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後將要召開的人大政協會議,雖然不是換屆年,但卻有比較大的動作,所以,這一個秋天,比起平時一般隻有少量增減沒有大出大進的相對平靜的年份,也可以算是一個多事之秋了,早已經有消息,政協常委班子,將增補一些新人,其中重要的內容之一,就是要吸收安排民營企業家進政協常委,南州市裏數得上的民營老板們,至少有一半人心動起來,向往起來,躍躍欲試了。


    葉楚洲的名字,也是早就排在了其中的。當然,如果僅僅按照事業的大小,葉楚洲的名字,恐怕還排不上一號二號,比如開瑞的邱懷之,論盤子論資金,都要超過葉楚洲幾倍,但是葉楚洲也有自己的有利條件,在南州多年,做了許多慈善公益事業,捐助希望工程、捐贈救災物資,幫貧幫困,送醫送藥,還設立“葉藍文學藝術獎”,總之,在社會上,在南州的大大小小的場合,該出現的時候,他都會出現,該掏錢的時候,他毫不心疼,圈內圈外都知道,葉楚洲是一個非常重“名”的商人,這可是等秤上一個重要的砝碼,有了這個砝碼,有時候就能將對手遠遠地拋在身後。


    但是葉楚洲還是覺得自己不夠分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重要砝碼,他還沒有能夠做到將所有對手遠遠拋開,要做到這一點,他還必須在現有的基礎上,跨出相當大的一步。這一步的起點在哪裏,他該如何去跨,葉楚洲其實早已經在考慮,隻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找不到那一步的起點,跨也是白跨。


    葉楚洲對萬麗的處境很清楚,他知道萬麗很難,但她必定是要做好的,這是她的政治分,是她的政治前途,是關係到她今後大踏步進步還是原地踏步甚至往後倒退的極其重要的一步。因此,萬麗是會集中所有的人力財力物力,去完成田常規給她的定銷房的這個使命。一想到這一點,葉楚洲眼前豁然開朗了,像是點亮了一盞燈,像是打開了一扇窗,葉楚洲一下子看到了自己的那一步將在哪裏跨出去。他和萬麗一樣,要他的政治分,要他的政治前途,他從政界出來,又想重新再進去,是因為他深深知道,在目前的中國社會,政治分的重要,對於一個民營企業家來說,有沒有政治背景,有沒有政治實力,關係非同小可,甚至涉及生死存亡。


    葉楚洲在那一刻,就已經決定,要全盤接過科輝群樓,給自己的等秤上,再加上重要的一碼,將競爭對手們遠遠地甩在身後。但是這件事情急不得,要做,就得做到百分之百的圓滿。科輝群樓因為多年來積累的麻煩太多太大,再怎麽做,也不能有很大的利益,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葉楚洲的最後防線就是不賠,能賺多少是多少,不賺也無所謂,他的目的是邀功,那就要讓所有應該知道他的功勞的人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毫不含糊。這裏就有一個先決條件:萬麗做不下去了,他接過來,替市委市政府挑擔子,做好錦上添花的事情。


    葉楚洲知道,如果他一開始就提出這方案,萬麗也許正中下懷,但是那樣讓萬麗太作難,首先一個,她就無法向耿誌軍交代,也無法向公司交代,更重要的,這也是萬麗無能的表現,她要承擔一個項目,就必須放棄另一個甚至另幾個項目,這樣的形象,不是她萬麗想要的,尤其在田老板麵前,更不應該一開始就已經山窮水盡了。葉楚洲不能讓萬麗左右為難,他得讓萬麗覺得,這件事情,走到這一步,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才能做。葉楚洲不必、也不應該向萬麗隱藏些什麽,他就是想隱藏也隱藏不了,他瞞不過萬麗銳利的眼睛,與其兩個人心照不宣玩太極拳,還不如坦誠相待,這就是葉楚洲一貫的處事方式。何況,葉楚洲內心深處,一直以來對萬麗的那一種特殊的感情,始終是沒有變化,甚至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有所減弱。


