我和芳菲事先說好,關於小麥的事,達生和海馬要是知道了,就知道了,要是不知道,也不說算了。芳菲的意思是,這種事情,還是少傳播的好。芳菲還跟我表達過另一個意思,就是,我現在住著小麥的房子,一旦讓公安機關知道我住著小麥的房子,說不定我也會受到某種牽扯。我想,這是顯而易見的。雖然小麥的事,和我一點關係沒有。但我們畢竟同居過一段時間,何況現在還住著小麥的房子。公安機關無所不能,他們不會放過一點有價值的線索的。


    所以,不說也好。


    喝起酒來,就沒真沒假了。人雖少,沒有人多時的氣氛,但人少有人少的好處,就是你一杯我一杯好量化,誰都偷不了懶。


    這樣喝酒從前可是沒有過的,三杯兩杯就把芳菲喝醉了。所幸還沒有醉到人事不醒的時候。


    不能喝了,不能喝了,芳菲說,都到我家去,打牌……


    打牌啊,啊——小汪尖叫著,說,我也要打!


    大家都讚成打牌,這可是個好主意。


    我們嘻嘻哈哈殺到芳菲家。我也不是第一次到她家了。你知道,我在她家,被她家的防盜門發出的怪叫聲差點嚇破了膽,也把我們的好事嚇跑了,還讓我們之間的尷尬存在了十多年。


    小汪對打牌是意想不到的熱衷。她嚷著不要海馬上場,嚷著要和芳菲打對家,還一廂情願地認為可以把我和達生打敗。


    牌就這樣打起來了。


    沒想到我和達生手風很順,我們不露聲色就把芳菲和小汪打了個二比o。小汪可不是省油的燈,她看一眼倒在沙發上睡著的海馬,說,再打一局。


    你不累啊?芳菲說。


    沒事,不累。


    牌場上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前兩局要是打成了一比一,這第三局才有意義,誰贏了,誰就獲勝了。前兩局要是二比o,領先方就很好打,贏了,可以擴大戰果,三比o,讓對方心服口服,輸了,反正已經取得了勝利,讓對方贏一局,不過是發給對方一個安慰獎罷了。


    第三局果然讓小汪和芳菲贏了,而且幹脆利落,她倆打到老k時,我們小二還沒打過。小汪和芳菲非常得意,叫囂著要打第四局,非得把比分扳平了不可。我和達生都覺得太晚了。我說再打一局,天就亮了。芳菲說美死你了,要不了那麽長時間,五牌就結束,五牌就把你們給打趴下!芳菲如此一激將,牌又開打起來。確實如芳菲所料,一開始我們就處於下風,再加上達生老是瞌睡,錯誤不斷,她倆都打到十了,我們還沒摸過鍋底,小二還沒動窩。小汪和芳菲非常得意,還不停地用嘴巴打擊我們。牌抓起來以後,芳菲哈哈大笑,說這個牌好得一塌糊塗,都不知道怎麽打了,都不忍心打了,簡直就是大癡丫抓的牌。芳菲的言外之意,就是大癡丫也能打贏我們,同時也順帶打擊我們連大癡丫都不如。我就順水說芳菲是個大癡丫,達生也附和著。


    這局牌,就在嘴仗中結束了。不用說,我們又輸了,而且輸得一點脾氣都沒有。芳菲說,不好意思,頭兩局我們讓給你們,後兩局我們才簡單認真一下。我和達生表示心服口服。可我們向窗外一望,大吃一驚了,天什麽時候都亮了。


