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時遲,那時快,沈醉搶先一步,將李崇詩攔腰抱起,槍響了,子彈射向屋頂。


    沈醉借著一身蠻力,將李崇詩握槍的手抓緊,毛人鳳隨後將槍奪走,一場衝突這才得以平息。


    李崇詩喘著粗氣,還要上去。沈醉連抱帶推將他帶出餐廳,勸道:“崇詩,你要冷靜,他們是美國人,你鬥不過的!”


    李崇詩道:“我這條命豁出去了,殺一個保本,殺一雙賺了!”


    沈醉說:“你有妻子兒女,不為自己想,也得為他們想想。”


    李崇詩道:“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氣頭上誰還顧忌這麽多!”


    接著,又有文強、董益三等湖南老鄉一起來勸才算了,一場晚會就這樣不歡而散。事後,梅樂斯把那幾個鬧事的美國特務關了幾天禁閉。


    然而,些許的不快,絲毫影響不了戴笠和梅樂斯的關係。這次,梅樂斯確實給他帶回許多好消息。


    梅樂斯這次回美國,無論在何種場所,都極力吹捧戴笠,將他種種諸如殺王亞樵,平閩政變,策反陳濟棠等事,加以神化,令美國朝野震驚不已。美國海軍部的將軍們,尤其對他寵愛有加。


    梅樂斯告訴他道:“戴笠的名字如今在美國家喻戶曉,許多大報紛紛刊載你在蔣委員長身邊起著巨大作用的事跡。《生活雜誌》每期都有你的連載文章。”


    說著,梅樂斯果真拿來了一本美國的《生活雜誌》,雜誌上刊有他的照片。


    戴笠把雜誌遞給劉鎮芳,劉鎮芳隨手翻譯一段道:“在中國,有一位希姆萊式的傳奇人物,作為傳奇人物,他的特點與曆史上所有有名的英雄一樣—性格暴烈、喜歡喝酒、好女色。這位好色的傳奇英雄,名字叫戴笠。”


    戴笠皺眉道:“他們怎麽寫我好色呢,是不是罵我的意思?”


    劉鎮芳道:“不是的,這篇文章是表揚你的。美國的國情就是這樣,凡寫英雄人物、名人,都得來點桃色豔事,這樣才能吸引讀者的興趣,否則的話,就很難有知名度。”


    戴笠說:“有這回事?”


    劉鎮芳肯定說:“是的,比如最有名的羅斯福總統喜歡洗澡,有時一天洗幾次澡,洗完後也不穿褲衩,赤條條在他的私人辦公室裏走來走去。有一次丘吉爾說,羅斯福先生的肉是紅紅的……”


    戴笠點點頭,道:“我也喜歡洗澡,不過,像羅斯福總統那樣大膽還沒有,隻在澡房裏走來走去,有時還找人擦擦背、捏捏腳。”


    這時,梅樂斯又說話了。劉鎮芳翻譯道:“戴先生,我建議你去美國遊曆一次,以提高知名度,你會得到許多意想不到的收獲。”


    戴笠說:“有機會我一定去,到時請梅先生做向導。”


    梅樂斯道:“對了,還有一個最好的消息忘了告訴你,中國希姆萊的事跡傳開後,羅斯福總統非常感動,在開羅會議期間,當麵向蔣委員長提出希望能見一見中國希姆萊。”


    聽到此處,戴笠全身一熱,飄飄然起來。


    話說1944年,隨著盟軍在太平洋上越來越強大的攻勢和歐洲第二戰場的開辟,德、日法西斯的末日即將到來,抗戰勝利的曙光隱約可見。為此,戴笠抓緊時機加強全麵部署。


    到目前為止軍統在抗戰時期對淪陷區的工作,基本上形成了以安徽界首、浙江淳安、福建建陽三大基地為前沿據點的扇形工作區域。


    安徽界首是戴笠借助湯恩伯的勢力建成的較早的前沿根據地。界首本是豫皖交界處的一個小鎮,但從抗戰中期開始,這裏幾乎成了蔣、日、汪、共四大政治力量較量和角逐的場所。特別是抗戰後期,界首因臨近淪陷區,成了中原地區蔣日汪之間進行經濟走私的著名“陰陽界”。不但湯恩伯在此設立“物資管理處”大做投機生意,蔣鼎文、李宗仁也都派人在界首設立戰區辦事處,就是遠在西安的胡宗南也無數次地派人到界首招兵買馬,以擴張實力,弄得湯恩伯大發脾氣,說:“胡宗南今天也招收青年學生,明天也招收青年學生,實在是欺人太甚,連我控製的四省邊區都成了他的招生所,這還成話?”戴笠更是將這塊戰略要地看成是他開展反共,策反汪偽軍,進行經濟走私,監視國民黨軍隊等特工活動的好地方,在湯恩伯的全力支持下不惜下大力氣進行經營,先後在界首設立很多特務機構。