    但是如此種種,還隻是葉楚洲一個人的想法,對於萬麗,他也隻是猜測、推測,並不能保證他是了如指掌的,他還得再試探萬麗,所以,一開始葉楚洲並沒有一步到位地提出他的想法,而是主動提出,將原先方案中的追加投資,從百分之五增加到百分之八。萬麗確實有點意外,她雖然與葉楚洲有一段曆史的淵源,但事實上她自己心裏很清楚,對葉楚洲的了解才剛剛開始,一時三刻,她不可能了解清楚葉楚洲的用意,萬麗也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揣摩葉楚洲的用意,科輝群樓的工程不能等了。但是,葉楚洲的三個百分點卻是實實在在的,它的誘惑力是相當的大,不僅一下子打動了她,也一下子打動了耿誌軍,打動了公司上層的所有的人。關於科輝群樓,萬麗內心深處充滿矛盾,她曾經寄希望於耿誌軍的失敗,但很快就明白她的希望不能成為現實,耿誌軍的保證不是空話,他能弄到錢,要不他就不是耿誌軍了,雖然萬麗剛來不久,但對這一點,她已經堅信不疑了。也就是說,科輝群樓她是必上無疑,別無選擇。除非還有別種可能出現。現在別種的可能真的出現了,還是出在葉楚洲那裏。


    周六的上午,大部分人還賴在難得的早覺中,萬麗已經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她和葉楚洲已經踏上了談判的路程了,今天要走的這段路,是難,是易,他們心中多少有點把握,但這把握畢竟還都是建立在對對方的揣測上,真正的難易,得走下來看。


    葉楚洲不知從誰那裏得知萬麗夜裏一直在醫院陪著老太太,電話打通時,第一句話就說,萬總,我這個人,是不是太沒有人情味,太利欲熏心?電話響起的時候,萬麗已經估計到就是葉楚洲了,一瞬間,她就感覺到,伊豆豆、或者說不是伊豆豆,是老秦,他們的能量可真不小,心裏不免生出些別樣的想法,但她來不及深想了,葉楚洲在電話那頭等她呢,萬麗道,葉總,既然我知道了你的想法,你不找我,我也會找你的。葉楚洲說,我也想到這一點了,所以,沒有猶豫就給你打電話了。他稍一停頓,接著就直接說了,萬總,其實我要說的話,就隻有一句:我想拿下全部科輝群樓,想聽聽萬總的意見。如果不是伊豆豆的提醒在先,萬麗肯定會大吃一驚,但即便是有了足夠的思想準備,此時的萬麗,心裏也仍然有些波動。


    葉楚洲當然清楚萬麗的心情,所以他又補充了一句,萬總,這隻是我的一個想法,供你參考。萬麗心裏的混亂,已經在昨天半夜經曆過了,該想的問題也都想過了,便說,葉總,我能不能問一問,為什麽?葉楚洲好像早已經準備好了回答,很幹脆地說,萬總,你知道胡雪岩和左宗棠的故事吧,尋求政治靠山,朝中有人好做官,曆來就是商人們不遺餘力追求的目標。


    既然葉楚洲說得坦白,萬麗也不跟他兜什麽圈子,說,你不是一直都有背景的嗎?當年香鏡湖的開發——葉楚洲笑著打斷她說,可是今天的世界變化太快,什麽都在變,背景也在變呀。萬麗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葉楚洲曾經有過的“背景”不知是退了,還是出了其他問題,總之是靠不上了,所以葉楚洲得尋找新的“背景”。果然,葉楚洲又直截了當地說,今年人大政協都有較大的動作,我是政協新增常委的考察對象之一,我也不瞞你說,科輝群樓,既是市委市政府的形象工程,也應該是我們葉藍房產的形象工程。萬麗說,你雖然經了商,也成功了,但還是有政治情結。葉楚洲也不否認,笑了笑說,也許是因為曾經在這個圈子裏呆過,沒有成功,心裏不服。


    萬麗很感激葉楚洲的直率和坦誠,葉楚洲一方麵要打政治牌,但同時還是對她挺關照的,說到底,連葉楚洲都要打政治牌了,那她萬麗打的牌,就更不要說了,但葉楚洲還是把事情攬到自己身上,如果真能走出這一步,她和葉楚洲,各打各的牌,在各自的戰場上,就是雙贏,而且,萬麗的形象還不受絲毫損害。僅從這一點,萬麗一下子就接受了葉楚洲的方式。


