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平區舉辦社區文化藝術節,星期六上午開幕,區委姚書記不在家,所以區政府這一頭,就是重量所在,正區長是一定要參加的,這是早在兩個星期前,就已經定下來的活動,在區政府辦公室主任的工作日程上,寫得清清楚楚,萬麗自己的台曆上,也有記載。


    有許多當正職的幹部,對於自己每一天每一天的工作日程,開始也都是要親自過問、親自關注的,什麽時間,到什麽地方,參加什麽活動,說什麽話,注意什麽情況等等,自己不過問,心中就沒有底,怕出紕漏,怕出洋相,但是漸漸地,就發現顧不過來了,事情實在太多,活動實在太頻繁,一個接一個,永遠沒完,這一個事情還沒有安排過來,那一個事情又擺上來了,煩不勝煩,而且越做越亂,就這樣,到後來,他們認輸了,投降了,幹脆自己就不管,交給秘書或辦公室主任,自己隻管閉著眼睛聽他們安排,叫你什麽時間,你就什麽時間,叫你到哪裏,你就到哪裏,叫你說什麽,你就說什麽,反正講話稿事先也都是準備好了的,到時候上去一念就行,負責一點的,最多在前往的路上把講話稿粗粗大略一看,看看有沒有念不出來的字吧,有的話,或者有吃不準讀音的字,現場問了秘書,就解決了,現在的幹部畢竟都是有學曆的,水平高得多了,不會把逗號括號轉下頁都念出來。不了解內幕的人,就怪領導幹部懶,也有的人,怪秘書貪權,說首長跟著秘書轉,是腐敗的一大特色,其實首長和秘書,都覺得有些冤哉枉也。


    但萬麗有些不一樣,她雖然不是事無巨細,事必躬親,但是對一些重要的和比較重要的活動,她還是要做到心中有數的,因此在季主任給她準備工作台曆的時候,會給她找一種比較大的,留白留得比較多的台曆,去年年底的時候,季主任為了找這種台曆,還很費了一番工夫呢,現在外麵賣的台曆,大都是花裏胡哨,好看不好用,花邊太多,空白太少,他占的太大,留給別人的太小,哪裏夠用,找了幾種,萬麗都覺不理想,雖然嘴上也不多說什麽,但季主任知道她心裏不滿意,季主任就很作難,原先萬麗來當區長,他曾心下暗喜,覺得日子會比以前好過些,女人嘛,無論當什麽領導,畢竟還是個女人嘛,心眼畢竟是小一點的,盛不了那麽多的麻煩事情,總要比男領導好侍候些,後來才發現,女領導也有女領導麻煩人的地方,隻不過麻煩的地方和男領導不一樣罷了。季主任一心想辦成一件讓萬區長滿意的事情,後來還是在自己女兒那裏看到一本,硬是奪了過來,害得他好一陣子天天看女兒的白眼,說,哪有爸爸搶女兒的東西,人家都是爸爸給女兒買東西的。去年的這一本台曆勉強湊合了,所以今年早早地,季主任就將這事情放在心上了,特意關照了小商品市場的管理人員,讓他們吩咐批發商到外地批發時,留心一點,後來信息很快反饋過來,才讓季主任大大地放了心。


    倒不是萬麗有什麽與一般幹部不同的品質,或者自己特別勤快,或者是不想讓秘書有過多過大的權力,都不是,隻是因為,萬麗一直以來都有個習慣,對任何事情,都想有自己的主動權,這個主動權,說是對工作的負責,也可以,但是萬麗心裏更清楚,那是對她自己負責。尤其是重要的場合,有時候甚至是萬眾矚目的,萬麗不能不注意自己的形象,她不想讓自己蓬頭垢麵出現在大家眼前,至少她要做到,在眾人的目光下,她對自己的形象應該是有把握的。


    對男幹部,沒有那麽多的講究,說到哪裏,站起來就可以走,即使場合需要,打上一條領帶,就已經身價倍增了,即便是涉外活動,接見外賓或與外商談判,也隻要找一件白襯衣,至多再找一件深色的西裝,要多簡便有多簡便,女同誌就比較麻煩一些,首先一個,你換不換服裝,要換的服裝在哪裏呢,當然在家裏,男同誌的西裝領帶可以放在辦公室,掛在當堂也沒有什麽不妥,別人也不會另眼相看,但女同誌的服裝卻不能擱在不應該擱的地方,比如辦公室,是絕對不行的,得回家去,還得化個妝,哪怕是簡單的妝,也得留出時間,如果再講究一點,要考慮發型得當,那需要的時間就更沒底了,所以,女幹部不能站起來就走,得給自己留出一點時間。


    和男幹部一樣站起來就走的女幹部也不是沒有,在機關裏,尤其在領導崗位上,這樣的女同誌,還不在少數,有的甚至比男同誌還不講究,成天是工作裝,深色,藏青的,或者黑的,發型也永遠是齊耳的普通短發,洗了也不用吹,頭甩兩甩就幹了。別的女人為自己的形象已經變了又變,一變再變,有的甚至越變越不知道該怎麽變,變來變去把自己的信心也變沒了,而她們卻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船,從來不變,以不變應萬變,不變的結果,就是自信心依舊。


    但是萬麗不是那樣的女幹部。她深深知道,可以不考慮自己的形象而保持持久信心的,非常不容易做到。萬麗就做不到。這一個周六社區文化藝術節開幕,參加的人員多,是個大的活動,萬麗早幾天就已經在心裏替自己設計好了基本形象,但不料情況發生了突變。已經在機關工作了十幾年的萬麗,甚至都有一點手足無措了。今天的活動,去當然是要去的,別說隻是田常規找她談了幾句話,就是今天任命到了,隻要未曾宣布,原先安排好的事情,就一定得去。


    這樣的事情是很多的,因為領導幹部們每一天都會有活動安排,而總有一天是在活動之中或者活動之前活動之後變化來了,提拔了,或者是平調的,也或者是退了,總之是不再在昨天的那個崗位上了,就這樣,無論他們從前參加過多少活動,無論他們從前曾經將這些活動擺布得多麽的精彩,無論他們曾經多麽沉著冷靜地出色地處理過活動中偶發的某些麻煩事情,今天卻有一點亂了,多多少少有一點,他們不能像往常一樣,滴水不漏地擺布好這場活動了,要不,就是心不在焉,匆匆收場,要不,就是特別興奮,也許平時話不多,這會兒倒饒起舌來,也有的更沉不住氣,眼看著氣色神情都不行了,本來紅潤潤的臉,眼看著就萎黃了,本來挺直的腰板,也有一點彎了。


    就有一位正職幹部,年齡還沒有到,但因其他的一些原因,提前退了,隻是他個人,事先沒有思想準備,也沒有聽到過半點風聲,那一天,也是有一個重大的活動等著他去參加,剪彩、講話,就在出發前半小時,消息來了,他頓時就一屁股坐了下來,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不知怎麽辦了,手下的人,也不知怎麽辦,不知道是勸他去呢,還是勸他別去,但最後他還是去了,勉強堅持下來,好在會議的組織者也已經得到消息,便將一場隆重的活動,改成簡樸的活動,也不要講話了,隻是拿了剪刀,剪開了紅綢布,就結束了。雖然草草了事,但是他能夠去現場,至少也體現了一個黨的幹部的基本素質,如果不是受黨教育多年的幹部,碰到這樣的事情,他可能就耍小孩子脾氣了,反正不要我了,反正也不是我了,我也不要去丟人現眼了,到了現場人家介紹來賓,怎麽介紹他呢,他已經不是他了呀。這是說的退休離崗的幹部,而即便是提拔了的幹部,在這樣的場合,也是有點尷尬的,因為他雖然升了職,卻不再是這個現場的一把手了,而原先他的左右手,很可能,就變成了現場的一把手,所以在這個時候,他即便心裏高興,也是不宜多說什麽了,縣官不如現管,手下那些同誌,一下子就覺得他有點遙遠了,對他格外地恭敬,但是畢竟是有一點敬而遠之了。