    中美所東南辦事處位於東南沿海地帶的福建建陽,特別受到戴笠和梅樂斯的重視。除中美所參謀長李崇詩長期指揮外,戴笠、梅樂斯每年都要定期前往該地區視察。


    由於美軍加快了在太平洋諸島進攻的速度,接應美軍在中國東南沿海登陸計劃的實施日期越來越近,戴笠與梅樂斯、史密斯於1944年4月再次前往東南沿海地區視察,檢查落實接應美軍登陸計劃的各項準備活動,以便日本投降後,國民黨軍與美軍配合,夾擊在江南一帶抗日的新四軍。


    其時正是初夏,江南風光如畫,梅樂斯、戴笠和劉鎮芳共乘一輛豪華的美製別克房車,外加一串串的小吉普和大卡車隨行,浩浩蕩蕩,非常氣派。


    劉鎮芳是中美所聯絡組組長,是戴笠和梅樂斯的翻譯,在他們兩人之間起著橋梁作用。他不僅中英文基礎好,發音準確,更善於理解戴笠意圖,擅長提醒,在兩人商談問題時,很少弄成僵局,因此很受戴笠、梅樂斯器重,成為中美所中最走紅的人物。


    出門不久,梅樂斯就手捧地圖,對戴笠說:“這次我們去福建路過的地方離江山不遠,戴先生何不趁機回去一趟?”


    戴笠很高興,道:“不瞞你說,出發前我已經做好了準備,事先通知縣政府,現在可能正在準備歡迎我們呢。”


    一會兒,劉鎮芳翻譯道:“戴先生在江山縣應該算是位少有的名人吧?”


    戴笠說:“我們家鄉在曆史上出過兩位大人物:一位是明嘉靖、隆慶年間的毛愷,官至尚書;一位是清乾隆年間的柴大紀,擔任過台灣總兵、福建提督。”


    梅樂斯道:“第三位就是戴雨農,國際聞名的特工王!”


    戴笠連連擺手道:“我不算,不算,小人物一個。”雖如此說,但心裏舒服極了。


    車隊在一天後的上午駛入江山縣境內,戴笠從車窗探出頭,遠遠望見青翠連綿的仙霞嶺,立時心裏一熱,一種衣錦還鄉的榮耀感油然而生。當年的毛愷、柴大紀榮歸故裏,絕對沒有戴笠這樣浩大的聲勢。


    車隊所到之處,正在勞作的鄉民都停下手中活計一路目送,眼神裏無不流露出驚訝、羨慕之色,有的農民一輩子都無緣看到這種場麵。


    戴笠抑製不住喜悅之情,幹脆把車窗玻璃搖下去,揮著手向父老鄉親致意……


    車至廣渡鄉,他自然會想起1920年在仙霞嶺因想非禮少女被華春榮毆打的情景以及用華春榮的印章偷領一百塊銀洋的驚慌。以現在的地位處境,回想以前的生活,他發現,人如果一輩子不出人頭地,永遠那樣度日,真算是一種悲哀。現在,那一百大洋實在算不了什麽。對他來說,賺錢真是太容易了,就是在江山這樣貧窮僻遠的地方,他一次就賺了五千多元。


    那是抗日戰爭剛開始,全國各地紛紛組織地方自衛隊,武器彈藥奇缺。有一次他回到家鄉,江山縣長丁琮向他提出請求幫忙配置自衛隊的武器彈藥。戴笠看在父母官的麵子上,滿口答應回武漢後一定幫助解決。


    1938年新年剛剛過去,他就從軍統局裏拿出一批武器給江山縣並給丁縣長去了一封信:


    琮兄縣長勳鑒:


    別經將月,無任馳念,此維公私順適,至以為頌。茲著胡國柱、顧伯英押運駁殼槍五十支、子彈一萬發前來,敬祈查收示複為荷!專此奉達,並頌勳祺。


    弟戴雨農


    民國廿七年元月廿二日


    沒多久,他就收到回信:


    雨農先生勳鑒:


    不領教益,倏已匝月,遙想公務賢勞至念,伏維政躬,健康為頌!承撥運駁殼槍五十支、子彈一萬發,均已照數點收。價款若幹,應如何奉匯,乞示知。此間民訓事宜,正積極進行,尚稱順利,竭力去做,或可實現吾人期望之目的,尚祈南針時賜,俾有遵循是幸。專此祗頌勳祺。


    弟丁琮拜複


    民國廿七年元月廿四日


    戴笠看完丁琮來信,仔細瞧了丁縣長複信的日期,知道隻花了兩天時間就做成了這筆價值五千多元的軍火生意,心中十分高興。戴笠處理公務畢,便給丁琮發去全份明碼電報:


    丁琮兄勳鑒:


    代購槍支價伍仟零柒拾伍元,請即劃交衢州中國銀行收,戴雨農戶。並複為盼。


    弟雨農叩於武昌


    神不知,鬼不覺,戴笠吞下了這筆巨款。丁琮縣長後來向省政府報賬,遇到無正式發票的麻煩,浙江省民政廳認為,銀行函件不能作為合法支出的憑證,須檢呈原收據方能核銷。這樣一大筆錢不能報銷,丁琮急得團團轉,多次電催戴笠:“請賜給收據以資報銷。”戴笠開始回電說:“該項收據特由香港原購洋行索取到後當即奉寄。”以後又回電說:“粵漢相繼淪陷,以持交通阻塞,迄今無法取得原始收據。”此事一直拖到1938年12月底,時近年關,丁琮無法向省民政廳交賬,隻好再次致電戴笠,不想戴笠又複電偽稱:“代購槍支之原據,本局已運送後方,俟檢出後即奉可也。”後來浙江省政府知道此事是戴笠一手經辦,也就沒有人敢催要了。


    自那次以後,戴笠開始和家鄉政府加強關係,以提高自己在家鄉的知名度。


    1938年6月5日,戴笠到江山二十八都,住宿於他姨媽家裏。因發現賀村至二十八都公路橋梁嚴重損壞,戴笠找到駐二十八都的浙江省公路管理處江浦公務段段長汪丙曜。汪丙曜反映他們已經與省管理處失去聯係,修橋工料兩缺,確有困難,此時炮兵十四團的戰車急需自賀村開赴二十八都待命,橋梁若不修複,事關戰機,戴笠立即撥款並致書江山縣長丁琮,要他迅速負責征用民工征集材料,將橋梁修好,使炮兵十四團戰車順利通過。


    1941年日寇敗退江山,國民黨第四十九軍駐防衢縣後溪街。不久,傳聞日軍又要卷土重來,戴笠此時又來到江山家鄉。跟丁縣長見過麵,當天上午即坐船前往後溪街四十九路軍軍部。因為當時衢江公路遭破壞,不能通車,江山至後溪輕舟順水而下,倒也方便。但回來時,逆水而上,就困難了。開船時經王副官提醒,戴笠才想到回程坐轎,要王副官雇兩頂轎子,趕到後溪等候。縣長丁琮知道戴笠下午要回城,便忙著準備晚宴,請西河飯店大老板幫助張羅。


    戴笠到了四十九軍軍部,處理公務完畢,王副官騎著自行車,領著兩頂轎子早已經在軍門前等候。坐轎上路,途中雖遇傾盆大雨,卻未受淋。雨過天晴,戴笠拿出隨身攜帶的“威士忌”贈轎夫解濕。回城後稍待,王副官送上江山縣丁琮縣長的請帖,要戴笠準備赴宴。


    戴笠接過請帖,因以前駁殼槍的生意,已從江山人民頭上撈到了一大筆錢,於是便對王副官說:“我決定今天晚上赴宴,不過要由我來做東,快通知丁縣長。”


    王副官聽了戴笠的話,麵帶愁容說:“戴先生,不行,丁縣長已經委托西河飯店大老板把酒擺好了。”


    戴笠說:“你愁什麽,愁6月的日頭?你叫毛開封來一下就是。”


    西河飯店大老板毛開封,過去曾經是戴笠的私人廚師。戴笠對他說:“你準備的晚宴照常舉行,不過一切費用由我負責。原來的規格不變,外加幹烤魚翅和燕窩丸子兩道菜,地點改設在商務會長薑春城先生的城西客廳,你看行嗎?”