    但萬麗還是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葉總這麽說了,當然是好,你們都有了形象工程,那我就不要形象了?葉楚洲說,所以,我說,這隻是我的想法,也可能根本不能實現,如果能夠成為現實,那確實對萬總是不公的,但我會用我的方式補償萬總的。明明知道這事情正中萬麗下懷,還做出委屈了萬麗的姿態,葉楚洲這麽做,絕不是作秀,作秀是要看對象的,要看觀眾的,在有些觀眾麵前,你根本用不著作秀,你存在,就是秀。天下的好事,都不是天下掉下來的,都得要自己去拚去搶,或者好事先到了,那就得事後去彌補,像葉楚洲全盤接手科輝這件事情,萬麗是一定要有所付出的,她不可能坐享其成。


    萬麗考慮再三,舉棋不定。這件事情,如果一下子擺到田常規麵前,田常規無疑會支持她退出科輝群樓。田常規要的是南州的臉麵,可不是要哪個個別的人的臉麵,既然有人挺身而出替南州長臉、撐場麵,讓萬麗騰出手來做更要緊的事情,田常規沒有理由不同意,而且,如果這樣做了,葉楚洲的目的也達到了,他將如願以償地在田常規那裏,留下深刻的印象,真是兩全其美。也就是說,葉楚洲要借她一用,通過萬麗的中介,使自己在田常規那裏留下那樣的印象。如果萬麗幫助了他,他會回報萬麗什麽呢?第一,明擺著的,就是讓萬麗名正言順地騰出手腳,還有呢?葉楚洲說,萬總,我在東邊有塊地,前年就拍下來了,價不高,但是如果我全盤了接了科輝群樓,手頭就緊了,這塊地,我考慮早一點出讓了。


    萬麗的心跳頓時加速了,她在激動的同時,甚至有一點毛骨悚然的感覺,好像她的五髒六腑,早已被葉楚洲看了個清清楚楚。萬麗雖然到崗不幾天,但已經跑遍看遍南州近郊城鄉接合部所有的可能讓她建定銷房的地方,最中意的一塊地,就是葉楚洲說的東邊這塊地,但一聽說這是葉楚洲的地,萬麗心裏一陣歎息後,就不再去想它了。誰又能料到,葉楚洲居然肯花那麽大的代價來做他的政治形象。


    萬麗掛了葉楚洲的電話後,坐在沙發上好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她是最不應該去打擾田常規的,但是為了完成田常規的任務,又不得不這樣做。隻是,等到她最後下決心給田常規打電話時,撥的卻是惠正東的電話號碼,更沒有料到的是,惠正東一接電話就說,萬總,我正要給你打電話呢,葉楚洲找過你了吧?惠正東已經知道了科輝群樓的事情,萬麗在一瞬間,再次感覺到內心深處有一絲可怕的戰栗,她頓時覺得,自己好像被包圍在無數的眼睛之中,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始始終終都被關注著。萬麗不免有些惱,但她不會表露出來,平靜地說,剛剛通過電話。


    惠正東說,葉楚洲想全盤接下科輝群樓,我也是昨天晚上才聽說的,昨晚宴會上,田書記告訴我的。這更是萬麗萬萬沒有料到的,葉楚洲的工作,不僅早已經做了,甚至一下子就做到田常規那裏了。萬麗的思緒又有點亂了,既然葉楚洲自己已經把一切都鋪墊好了,那還要她做什麽?他割地補償的做法就更令人費解了。惠正東見萬麗有點發愣,又說,萬總,是不是舍不得科輝群樓?說心裏話,換了我,我也會舍不得的,科輝雖然這幾年一直僵著,但一旦活起來,可是有大好前程的啊!


    萬麗想,你們的圈子繞得也太大了。她的心思,要集中一切的財力物力,做好定銷房的事情,這差不多已經是司馬昭之心了,擺脫科輝肯定是正中她下懷的事,但是現在倒變得大家要做她的工作,說服她,動員她,好像她正緊緊抓住科輝死不肯放?果然惠正東又說,萬總,我們都知道,昨天田書記也談到這一點,這可能有點委屈你了,要你讓出科輝,實在也是於心不忍的,但是田書記的意思,還是讓出去吧,你知道的,明年世界生存大會要在南州召開,我們不能讓科輝廣場這麽破著臉與大家見麵,葉楚洲如果集中力量,可以在一年內全部完成科輝的全部工程,如果兩家合作,扯皮的事情必定多,速度就上不去,更何況,你現在手裏——萬麗說,惠市長,真要謝謝你的關心。惠正東說,應該說是田書記的關心,其實田書記早有這個意思,也跟我談過,後來就與葉楚洲的想法不謀而合了。萬麗說,如果給葉楚洲一家做,也在南州樹立了一個民企承擔政府重任的先例。惠正東說:田書記確實也有這一層意思,這是一個大方向,得有人出來牽頭,葉楚洲做了,相信會有更多的人跟上來,所以,萬總,這一回,真得請你忍痛割愛了。