    當萬麗在周六早晨醒來的時候,心裏忽然飄忽了一下,她頭一次覺得自己心裏空空的,對自己在今天的開幕式上應該有的表現有一點把握不住了。裝作沒事似的照去不誤,該說的話照說,該唱的戲照唱,而且要唱好唱足,萬麗完全能夠做得到,這樣,給人的感覺就是她城府深,遇事不慌,沉得住氣,這在官場上,應該說是個不壞的印象,但是萬麗多少覺得有點別扭,她打心底裏不希望這樣,她不希望自己在別人眼裏是個老謀深算的女同誌,但是不這樣又能怎樣?


    當然,如果沒有人提這個話題,那是最好不過,但是這種可能太小。所以在一瞬間,萬麗甚至想裝病不去了,可她很快排除了自己的這種浪漫的想法,這種浪漫,在別的地方可以使用,在官場上,是用不得的,即使真的有了病,該去的還得撐著去,除非真的倒下了,抬到醫院去,那也得倒在該倒的地方,而不是倒在沒人看見的地方。


    萬麗還是留了個心眼,有意拖延了一點時間,這樣,稍遲一點到會場,也差不多該上主席台了,就沒有那麽多空著的時間扯其他事情了,等到開幕式結束,她找個借口早點離開,不去吃那一頓午宴,這個風頭就多少能夠避掉一點。


    萬麗遲了一點出來,小江的車照例在老地方等著萬麗,萬麗注意了一下小江的情緒,但是她看不出來小江的情緒與往日有什麽不同,她無法判斷小江是不是也已經知道了她要挪位子的事情。上車後,萬麗卻忍不住了,主動問道,小江,你聽說了嗎?小江點了點頭。她問得有點沒頭沒腦,小江的頭點得也有點沒頭沒腦,但雙方都明白了,萬麗驚訝之餘,不由覺得應該重新審視一下小江了,本來她對小江的印象,隻是可以罷了,隻是說得過去罷了,既說不上有多欣賞,也說不上有什麽不欣賞,現在才發現,小江竟是那麽的沉得住氣,他修煉的功夫,原來比她還高啊?也可能還高得多啊!


    萬麗趕緊將自己的思維調開去,千萬別把自己弄得像祥林嫂似的,她看了下表,覺得時間有點緊了,她是故意遲一點的,但又不能遲得太厲害,她得掌握好分寸,現在一看時間,心裏不免有點不踏實了,要是真正遲到了,大家都坐定了,單等她在眾目睽睽之下登上主席台,反而是弄巧成拙,便問小江,是不是遲了一點?小江簡潔地說,今天星期六,這時候街上應該不堵。果然,一路很順利,提前兩分鍾到達會場,萬麗一眼望過去,主席台上已經有人落座,這樣萬麗就可以直接上到主席台,雖然主席台上會有其他同誌,四套班子的領導都會在的,但畢竟是坐在上麵,下麵那麽多眼睛看著,交頭接耳說幾句話也是可以的,畢竟不方便談那些敏感的事情了。


    一切都按照萬麗設想的進行著,開幕式一切正常,萬麗該講的話都講了,她不希望發生的事情都沒有發生,或者說,還沒有來得及發生。


    開幕式結束,萬麗站起來,搶先向區委邱副書記打了個招呼,逃避掉中午的飯局,就看到季主任匆匆過來了,萬麗知道,又有什麽事情來了。就聽得季主任在台下向她說,萬區長,惠市長陪客人馬上到,看南鳳街,請萬區長陪一下——萬麗想,有些事情,逃得過的,不逃也能逃過,有些事情,你想逃也逃不過,逃過了這裏,也逃不過那裏。


    南鳳街的街路改造計劃,從十年前就開始討論,一直到萬麗上任當了滄平區的區長,這個改造仍然還停留在各種方案和圖紙上,爭吵的火藥味越來越濃,實施的可能卻始終停留在原地,萬麗在區長辦公會議上聽匯報,聽到一半,就聽不下去了,站起來說,與其在這裏紙上談兵,不如到現場看看。


    二話沒說,萬麗就到南鳳街去了。


    回來後,辦公會議繼續開下去,萬麗說,十年時間,商量來商量去,研究來研究去,當幹部的什麽也沒有損失,升官發財兩不誤,誤的是誰,誤的是老百姓,十年前區政府就作出規定,南鳳街的住戶不能亂動了,要等著總體規劃,當時向他們承諾,最多一兩年,就徹底改變大家的條件。可是,我們讓人家一等就是十年,十年啊!有些人家為了等新房子結婚,一等再等,把新娘子都等跑了,還有個家庭,孩子是個智殘兒,本來要送培智學校的,因為不知道將要搬遷到城市哪個角落,應該就近上哪個培智學校,想等到搬遷過後再上學,結果一等就是十年,孩子都已經二十歲了,早已經錯過了開智的年齡。56號大院裏四十幾戶住戶,早就想排自來水管道,也是因為政府的許諾,就一等再等,他們拎水拎了十年啊,這都是老百姓為我們的政府行為付出的代價,這麽多的代價,難道還不能促使我們下決心,承擔一些東西?萬麗的話,後來曾經被田常規書記在全市的幹部大會上引用過,田常規說,我希望我們的幹部,都認真地體會一下萬麗區長的想法,我們能不能把自己的眼睛,轉一個方向,從往上看,轉成往下看,能不能把自己的凳子再挪一挪,挪到離人民群眾近一點、更近一點的地方。


    全南州市,像萬麗這樣的正處級幹部數百上千,誰不想在市委一把手那裏留下一點深刻的東西?隻是,因為人員眾多,到底誰重誰輕,田常規不可能一一衡量,萬麗因為南鳳街街區的改造工作,在眾多的幹部中脫穎而出,給田常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這也是萬麗自己始料未及的。


    那一天,當她從南鳳街回到辦公會議上,當即拍板,決定改造工程立刻正式上馬,她倒是從參加會議的所有的幹部臉上,看到了自己的稚嫩。新官上任三把火,南鳳街街區的改造工程,是萬麗上任以後燒的第一把火,這把火要燒起來,而且隻許燒好不許燒不好,萬麗是擔當了相當大的風險的。前任的區長們,難道個個都是草包,個個都無能,個個都幹不成這件事?就你萬麗厲害,一來就點火,膽子也太大,步子也太急,搞政績工程的心情也太迫切,說到底,還是政治上稍微嫩了一點。其實萬麗心裏明白,她隻是一個現成的點火者,幹柴是前任們一點一點地堆起來的,火種是向南鳳街的百姓們借的。當然,點燃這把火,需要的是膽略和信心,這兩點,萬麗還是有的。