    對戴笠的意見,毛開封自然照辦。幹烤魚翅是戴笠喜歡吃的上海國際飯店名菜,需要備料水發魚翅兩斤,雞一斤,蹄膀一斤,製作時魚翅要下沸水滾燒三次。另一道名菜燕窩丸子,時值一百銀元。當天夜幕降臨,華燈初上,薑春城的城西客廳裏,尊貴的客人除丁縣長及其主任秘書外,有抗日動員委員會設計委員何漢章先生,有江山縣救濟院院長楊德中先生,還有戴笠的兒子戴藏宜作陪。


    席間,戴笠判斷當時的軍事形勢,說日軍已經無力反攻,要各位鄉親父老盡管放心,轉告老百姓努力生產。戴笠一邊誇誇其談,一邊頻頻舉杯敬酒。六十多歲的老院長楊德中虔心回敬,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居然稱二十多歲的戴藏宜為“兄”,在江山成了一個笑柄!


    1941年4月,戴笠又一次回鄉。突然想起當年的悔過書還在華春榮手裏,覺得是一塊心病,便特意置辦一桌酒席宴請華春榮,並邀保安鄉鄉長張培森和曾在仙霞嶺竹林中救過他的毛宜叔作陪。宴會之前,他鄭重其事地發了請帖,言明由戴公館派專車接送,戴公館上上下下也著實忙碌了一番。


    常言道“擺酒容易請客難”。到了宴會時間,等了很久,隻是不見毛宜叔和華春榮到場。戴笠起了疑心,忙向張培森發問:“培森兄,華先生到現在還沒有到場,會不會是他敬酒不吃要吃罰酒?”


    張培森咧開嘴,忙回答道:“聽別人告訴我說,華春榮昨天還忙著跟共產黨開會呢!”


    戴笠一聽“共產黨”三字,即時豎起耳朵:“什麽?你再說一遍。”


    張培森正色道:“華春榮當廣渡鄉鄉長,誰不知道他是掛羊頭賣狗肉。早在北伐時期,他就用‘毓琪’這個名字參加了共產黨。後來聽說斷掉關係。至民國二十七年,又和上海派來的共產黨員薑路接上關係。這個薑路公開的職務是廣渡鄉公所的文書,我們鄉長在一起開會,曾多次聽過他替共產黨做宣傳。據說化龍溪現在有二十多個共產黨員,華春榮還是共產黨員的書記呢。”


    聽了張培森的匯報,戴笠暗暗點頭,他咬了咬牙,然後才請大家入席,胡亂吃喝了一頓,便草草收場,不歡而散。


    原來,華春榮也早已清楚,戴笠請客是假,想借機暗算自己是真,他避開戴笠的宴請,看到戴笠離開江山,才算鬆了一口氣。


    戴笠一回到重慶,立即給兒子戴藏宜發了一份密電。戴藏宜即於1941年6月19日令特務隊長徐增亮、蔡剛兩人,趁華春榮從峽口區開會回家,埋伏途中,將其暗殺。得手後,使了一個賊喊捉賊之計,到村裏大喊大叫,傳報華春榮死訊。


    為了斬草除根,戴藏宜又施毒計害死了華春榮的兒子。華氏族人寫了狀紙,到江山法院告戴笠的狀,法官一聽說來人要告戴笠,嚇了一大跳,忙回複說:“告戴先生嗎?得找蔣委員長的軍事委員會……”


    話說車隊進入江山縣境內,戴笠令司機放慢車速,打開車窗,有意招搖,加之身邊還有個外國人作陪,更是得意忘形。


    梅樂斯第一次來到戴笠家鄉,見山水清麗,田園牧歌,尤其是見農民駐足而望,婦幼尾隨車隊歡呼雀躍,頗為感動,高興得手舞足蹈,大發感慨。劉鎮芳翻譯道:“這是我所見過的世界上最純潔的農民。他們的衣著是多麽簡便樸素,他們的眉眼寫滿了憨厚和善良,他們黝黑的臉麵上鐫刻了歲月的滄桑與苦難……”


    戴笠很高興,偏過頭對梅樂斯說:“我的家鄉別的不敢說,人民勤勞善良、熱情好客是世界少有的。外地人來這裏,無論走到哪個村莊,餓了有人做飯,渴了有人倒茶。如果去他們的家裏做客,那可就熱鬧了,絕對拿出最好的水果、菜肴招待,讓客人睡最好的床鋪。”


    梅樂斯擊掌道:“ok,戴先生,能不能帶我們去你的家鄉人家裏做客?”


