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為民和前妻離婚後,單身了兩年多,通過別人牽線,就和金石公司的許萬芬結了婚。最近接手重新偵查這件案子後,從老婆那裏獲得了一些關於李一凡、關於江紅及其弟弟江兵的情況,盡管沒有寫進筆錄,但他心裏有數。樊貴雲隻聽說他離了婚,結了婚,並不知道他老婆在哪裏。於是,說:“你又不告訴我們,讓我們來熱鬧一下。”


    “熱鬧,還是原配搭子好。”邢為民歎了口氣,“你沒聽人家魯迅說,做藥引子的蟋蟀都要原配的。”他又拾起剛才的話題,“你實話實說,當哪個的說客?”


    樊貴雲知道包不住了,說:“哪個,你不管。你幫忙不?”


    “你和江紅啥關係?那可是個狐狸精喲。”


    “不是她。”


    “誰?”邢為民步步緊逼。


    樊貴雲下了決心:“關敏。”


    “喲,看不出樊大科長和關主任還有一腿也。”


    “為民,你莫亂說。”樊貴雲臉有點發燙,“她是我表妹。”


    “‘表妹生得多聰俊……’”邢為民唱了一句京劇不像京劇,川劇不像川劇的句子,說,“表哥表妹,正好一對。江紅跟她啥子關係?”


    “我不知道。”


    “那麽,你欠了你表妹什麽?”


    “親戚嘛,硬是市場經濟嗦?”


    “毛老人家說,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邢為民追了句,“那關敏為什麽要插手這個案子?”


    “她是婦聯主任呀!”


    “放屁。天底下有這種婦聯主任?不幫被害的婦女說話,反而幫強xx犯?”


    “是不是強xx犯,還不一定。”樊貴雲底氣有點不足。


    “呃,貴雲,我說句不該說的話。”邢為民臉上露出一絲淫笑,“你們那表妹是不是和丁發達丁大人有點哪個?”


    樊貴雲憤憤地說:“現在呀,社會上就是對女人不公平。別個有點進步,就說成是靠男人上去的。那麽男人進步呢,你當了政治部主任呢,又是靠誰?靠女人?”


    邢為民沒想到貴雲會出這一招,擔心再爭下去會傷了和氣,就摸出自己的“精中華”,抖了兩下,兩根煙從煙盒裏露出半個頭,遞過去,樊貴雲從中抽出一支,他自己也來了一支,相互點上。他饒過這個話題說:“也許這是捕風捉影,我們不說它了。貴雲,我實話對你說,這案子不曉得背後牽涉到些啥子人,反正弄得很複雜。”


    “是嗎?”


    邢為民想也許他是明知故問,也就沒有回答,沉思了一陣,猛地問道:“貴雲,你還記得我們剛從學校出來的那件案子嗎?就是通聯公司的強xx案。”


    “啊,是不是八三年那件?”


    “對頭,人家一個財經大學的研究生被頭兒強xx了,反而被頭兒弄成妓女送進了監獄。”


    “我想起來了。那個案子弄得沸反盈天的。那個女的不服,出獄後要翻案,還驚動了人大、政協……”


    邢為民搶過了話頭:“這案子,我參與了辦理的。我分到局裏後,就下到派出所鍛煉。一天早上,那女的,叫、叫許、什麽的,哭哭啼啼的來報案。這是一個身材瘦小,但麵目清秀,眼睛很美的女人。她提供了她的一條爛的白內褲,說是被強xx犯撕爛了的,那上麵有那個壞人的精液。她說,是她一個人值班,她的頭兒——公司的經理朱什麽群去強xx的。”


    “啊,我知道了。你們局裏送過來後,那案子就不了了之了。”樊貴雲喝了口茶水,說,“後來,他們單位整了她的材料,說她男人出國了,她就到處勾引男人賣淫,被你們抓起來了。那時,算是個大新聞,文革後的研究生成了賣淫的,而且被判刑勞改。”


    “那些我不管,當時,你我也管不了,更沒資格管。問題是,她的物證是我們送過來的,而且是我親自裝的袋,怎麽就沒有了呢?”邢為民沒有再打球的意思,而是把這個貴賓區當成了討論案情的辦公室。


    “說不定在你們局裏研究的時候弄丟了。”


    “決不會。你們院裏的個別人,黑!”邢為民看著樊貴雲,吹出一條筆直的白色的煙霧,說,“你想,如果有那物證,情況會是怎樣?唉!保了一個壞人,坑害了一個好人!”


