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夕節很快就要到了,在這之前,顧府發生了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的事。


    歡陵因為偷了顧老爺的一塊硯台被夫人屋裏的宋嬤嬤發現了,夫人作主將其仗斃了。橫月墨香等丫頭們當時都被宋嬤嬤叫到外院的去觀刑,回來後大家都臉色蒼白,戰戰兢兢了好幾天才略略恢複了一些常態。


    行刑的時候顧夕顏並不知道,事後才聽說。


    端娘很擔心,商量顧夕顏:“那書是趁著還回去還是…”


    顧夕顏眼宇間有點悲戚,沉吟:“隻有歡陵一個人偷了東西嗎?”


    端娘奇道:“當然隻有他一個人,膽子也太大了些。”


    顧夕顏說“書不用還回去了。”


    端娘不解,顧夕顏卻呆呆地望著窗外葳蕤的大樹發起呆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端娘心想:也是,歡陵已經死了,有什麽隻管往他身上推就是了。


    大家受了告誡,說話行事要比以前謹慎的多,屋子裏常常是靜悄悄的,秋夕節的氣氛也好象受到了一些影響。


    秋夕節的前一天,宋嬤嬤來請顧夕顏,說是顧夫人要事叫她。到了顧夫人屋裏,原來是為了秋夕節送節禮的事:“雖然說沒有正式拜師,但崔大姑那裏你還是要親自去一趟,東西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讓宋嬤嬤陪著你去。”


    顧夕顏一一點頭應下,又和宋嬤嬤去了崔寶儀那裏。


    崔寶儀那裏已經堆滿了禮物,看樣子顧夕顏她們並不是唯一想到要在秋夕節給崔寶儀送節禮的人。


    顧夕顏在崔寶儀那裏象征性地坐了一會就告辭了,崔寶儀也沒有多留她們,讓一個稱為伍嬤嬤的中年婦女送她們出門。走在庭院的林蔭道上時,有人領了兩個少女迎麵而來。走在前麵的少女容色絕美,發如鴉青,麵如春花,目如秋水,身材欣長苗條,穿著淺綠色的羅衣長褂,神色清逸脫俗,如同獨自盛放在角落的一株水仙般淡然自若;緊跟在她身後的女子比她矮一個頭,穿著一件粉紅色的羅衣長褂,手裏提著一個小小帶蓋竹籃,看不清裏麵裝的些什麽。她弱骨纖形,桃麵杏腮,雖然比不上走在前麵的少女,但也是個花肌雪貌的美人兒。


    伍嬤嬤遠遠看見這兩個少女就停下了腳步,恭敬地低頭側身讓步,顧夕顏卻微笑著打量來人。


    那身材高佻的少女感覺到了顧夕顏的目光,不由在她們麵前停下了腳步,笑道:“好標致的小姑娘,不隻是哪家的姑娘?”說話的語氣雖然親切,卻隱隱露著股優越感。


    伍嬤嬤馬上上前諂媚地回答:“回梳月姑娘的話,是顧家的二姑娘,剛從舒州回來,過了秋夕節就要到崔先生這裏來上課了。”


    叫梳月的少女倨傲地朝顧夕顏點了點頭,然後步履蹁蹁而去。


    宋嬤嬤好奇地問:“這是誰家的姑娘?”


    伍嬤嬤一邊帶著她們往外走,一邊笑著解釋:“是方姑娘的貼身婢女。”


    顧夕顏微笑。


    真是宰相的門房七品官,方家一個貼身婢女就能對大臣的女兒這樣,可見在廟堂上的盛焰了!


    兩人回到顧夫人那裏回話,遠遠的,就看見幾個丫頭嬤嬤都姿態小心地站在小花園裏。


    宋嬤嬤見狀臉色一變,對顧夕顏道:“我送姑娘回勿園吧,夫人這裏我去回話就是。”


    顧夕顏微笑著:“那就麻煩嬤嬤了。”


    宋嬤嬤心不在焉地朝顧夕顏點了點頭,就疾步朝那群丫頭嬤嬤奔去,顧夕顏趁機躲在了路邊一棵合抱粗的大樹後麵。隻見宋嬤嬤一去,那群人中就走出一個和宋嬤嬤差不多年紀的中年婦人,兩人單獨走到一邊低聲細語著。


    顧夕顏一路小跑回了勿園,她叫出墨菊:“你快去守園看看。”


    墨菊應聲而去。


    顧夕顏有點焦急地在屋裏等著,書也看不下去了。


    好容易墨菊來了,顧夕顏拉著她關上了門,問:“怎樣了?”


    墨菊臉色蒼白,喃喃地道:“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守園的人什麽都不肯說。隻知道宋嬤嬤被老爺打得隻剩一口氣了丟在花圃中央還不準請大夫…”


    顧夕顏倒吸了一口冷氣,低頭深思:“再去探,有什麽事及時報過來。”


    到了晚上,守園那邊有消息過來,說宋梅枝嬤嬤死了。


    顧夕顏心中惡寒,問墨菊:“報官了沒有?”


    墨菊奇道:“死了一個下人,又是夫人娘家的家生子,報什麽官啊!”