    芳菲張羅著要做早飯給我們吃。


    小汪打了一夜牌,說,不能再麻煩你了,我困死了,我要趕快睡覺。


    小汪帶著海馬走了。


    達生跟我說,走啊老陳。


    走。我說。


    可達生沒有等我,他追海馬去了。


    突然間,芳菲家,就剩我和芳菲兩個人了。


    芳菲站在我麵前,她拉拉衣服,說老陳你別走,我煮點稀飯,你喝一碗。


    我說不了,我也得回去睡一覺。


    芳菲說,睡一覺也得吃飯啊。


    我說我隨便走到街上吃一點。


    芳菲沒有再堅持。一夜下來,芳菲的臉色有點發暗,也有些疲憊,眼泡也像腫了些。她跟我認真地笑笑,抱歉地說,真不該玩一夜,小汪還帶著個肚子。


    我說,是啊是啊。


    其實,小麥出這麽大的事,我們還打牌……


    芳菲的話,讓我心裏也一沉。確實,打牌時,我還真的就沒想到小麥。芳菲的話,讓我突然又心事重重起來。


    芳菲往我身邊靠靠,說,要不你回去也行吧,我也得休息一下,下午還要去談一個廣告。


    那我走啦。


    常來玩啊。芳菲也朝門口走兩步。


    我站在門口跟她笑笑。芳菲也跟我笑。我想,如果我說,我不走了,就在你這兒睡一覺得了,她一定會同意的。


    我沒有說,也許還不是時候吧。


    但是,我卻說,我哪裏敢啊……


    什麽話說的,有空你就來。芳菲快樂地把我關在門外了。


    我站在芳菲家門口踟躇良久,心裏很空,很空。


    35


    暑假臨近時,大家得到了一個讓人振奮又讓人失望的消息。經委主任的位置終於塵埃落定了。不過新任經委主任不是我們期望的金中華,也不是別的什麽人,而是大家非常熟悉的李景德。李景德是市政府副秘書長兼經委主任,這比單純的副秘書長有實權多了。原來呼聲很高的幾個人,那個民政局的副局長,到農辦當主任去了,雖沒有什麽實權,級別上卻是名副其實的正處,旅遊局那個副局長,到環保局當了書記,也是正處。還有一個,雖然不是正處,卻是建設局副局長兼自來水公司經理,是個實權派。原來呼聲很高的幾個人,隻有金中華原地沒動。這讓金中華麵子上很難看。而李景德兼任經委主任,也是讓許多人始料未及,讓許多人不能接受,當然,最不能接受的,還是金中華。


    金中華不請自到地來到許可證家。


    金中華一見到許可證就號啕大哭了。金中華可是個城府很深的人啊,說哭也就哭了。這隻能說明兩個問題,一是沒當上經委主任,對他打擊太大了。另一個就是,所謂的城府,不過是一種做派而已。許可證也不想安慰他。許可證在心裏冷笑道,什麽樣子麽。但是,許可證知道,如果不表個態,什麽話都不說,也是對不起老朋友的。許可證等他哭得差不多了,說,金主任,要說憑能力,不要說主任,就是市長,你也能幹,而且能幹得很好。金中華抹著鼻涕說,我找人算過一卦,他們說我今年時氣好,能升官,能發財,還能交桃花運,你看看,什麽升官啊,什麽發財啊,什麽桃花運啊,都是屁話!那個破算卦的,心真黑,要了我一千五百塊錢,老許,你說我怎麽這麽背啊。許可證說,也不是背,我考慮一下,這是組織對你的考驗。你想啊,組織上為什麽不提拔別的人當經委主任?為什麽要讓李景德當經委主任?李景德是市府副秘書長你知道吧?他當不當主任都是正處。為什麽要讓他兼呢?你考慮過沒有?李景德是我大學同班同學,我對他最了解。你知道他下一步能幹什麽?你不知道吧?許可證一字一頓地說,他,要,當,副,市,長。他這個經委主任,是為他副市長鋪平道路的。金主任,你也不要悲觀,我認為這是好事,要是讓一個沒有什麽前途,也沒有什麽背景的人來當經委主任,比如我吧,要是提拔我當經委主任,我會在這個位置上幹到死,你金主任還有出頭之日嗎?所以,我說,讓李景德當經委主任,就等於他給你把這個位置占著了,也可以說叫預留,要不了多久,水到渠成,經委主任就是你的了。你算那一卦沒錯,一千五百塊錢也沒白花,過不了今年,最多明年春天,你就會心想事成的。金中華冷笑笑,說,你說你的,我聽我的,我算看透了,什麽朋友,為了爭權奪位,親兄弟都互相殘殺,就不要說我們這些鳥朋友了。許可證知道,他的話,暗指李景德背後下絆子,使黑刀,或者插一杠,才讓他丟了到嘴的肥肉。許可證也是這樣想的,張田地托李景德送那麽多錢,李景德究竟替誰講話,還很難說,說不定他連一字都沒提金中華。金中華不但做了一回冤大頭,連一向辦事老道的張田地都叫李景德耍了。許可證自己也有被李景德戲弄的感覺。許可證想,將來自己要是有機會朝社長的位置上靠,誰都不能相信,一切打點都要自己親自處理。但是,許可證還是安慰金中華說,話也不能這樣說,金主任,咱們現在關鍵要沉住氣,不要把話把子留給別人。這是其一,其二,咱們再分析一下這次大意失荊州的原因。其三,咱們要做一個周密的策劃,謀圖東山再起。金中華很感激許可證,覺得他的話很夠朋友。金中華說,依你說,失敗的原因在哪裏呢?許可證說,說一句不該說的話,是張田地操作有誤,他不該讓我那位老同學李景德去活動,張田地讓李景德去攻市長,你知道那些錢落在誰的手裏?即便是送給了有關的主要人物,可李景德會不會幫你說話呢?李景德會不會說,這是你孝敬的呢?我不是背後說人家壞話,你金主任跟我是朋友,李景德跟我也是朋友,我剛才說過了,這個經委主任,隻要不是你當,哪個當也不如李景德,你說是不是?金中華很佩服許可證的一番話,雖然他也知道事實確實如此,可話經許可證一說,就成肺腑之言了。金中華又說了一陣別的處級幹部的安排,說人家都安排好好的,隻有他,讓人笑話了。金中華越說情緒越低,說著說著,又要哭了。


