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笠尚未回過神來,趙藹蘭隨後也到了,兩人雙雙跪了下去。魏大銘道:“按習俗要給父母雙親行大禮,這裏沒有父母,老板就是我們的父母,請受禮。”


    戴笠後退一步,抬眼見後麵還跟了唐縱、毛人鳳、龔仙舫、沈醉等人。戴笠見魏大銘一臉酒氣,暗忖:我道他哪來這麽大狗膽,原來是借著酒氣。


    原來,魏大銘見唐縱說情不成,決計一意孤行,心想幹脆把事情鬧大,讓大家都知道,這樣戴笠反而不好下手。於是擇了日期,發下大批帖子,準備在江北鄉下成親,毛人鳳得知,和戴笠密謀,決定按計劃行事。


    這一天,唐縱夫妻、毛人鳳夫妻都去了,令魏大銘夫妻格外高興。見這兩對夫妻在場,其他“小鬼”們一掃忐忑,放心海吃海喝,場麵好不熱鬧。等酒足飯飽,鬧夠樂夠之後,毛人鳳便向唐縱和新郎提出建議,趁大喜的日子,大家一起去楊家山戴公館看望老板,希望得到諒解。


    魏大銘是醜媳婦總有一天要見公婆的心理,憑著酒意,爽快地答應下來。唐縱原是想通過走上層路線去蔣介石那裏替魏大銘說情,見眾人都去戴公館,也隻能糊塗地跟在後麵。


    戴笠也不扶魏大銘夫妻,反而破口大罵道:“你們既然有本事,去鄉下租房子結婚,還回來見我幹嗎?跪也沒用,公事公辦,我不會便宜你們的!”


    魏大銘因得了唐縱的許諾,心裏有底氣,不再膽怯,看戴笠如何罵。罵夠後,戴笠覺得累了,才回過頭問唐縱道:“唐幫辦,這事你就看著辦吧,你看如何處理?”


    唐縱沒想到戴笠會來這一招,撓著頭很久才道:“先給魏處長記大過一次,以示懲戒,雨農兄,這樣行不行?”


    戴笠聽罷連連搖頭,轉過身,一反剛才的惡煞形象,和藹地對魏大銘道:“你們倆起來吧,由於情況不同,年齡真的大了,我特準你們結婚。”


    眾人一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魏大銘和趙藹蘭也麵麵相覷,未待他們想清楚,戴笠從身旁的櫃裏拿出一個早備好的大盒子,笑容可掬道:“做父母官的窮,沒什麽相送,這是一萬元錢,你們拿去過日子。今後希望你們互敬互愛,白頭偕老!”


    一席話說得在場者目瞪口呆,隻有毛人鳳在得意地搖著身子笑。待回過神來,魏大銘驚喜得熱淚盈眶……


    唐縱則如同被悶棍擊頂一般,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來也下不去—這是戴笠有意設下的圈套。


    魏大銘原是國民革命總司令部交通處長李範一的手下,後被胡宗南要去當無線電教官。戴笠係手中搶奪了浙江警校後,因急需通訊人才,央求胡宗南割愛,要了過來。魏大銘到來後,一直成績卓越,尤其抗日戰爭爆發後,又在破譯日軍密碼、截獲敵方情報和創立國軍密碼通訊製度方麵,幹出了幾樁連蔣介石都稱道的成績,成了軍統中少數有資格驕傲的人物。沒想到他恃才自傲,得寸進尺,慢慢地流露出想使特工電訊係統獨立的念頭。


    這事被薑毅英暗中打了小報告,戴笠火起,於是變著法兒找碴。同時,加緊提拔薑毅英,大有擠開他的意思。此時,恰好唐縱又被調為軍統“幫辦”,算是蔣介石的親信心腹,於是魏大銘主動靠上去,想抱著唐縱的大腿達到自己的目的。


    戴笠看在眼中,記在心裏,既然“鏟除”行不通,何不“收買”?於是便有了以上令人不可思議的一幕。經曆過這一次的驚嚇以後,魏大銘意識到戴笠是個手段了得的人物,從此小心謹慎,不敢再生二心。