    因為田常規那一次的大會講話,大家開始看好萬麗的前景,一個幹部給大老板留下了好的深刻的印象,他的仕途還用愁嗎?萬麗自己,又何嚐沒有這樣的興奮和期待,當田常規在周末的傍晚,忽然把她叫去的時候,萬麗的這種興奮和期待是達到了頂點的。隻是,世界上的事情,真正應了一句老話,也是康季平經常跟她說的那句話:塞翁失馬,安知非福。如果沒有在舊城改造指揮部呆過,她會如此大刀闊斧地改造南鳳街嗎?如果不是大刀闊斧地改造了南鳳街,田常規會想到讓萬麗接替周洪發嗎?這是無可預知無從推測的事情,萬麗此時,也不能想得太多,想得太遠,她隻能接受命運的挑戰,往前走。


    萬麗趕到南鳳街街區辦事處,惠正東副市長陪著一個兄弟市的黨政代表團,也很快到了,惠正東和萬麗握手的時候,說了一句,萬區長,下午你如果有時間,我約你談點事情,兩點鍾行不行?萬麗簡潔地點了點頭。惠正東也就沒再說什麽,因為有客人在,主人所有的言談行為,都應該是圍著客人轉的,惠正東便和萬麗一起,陪著客人,邊看邊介紹起來。雖然惠正東沒有說什麽,但萬麗知道,惠市長要談的,肯定不是區政府的工作了。


    參觀結束後,惠正東的客人被元洲縣的人接走了,但惠正東並沒有空下來,他和萬麗打了個招呼,說中午還得趕一個場子,這幾天有一個法製宣傳方麵的全國性的會議放在南州市召開。開幕式上雖然都已經有領導到場,但今天是最後的午宴,無論如何要請一兩位市領導坐坐鎮,撐個場麵,偏偏分管副書記副市長又都不在家,便求到惠正東了。


    要說起來,這在官場也算一忌,雖然不能說是多大個事兒,但至少替其他分管領導坐板凳也不是好坐的,不是隨便可以坐的,你是好心好意,真心解難,說不定反惹來誤會,好在惠正東為人不錯,口碑好,是不應該產生這種誤會的。反過來說,惠正東能夠做到這樣,他也不怕別人誤會,有了誤會他也不會去解釋,人為地去消除,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從這一點上講,惠正東在南州市的領導中,也算是有點個性的人物。


    惠正東一走,萬麗就趕緊從區委區政府這班人的身邊溜開了,她直接回了家,發現孫國海又不在家,保姆老太說,孫同誌說,他今天有會。萬麗這才想起惠正東說的那個會,不正是孫國海他們那個係統的會議嗎,剛想到這兒,手機響了起來,是孫國海打來的,說,萬麗,你猜我跟誰一起吃飯?萬麗心裏一跳,明明知道惠正東在他們那裏,但不想和孫國海多說,冷冷地道,猜不到。


    孫國海說,惠正東。萬麗已經感覺得出孫國海嘴裏的酒意,他已經直呼惠市長的大名了,說不定惠正東正在他身邊呢,她趕緊說,孫國海,少喝點,別出洋相。孫國海說,怕什麽,惠正東,弟兄!萬麗心裏“嗵”地跳了一下,跟著說話的語氣就更急了,孫國海,你少給我丟人現眼。孫國海“哈”了一聲,說,你什麽話,對我這麽不信任?連惠正東都說,我們這一對,是最佳拍檔,你不信?你不信我叫惠正東自己跟你說——萬麗趕緊說,不要,孫國海,不要——但是聽到這句話的卻已經是惠正東了,惠正東笑道,萬區長,不要什麽,不要跟我說話嗎?


    萬麗有點難堪,趕緊說,惠市長,孫國海喝酒沒有數,一喝多,就胡言亂語——惠正東說,萬區長,你別多想,盡管放心,這是男人和男人之間的快樂,你不用看得那麽重。就這一句話,說得萬麗心裏一酸,差點掉下眼淚來,什麽叫體貼人,什麽叫善解人意,為什麽孫國海永遠就不能明白一點點她的心思,或者他是明白的,那麽他為什麽就永遠不能顧惜一點她的感受呢?電話裏聽得見那邊還在鬧著,惠正東又說,萬區長,有件事情,我要向你坦白,今天我喝多了,就跟國海說,聽說當年萬麗追你可是追得好辛苦,萬區長,有沒有這回事?你聽了不會生氣吧?


    萬麗正不知怎麽回答,好在惠正東又把電話交還給孫國海,孫國海更來勁了,他要的就是個麵子,惠正東給足他麵子,孫國海對著電話大聲說,萬麗,你那時候給我寫情書,一寫就是厚厚的十幾頁。一陣哄堂大笑,從電話裏傳了過來,震動著萬麗的耳膜。萬麗想,別看這些人,一到酒席上,個個跟酒鬼似的沒腦子,個個親密得跟自家人似的,可這其中的差別是天壤之別啊,就說惠正東和孫國海,他們雖然談得那麽投機,喝得那麽痛快,可兩個人完全不是一回事情啊。


    下午兩點,萬麗準時走進了惠正東的辦公室。惠正東好像不是從酒席上過來,精神比上午還好,萬麗在一瞬間裏,又不愉快地想到了孫國海酒後的模樣,她有些忐忑,很擔心孫國海中午喝酒時又亂說了什麽,更怕惠正東提起這個話題。但是惠正東卻什麽廢話也沒有說,開門見山就直奔主題了,從抽屜裏拿出一份材料,交給萬麗,萬麗一看,是一份鋼筆寫的辭職報告,簽名:耿誌軍。耿誌軍是周洪發的副手,房產公司的副總。如果說在全市正局級的單位中,要評選一二把手配合最好的單位,那是非房產公司莫屬的。


    耿誌軍比周洪發大好幾歲,已經五十出頭了,他脾氣古怪,性子急躁,跟人說話,無論上下級,無論是人求他還是他求人,從來沒有好聲好氣的,不是罵人就是戧人,但奇怪的是,他對周洪發,不僅忠心耿耿,而且心服口服,別人要是跟他生氣,跟他吵,最後吵不過了,就說,耿誌軍,你有什麽了不起,你不就是周洪發的一條狗嗎?耿誌軍說,對,我就是周洪發的一條狗,我樂意,我心甘情願做周洪發的狗!別人還有什麽好說的。更有甚者,吵得更凶時,耿誌軍的話說得也更絕:有幸碰到好主子,草狗也會變名犬,像你這樣的貨,隻會如此這般汪汪亂吠,隻能說明你的主子素質太差。


    但就是這個耿誌軍,在房產開發上,有他的一套,既替周洪發鞍前馬後,又替周洪發出謀劃策,還替周洪發承擔大任,曾經有許多本地外地房產大老板,重金收買耿誌軍,甚至可以讓出自己的位子給耿誌軍坐,耿誌軍從來不屑一顧,嗤之以鼻。所以老話說,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到哪都不例外。至於周洪發的經濟問題,到底耿誌軍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假如是知道的,那麽以耿誌軍的忠心,眼看著周洪發往死路上走,他不可能不提醒,不阻擋。還有一種可能性,就是兩個人早就踩上一條船,明裏是一條船,暗裏也是一條船,如果是這樣,周洪發出事,耿誌軍能逃得了嗎?在南州市,恐怕相信最後這種可能性的人為數還不少。所以,周洪發出事的消息一傳開,接下來的事情,似乎就在等候著耿誌軍的結果了。但耿誌軍的動作也確實快,周洪發昨天下午進去,今天一大早,他的一式兩份的辭職報告,已經交到分管副市長惠正東和房產局長蔣學平手裏了。