    張田地打電話給許可證,對金中華這次沒調整好也表示失望,但他同時也流露出,讓李景德當主任也不壞。張田地也暗示了許可證,說會不會是李景德在這裏做了手腳。許可證對張田地又說了另外一番話,意思是說,他不相信李景德要削尖了腦袋鑽營這個經委主任,對他來說沒有這個必要。這裏麵,惟一可以解釋的,就是分管他們的孫副市長可能為了辦事方便,才讓李景德兼一下。如果一定要找出另一個原因,也不難,就是孫副市長對金中華還不夠了解,或者說還不放心。而張田地的想法,就更實在了,金中華是他的朋友,李景德也是他的朋友,哪個當一把手都行。


    再說金中華在許可證家垂頭喪氣了一陣,突然說,這事不會和王娟娟有關吧?你不是提醒過我,叫我少和王娟娟來往嗎?許可證說不會不會,那是我個人意思。金中華說,不會吧,你不會平白無故跟我說這個的,你老許肯定是聽到什麽了。許可證知道,越是這時候,越不能說,這話是李景德說的,李景德那天還說,金中華吃飯會叭嘰叭嘰的,沒有正形,這和這次幹部調整有關嗎?許可證說,金主任,老哥我再提醒你一句,這事就到這裏了,你要平平靜靜,至少表麵上要平平靜靜。因為你的上司是我們共同的朋友,你要好好工作,認真表現,蓄勢待發,等待機會,與時俱進。金中華說,我為了好好表現,都快憋死了,我在人前說人話,在狗前說狗話,都他媽不是人了。中國有句古話,無欲則剛嘛,誰叫咱們大小也是個官呢?金中華看著激動中的許可證,說,老許啊,這個道理我懂,可就他媽……許可證拍拍他,說,兄弟,要熬啊,聽我的,中午別走了,我弄點好菜好酒給你喝兩杯。金中華抱著頭,在沙發上抹淚。許可證又小聲跟他說,把王娟娟喊來陪陪你吧,我看你真要頂不住了。金中華淚眼巴巴地望著許可證,然後又點點頭。


    可是,當許可證打電話給王娟娟時,王娟娟說很不巧了,有點事情了,不能來了。


    許可證說金主任在我這兒,你還是過來一下吧。


    誰知王娟娟哦一聲,輕描淡寫地說,他在你那兒就在你那兒吧。


    許可證說,金主任心情不太好,他想你來一下。


    王娟娟說,這就有些怪了,他心情不好與我有什麽幹係。


    許可證被這句話噎住了。他感到奇怪,王娟娟怎麽會說這種話?怎麽突然變了一個人?


    喂?王娟娟問。


    許可證噢噢兩聲,他以為王娟娟和金中華鬧點小別扭了,就說,那好吧。


    許可證掛了電話,對金中華說,王娟娟有點事情,來不了了。


    金中華也噢一聲,他把嘴半張著,若有所思地想著什麽。


    要不你親自打她電話?


    算了。


    怎麽,你們發生冷戰啦?