    魏大銘事件完畢,戴笠家裏馬上又來了一批特殊的客人。這些人是英國內政部派來專門向戴笠當麵賠禮道歉的警察長官。為了表示他們對戴笠的尊重,道歉團分別來自香港、仰光、新洲三處殖民地的警察最高長官。


    戴笠感到很有麵子,走路都飄飄然,立即下了很多請帖,邀國民黨許多要員作陪,連宋子文、何應欽都羨慕不已。


    人們背後議論,說他本職不過是一個軍統局副局長,兼職中地位較高的也隻是個財政部緝私署署長,但國民黨集團中,上至皇親國戚,下至戰區長官、省立主席等各方大員,無不對他心存警戒、禮讓三分。事後,戴笠又聽到一件傳聞,頗令他得意。


    這回,戴笠的帖子中有一張送到被蔣介石新任命的外交部長郭泰祺門下,郭泰祺原是駐英大使,因長年在國外,對國內政壇內幕不甚了解,對戴笠其人頗為陌生。因而,對戴笠的請柬不屑一顧,甚至連電話也懶得親自打,隻是冷傲地吩咐外交部秘書李鐵錚道:“有一個姓戴的請我吃飯。這個人是重慶的警察局局長吧?你代我打一個電話謝謝他,我沒有工夫,心領了。”


    李鐵錚接過請柬,見上麵是戴笠的署名,立即走回來道:“郭部長,戴笠不是重慶市警察局局長,他相當於希特勒手下的希姆萊!”


    郭泰祺知道希姆萊,忙道:“快幫我備衣服,我這就去!”


    戴笠認為,為人在世,還有什麽比這更得意的呢?


    接下來,戴笠開始考慮上海區問題。


    這一次上海區全軍覆沒,雖損失慘重,但是他卻從中意識到,軍統原先在國民黨處於統治地位時期建立起來的組織體製與工作方針,根本不能適應淪陷區特工活動的需要,必須予以改革。由此,戴笠開始了他對軍統組織的一係列改革和改組。


    首先,戴笠決定改革軍統的人事製度。戴笠深感人事室工作拖拉,辦事效率低,同時也感到軍統人事管理辦法落後,不能適應新形勢的需要。為此,一是決定引進美國特工的先進人事管理製度,運用人事卡片的形式進行管理,並選送幾名特務去美國學習。二是適當縮小人事室的權利,相應擴大業務部門在人事管理方麵的權利,做到用人與管事相統一,使人事管理效率有所提高。


    其次,戴笠決定改革外勤管理製度。通過成立實驗區製度,對此進行重大改革。第一步先成立上海實驗區,進行試點,再逐步推廣。辦法是在外勤上海區上麵,再成立一個上海實驗區,作為軍統局本部的內勤機構。其職權範圍是對原來上海區分散在各業務部門主管的人事、會計、電訊、譯電工作,集中到上海實驗區統一管理。凡涉及上海方麵的情況,重大問題報戴笠,一般問題區長即可決定,直接通知軍統各部門辦理。這樣,既可以提高辦事效率,又可以在特務間起到互相牽製的作用,防止完全由一個部門、一個人全部包辦到底出現的流弊和危險。


    成立上海實驗區,這在軍統的體製上是一次重大改革,並且很快收到成效。戴笠趁熱打鐵,一方麵將上海區擴大為華東區,將主管範圍由上海擴大到南京、杭州等地區;一方麵相繼成立華北、華中、海外實驗區,把外勤領導體製的改革試驗工作推及到所有的淪陷地區。


    戴笠在成立上海實驗區的同時,亦著手剔除另一心頭之患。


    鬆林坡公館原是以替蔣介石建住宅的名義修建的,但蔣介石一天也不曾住過,成了戴笠的秘密淫窟。如今被陳潔如占住,不方便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害怕走漏風聲,到時,宋美齡以“拉皮條”治罪,自己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更何況,宋美齡本來就不喜歡自己。


    招待英國內政部派來的道歉警官的那天傍晚,一頂轎子直抬到戴笠的大廳裏。戴笠會意,馬上吩咐賈金南去外麵擋住來訪者,一麵揭開轎簾請蔣介石出來。


    蔣介石穿一身唐裝,戴了假牙,衣服上還有香水味,一下轎就道:“她好嗎?”