    萬麗說:具體的操作,我和葉楚洲已初步談了,本來還擔心惠市長田書記這裏通不過呢。惠正東道,具體的操作,是你們兩家的事情,你們商量著辦,我們就不過問了,政府這裏,因為當時在這個工程上下過一個文的,所以這回還要重新再下個文。萬麗說,那就更圓滿了。這個文一下,萬麗對下麵也好交代了,這是政府行為,她不要挑擔子,也就不必擔心耿誌軍胡攪蠻纏,不必擔心公司上下對她有什麽看法。她唯一不太明白的,就是除了惠正東說的兩個原因,時間的原因和民企介入政府工程的原因,還有沒有更大的背景。


    但有一點很清楚了,葉楚洲的政協常委,看起來是沒有問題了。


    打完這兩個電話,萬麗好像做了一件非常重非常累的體力活,渾身都覺得酸疼,隔壁伊豆豆的辦公室也早已有了響動,估計伊豆豆是知道她在打電話,沒有進來。這會兒,萬麗放了電話,雖然心身疲憊,卻又非常想跟誰說說,正想著,伊豆豆就進來了,萬麗想,當初決定要伊豆豆做辦公室主任,真是個英明的決策。


    伊豆豆一進來就說,萬總,葉楚洲的電話打過了?萬麗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說,伊豆豆,我們到科輝廣場看看去。伊豆豆說,都是人家的了,還看什麽看,多此一舉。萬麗不高興地說,你就這麽肯定,你來當一把手也不錯啊。伊豆豆說:你別拿我出氣,讓出科輝廣場,別說你了,誰心裏也會不舍的,但是你能不讓嗎?既然不能不讓,那就是讓,既然讓了,就不要再多想。萬麗明知伊豆豆的話有道理,但就是心裏不平衡,說,就是把到手的好處拱手送給別人啊。伊豆豆說,不對,還沒到手呢,如果真到了手,誰會送給別人。萬麗說,你覺得,我們真就度不過這個難關?其實,咬咬牙,要是度得過,不就是——伊豆豆說,萬總,你什麽都想要,但是你做不到,一個人,不能要得太多,那樣會顧此失彼的。萬麗終於說不出話了,長長地歎息了一聲,過了半天,說,走吧。伊豆豆奇道,還要看科輝?萬麗道,你都說了,已經是人家的了,還看什麽看,我們要看的,還是看我們自己的吧。伊豆豆說,哪裏?萬麗說,到了你就知道。


    城東這塊地,葉楚洲能夠放出來,實在是讓萬麗不敢相信,伊豆豆一看之下,更是驚愕不已,愣了半天,轉到萬麗麵前,盯著她看了看,說,萬總,葉楚洲想幹什麽?萬麗說,我怎麽知道?伊豆豆仍然死死盯住她不放,看得萬麗倒有點心虛起來,支吾著說,你問我,我還問你呢。伊豆豆忽然壞笑起來,嘿,葉楚洲愛上你了,這是見麵禮啊——她被自己的突發奇想弄得開心不已,搶在萬麗前麵又說,嘿,出手好大方,不過也是嘛,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泡誰啊,可不是一般的女人。萬麗道,你閉嘴。幸虧司機小白站得比較遠,隻能勉強聽見她們在說葉楚洲,但聽不清說葉楚洲什麽,萬麗指了指伊豆豆,你這張嘴,給我小心點。伊豆豆說,那就奇怪啦,葉楚洲憑什麽這樣做?神經啊?這也就是萬麗無論如何想不明白的,但是現在也容不得她再多想,這塊地,一下子就能夠解決掉萬麗差不多四分之一的包袱,一大片的定銷房,可以在這裏豎起來了。這地點,應該是比較理想的,地價低,成本低,適合低保的動遷戶,雖然離市中心遠一點,但交通還算方便,周圍人氣也已經逐漸起來,更何況,這裏的土地差不多已經完全具備了建房條件,馬上就可以設計圖紙,上馬工程,如果順利,不出半年,首批定銷房就能麵世了。