    “當時,我在辦公室,後來才聽說。”樊貴雲解釋道。


    “我知道。”邢為民從過去的案子一下又回到現實,猛不丁地問,“這個案子你們為什麽要退回來?人家受害者說,她是有物證的喲。”


    樊貴雲突然覺得自己鑽進了邢為民設的一個機關,馬上轉守為攻:“對,她提供了物證,但那上麵沒有能證明別人強xx了她的證據。”


    “是嗎?”邢為民看著他,似笑非笑地問。


    “是有物證。但檢驗後,那上麵隻有她的那些東西,沒有其他人的。”樊貴雲加重了語氣,“後來我們不知放到哪裏去了,一時半時找不到了。”


    “是‘我們’還是‘我’?”邢為民話帶殺機。


    “我有那麽大的權力?”


    “貴雲,這個案子……”


    “我也知道背景複雜。我實話說,不止關敏給我打招呼,還有、還有我們的……”樊貴雲突然覺得說漏了嘴,不說了。


    邢為民將煙蒂狠狠地在煙缸裏掐滅,站了起來,走了幾步,說:“我們這裏也不斷有人來過問。今晚吃飯的時候,唐彪也在問。還說了一句,聽說,是那記者和那個女的在亂搞,是江兵去撞見了。結果反而被他倆咬了一口。但是,從我們再次調查的情況看,不是這樣的。那個女的和那記者根本不認識。我老婆也說,那女人是個很正派的人,至於那個江什麽,據說本身就是個不三不四的人,還在廁所提過別人的皮包。我已派人去那個派出所查當時的記錄了,看情況到底怎樣?”


    “啊……”樊貴雲心裏有些亂,他沒料到邢為民知道這麽多,有的話,就活脫脫是關敏說過的,“可是……”


    “我知道。你為難,我也為難。吃飯時,秦政委私下對我說,為這件案子,在報道的問題上,市裏許進才還專門寫過批示。我們……”


    樊貴雲順勢問:“怎麽辦?”


    “怎麽辦?老兄,我說幾句多餘的話,不管你怎麽想。”邢為民顯得嚴肅地說,“反正我們也幹不到幾年了。如果說過去幹了問心有愧的事,現在幹幾件無愧的事,哪怕隻一件。以後也對得起自己,對得起良心。現在碰見這件事,又使我更加想起那個姓許的女人,人家也是個研究生,害了人家一輩子。聽說,她還堅強地活著。”


    “幹什麽?”


    “擦皮鞋。”刑為民冷冷地說,“她多次上訪,申訴。沒到你們檢察院?”


    樊貴雲搖著頭,自己點了一支煙,又給了邢為民一支,說:“她來,也不找我們科。”


    “那是你們科,你的前任的前任幹的好事。”


    “也許……”


    “我們不能再害了這個研究生。”


    “是她在勾引那個記者呀。”


    “你不要聽人家的,我有案卷記錄。你我各為其主。這主,嚴格說來,就是秉公執法。其實,就是良心。”邢為民狠狠地吸了一口煙,說,“我知道你很難辦。但你想過沒有,老兄,這畢竟不是八十年代初了。玩過分了,把自己牽進去了,劃不來。我們還幹得到幾年?那記者是好惹的呀?如果不是這樣,你跟他糊得上嗎?”


    樊貴雲喝了一大口茶,說:“你說的也在理。可是,我這裏壓力不小呀。”


    “其實,我來時就知道你要說什麽。剛才我說了,退回重新偵查,說穿了就是你們搞了鬼。現在怕我們偵查得來的又是和過去一樣。要我說呀,我們如實偵查,送過來,你們該送法院就送。把矛盾踢給他們。”他見樊貴雲沒吭氣,加大了聲調,“老同學,我們何必來當出頭鳥呢?你我這把年紀,還圖啥子?年齡超了,機會沒了,哪個屁股也不跟了,就跟良心。過幾年太平日子,算了。你說呢?”


    “呃,萬一人家問到呢?”


    “堂堂大科長,胸有成竹。還難得到?”邢為民沉重地說,“我再說透點。貴雲啦,我和老秦分析,這個看似簡單的案子,根子在上麵……”


    本來是來做邢為民的工作,沒想到反被他做了。邢為民的一席話,觸動了樊貴雲的心弦。為了個表妹,為了另外的領導,幹這種鋌而走險的事情,不劃算。關敏給了自己什麽?說了半天,什麽也沒有,就讓自己給他賣力。如果為民說的是真的,那關敏已不是過去的關敏了。是一個、一個……他不願想下去了……對,老同學不愧為政治部主任,老雀兒!他站起來說:“為民,受益非淺,就照你說的辦。來,再打兩局。”


    “好。”邢為民看著他笑著說,“還是你請我?”


    “俗啦。”樊貴雲擂了他一拳,“我再窮,這頓客還請得起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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