    戴笠說:“這幾天我去了一趟香港,吩咐最可靠的同誌照顧陳女士。我怕引起別人懷疑,所以……”


    蔣介石說:“我也抽不出時間,好容易今天夫人被她姐姐叫去打牌。我看看就走。”


    戴笠不再多說,轉身就在前麵引路,蔣介石仍回轎裏,由兩名貼身轎夫抬了,借著暮色向鬆林坡公館走去。早有兩名從江山招來的女傭開了大門,迎戴笠一行進去,又關上門。


    蔣介石下了轎,在庭院裏佇立片刻,摘下禮帽隨戴笠走進一間內室。


    陳潔如手拿一本英文雜誌,靠在沙發上似讀非讀,抬眼見了戴笠,忙起身讓座。


    戴笠說:“謝謝,我不坐了。你看,誰來了?”


    陳潔如一眼看見蔣介石,激動不已,很久才回過神來,撲了過去……


    兩個人相擁在一起,戴笠偷偷地退出來,把門輕輕帶上—每當他有了新的相好,賈金南也是這樣伺候他的。


    戴笠無聊地在廳堂裏幹坐著,他嚐到了拉皮條替人把門的滋味。


    好不容易等到蔣介石出來。柔和的吊燈下蔣介石有點喘息,額上滲出星星汗珠,用手絹拭去又冒了出來,他的上衣扣明顯扣錯了位……


    蔣介石斜靠在沙發上,微閉雙目。戴笠沒有打擾他,約十幾分鍾過去後,陳潔如更換了一套旗袍從內室走出來,雖是有了點年歲,但風韻猶存,女性的曲線很分明地從旗袍裏凸透出來,以致戴笠也抑製不住想入非非。


    蔣介石感知陳潔如已經走來,睜開眼,直起腰,招呼道:“坐。”


    陳潔如坐下,道:“中正,聽戴笠先生說吳忠信的公館離你的官邸不遠,是不是?”


    蔣介石問道:“是不是在這裏住得不開心?”說罷,看了一眼戴笠。


    陳潔如忙道:“戴先生對我照料得很好,不過,在這裏太寂寞了,沒一個伴。”


    戴笠插嘴道:“我已經派人去接陳瑤光小姐了,不幾日可到。”


    蔣介石又道:“那麽你還有什麽不方便的?”


    陳潔如道:“我和吳忠信的幾房夫人關係一直很好,在那裏,下人都不認識我,最主要的是以後我們見麵離得遠不好,萬一她中途折回來你都沒辦法解釋。”


    蔣介石想了想,道:“好吧,我先跟吳忠信說說,再要戴局長送你去。”


    蔣介石說完,抬眼看了一下牆上的掛鍾,道:“時間不早了,我得趕回去。”


    陳潔如無限依戀地點點頭,起身相送時,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丈夫不是她的,她隻能偷偷摸摸才有機會和他相處幾十分鍾。對她來說,這幾十分鍾是何等珍貴啊!


    夜色中,蔣介石的小轎子晃晃悠悠地遠去了,戴笠這才感到如釋重負。


    兩天後,戴笠用一輛轎車將陳潔如送到吳忠信公館。從此,這麻煩事與他脫了幹係。


    1941年12月7日早晨,日本特遣艦隊對美軍太平洋艦隊基地珍珠港發動突然襲擊。由於事先美軍毫無防備,致使太平洋艦隊毫無反擊能力,很快全軍覆沒。四十艘艦艇及所有的航空母艦全被擊沉。航空母艦上的幾十架戰鬥機來不及起飛就被打個措手不及,也全部毀成廢鐵。“亞利桑那”號艦上的一千一百二十人全部炸死沉入大海,無一生還。這一次,美海軍總共喪生兩千四百零五人,兩千多人受重傷。