    顧夕顏眼神幽幽地望著墨菊,半晌說不出一個話來。


    她輾轉反覆一夜未眠。


    第二天秋夕節,顧夕顏一大早起來就到守園去給顧夫人請安。


    薄薄的霧靄象層紗籠罩著守園,花圃裏的花靜靜佇立,含苞待放,不知名的鳥兒嘰嘰喳喳地在花圃上飛來飛去,相互嬉戲,婉轉啼叫著,靜謐中蘊藏著盎然生機。而守園裏的人個個麵帶戚容,一副如臨大敵般的小心翼翼模樣,就在離花圃不到五步遠距離的地方營造出一股緊張而壓抑的氣氛,把守園徑渭分明地分割成了兩個世界。


    顧夫人早已起來,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麵無表情,平常看上去婉約的眉眼此刻卻顯得那樣的呆板。她身邊伏伺的人已換上了顧夕顏在抱廈裏見到的田嬤嬤。


    顧夕顏依照規矩給她敬了茶,顧夫人強打著精神應付她:“你先回去吧,晚上讓端姑姑陪著你出門走走,盛京這兩年的燈會辦得很熱鬧的。”


    顧夕顏比平常表現的更乖巧地聽著她吩囑,門外卻傳來柳兒謹慎的稟告聲:“夫人,老爺屋裏的樹香來了。”


    柳兒的聲音還沒有落,屋子裏的氣氛馬上變得有點劍拔弩張的味道。


    顧夕顏低著頭假裝喝茶,卻偷偷地窺視顧夫人的表情。


    顧夫人低垂著眼瞼,一副閉目養神的平淡形象,可拿著茶盅的手如篩糖似地輕輕地抖著,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情。她聲音平靜低沉地道:“請他進來吧!”


    柳兒應了一聲,不一會兒,樹香就撩簾而入。


    樹香也沒有了顧夕顏第一次見到他的樣子,圓圓的小臉煞白煞白的,象寶石一樣熠熠生輝的雙眼黯淡無神,整個人象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沒有精神。


    他一進來就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給顧夫人叩了一個頭,輕聲地說:“老爺讓小的來給夫人說一聲,就說今天是秋夕節,老爺要在瑾園請客,夫人安排一下。”


    樹香的話音剛落,顧夫人就猛地睜開了雙眼,眼眸中一片祥和平靜,嘴角也掛上了笑意,拿茶盅的手也不抖了,好象已經恢複了平常的溫和大方。她輕輕地說:“老爺可把請客的名單讓你帶過來。”


    樹香忙不迭地從衣袖中抽出幾張紙遞了過去。


    旁邊的田嬤嬤上前將紙接住,顧夫人又輕輕地說了一句:“知道了。”


    樹香一聽,如獲大赦般地站了起來,說了一聲“那我走了”就一溜煙地跑了。


    顧夫人低下頭來,輕聲地問:“都請得些什麽人?”


    田嬤嬤打開紙,念道:“禮部尚書邵敏,工部左侍郎方少鋒,刑部右侍郎雷震,都察院左副都禦史李選文。”


    顧夫人靜靜地聽著,沒有抬頭:“你按規矩下去準備吧!”


    田嬤嬤輕聲應了一聲“是”,然後躡手躡腳地下去了。


    顧夕顏趁機告辭。


    顧夫人抬頭望著她。


    就在這一瞬間,顧夕顏發現顧夫人臉上已出現了倦怠之色,好象老了十歲似的。


    從守園裏出來,她聽到樹林邊有人小聲嚶嚶地哭泣。


    顧夕顏歎了一口氣,悄然離開。


    晚上很快就到了,顧家和往常一樣,把家裏的仆從都招集到一起,然後顧老爺和顧夫人兩人一起給她們放了紅包,留下了幾個年長穩重的嬤嬤,其他人吃過晚飯都可以出去遊玩。顧夕顏是府裏的姑娘,自然不能參加發紅包的儀式,隻聽到墨菊回來感歎:“還擔心今年不能出去遊玩了,誰知道夫人和老爺兩人親親熱熱的,我們也得了紅包…”


    顧夕顏心裏又是一冷。


    她的屋裏都是小丫頭,按規矩應該是端姑姑留下來值夜,踏浪卻主動要求值夜:“端姑姑幾年沒回盛京了,難得遇到這樣的時節,又有老姊妹們相陪,還是出去玩玩吧。我是好靜不好動的人,留下來守屋。”


    橫月眼珠子一轉,說:“這屋子裏我年紀最長,還是我守屋吧。你們陪著二姑娘出去逛逛。”


    端娘笑道:“你們都去玩吧,今年我守屋,明年你們再一個一個輪流著。”


    橫月道:“那怎麽能行,二姑娘那裏得有個穩妥的人陪才是…”


    端娘笑著說:“你們不用擔心,我請了趙嬤嬤今天陪著姑娘逛。”


    顧夕顏從小寄人籬下,每年到節日聚會的時候,飯前大多數的時間呆在廚房裏幫著做菜,飯後大多數的時間呆在廚房裏幫著收拾碗筷,長大以後,在商場工作,每天都在嘈雜熙攘的環境裏…養成了她不喜歡湊熱鬧的性子。她笑了笑,說:“不如這樣,你們都出去玩,我在家裏守屋…”


    大家當然都是反對。


    誰敢讓自己的領導在值班,自己去休息?


    顧夕顏借口道:“我還有書沒有溫完,明天就要去崔大姑那裏了,就是出去玩也沒有這心思。你們去吧,別當著人說我在家裏就是…”


    不管顧夕顏怎麽說,端娘就是不同意顧夕顏的作法,最後還是趙嬤嬤過來想了個折中的辦法“我陪著姑娘在家裏,你們都出去玩”,這才達成了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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