    萬麗邊看著,心裏雖然激動,但心底的疑雲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浮起來。葉楚洲好像是上天派下來協助她的,但天下有這樣的好事嗎?萬麗和伊豆豆正要上車回去,就看到耿誌軍的車過來了,萬麗以為耿誌軍是聽說了科輝群樓的事情,來興師問罪,政府的文沒這麽快,耿誌軍倒是趕在之前來了,但是耿誌軍下車後,卻不提科輝的事,甚至也不問萬麗伊豆豆怎麽跑到這裏來看地,衝著萬麗就說,萬總,今天中午的飯局,一定請你參加。萬麗摸不著頭腦,問,什麽事?耿誌軍說,為了科輝群樓的錢嘛,要請你出出場。


    萬麗先是奇怪耿誌軍居然沒有聽說科輝群樓已經易主的消息,以為耿誌軍在玩什麽花招,轉而一想,耿誌軍恐怕確實是不知道,耿誌軍不是個喜歡演戲的人物,他要是知道了,不可能這麽沉得住氣。萬麗剛想告訴他,但話到嘴邊,卻咽了回去,既然他不知道,就讓市政府的文件去告訴他,自己也不必多這個嘴。更何況,耿誌軍談的是資金,雖然科輝那邊用不上了,但她萬麗用得上,要用的地方太多,如果真能談成,何樂而不為?耿誌軍見萬麗欲言又止,以為萬麗不肯參加中午的飯局,一急,口氣很衝地說,萬總,你一定得去!


    萬麗其實也沒說不去,但一聽耿誌軍的口氣,畢竟女人心眼小一點,心裏就不舒服,還偏要跟他過不去,反問道,為什麽我一定得去?耿誌軍說,人家請的是你先生孫國海。萬麗一聽,頭立刻大了,急道,請孫國海幹什麽?耿誌軍說,那邊的人,隻認孫國海,說隻要孫國海到場,事情就好解決。萬麗脫口說,開什麽玩笑。耿誌軍說,這個,你不是最清楚的嗎?孫國海有個鐵哥兒們,南州最大的擔保公司老總劉坤,做得有人氣,有信譽,人家信任他,就這麽簡單。萬


    頭皮發麻,一想到酒席上孫國海的模樣,心裏的別扭就源源不斷地湧出來,趕緊說,今天中午不行,我另有安排了。耿誌軍來氣了,說,比這個事情更重要?我就不信。萬麗打斷他說,這是我的事情,與別人無關。耿誌軍也毫不相讓,這是公司的事情,與公司每一個人都相關!伊豆豆看不過去了,對耿誌軍說,耿總,你沒記錯日子吧,今天是周六,雙休日,你忙的什麽勁?耿誌軍說,那你們又是忙的什麽勁?萬麗本來是對耿誌軍一肚子的氣,但聽了這些話,心裏卻動了一下,耿誌軍說得不錯,資金問題這是公司目前的頭等大事,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因為對孫國海的看法而耽誤了大事,萬麗朝伊豆豆擺了擺手,讓她別說了,自己對耿誌軍簡潔地道,我去。耿誌軍大概以為還得跟萬麗爭論一番,沒想到萬麗這麽快就答應了,一時反倒沒話了,僵在那裏,萬麗冷冷地道,耿總,沒事了?沒事我們就走了。轉身上了車,丟下耿誌軍,還在那裏發愣呢。


    到了車上,因為礙著小白的麵,伊豆豆也不好說什麽,大家有些沉默,萬麗猶豫了一下,還是打了孫國海的電話,孫國海還在睡覺,迷迷糊糊地問,怎麽了?萬麗發現孫國海好像不知道中午的事情,就有些奇怪,但車上有人在,她也不好多說什麽,隻是說,我一會兒回來,再說吧。


    回到家,孫國海已經起來了,萬麗說,你今天中午沒有飯局嗎?孫國海說,飯局?有呀。萬麗說,什麽飯?孫國海說,我也搞不太清楚,反正是劉坤他們約的。萬麗一聽這話,心裏又不舒服,說,吃的什麽飯都不知道,什麽事情都搞不清楚,就答應人家?孫國海滿不在乎地道,那有什麽,這種事情在我身上,多啦,反正劉坤說的,非要我去,我去了,一切難題就迎刃而解。人還剛從睡夢中走出來,還沒有完全清醒呢,自我感覺已經來了。