    事件發生的第二天,美國總統羅斯福在參、眾院發表演說,宣布美國與日本處於戰爭狀態。從此,美國正式參加了第二次世界大戰。


    珍珠港事件後,美國海軍界的將軍們,突然想起中國駐美大使館曾經提供過一份日軍將偷襲珍珠港的情報,當時因懷疑中國是有意挑撥日美關係,不僅未予重視反而嘲笑。於是,美國海軍情報署當即向中國駐美大使館郭得全追問情報來源,才知道是軍統局提供,這引起了美國軍方特工部門欲與軍統局進行情報合作的興趣。美國軍方情報署同時找軍統美國站站長、駐華使館副武官迪帕斯上校,就近找軍統當家人戴笠商談,試探雙方在對日作戰中進行情報合作的可能性。


    戴笠接到蕭勃、迪帕斯等人轉達的消息後,極為高興。他當即指令蕭勃抓緊時機在美國活動,以期達到目的。同時在曾家岩戴公館設盛宴招待迪帕斯,並邀請軍令部二廳廳長楊宣誠、副廳長鄭介民、航空委員會主任周至柔等人作陪。這次見麵,迪帕斯對戴笠領導的軍統留下了較深的印象。


    珍珠港事件後,美國軍部出於戰略考慮,有意援建中國海軍。決定派情報署的要員梅樂斯於4月訪華,與中國海軍司令陳紹寬等中國海軍界要人會麵,考察了解中國海軍的實力,確定援助方案。


    消息被蕭勃知道後,速告戴笠,並告訴他,梅樂斯此行的主要目的是考察中國海軍的情況,提出幫助建設中國海軍的計劃。戴笠心中一動,一個念頭油然而生。就在陳紹寬積極準備接待梅樂斯的同時,戴笠開始了縝密的準備工作。


    戴笠是個欲望無邊的人。他的抱負絕不是當個特工頭子這麽簡單,而是要在蔣介石身後謀取一個更高的位置。他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打進軍界,擁兵自重。他分析了當時的形勢,陸軍素來是黃埔係的天下,前有何應欽“一夫當關”,後有陳誠、胡宗南、湯恩伯“三強鼎立”,沒有自己這個黃埔六期生的立足之地。至於空軍向來由宋美齡“主持”,自己難以與“夫人”爭鋒。剩下的唯有海軍由既無後台,又不討蔣介石歡心的陳紹寬掌管,可加以謀取。梅樂斯訪華,戴笠認為正是天賜良機,一方麵可以開展中美情報合作,以提高軍統的國際地位,一方麵可以借此加強與美國海軍的聯係,依靠美國海軍的力量支持自己出掌海軍大權。於是,戴笠縝密地擬定了如何把梅樂斯緊緊控製在自己手裏的計劃。


    主意已定,戴笠馬上電令軍統美國站站長蕭勃,要他以駐美使館副武官的身份加強與梅樂斯的接觸,特囑其陪同梅樂斯來華訪問,並具體安排梅樂斯的訪問議程,切斷梅樂斯與中國海軍司令部陳紹寬的聯係。


    接著,戴笠設法從蔣介石手裏取得一個由軍統局全權接待梅樂斯的合法理由。按一般外交慣例,美國海軍部派出的代表應由中國海軍部門負責接待。當梅樂斯訪華的公文從中國外交部轉到軍委會一廳,一廳準備批轉海軍司令部辦理時,戴笠則通過軍委會的內線搶先得到信息,親自取走公文,直接去找蔣介石,報告“軍統的客人”梅樂斯將訪華。蔣介石不明底細,立即手令交戴笠辦理。


    4月,梅樂斯由蕭勃陪同如期到達重慶。戴笠以軍統的最高規格安排接待梅樂斯,並告訴梅樂斯:“不要找陳紹寬,他老了。要搞海軍,由我來做,首先從人做起。”果然,梅樂斯在訪問期間,隻與陳紹寬禮節性地見了三次麵,其餘時間全部被戴笠包圍。由戴笠陪同他拜會蔣介石,參觀軍統的下屬單位,遊覽重慶、西安的風景名勝。