    戴笠高興道:“行,小事一樁!”


    為了證明他說的是真話,便令司機在公路邊的一棟農舍門口停下來。


    這是一棟鄉下常見的小木屋,周圍種植柏樹、苦楝樹,更多的還是毛竹。戴笠下了車,打開柴扉,突然傳來兩聲狗叫,一條大絨毛狗從柴堆裏竄出來。


    戴笠吃了一驚,忙掩好柴扉,正難堪之際,狗叫聲驚動了一位老農,他探出頭來,一眼看到外麵的車隊和戴笠一行,忙喝叫了一聲。於是,惡狗溫順地搖著尾巴,乖乖地回到原處伸了幾個懶腰後趴下不動了。


    戴笠用家鄉話道:“老伯,我們能不能進來討口茶喝?”


    老人一聽是來喝茶的,立即滿臉堆笑,走過來親自開了柴扉,熱情地朝梅樂斯招手道:“請進,大家請進來歇歇。”


    戴笠一顆心總算放下,得意地回頭看梅樂斯,梅樂斯也衝他點了點頭。


    老人請進客人,馬上叫道:“來客人啦,快出來招待!”


    一會兒,木屋裏走出老人的兒子兒媳,七手八腳地擺桌椅請戴笠一行就座。


    梅樂斯坐好了,又見老人正在有條不紊地指揮兒媳沏茶,兩個十來歲的孫子則爬上門口一棵桃樹,摘下許多又紅又大的水蜜桃。


    水蜜桃洗淨擺上了桌子,老人不好意思道:“沒有什麽好招待的,若早來半個月,這裏還有李子、梨……”


    戴笠把江山土話翻譯成官話,由劉鎮芳翻譯成英語。梅樂斯很高興,隨手從桌子上抓了一枚桃子,大咬一口,然後伸出大拇指道:“ok!”


    戴笠對老漢道:“梅先生說桃子味道好極了,謝謝你的熱情招待。”接著又轉過身對梅樂斯道,“這還不算,如果他知道我是誰,還會更加熱情!”


    梅樂斯見狀,馬上用英語對老人說了一番。劉鎮芳道:“老先生,你多大年紀了?梅先生說你氣色好。問你收成好不好?”


    老人道:“老朽今年七十歲了,托老天爺的福,日子還算過得去,隻是今年的收成不如往年,一連三十多天不下雨,莊稼都幹了。”


    劉鎮芳沒想到老人的官話說得比戴笠還標準,又道:“梅先生問你知不知道戴笠先生。”


    老人點頭道:“知道,他是保安鄉的,現正在重慶做官。不過,我們都叫他戴春風。”


    劉鎮芳指著戴笠說:“他就是戴春風先生,這次回來看望家鄉的父老鄉親。”


    戴春風此時感到臉上特別光亮,像一輪太陽,正放射出幾道金光……他等待著老人喜不自禁地過來恭維……戴笠經常被人恭維,但家鄉人的恭維不同,尤其是在梅樂斯麵前,這種恭維將賦予一層很深的意義……


    老人盯著戴笠好一陣,待確認後,立即把臉一沉,馬上對兒孫道:“撤座!”


    兒孫們一愣,但都服從地撤座,將桌上的桃子端走,把剛沏好的香茶倒在地上,將坐著的人一個個趕走,把椅子收了……


    戴笠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目瞪口呆,正在尷尬之際,突然心生一計,對劉鎮芳道:“快,快告訴梅先生,說日本飛機馬上要來轟炸,現在報警了!”


    劉鎮芳向梅樂斯轉述的同時,戴笠又指揮賈金南、沈醉等人故意亂喊亂叫,說飛機來了,快快開路。


    就這樣,梅樂斯被糊裏糊塗地擁上車,車子開動後,戴笠又把車窗玻璃複位。


    在車內,再也聽不到外麵的聲音了,戴笠這才鬆了口氣,總算把梅樂斯哄過來了。


    後頭,沈醉叉著腰,責問老農民道:“你叫什麽名字,為什麽對戴先生如此無禮?”