    萬麗心裏來氣,想不和他說了,但這事情又不能不說,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說了出來,今天是耿誌軍請飯,我們公司的一筆貸款,請劉坤出麵幫忙的。孫國海得意地“啊哈”一聲,說,嘿嘿,劉坤他敢不出來——說著忽然想到什麽,問道,那你,也要去啦?萬麗沒有直接回答,但她的神情孫國海看得明白,他“咦”了一聲,說:劉坤小子,沒告訴我你也要參加呀,想給我來個突然襲擊?萬麗說,我也是剛剛被耿誌軍拖住的。孫國海笑起來,說,嘿,今天夫妻雙雙把酒喝,劉坤這小子,仗量欺人,每次喝酒就他凶,今天你我搭個檔,非擺平了他不可!萬麗皺了皺眉,說,孫國海,跟你商量個事情,今天這頓飯,你別去了行不行?孫國海大嘴還張著呢,被萬麗這突如其來一打擊,嘴裏像被塞進一團抹布,說不出話來,幹瞪著眼了。


    萬麗說,其實你在你不在,事情並沒有實質性的變化,你說是不是?劉坤該做的事情,不會因為你不在他就不做了,他不該做不能做的事情,也不會因為你在就做了。孫國海道,話不能這麽說,有許多事情,是會發生變化的嘛,本來覺得不能做不該做的,也許到時候,就覺得能做該做甚至不做不行了呢,那就要看現場的操縱了,萬麗,你可能都不了解我,我這個人,能力是很強的,尤其是現場的操縱能力——萬麗不想再聽下去,說,我了解你,你能力強,但是一個人如果隻看到自己的能力,看不到自己的弱點,那還是能力不強的表現。孫國海說:但歸根到底,我的能力還是強的。


    萬麗的臉越來越板,孫國海又何嚐不知,卻偏當作不知,嘻皮笑臉地繼續發揮,我這個人嘛,外麵人人說好,就是老婆不說我好,我知道,這是老婆對我高標準嚴要求嘛,老話說,打是疼罵是愛——萬麗不想聽了,打斷他道,好了好了,沒完沒了了,今天中午,反正你不要去了。孫國海說,那不行,我不去,怎麽向劉坤交代?再說了,你也莫名其妙呀,為什麽不要我去?萬麗說,夫妻兩個,談同一個事情,不太妥當,你就說,就說臨時有事不能去了。孫國海說,那不行,人家約我在先,三天前就說定了的,怎麽能出爾反爾,我沒有這樣的習慣。萬麗無奈得很,隻得再退一步,說,孫國海,就算你幫幫我了。孫國海又“咦”了一聲,說,幫幫你?我去,不就是為了幫你?


    萬麗跟他實在說不清,她的理由也實在是說不出口的,即使說出了口,孫國海也一樣不能明白,不能接受的,幹脆就不囉唆了,直接地說,孫國海,要麽你去,要麽我去。孫國海說,為什麽?萬麗說,反正兩人不要一起去。孫國海本來準備中午好好熱鬧一場,被萬麗這一盆冷水澆的,滿心冰涼,但是看萬麗這麽堅持,又這麽冷著臉,他也隻好讓步了,不情不願地說,你實在不要我去,我也沒辦法,但是我答應了劉坤的,我得去照個麵,敬他兩杯就走,你看怎麽樣?孫國海已經讓到這一步,萬麗也不能再得寸進尺,卻仍然放心不下,問道,到時候你能走得掉?孫國海說,想走還有走不掉的?萬麗說,那就好。說完這事,萬麗喝了口水,就先走了,開門時,聽到孫國海說,不跟我一起走?萬麗心裏忽然有點難過,也覺得自己對孫國海有點過分了,回過頭來說了一句,單位還有點事,先過去處理一下。


    一直到中飯開始,萬麗還在擔心,怕孫國海說話不算數,但孫國海沒有食言,坐下後,先敬了劉坤三杯酒,手機就響起來了,一接手機大聲地道,什麽,怎麽啦?眼看著他的臉色就變了,說,這怎麽可能,這不是出大事了嗎?一桌人被他的語氣和臉色嚇住了,都呆呆地望著他,孫國海繼續說,你先別急,別慌,我馬上過來!邊說邊站了起來,向大家致意,對不起了,我有點急事,不能陪了——劉坤,我在,和我不在,一樣的啊!劉坤也中計了,說,你放心去,你不在就等於你在。孫國海走後,大家果然沉默了一陣,想看看萬麗的態度,是不是知道出了什麽事,萬麗實在是有點難堪,既委屈了孫國海,又欺騙了大家,但是萬麗知道,這事情不能不這麽做,這會兒孫國海還好好的,一切正常,再三杯酒下肚,就完全不一樣了,到時候再收拾殘局,就為時太晚了,隻能先鐵下心腸,把孫國海弄走,餘下的事情,得靠她自己解決了。