    本來,梅樂斯此行有一個實地視察中國沿海港灣和東南沿海軍港的計劃,陳紹寬還安排海軍大員曾國晟陪同。但這時的梅樂斯早已被戴笠灌了迷魂湯,已不把援助陳紹寬建設中國海軍的計劃放在心上,更不把陳紹寬放在眼裏。僅僅在曾國晟的陪同下走馬觀花地參觀了幾個水雷廠,然後由戴笠親自陪同,化裝潛越封鎖線,到閩浙淪陷區考察。5月26日,戴笠、梅樂斯在福建浦城召集軍統各潛伏組織負責人會議,梅樂斯需要了解的問題,因戴笠事先已電令各潛伏組織有的放矢地進行準備,故都得到滿意的答複。這使梅樂斯對軍統的工作效率和能力大為欣賞。戴笠偕梅樂斯到達廈門後,正式向梅樂斯提出由美國海軍情報署與軍統局進行情報合作的計劃。


    梅樂斯回國後,認為中國海軍在陳紹寬領導下沒有前途,極力宣揚軍統組織是世界上最強大的特工力量之一,其組織遍布中國城鄉的每個角落和世界主要國家。特別是軍統的電訊力量和破譯技術具有世界先進水平,極力主張與軍統進行情報合作。


    美國海軍部及情報署很快批準了梅樂斯的計劃。這年夏天,梅樂斯率領一批海軍特工人員第二次訪華。出於進行密碼破譯技術合作的需要,梅樂斯的同行人員中,大多是電訊技術專家。梅樂斯這次訪華,不但正式開始了與軍統進行情報合作的活動,而且有意幫助戴笠謀求海軍總司令一職,暗中協助戴笠從海軍中挖走人才,為軍統服務。


    一日,海軍聯絡官曾國晟和梅樂斯在一起談論海軍建設事宜。因兩人有共同話題,談得非常投機。戴笠見了,十分不悅。


    梅樂斯針對所談話題道:“中國海軍想要有所發展,最首要的問題,是要蔣委員長重視,否則也隻是一句空話。”


    戴笠忙插話道:“蔣委員長已經對陳紹寬將軍不信任了,我看是要另換可以信任的人吧,等換了人自然會重視的。”


    梅樂斯也是個勢利之人,經戴笠如此一說,意識到跟陳紹寬的心腹談話起不了作用,於是馬上噤若寒蟬。曾國晟當場尷尬得麵紅耳赤。


    第二天,陳紹寬發來請柬,邀請梅樂斯去海軍部赴宴。請柬是發到軍委會二廳的,鄭介民先打電話告訴戴笠,戴笠指示他馬上退回。戴笠覺得光退回請柬還不能讓陳紹寬死心,又打了一個電話給鄭介民:“請你退請柬的同時轉告他,說無論誰請梅樂斯先生,都得由戴局長批準!”


    在與梅樂斯接洽之前,戴笠準備舉行一次規模宏大的“四一”大會,借此紀念軍統成立十周年。為了展示軍統十年的發展史,從年初開始,戴笠就著手籌備,抽調各方麵人員負責籌備“四一”慶祝活動。通知用油印機複印,上書:


    某某單位:為成功地舉辦軍統局成立十周年慶典活動,請盡快呈送十年工作實績資料,上報殉難、殉職人員名單及照片,查訪死亡人員遺孀遺孤,總結匯報工作,選送慶祝大會對聯及禮品。不得有誤。


    此令。


    餘化龍


    民國三十一年x月x日


    這份通知發往重慶、息烽等特訓班,在後麵又加了用手寫的一行字:各班準備文娛節目,“四一”大匯演,屆時將進行評比,成績優秀者予以物質獎勵。


    通知發出後,很快陸續收到了各內外勤單位的回信,有不少還是派人專程送來的。戴笠又召集毛人鳳、唐縱、潘其武等人專門開會研究,布置各項具體任務。


    軍統的“四一”大會始於1940年。那是重慶軍統局擴大成立後的第二年,戴笠一方麵為了擴大影響,鼓舞士氣,另一方麵,為定期了解淪陷區潛伏組織的情況,決定每年借“四一”大會之機,由全國各公開、秘密單位的大特務親率本部門人員參加。


    1940年的“四一”大會在重慶局本部大禮堂舉行。這一天,蔣介石親自到會主持典禮。為了加深印象,這一年,戴笠將下屬許多單位都以“四一”命名,如“四一”圖書館、“四一”醫院、“四一”農場……


    1941年的“四一”大會規模更大,有一千餘人出席。在公祭曆年死亡特務的典禮中,戴笠念祭文的時候帶著哭腔,不少特務都流出了眼淚。


    “今年,是我們軍統局由十名成員發展為幾萬之眾的十周年的大喜日子!”戴笠掃視了一眼到會的部下,“因此,在規模、形式、內容方麵比去年和前年都要有所不同。這是一項龐大的工程,十年的曆程,十年的辛酸苦辣,十年的榮辱興衰都濃縮在這一天。因此,我希望各位高度負責,獻計獻策。”


    說罷,戴笠把目光投向唐縱,道:“乃健兄,你有什麽高見?”