    惠正東今天就找萬麗來,實在是太性急、太早了一點,雖然田常規的決心已下,組織部的工作也在緊鑼密鼓地開展,但是畢竟還差了幾個步驟:至少常委會這個場還沒有走過呢。惠正東是做了一件超前的工作。這在他長期的工作中,也是不多見的,本來也許他還會等一等,這件事情,大老板雖然很急,但也還是急在他自己的心裏,惠正東這時候就已經急田常規所急,弄得不好,反倒帶來不必要的負麵效應,不說別人會怎麽看他,就是田常規,也說不定會覺得他惠正東聰明過頭了。所以惠正東完全應該再等一等,所有的問題,也得等人家正式上任再說呀。


    但是,今天一大早收到耿誌軍的職辭報告後,惠正東坐不住了,他不再多慮,決定把該做的事情超前就做起來。


    萬麗看了耿誌軍的辭職報告,其實具體的內容,她根本也看不進去,腦子裏一片空白,卻又像是塞得滿滿的,接受不了任何的信號,此時的她,隻有一個概念:耿誌軍不幹了。


    撂挑子,摜紗帽,耍小孩子脾氣,這也是幹部隊伍中較常見的一種手段,一種方式,但是那往往是在覺得受了委屈,得了不公平的待遇之後,才會如此,像耿誌軍這樣,一把手出了問題,自己趕緊打報告辭職,實在不是上策,你如果是沒有問題的,這樣做,別人會懷疑你有問題,你如果是有問題的,你這樣做,不僅逃不了幹係,反而更讓人懷疑。但是以耿誌軍的水平,應該不會幼稚糊塗到想用公開逃跑的辦法來擺脫自己,那麽耿誌軍又是為什麽呢?


    耿誌軍如果是如此的簡單,惠正東又怎會為了他,提前介入這件事情,至少,在惠正東心裏,耿誌軍是有位子的,是有分量的,是一個相當重的砝碼。


    萬麗覺得自己的思維有點亂,她已經在被耿誌軍牽著鼻子跑了,隻是,剛剛跑了一小段,萬麗就清醒過來,趕緊站定了,但是還沒有等她把自己的思緒拉回來,理清了,惠正東已經說了,萬區長,今天找你來談房產公司的工作,是早了一點,我也知道自己太心急了,但是耿誌軍的問題,卻是我們的當務之急,我相信你是能夠理解的。惠正東一句話,也就證實了萬麗剛才的想法,惠正東不希望耿誌軍離開房產公司,無論這個公司今後叫什麽名字,歸屬在哪個口,最後定個什麽級,惠正東都希望耿誌軍留下來,萬麗想,都知道耿誌軍厲害、不講理,原來,他的背後,還不僅是周洪發。


    惠正東又何嚐不知萬麗的想法,他是明人不做暗事,幹脆直接地說,我是希望,你的到來,能夠挽留耿誌軍,也許你現在還不能接受、至少還不能理解我的意思,但以後你會知道的。惠正東這麽說,萬麗卻無法表態,因為她不了解耿誌軍,一點都不了解。可她的思緒卻因為惠正東的談話,開出了一個新的口子:既然周洪發的東窗事發是大家早就預料的,那麽早就等著周洪發位子的人,也就不在少數了,萬麗似乎到這時候,忽然又明白了一點什麽,比如說,田常規用她抵住了多少人的希望,至少惠正東,也肯定是有自己的打算的。而他的打算中,肯定是沒有萬麗的。


    果然,惠正東下麵的話就更直白了,他說,萬區長,我就是希望你能留下耿誌軍,至少就目前的情況,房產公司還離不了他。惠正東這樣說,萬麗是不以為然的,死了張屠夫,不吃帶毛豬,何況這個張屠夫,是個人見人恨、人見人怕的張屠夫,又是對周洪發如此五體投地的,眼中除了周洪發別無他人的,他能好好地配合萬麗開展工作嗎?他能給萬麗好果子吃嗎?萬麗要是真的來搭這個班子,她是不會要他的。但人家畢竟是前朝元老,要叫人家讓位,也不是好開口的,現在耿誌軍主動辭職,這真是送上門來的天大好事,偏偏多出個惠正東替他叫陣,萬麗知道事情為難了,如果她堅決不要耿誌軍,她可以到田常規麵前去擺自己的理由,她相信隻要理由充分,田常規在這個時候,肯定會支持她,但是這樣一來,她便得罪了惠正東,而且這種得罪,不是一天兩天一年半載解得開的結,說不定一輩子就耗上了,以後的事情會很麻煩。但如果她服從了惠正東,勸說耿誌軍留下,她今後的日子,可得怎麽過?


    在耿誌軍的問題上,惠正東果然是咄咄逼人,步步逼進的,這與他平時對部下溫和體貼的態度大相徑庭,惠正東說,萬區長,我希望,你今天就和耿誌軍談一談,這事情,宜早不宜遲,要知道,僅在南州市,要想搶耿誌軍的人,可不是三個兩個啊!萬麗說,我也在想,他把報告打上來,很可能已經有了出路。惠正東點頭說,可能性相當大。萬麗說,那,既然他有了退路,再跟他談,您覺得會有用嗎?尤其,是我去跟他談,會不會是適得其反?


    萬麗是要踢皮球了。本來,這個皮球她是不要的,她根本就不想踢它,但惠正東硬是踢了過來,硬是要叫她接過去。萬麗如果不是那麽認真,對一個還未正式屬於她的工作不是那麽的較真負責,既然是人家市長的皮球,撿就撿起來了,抱就抱回去了,何苦事情沒開始就把市長給惹了,但萬麗縱使冰雪聰明,縱使在官場多年經驗不薄,卻偏偏這一壺提不開,既然田常規信任她,把重擔交給她,她就得對田常規負責,不能配合她工作的人,她真的不能要呀!萬麗幾乎是憑著一種本能去和惠正東踢球,惠正東自然要比她成熟得多,他正是掌握了萬麗此時的難處,才會如此出手,而且出手如此之快,也是要給對方來一個措手不及,如果等萬麗把一切已經準備妥了,心中有數了,對他來說,就為時過晚了。所以今天惠正東的一切行為,都是超前的,又是超常的,當萬麗把到球踢過來的時候,他立刻踢了回去,萬區長,我已經把耿誌軍叫來了。


    萬麗已經沒有退路了,隻得使出了最後一招,惠市長,我,我覺得不太合適,畢竟還沒有、沒有任命呢。惠正東笑了起來,說,萬區長,你可能誤會了,你現在還是萬區長嘛,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你作為房產公司老總去找副總談話呀,如果真那樣談話,人家還搞不清楚,是你挽留他,還是他挽留你呢。萬麗也笑了,她有點不好意思,把惠正東看得太簡單了,正式任命沒有下來之前,惠正東怎麽可能做出那樣違反規矩違反組織原則的事情呢。惠正東說,周洪發的事情,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比耿誌軍的辭職報告到得更早的,是科思集團的毀約書,昨天晚上就到了——到此,萬麗才真正明白了惠正東今天的意思,科思集團和房產公司有個合作項目,共同盤下了在滄平區範圍內的一處爛尾樓,準備重新開發,項目論證的時候沒有出現什麽問題,但草簽協議後,科思卻提出周邊環境問題,這就涉及到滄平區了,但周洪發一直拖拖拉拉,沒有往下進行,可能科思早就不想繼續這樁合作,便以周洪發出事為借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毀約了。