    沒有啊,金中華說,不過我很長時間沒跟她在一起了。


    許可證說,這就是你不對啦,快給人家打個電話吧。


    金中華就拿出手機打電話。金中華打了半天電話對方都不接。


    許可證感覺到,他們真的出問題了。


    金中華最終沒有打通電話,他可能也感覺到事情嚴重了,飯也不吃就走了。許可證留他都沒有留住。


    下午張田地又來了。


    對於這次幹部調整,不管是李景德當經委主任,還是金中華當經委主任,對於張田地來說,都是無關緊要的,用他的話講,都是自己人。張田地下午到許可證家,帶來了兩瓶五糧液,揚言要喝醉一次。許可證說,咱們就別慶賀了,上午金中華來了。


    提到金中華這次沒在調整之列,張田地再次認為,事情比較怪,本來都在運作之中,可以說是天衣無縫,卻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雖然也不是壞事,終歸還是讓金中華傷心了。這不是張田地的初衷。不過事已至此,該慶賀還得慶賀啊。回過頭來想一想,讓李景德當經委主任,比金中華當經委主任更好。李景德畢竟還有副秘書長的頭銜,辦事情會更有力度。張田地說,金主任也不容易,找機會得安慰他一下。不過他還年輕,來日方長,說不定下次再調整縣處級班子,他會另有重用呢,說不定下去當個縣長書記什麽的,也未可知,你說是不是?許可證說,誰知道呢,也許吧。張田地說,你家裏有什麽好菜?就簡單一些。許可證說,今天也不是周末,暑假要到了,大家都想把手裏的事情忙忙,準備暑假期間陪孩子痛痛快快玩幾天,哪有人喝酒啊。張田地說,要什麽人啊,要那麽多人幹什麽啊,就我們倆喝。許可證說,兩人不喝酒,三人不嫖娼。張田地哈地一笑,突然想起那天中午接的電話,張田地覺得事情有點怪,那天他接了江蘇蘇的電話,江蘇蘇一聽是他,就說中午不回來吃飯了。這說明,他和江蘇蘇之間的那點誤解還沒有完,江蘇蘇還記著呢。你知道,張田地是個實在人,他才不想在朋友之間弄出什麽是非來。他覺得他和江蘇蘇最好不見麵。張田地想到這裏,對許可證說,我看,你就別忙了,我們兩人出去吃吧。許可證說,你酒都拿來了,我要是跟你出去吃,你不會說我愛貪小便宜嘛,我才不出去吃飯了。張田地說,出去方便,吃點飯,喝點酒,我帶你到好地方去玩玩。張田地說話間,從身上什麽地方掏出一個小藥瓶,在許可證麵前亮一眼,說,我這兒還有這個。許可證認得這種藥,是市麵上比較少見的偉哥。許可證心裏動一下,想起張田地有許多這樣那樣的好地方,也想起在水簾洞大酒店遇到的那個瘦小的自稱叫劉芹芹的小姐,那個說話喜歡帶噢的小姐,那個說話嗲得人心裏發麻的小姐,他後來還想過她一次,不,是好多次。她說她是職業技術學院的,許可證當時怎麽沒問問她,技術學院也培訓這種專業嗎?許可證羨慕地說,你這家夥,有多少好地方啊,你那一畝三分地真是藏汙納垢啊。張田地說,此言差矣,我是活躍經濟,為社會做貢獻,你們報紙應該好好表揚我才對。許可證說打住打住,這種話我不愛聽,你給我交待,水簾洞大酒店你又去過幾次吧?張田地得意地笑了,他說,怎麽樣,兄弟,今天就到水簾洞大酒店,敢不敢走啊?上次沒送偉哥給你,是我的錯,這次我給你找三個,這一瓶都歸你。許可證差不多都要動心了。可他還是堅決地搖搖頭。他說,我那天是一時糊塗,這種事,我再也不幹了。張田地哈哈大笑了,說,你少跟我來這一套,我還不知道你那點心事,走吧走吧。許可證還是說不不不。許可證是想,他自己畢竟是處級幹部,哪能像張田地那樣不自重呢?雖然張田地跟他是無話不談的兄弟,但姿態還是要做做的。張田地也知道許可證的心思,他便又換一個話題。