    因為孫國海的突然離去,劉坤確實顯得有點情緒不高,也有點不安心,可以看出他跟孫國海的感情確實不錯,萬麗看在眼裏,心裏不免有些想不通,為什麽她老是覺得孫國海這兒也不順眼,那兒也沒素質,但他外麵的朋友,怎麽都那麽認他?萬麗正胡思亂想著,手機響了,孫國海的電話來了,先是壓低聲音說,我說話算話的吧,你趕我走——萬麗說,你在哪裏?孫國海說,你們大吃大喝,我隻好在外麵吃碗麵啦,好了,你就對他們說,我這邊事情已經擺平了,但來不了了。


    萬麗說,你自己跟劉總說吧。一邊說,一邊把手機交給劉坤,劉坤接了,聽了幾句,放心了,臉色也好多了,道,國海你放心,萬總的事,就是你的事,我心裏有數。放了電話後,劉坤又恢複了開始的興奮,一興奮,便要找人灌酒,就不肯放過萬麗了,說,萬總,本來是國海的酒,現在他開溜了,你怎麽說呢?萬麗心裏覺得有愧,隻得硬著頭皮說,好呀,孫國海的酒,我喝了。站起來就敬劉坤,劉坤本來好酒量,當然來者不拒,幾杯一來,興致更高了,說,早就聽國海說,萬總也是海量,一直以為國海吹牛呢,今天才知道,萬總名不虛傳啊。邊說,邊動手把自己的杯子和萬麗的杯子都換成了大杯。


    萬麗一看,著急起來,哎,哎——動手要搶過大杯再換回小杯。劉坤說,萬總,你這就不給我麵子了。萬麗的手,伸在半空,僵持了一會兒,隻得收回去。劉坤開始拿大杯敬萬麗,到這份兒上,萬麗也隻好橫下心來了,連續幹了幾大杯,隻覺得臉上發燙,感覺眼睛都要出血了,五髒六腑更是翻天覆地,隻聽得劉坤興奮地大聲說話,好,好,萬總,女中豪傑,女中豪傑啊!想看看劉坤的臉,卻是模模糊糊的了。萬麗真後悔將孫國海趕走了,要是孫國海在,不會讓她喝這麽多的,可是,孫國海要是不走,最後出洋相的也是他,孫國海不出洋相,就是她出洋相,唉,萬麗想著想著,傷心起來,為什麽就不能有兩全其美呢?劉坤卻是方興未艾,仍然盯住住萬麗不放,這時候就有一個人站了起來,主動給自己也換了大杯,加滿了酒,向劉坤道,劉總,謝謝你對我們房產集團的支持和幫助,我酒量有限,但是看到豪飲的人,自己也會鼓起鬥誌,我先幹為敬了!這人就是耿誌軍。


    萬麗剛來不久,了解了一點耿誌軍的脾氣,但還不很了解耿誌軍的酒量,怕他失控,趕緊說,耿總,慢慢喝。耿誌軍不客氣地說,雖然你是一把手,但在喝酒的問題上,你靠邊站站!劉坤的鬥誌,果然被耿誌軍挑了起來,結果,兩個人都喝多了,散席的時候,萬麗走在耿誌軍後邊,看耿誌軍走得跌跌撞撞,她心裏湧起感激之情,等劉坤上車先走後,萬麗對耿誌軍說,耿總,謝謝你!耿誌軍卻噴著酒氣,輕蔑地看了看她,又輕蔑地說,你以為我是照顧你?告訴你,我實在看不慣女人逞能!看了來氣!萬麗目瞪口呆,看著耿誌軍搖搖晃晃上了自己的車,聽得車子發動起來,才醒悟過來,驚得喊了出來,哎——耿誌軍哪裏聽得見,就算聽得見,他也不會停下來。他人雖然已經喝得歪歪斜斜,開的車,卻一點也不歪斜,既快又穩,一眨眼就不見了影子。


    萬麗還是站了半天,心裏慌慌的,亂亂的,久久地不能平息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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