    一個不大的房案,惠正東親自出麵處理,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表麵上看,今天的萬麗還是萬區長,今天的耿誌軍也還是房產公司的副總,他們是來談一個合作項目的,但實際上,惠正東用心良苦,一心要撮合耿誌軍和萬麗。這個耿誌軍,名聲那麽臭,為什麽惠正東如此看重他,如此精心策劃來做這件事情?這是萬麗心中的疑團。惠正東可是步步緊逼,容不得她考慮再三,說,萬區長,耿誌軍已經來了,我就請他進來了。


    萬麗想,雖然惠正東的工作做得滴水不漏,但對萬麗來說,實在是一個再明顯不過的請君入甕的計劃,雖然他是以商量的口氣在和萬麗說話,但萬麗難道能夠說,不,我不和他談?萬麗隻有接受安排的份兒,沒有拒絕的資格。萬麗心裏,不免有點別扭,田常規突如其來把這副擔子加到她肩上,她一口氣還沒有緩過來,惠正東已經迫不及待地加起壓來,他考慮自己的安排,必定是有他的道理,但他就是沒有想一想她萬麗的處境,或者,反過來說,也許正是因為他清楚萬麗的處境,才會這樣做的。對萬麗來說,別說惠正東緊跟著田常規做手腳,隻是要留下耿誌軍,即使惠正東有更大的苦果要讓萬麗吞,萬麗也隻能悄沒聲息地吞下去,並且要自己承擔一切的後果。


    萬麗的思緒被進來的耿誌軍打斷了。她和耿誌軍從無交往,可能有時候在市裏召開的哪個大型會議上,會有一兩個照麵,但沒有打過招呼,也沒有被正式介紹過,所以,今天的見麵,應該算是初識,既是初識,至少應該握個手,但是萬麗一眼就看出耿誌軍沒有這個意思,她也就坐著沒有動,聽惠正東說,兩位都認識,我就不介紹了,時間也不多,一會兒我還有個會,就抓緊時間說事情,科思的毀約,也是預料之中的,我們還得有思想準備,恐怕還不止一個科思——耿誌軍冷冷地打斷了惠正東的話頭,說,對不起,惠市長,我以為是來談我的工作問題——惠正東也冷冷地說,耿總,難道與科思的合作,不是你的工作?


    耿誌軍毫不買賬,好像惠正東也根本不在他的眼裏,就別說萬麗了,他說,惠市長,如果是談科思的問題,有必要到您的辦公室談嗎?雖然早就聽說耿誌軍難弄,說話難聽,但萬麗想不到他在惠正東麵前都是這種腔調,果然名不虛傳,就不知道惠正東吃他哪一套,這恐怕不是萬麗在短時間裏搞得清楚的內幕,但是有一點,萬麗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在短短的時間裏,她再次下了決心,無論惠正東怎麽玩,在耿誌軍這個人物的問題上,她一定要想方設法,堅決不能聽任擺布。


    耿誌軍當著萬麗的麵,就能如此對待惠正東,這不由得不讓萬麗更奇怪更不解,且不說惠正東憑什麽容忍耿誌軍,在過去的許多年裏,周洪發又是怎麽容得下這麽一個張揚跋扈的副手,周洪發自己早已是一個出了名的獨裁老總,按理說,這樣的一把手,手下應該盡是些唯唯諾諾,唯命是從、早被嚇破了膽的應聲蟲,耿誌軍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惠正東至少在萬麗麵前,有點失麵子,雖然他也沒有給耿誌軍好臉色,更沒有好言好語,耿誌軍每一句硬邦邦的話,他都換成另外的更硬的話丟回去,但是萬麗能夠感覺到,惠正東並不把耿誌軍對他的態度當回事情,也許平時他們一直就是以這樣的方式交流、工作,已經習慣成自然。


    惠正東接著耿誌軍的話頭,硬邦邦地說,耿總,如果沒有必要,我會請你到我辦公室來嗎?到底官大一級,說話氣勢就大得多,耿誌軍略為收斂了一些,但仍然倔頭倔腦地說,這件事情,當初是周總談的,我不清楚。惠正東說,耿總,你這話什麽意思,當初是周總談的,你的意思,是不是要等周總?耿誌軍張著嘴,好像要大聲說什麽,但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來,好像忽然就悶住了,憋住了氣,話給堵在嗓子口了。


    惠正東卻不依不饒,耿總,你以為你什麽時候能夠等到你們周總呢?耿誌軍不說話了,惠正東也就調整了一點態度,降低了一點聲調,說,正因為你不清楚,所以要請你來。他用的都是“請”字,顯得客氣而強硬,萬麗覺得,他們之間的關係,不是這樣的,這是做給她看的。惠正東繼續說,科思的做法,是不明智的——耿誌軍又急了,道,毀就毀,我才不求他,什麽東西,我在乎他?惠正東說,雖然科思本身是算不了什麽,這個合約,我也清楚,即使毀了,也沒多大損失,損失的是他自己,但是他這個頭帶得很不好,牆倒眾人推,周洪發一倒,我很擔心,你房產公司會不會稀裏嘩啦一下子潰不成軍了。這倒是和田常規想在一條線上,一個點上,這一點就足以說明,房產公司的興衰,確實非同小可。


    耿誌軍說話的火藥味又出來了,潰不成軍,那又怎麽樣,潰不成軍也是活該,都這麽搞,誰能不心寒?耿誌軍這話,是替周洪發抱不平的,早在周洪發事發之前,耿誌軍就到處說了,周洪發要是進去,那是太沒有公理可講,他是堅決不幹了。許多人覺得耿誌軍太把自己當個人物,當個東西,你不幹,你不幹還能嚇著誰呢?紀委聽說周洪發的副手耿誌軍不幹,就不查周洪發了?不是天大笑話?


    當時萬麗倒還覺得,這個耿誌軍,可能頭腦太簡單,才會說出這麽沒水平的話,到現在,事情與她息息相關了,她才明白,耿誌軍不是頭腦簡單,而是氣焰囂張。惠正東道,耿總,省紀委的工作,恐怕不是你我應該隨便議論的吧,我們今天來——耿誌軍卻不聽惠正東的,隻沿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說,辛辛苦苦,拚死拚活多少年,換來什麽?一副冰涼的手銬!他見惠正東要打斷他,趕緊一擺手又說,惠市長,我不是說周總好不好,你不用緊張。惠正東說,好了,耿總,你的高論,改個時間,改個地點再發表好不好,今天我和萬區長,不是來聽你替周洪發申訴的,你如果願意,等檢察院起訴後,可以申請當周洪發的律師嘛——耿誌軍毫不相讓地說,我正有這樣的考慮。


    萬麗一直沒有插上話,聽著惠正東和耿誌軍的對話,奇怪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耿誌軍再怎麽脾氣臭,也不至於當著她的麵老是這麽頂撞惠正東,惠正東再怎麽平易近人,體貼下級,也不至於能夠如此的寬容寬厚,她一會兒覺得兩個人是在演雙簧,但又覺得不對,如果是演雙簧,是給她看的,那麽為了達到讓她接受耿誌軍、挽留耿誌軍的目的,就應該讓耿誌軍演一個完全相反的角色,不說溫順聽話,至少得懂得尊重別人,起碼得知道分寸,怎麽能讓他如此本色地出演自己,將臭脾氣、將張揚跋扈的個性暴露無遺,難道有誰會喜歡這麽一個人當自己的副手,這不是適得其反嗎?惠正東到底想幹什麽呢?