    就這樣,許可證在廚房裏,他一邊忙菜,一邊和坐在廚房椅子上的張田地說話,有一句沒一句的,但他心裏還想著水簾洞的事。張田地翻著一本《烹飪》雜誌,突然冒出一句,我看,能把菜做好的人,什麽官都能當。許可證沒聽到他說什麽。許可證在案板上切蝦仁,他把一條鮮蝦仁剖切成四瓣,準備和新上市的玉米仁小炒,這道菜他去年做過,江蘇蘇最喜歡吃了。不過他現在剖蝦仁時,很不專心,心裏想著不久前,在水簾洞大酒店包間裏的事,那真是個快樂的夜晚和快樂的時光。想著那個瘦瘦小小、身上到處結結實實、似乎還沒有長開的小姑娘,就仿佛和那姑娘又做了一次。但想象中的快樂,又不停地被另一種心事衝撞著,這就是江蘇蘇這幾天來的反常。江蘇蘇表現出來的反常,讓許可證無法安心做事。她中午不回家吃飯,晚上也不回家吃飯,還三次通宵不歸,最讓他不能理解的是,她手機還經常關機。每次他問她,她都說是跟女同學在一起玩的,不是打牌就是喝酒。她的話,他起初也相信。她回來也跟他說過,說邂逅了職中時的同學,同學又介紹了別的同學,別的同學又介紹了別的同學,同學們混得都還不錯,在一起很親的,打打鬧鬧說說家長裏短,就什麽都忘了。可她的話經不住推敲,他就不得不懷疑了。


    可他又找不到證據。找不到證據就不能亂說。他甚至連懷疑的暗示都不能表露出來。他要沉住氣,以靜製動。所以,他對誰誰誰當經委主任興趣並不大。張田地請他到水簾洞去找小姐玩他不是不想,和他心裏有點事也有關。張田地看他發呆的樣子,又對他說,你聽沒聽到,我跟你說話呢,你這家夥。許可證說,你說什麽啊?張田地說,我說能做菜的人,能做一手好菜的人,什麽官都能當。許可證在鼻子裏發出一聲不屑的聲音,說,你這什麽理論,照你說,那些國家特一級特二級的廚子,就什麽都行啦?就能當美國總統啦?就能到聯合國當秘書長啦?張田地說,職業廚子不算,我是說業餘的。就說你吧,這麽細心,這麽周到,這麽有創意,幹什麽不行啊?許可證聽罷,又那樣笑一聲,說,我看你更行,你上上下下,沒有走不通的,沒有擺不平的,全世界的事情你也沒有不懂的,你才是個全職人才了。張田地說,這話我愛聽,除了不能通天,不能入地,你隻要能想到的,我就能做到,你就是想不到,我也能做到,你信不信?許可證說,別人說我不一定信,你說,我還真相信,那——照你這一說,我當社長還有戲?張田地說,不但有戲,而且能當,是百分之百完完全全的夠資格當。許可證沾沾自喜地說,有你這句話,我有數了,我要好好敬你兩杯了。張田地來勁了,他口氣明顯牛起來,這才是朋友,下一步,我就操作你的事,保證幹脆利落,決不會像這次這樣拖泥帶水。怎麽樣老許,要不,我再介紹你認識幾個道上的朋友?許可證說,我看算了,有你就夠了。張田地說,也好,那些大家夥,我就不驚動了。其實,驚動他們更容易,其實,他們比寵物犬還好使喚。要不這樣,我找些中不溜的吧,這些都是我線上的,可以說,都是我……你明白吧?鄉鎮局的周局長,財政局的史局長,還有宗教局的陳局長,都是我很鐵的朋友,我讓他們晚上來玩玩?甩幾牌?許可證說,宗教局你也行啊?周局長我知道,吃過一次飯,不怎麽交往,看樣子,人還不錯。多個朋友多條路,你讓他們過來吧,我再添幾個菜。


    張田地拿出手機,他開始打電話了。


    就在張田地打電話時,許可證家的電話也響了。許可證到客廳裏接電話,是江蘇蘇打來的,江蘇蘇嬌聲嬌氣地說,老許頭,這下有你忙的了,我三個同學,都是大美女哦——晚上要嚐嚐你的手藝,她們的願望終於要實現了,你可要好好表現啊,拿幾個好菜震震她們啊。許可證一聽,高興了,心中的疑慮一下子打消了許多,原來這幾天她真和她那些同學在一起瘋啊。許可證說,好啊好啊,來吧,來吧,家裏正好還有別的朋友,我把他們都給一鍋燴了,招待你那些姐妹。