    老人捋著花白的山羊胡須,道:“在下毛權的舅父便是。今天,如果是別人,我還願意招待一下。戴春風嘛,他自己清楚,江山縣有誰說他有丁點好?還有,他叫他的弟弟戴雲霖、兒子戴藏宜在保安幹了些什麽,他給江山人爭了麵子還是丟了麵子?避開這些不講,單他在重慶無理解雇我的外甥毛權,我也沒必要給他好臉色看。”


    毛權在重慶和沈醉的私交很好,沈醉見是毛權的舅父也就不過分為難,道:“你這樣做一點麵子也不給留,難道不怕他報複?”


    老人濃眉一挑,道:“他敢!他的母親、弟弟、兒子都在江山,我諒他也不敢把老子咋樣!”


    戴笠在老農那裏碰了一鼻子灰,心裏頗不是滋味,像吞下一隻蒼蠅在肚裏。


    為了爭回麵子,他準備帶梅樂斯去肇和中學主持校慶。


    1933年夏天,上海市保安處處長兼海軍陸戰隊司令楊虎,以紀念肇和艦起義,創辦了上海肇和私立中學。在1935年至1936年間,肇和曾挑選了80名青年學生在校內參加特務訓練,為戴笠選送了一批特務。自此,戴笠對肇和產生了濃厚興趣。1938年至1941年間,肇和又輸送了一批青年學生,到南京洪公祠和安徽蕪湖參加特務訓練,由此,肇和成了戴笠挑選特務的理想之所。後上海淪陷,上海各大專院校內遷,肇和停辦。1942年春,戴笠以上海私立肇和中學的招牌,在江山辦起上海私立肇和中學,自任校董事長,經費由軍統局發給。


    肇和中學先以極定為校務主任,周家範為訓育主任,臨時校址選在王村鄉柴氏祠堂,春季開始招生,初中兩個班,高中一個班,學生共一百五十名,外國插班生二十名。


    1943年下半年,肇和中學搬至新址三卿口,擁有六個新教室,修繕了三卿原有的祠堂,花廳、下大廳作為學生宿舍、膳廳,還新建了操場和橫跨山溪的木橋。在教師隊伍方麵,陣營強大。戴笠派軍統特務關思敏出任校長,又聘請上海勞大畢業的裘純之為教務主任,西南聯大畢業的白義全為訓育主任,黃埔軍校第三期畢業的毛之銜為軍訓教官,還有曾任上海《申報》記者的作家韋月侶(女),省溫州師範校長徐芳田,金華作新中學校長洪如圭,物理教師江成源,國文教師胡祺濤,數學教師黃雲錦,何英龍、管候選等都擔任教學工作。一時肇和中學名師雲集,濟濟一堂,聲譽直上,學生人數急劇上升。


    學校當局一麵通過軍統分子關思敏(校長)、吳成章(事務主任)等加強對學生的政治思想控製,一麵發展適齡學生加入三民主義青年團,並且發了團證。校長每逢周一、周六都要發表精神講話。蔣介石的《中國之命運》節錄,用仿宋字體直接寫在學生飯廳入口處的白粉牆上。肇和中學沒有學生自治會,學生的一切活動必須得到學校訓育處的指示才能進行。


    在這所學校裏,戴藏宜十分活躍,先是創辦了一個名叫《幕布》的半月刊,因內容無病呻吟,索然無味,出了兩期就停刊了。接著,又組織了一個歌詠隊,將肇和中學所有略有姿色的女同學全部拉了進去。於是,江山人就在背後議論,說江山的女人最漂亮的被戴笠遷到重慶去了,稍次一點的都被戴藏宜選進歌詠隊了。


    今年,肇和中學創辦一周年,事先,戴笠跟校長關思敏打了招呼,言明要親自參加,所以準備得相當充分。


    戴笠、梅樂斯一行是上午9點鍾抵校,當一溜大小車輛開到校門外,立即受到全校師生的夾道歡迎。歌詠隊的女同學一個個塗脂抹粉,在戴藏宜的率領下站在最前排,一邊高呼歡迎口號,一邊向戴笠、梅樂斯獻花。


    置身花叢和女人之中,梅樂斯十分開心。校長關思敏領著幾百號學生拍巴掌歡迎,鑼鼓隊也在舍命地演奏,場麵熱鬧非凡。


    梅樂斯一眼看見戴藏宜,忙走過去和他拉手,道:“哈囉,太像了,太像戴先生了!”