    萬麗想不明白,幹脆就不去想了,惠正東也由不得她多想了,下麵的事情已經擺了出來,惠正東告訴萬麗和耿誌軍,科思退出合作的消息還沒有傳開,就已經有人進來了。這一下,耿誌軍終於忍不住了,急切地說,鼻子這麽靈,鑽得這麽快,恐怕除了葉楚洲,別無他人!萬麗一聽耿誌軍嘴裏吐出葉楚洲的名字,心髒猛地一動,緊接著就亂跳起來。從昨天傍晚田常規的談話開始,到現在坐在惠正東的辦公室裏,這麽短短的不足二十個小時的時間裏,萬麗的心裏已經裝進了不能再裝的內容,她所考慮的問題,方方麵麵,上上下下,也已經超出了她自己的承受能力,她從來都對自己考慮問題的周到全麵充滿自信,但不知道怎麽把葉楚洲給忘了,現在耿誌軍一說出來,萬麗差一點跳起來,這一位曾經想動員萬麗跟他幹的葉總,馬上就將成為萬麗的最強勁的對手了。果然,惠正東點點頭,接著耿誌軍的話說,是的,葉楚洲的電話,隻比科思的毀約書遲了一小時。


    時隔數年,葉楚洲的葉藍房產已經成為深圳最大的房地產集團之一,早在好幾年前,他就開始移師北上,一路過來,在許多城市都有了他的分號。葉楚洲原先是計劃最後到北京定居的,結果卻還是回到了南州。葉楚洲是看好南州的發展,還是擺脫不了戀鄉情緒,或者還有別的原因,誰也說不清楚,隻是在他開始進入南州的時候,南州的房地產業,連個萌芽狀態也還沒有,那時候的南州人,還都固守著寧有古城一張床,不要新區一幢房的觀念沾沾自喜呢,而在古城的區域內,又是不允許大規模投資房產業的,這樣的時候,葉楚洲就已經守在南州了,難道他真的早早地就看到了南州後來的變化和發展?到今天,南州人的觀念,居然已經走到了另一個極端,古城中心區的房價的漲幅,還不及新區房價漲幅的三分之一,大家對大自然、對寬鬆自由的環境蜂擁而去,觀念變化如此之快,使得許多沒有遠見的房產商們大跌眼鏡,損失慘重,而葉楚洲,就迎來了他的大豐收的季節了。


    葉楚洲在科思退出的時候立刻進入,不能不說他是有著更遠大的想法和目光的。


    所以耿誌軍剛才還是一副職肯定要辭、人肯定要走、一切與我何幹的態度,一聽說葉楚洲,就心急火燎起來了,惠市長,你不能自作主張答應葉楚洲什麽,要和葉藍談,一定得我來談!萬麗以前不了解耿誌軍,從耿誌軍進到惠正東的辦公室以後,耿誌軍給萬麗的印象相當不好,到這會兒,耿誌軍這話一出口,萬麗對他的意見就更大了,萬麗雖然是女性,卻在區長位子上也當慣了一把手,手下的人,可以在心裏不服她,但是在場麵上,無論如何是不能讓下級占到自己的上風的,她當區長,手下也不是沒有能人,但還從來沒有見過耿誌軍這樣的人,耿誌軍話一出口,萬麗差點脫口說,你不是已經辭職了嗎?


    但是萬麗會控製住自己,結果這話由惠正東說了出來,惠正東說,耿總,我還以為你辭職了呢。耿誌軍說,至少等我幹完葉楚洲這一票,再辭不遲。雖然話不好聽,但萬麗畢竟是有收獲的,至少對她這個完全的門外人來說,聽出了一點道道,葉楚洲是條大魚,當然,萬麗也清楚,究竟哪條魚更大,最後到底是哪條魚吃掉哪條魚,還是能夠互利能夠和睦相處,一切還都是未知數。惠正東聽耿誌軍這麽說,嘴角歪了一下,道,那,是不是把你的辭職報告要回去?耿誌軍說,要回去幹什麽,你壓一壓不就是了。惠正東說,那好,我就先壓一壓,不過,還有蔣局長呢。耿誌軍說,蔣學平,老滑頭,不是你先找他,他絕不會先來找你的——惠正東說,你是覺得他離不了你?耿誌軍道,恰恰相反,他巴不得我早點滾蛋,但他怎麽會把自己的真實想法暴露出來?惠正東說,你這麽有把握?耿誌軍說,大概不差。


    正說到這兒,電話響了,因為很長時間一直在談話,沒有電話幹擾,突如其來的電話聲,把三個人都震了一下。電話偏偏就是蔣學平打來的,問惠正東這時候有沒有空,他有很急的事情要來匯報一下。惠正東放下電話,對耿誌軍說,第一,你對自己的估計太高,第二,你對蔣局長對你的想法估計太輕。耿誌軍說,高和低,重和輕,不是估計出來的,是擺在那裏大家看的。惠正東因為目的已經達到,也不必再和耿誌軍囉唆了,便對萬麗說,萬區長,就這樣吧,葉楚洲那裏,他會主動來聯係你們的,你們就直接跟他談吧。萬麗和耿誌軍都站起來,惠正東和他們握了一下手,送到門口,萬麗原以為,惠正東會留她一下,但惠正東並沒有這樣的意思,萬麗心裏不免有些失落,但轉而一想,自己也是自作多情,她和惠正東的關係,又算得了什麽,惠正東和耿誌軍的關係,與她,是不能同日而語的,要留,也應該是留下耿誌軍,他沒有留下耿誌軍再說悄悄話,就已經算是給足她麵子了。


    出了惠正東辦公室,耿誌軍就一個人往前先走了,萬麗隻覺得全身乏力,好累好累,累得都邁不開步子了,好像剛剛在惠正東的辦公室打了一場激烈的肉搏戰,廝殺拚命,用盡了最後一點力氣,走出來的時候,已經氣息奄奄了,心理防線也一點一點地被衝擊,差一點點就要被擊穿了,忽然想起她剛剛到舊城改造指揮部工作時,康季平對她說過的話,你別以為和男同誌相處,事情就好辦些,疙疙瘩瘩的東西就會少些,一點也不會少,隻會更多,更嚴酷,更無情,女同誌和女同誌競爭,再怎麽你死我活,到頭來也可能會心腸軟一下,下不了手,但是和男同誌相處,你可千萬別抱什麽幻想,他們下手的時候,絕不會手軟,更不會心軟。


    萬麗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剛才的一場戰鬥,讓她在身心交瘁的同時,深深體會了康季平的話,在這個男人的世界裏,也許沒有女同誌與女同誌之間的那種小心眼小計較,但有的是更嚴酷更無情的大心眼大搏鬥,萬麗不知道自己在這場搏鬥中,會遍體鱗傷,徹底崩潰,還是能夠大獲全勝。萬麗往前走了兩步,發現耿誌軍退了回來,從包裏掏出一遝材料,交給萬麗,說,這是原先和科思談的合作。萬麗接是接了,但又覺得有些不妥,猶豫了一下,說,耿總,是不是早了一點?耿誌軍道,有什麽早晚的,別看你是個女人,你也和我一樣,早晚都是被套了繩蒙了眼的牽磨驢。