    不消說許可證家是如何的熱鬧,也不消說江蘇蘇帶來的那三個女孩是如何的美麗,一個個都是豐臀肥乳,都是長腿細腰,該暴露的暴露,該含蓄的含蓄。張田地,還有鄉鎮局的周局長,宗教局的陳局長,眉毛都笑彎了。他們一人抓住一個美女,狠勁地聊天。那些女孩子都是見過世麵的,對付起這個局長那個大老板的,雖不能說遊刃有餘,也是輕鬆自如,哄得他們團團轉。許可證也看在眼裏,饞在心上,難怪江蘇蘇從前說過,說她那幫朋友,人人都是大美女,朝家裏帶,還不是羊入狼窩?看出來,這些女孩子都是很懂點風月的。正應了那句名言,良家女子要有些風情才可愛,就好像風塵女子必須帶一點閨秀氣質才討人喜歡。她們的舉手投足,一嗔一笑,都是那般的美妙。他們都聊到火候上了,就差動手動腳了。然後他們打牌,八個人,分兩組,先是抓對家,然後是贏家對贏家打,輸家對輸家打,直打得昏天地暗,晝夜不分。到第二天淩晨了,有一個瘦女孩子實在頂不住了,倒到沙發上便睡。剩下的好戰分子重新組合,繼續打。他們分別是陳周二位局長和江蘇蘇兩個同學,一個叫小美,一個叫小會。小美和小會都能來事,一唱一和,跟陳周二位局長講好了,誰輸了,給對方摸一下。這等於白送便宜給陳周二位局長嘛,陳周二位要是贏了,摸小會和小美,多開心啊;要是輸了,被兩個美女摸,也是快樂的事。所以,陳周二位就勁頭十足,隻是不知道摸哪裏。那個叫小美的,好像知道二位局長的心事,就說,摸哪裏啊,你定吧,撿好地方摸,不要輸了就反悔啊。陳周二位一致說,那就想摸哪裏摸哪裏。小會和小美也歡呼雀躍了,就好像她們已經贏牌似的。


    她們果然先贏了一局。


    小會和小美摩拳擦掌,要對陳周二位局長下手,把他二人嚇得在沙發裏直討饒。小會和小美不依不饒,一定要摸。周局長變通著說,三打兩勝,三打兩勝。陳局長也堅決支持三打兩勝的方案。小會說,三打兩勝就三打兩勝,今天本姑娘不摸你個痛快誓不罷休!於是牌又繼續打下去了。


    許可證在廚房裏收拾早飯,張田地也跑進去了。張田地眼睛一閉,說,媽呀,這牌打的,我實在是頂不住了,你要是跟我到水簾洞去玩,就沒有這些事了。


    許可證跟他擺手,示意不能亂說。


    果然,江蘇蘇也溜了進來,她臉都熬白了,精神還不錯,叫著餓死了餓死了,到處找吃的。許可證說,我馬上給你們做。張田地也忘了他和江蘇蘇之間的那點事了,不無欽佩地說,你那兩個同學,那個叫小美的,還有小會的,好厲害啊。江蘇蘇說,我們常這樣玩的,這算什麽啊,我前幾天,也跟她們這麽玩了幾次。我們幾人還說好了,過兩天出去旅遊。江蘇蘇又強調說,我們是出遠門,到蘇州去。怎麽樣,張大老板,幫我報銷點路費啊?張田地說,那還不是小菜一碟!江蘇蘇開心地哇噻一聲,就差和張田地擊掌了。


    客廳裏的牌局,打出水平來了,陳局和周局頭一牌就二十五摳底,把小會小美打了個底朝天,第二把就打過了。


    陳局長說,頭一牌我們跟你們客氣客氣,既然你們不客氣,我們也要認真了。


    小會說,好啊,來啊,誰怕誰啊。


    好像有神來之筆,陳周二位局長又贏了。


    三打兩勝,他們連贏後兩局。


    周局說,我們這叫後發製人。


    小會把牌一扔,垂頭喪氣道,倒黴!


    小美把眼睛一閉,誓死如歸的樣子,說,來吧。


    陳局說,我們要下手啦!


    周局說,我們要下手啦!


    來呀,小美把身體都攤開來了。


    可二位局長幹打雷不下雨,看著眼前的美女硬是下不了手,人家小會和小美可是絲毫不動,等著他倆摸過來的。小會還用期待的眼睛盯著周局。可等著等著,二位局長卻不自然起來。


    死沒用處的!小美說。


    光是嘴勁有什麽用,給你機會都不敢!小會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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