    戴笠則擺著一副嚴父麵孔,對梅樂斯道:“梅先生,他是晚輩,按我們中國的傳統,長輩對晚輩是不能客氣的。”然後喝道,“還不給梅伯伯行禮!”


    梅樂斯連忙扶起戴藏宜,在戴笠的拉扯下一起擁向大禮堂。


    戴藏宜在後麵對歌詠隊隊員道:“你們知道梅樂斯是什麽人嗎?他是美國海軍的最高長官,我爸爸最親密的朋友,就是他鼎力支持我爸爸出任中國海軍司令,有美國人支持,我爸爸一定會成功的!”


    戴藏宜當初拒絕王天才的女兒與父親鬧翻,由於祖母的溺愛,才回到保安,另娶衢州鄭中瑞的女兒鄭錫瑛為妻。鄭氏管束不了他,他也樂得在外麵亂搞,學校裏的女教員、女學生,家中的嬸嬸、侄女、外甥女沒有不怕他的。


    戴笠在重慶常常聽到有關兒子的劣跡,也鞭長莫及。自從王天才投降汪精衛之後,戴笠對兒子的態度有所好轉,特別是自己與女人濫交,落下個不育之症,對臧宜自然不再像過去那樣憎惡了。


    大禮堂貼滿了歡迎校長董事長和梅先生參加校慶的標語。上了台,關思敏就請戴笠講話。戴笠不肯,非要梅樂斯先發言。劉鎮芳向梅樂斯轉告戴笠的意思道:“第一個講話的是最受尊敬和歡迎的,戴笠先生希望你能接受這份光榮。”


    梅樂斯很高興,當仁不讓地講了起來。劉鎮芳隨口翻譯道:“同學們,你們好!我是美利堅海軍部上校參謀,不遠萬裏來參加你們的校慶,我感到非常榮幸。江山縣是個很不錯的地方,風景秀麗,民風淳樸,更兼人傑地靈,英才輩出,有明代的毛愷先生,清代的柴大紀先生,當代的戴笠先生……同學們努力學習,做跨世紀的人才,繼戴笠先生之後,將來江山縣的第四代、第五代英才就在你們中間!”


    一陣熱烈的掌聲過後,戴笠走上前台,道:“同學們,你們如果要想達到梅先生的英文翻譯一樣的成就,隻要努力學習,就完全有希望。肇和中學采取獎學金製度,獲獎的優勝者可由校方保送到美國去深造!”一邊指著身邊的翻譯劉鎮芳道,“他就是由我一手培養起來的。大家要勤奮讀書,不要趕時髦跟著別人鬧學潮,擾亂社會治安,葬送自己的大好前途。重慶大學五百多人鬧學潮,別人毫無辦法,我戴某人一去就平息了……”


    戴笠講完話,由關思敏作了簡短的發言,接下來由梅樂斯給六位成績優秀者發獎,每人一支“派克金筆”。


    發獎完畢,戴藏宜的歌詠隊按程序登台演出。演出的內容是戴藏宜親自導演的一幕話劇《野玫瑰》,由戴藏宜喜愛的女學生徐起鳳等人主演。


    《野玫瑰》描寫一個女特務以巧妙的活動手法戰勝對手,以此謳歌戴笠的特務事業。戴笠等人看後十分讚賞。


    看完戲,關思敏又請戴笠看學生辦的壁報,眾人浮光掠影地看了一下,來到學生餐廳大門外,結果,被牆上的漫畫吸引住了。戴笠的隨從攝影記者站在一幅漫畫下,看了之後仍不滿足,幹脆拍起照來。


    戴笠好奇,走近一看,原來是一幅題為《校長的小夥房》的漫畫,畫麵勾出火腿、板鴨、香菇、木耳、東關陳酒等,一派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場麵……在另一角則淡淡地襯以學生餐廳中的爛醃菜……


    戴笠看罷,皺了眉頭,對校長關思敏道:“這畫上畫的是不是實際情況?”


    關思敏見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支支吾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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