    萬麗回到家時,孫國海正在送一個客人出來,在門口碰上了,萬麗覺得這個人有點麵熟,但一時想不起來是誰,正等著孫國海介紹一下,哪知那個人一見到萬麗,卻顯得有點緊張,勉強地笑了一下,趕緊告辭了,萬麗正覺得有點奇怪,孫國海說,是錢前嘛,你不認得了?萬麗更奇怪了,錢前?錢前不是在——她忽然就停了下來,不想說了。孫國海說,錢前是在房產公司工作,也就是說,他馬上是你的部下了。


    萬麗說,消息倒快啊。孫國海說,快什麽快,錢前來跟我說,我還蒙在鼓裏呢,錢前死活不相信我不知道,倒顯得我不夠哥兒們了,弄得我多沒麵子——萬麗自顧往家裏走去,她實在沒心思和孫國海多說什麽,孫國海說,錢前的情況,我是不是簡單跟你說一說——萬麗皺了皺眉,孫國海,你少給我找麻煩,我工作的事情,八字還未見一撇呢,你少到外麵去瞎說八道。孫國海說,我不會的,我怎麽會瞎說八道。我這個人,嘴巴緊的。萬麗說,你是不是喜歡瞎說,你嘴巴緊不緊,你自己心裏有數。孫國海道,那是,我說話心裏有數得很。萬麗一邊往樓裏走一邊應付著說,你有數就好。孫國海說,萬麗,我還要出去一趟。萬麗說,你去吧。


    萬麗上樓,剛一進門,還沒來得及換拖鞋,就聽到家裏電話鈴響,萬麗過去接了,是伊豆豆打來的,說,萬區長,你在家嘛。萬麗說,你也打巧了,我剛剛進門。伊豆豆說,那好,我半小時後到你家。見萬麗沒吭聲,又說,別搭架子,我隻占你幾分鍾時間嘛。萬麗說,你什麽事?既然隻要幾分鍾,電話裏不能說,還這麽遠的路專門趕來?伊豆豆說,電話說不方便嘛。萬麗道,那你昨天晚上見到我怎麽不說?伊豆豆愣了一下,說,昨天晚上我還不知道嘛。萬麗心裏就“咯噔”了一下,那邊伊豆豆已經說,我掛了,你等我。萬麗放下電話,愣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換鞋,然後泡了一杯茶,坐下來,眼睛定定地看著茶杯裏熱氣往上蒸騰,想平靜一下心緒,卻平靜不下來,心裏又煩又悶又亂。


    手機又響了,萬麗沒料到是惠正東的電話,惠正東說,萬區長,剛才還有個事情忘記了,葉楚洲那邊,已經準備了很詳細的材料,他的胃口很大,也很有想法,明天我叫小龐給你送過去。萬麗多少有點不知所措,畢竟任命還沒有到,事情就已經開展起來,她總覺得心裏不太踏實,便猶豫了一下,惠正東哪能不知道萬麗的心思,說,萬區長,剛才市委辦來通知了,今天晚上開常委會,田書記的意思,星期一任命就下來,你做好準備,最遲明天上午,組織部就找你談。


    從昨天下晚兒接到田常規的電話後,萬麗的一顆心始終是懸掛著的,沒有著落的,雖然一切都已經在開展了,進行了,萬麗的感覺,卻像在雲裏霧裏,飄忽著,身不由己地蕩來蕩去,上麵夠不著,下麵踩不著,其實時間過了還不到二十個小時,她的感覺,卻像有幾個世紀那麽長了,長得她都有點懷疑這件事情的真實性了,有時候,在一瞬間裏,她甚至以為自己一直是在夢中,一直沒有從夢中醒來,是惠正東的這一番話,讓她徹底地醒過來,心也回歸到了原處,踏實了。所有紛亂的思緒,得失,利弊的想法都要徹底地拋開了,就一心一意地別無選擇地沿著田常規給她設計的路線走吧。


    惠正東又說,你這會兒不出門吧?幹脆這樣,我叫小龐馬上給你送過去,你也好早一點接觸起來。心踏實了,萬麗的能力又回來了,她簡潔地說,好的。惠正東說,你先看看,心中有數,不一定先和其他人交流,既然葉楚洲是個大想法,我們也得鄭重對待。萬麗說,我明白。惠正東又說,還有,公司名稱,經田書記的認定,就叫南州房產集團公司。萬麗放下電話,平靜了一下,回味著惠正東的每一句話,想,這就是惠正東的方式,他不太方便當著耿誌軍的麵留下萬麗多說幾句,但事後他會設法不留痕跡地補上,讓萬麗心裏覺得,無論他惠正東是如何地遷讓著耿誌軍,但耿誌軍在他惠正東心裏的分量,和萬麗是不能比的。也可能惠正東也同樣會給耿誌軍打這樣一個電話,彌補些什麽,也讓耿誌軍有同樣的感受,但即便如此,萬麗心裏,也仍然十分感激來自惠正東的安慰,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過不多久,伊豆豆果然到了,一進來就說,萬總,我要做你的辦公室主任。萬麗心裏倒抽一口冷氣,我的媽,別說萬麗此時此刻跟房產集團還沒有一丁點的關係,就算調令來了,任命下了,萬麗當上老總,那房產集團也不是她的,雖說人家原先的辦公室主任位子確實空在那裏,但也不見得就是在等著你伊豆豆來坐呀。伊豆豆也夠沒腦子的,你要想進房產集團,也無可非議,卻還要指定進房產集團擔任什麽職務,那也太過分了一點。再退一萬步說,即使這些都不成問題,最後也還有萬麗這一關呢,萬麗是不是認為伊豆豆是她的合適的辦公室主任人選呢?但伊豆豆說這樣過分的話,卻是毫無負擔的,說過之後,眼睛就直勾勾地盯著萬麗。


    萬麗不動聲色地說,喝口水,這茶葉不錯的。伊豆豆說:你看我的樣子,你注意我看你的眼神,像不像一隻討人喜歡的京巴狗?她的眼神裏,果然流露出巴巴的神色。萬麗忍不住笑了起來,說,廢話。伊豆豆說,萬總,你答應了?萬麗說,你以為過家家玩呢,你要做什麽就做什麽,你要當爹你要當媽,都讓你當?伊豆豆道,大老板看中了你,大老板要你幹,就會給你特權嘛,這還需要擔心嗎?萬麗苦笑了一下,說,你以為給我的是個好差事,美差事?好差事美差事輪不到我,難做的事情就想到我了。伊豆豆說,喲,萬大小姐,別發嗲了,田大老板親自談話定崗位,全南州的處級幹部裏有幾個啊?萬麗說,你們這麽想也不錯,但是你也清楚,這個位子有多難,擔子有多重?伊豆豆說,大老板把這麽重的擔子交給你一個女同誌,不是更說明他看得起你。萬麗說,女同誌?要用你的時候,早就忘記你是個女同誌了,不想用你的時候,就可以說你是個女同誌。


    伊豆豆說,好啦好啦,你哪來這麽多想法,從前你可沒有這麽優柔寡斷患得患失,有大老板這麽硬的後台,你給自己安排個辦公室主任還不是小菜一碟?不信你試試,你去跟大老板說,我要叫誰誰誰當什麽什麽。你看大老板怎麽說——她學起田常規的口氣和口音,小萬啊,人事的問題,就交給你啦,你自己看著辦吧。伊豆豆稍一停頓,忽然說,我就搞不明白,你是聞老板的紅人,為什麽到了田老板這裏,你仍然紅,而且紅得還更紅?你不倒翁啊?萬麗說,你瞎說什麽呢。伊豆豆說,我瞎說不瞎說,你自己心裏有數,別看你臉上裝作什麽也不在乎,心裏還不樂開了花?不過你可別多心,你的水平能力政績都放在那裏,無論聞書記,田書記,張書記,王書記,哪個能不用你?


    聽了伊豆豆的話,萬麗不由想起當年選擇進舊城改造指揮部時,康季平說,向問不想照顧你,他是真的要讓你成長,讓你吃苦,讓你經曆艱難險阻,讓你到第一線鍛煉。此時此刻,再回想當年的情形,萬麗心中真是感慨萬端。


    伊豆豆說得高興了,走過來拍萬麗的肩,說,女強人啊。萬麗不高興地說,你要做女強人你做好了,別強加給我。伊豆豆說,我呢,想做也做不像。你呢不想做人家也認為你是。可是我得警告你,女人太強了,男人可不喜歡。萬麗嘴硬,說,要人家喜歡幹什麽?伊豆豆說,男人會尊敬你,但不會和你親熱,不會疼愛你了。萬麗說,這麽說起來,你是一直有人疼愛著啦。


    伊豆豆果然一愣,趕緊轉移了話題,說,我也算有點眼光,當初那麽多女同誌,我還認準了你一個拍,要是當初拍錯了,去拍了陳佳,拍餘建芳,不就沒有今天我和你的交情了?萬麗說,我跟你有什麽交情。伊豆豆說,交情是沒什麽,不過我要當你的辦公室主任,你是一定要給我當的。萬麗無法了,換了個角度說,伊豆豆,你急什麽呢,你們老秦年紀也不小了吧,他如果不幹了,你可是大有希望扶正呀,看老秦對你言聽計從的樣子,他的班不交給你還會交給誰?伊豆豆說,老不死的,看起來老,年紀還不老呢。


    萬麗聽她管老秦叫老不死的,差一點又要笑出來,但卻發現伊豆豆說到老秦,神情比較奇怪。伊豆豆是個坦白的人,臉上一般不會有讓人捉摸不透的表情,但是說到老秦的時候,就不一樣,萬麗也辨別不清是些什麽複雜的內容,但總覺得有些奇怪。伊豆豆又說,要熬到他退下去,我也差不多成老妖婆了,我不想跟著他耗了。萬麗繼續試圖動搖伊豆豆,說,你放著好好的副總不幹,來幹辦公室主任,不是平白無故地丟了半級,何苦來著?伊豆豆說,隻要做得開心,級別算什麽,低了,還能再爬上去嘛,隻要有興趣,這又不難的,做得不開心,給我什麽高官我也不開心,再說了,我當你的辦公室主任,雖隻是正科,但你不會把那個括號給我拿走的,還不是一回事?


    萬麗偏不接她的話頭,又說,怎麽,在老秦手下幹,不開心啊?伊豆豆一直大張著哇啦哇啦不停的嘴,突然閉了起來,身上的活蹦亂跳的氣息一下子似乎變得沉寂了,神色也凝重起來,好像在想著怎麽回答萬麗的問話,但過了好半天,也沒有說出什麽話來。萬麗並不知道觸動了她哪根神經,但見她如此,也不再去為難她了。


    其實在萬麗心底裏,倒是很願意伊豆豆來做她的辦公室主任,當然也因為伊豆豆和她的感情非同一般,但更主要的,萬麗心裏明白,伊豆豆非常適合這個位子。伊豆豆有她的弱點,別人看起來,有時候會覺得她腦子不夠用,尤其在官場上,傻氣直冒,比如她一聽說萬麗要挪位子,這麽快就跟著給她自己敲定了位子,別人看起來,實在可笑,其實萬麗知道,伊豆豆的腦子從來都是夠用的,還比一般人夠用得多,以為她腦子不夠用的人,才真是腦子不夠用呢。隻是伊豆豆的方式,是獨特的,是別具一格的,有時候甚至是匪夷所思的。而正是因為她的出格,因為她的不合規矩,讓別人吃不透她,許多難辦的事情,真給她辦成了。這就是能力,這就是伊豆豆的長處,萬麗相信,如果伊豆豆做她的辦公室主任,她們的配合會相當的默契。但是萬麗不會讓自己的想法暴露出來,更不可能付諸實施,她不能上任伊始就給人感覺到她是迫不及待地任用親信,排除異己,在每一個幹部的工作中,任用親信排除異己都是不可避免的,但是要做得巧妙,做的天衣無縫,不能授人以把柄。所以,萬麗即使想要伊豆豆,也要讓別人來推薦,最理想的,是從上麵壓下來,她萬麗是不得不接受的,不是她有私心,要安排自己的人。這種冠冕堂皇的做法,是常規,人人心裏明白,但也是人人要這麽做的。至於怎麽樣才能讓上麵把伊豆豆壓下來,這一點,萬麗不擔心,隻要伊豆豆明白,隻要她想做,她就能夠做到。


    所以萬麗言歸正傳對伊豆豆說,伊豆豆,先不說我調動這件事,是不是能夠成立,就說你要的這個辦公室主任,如果要提出討論,最理想,最順理成章,也應該是分管人事的副總提出來,你說是不是?伊豆豆立即接了令子,笑道,萬總,有數有數。她做了一個手勢,又道,我們就去做最理想的事情。和伊豆豆的談話,簡明扼要,就結束了,伊豆豆臨走前,把進門時就隨手扔在一邊的一個包裝袋撿起來,重新扔到萬麗坐的沙發邊上,說:人家送我的一套衣服,我不適合穿這種太正規的東西,我適合休閑的,你試試。萬麗說,我就該穿一本正經的?伊豆豆說,你不一樣,你是領導幹部,正規場合當然得穿得正規一點,這衣服,我覺得大小和你差不多,你試了如果不行,還給我,我再送別人,好歹人家也名牌,浪費了可惜。伊豆豆幹脆利索地說了,拉開門就走了,萬麗心裏笑了笑,這就是伊豆豆,什麽事情都是隨隨便便,但在她的隨便之中,是有著她的用心的。


    萬麗把衣服拿出來,是一套灰綠的裙裝,香港的一個中等偏高的品牌,萬麗隻看了一眼,不用試穿,就知道是比較適合自己的,顏色、款式,大小等,都不會有什麽偏差,萬麗知道是伊豆豆特意買了送給她的,看了一下商標,發現標著價格的標簽被摘掉了,萬麗心裏又忍不住笑了一下,與其說萬麗很中意這套服裝,還不如說萬麗中意的是伊豆豆的能力,伊豆豆實在是辦公室主任的最佳人選,她於細微之處的用心,是常人所不能及的。


    隻是萬麗不能明白,伊豆豆在南星大酒店幹得好好的,怎麽又要跳槽了呢?真的僅僅是因為缺乏新鮮感嗎,如果是這樣,那她到房產集團工作,不也一樣存在這個問題,沒有什麽東西對她來說是永遠新鮮、永遠有興趣的,萬一正幹得出色,她倒又厭倦了,到那時候,損失的可不是老秦,而是她萬麗了啊。


    萬麗覺得,還得好好琢磨琢磨這個伊豆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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