    唐縱扶了扶眼鏡,並不急著說話,因為在此之前,戴笠早已把計劃寫好,他的性格是不許手下替他做主。因此,唐縱道:“局長寫的計劃我已認真拜讀了,內容非常詳細、周到。我沒有什麽高明的建議,照辦就是了。”


    戴笠又看了一眼毛人鳳,毛人鳳亦是把唐縱的話重複了一遍。


    末了,戴笠又從案頭拿出一遝各單位呈送來的對聯,對唐縱道:“乃健兄是大學問家,你來排一排,看哪一副好一些。”


    按戴笠的計劃,選中的對聯是要貼於主席台兩側給大家看的,所以相當重要。


    唐縱不敢怠慢,接過認真地讀了幾副,覺得都過得去,仿佛又都不太突出,因此做不了主,隻好笑著對毛人鳳說:“我的腦子裏裝滿了洋玩意,對這國寶反應太遲鈍,毛先生,還是你來吧。”


    毛人鳳推道:“我也不太行,還是雨農兄自己來吧。”


    戴笠隻好接過,假裝冥思苦想。其實,這些對聯送來後,他至少推敲了幾十遍,上麵都沾滿了他的指印。


    不一會兒,戴笠從中挑出一副遞給唐縱,道:“乃健兄先看看這副如何?”


    唐縱接過,見是軍統貢南辦事處主任毛萬裏寫的:“從雞鵝巷到羅家灣,組織雖有不同精神還是一個;改特務處為軍統局,同誌遍布中外敵我決不兩全。”


    唐縱猜出戴笠看中了這副,忙道:“妙,妙極了,這副對聯高度概括了我們軍統10年發展的曆史,好極了!”


    毛人鳳聽唐縱如此說,也探過頭來看了,見是弟弟寫的,好歹都不說。


    戴笠聽了唐縱的稱讚,委實得意,把對聯拿回又左右端詳,道:“好是好,不過有幾處還得改一改。這‘四一’兩字必須嵌在裏頭。對了,雞鵝巷剛巧是四條小巷組成,何不把上聯的‘雞鵝巷’改成‘四條巷’?”


    唐縱接下來又改動幾處,把上、下聯改為“從四條巷到羅家灣,組織雖有前後精神還是一個;改特務處為軍統局,同誌遍布中外忠奸決不兩全”。


    散會後,眾人下去具體落實戴笠的計劃。


    為了慶祝“四一”,戴笠指示司示科派大批法官,到軍統所有集中營進行清理工作。通過審訊與結案,擬定出該殺、該關或該放的人員名單,馬上執行。


    “四一”慶祝行動計劃下達後,最忙碌的要數總務處。光幾千人的大會就夠沈醉傷透腦筋。菜單是戴笠親自審核敲定的,有紅燒豬肉、油炸豆腐燉肉、紅燒牛肉、辣椒炒醬肉丁等,這些菜在兵荒馬亂的重慶是極為奢侈豪華的。為了讓特務們吃得舒舒服服,考慮到重慶的天氣尚寒,數百桌菜擺下來,早已涼了,於是戴笠又特別令沈醉每個桌上必須擺上一個火鍋。


    總務處為了準備五六百個火鍋,憑著特務的特權四處出動,向重慶市的大小餐館“強借”,一時間弄得所有餐館無法營業,敢怒不敢言,而且還得賠著笑臉。


    接下來是軍統局目前還沒有一座可以容納幾千人的大禮堂,露天開會又怕臨時下雨。戴笠靈機一動,指示沈醉用紅、白、藍三色布臨時搭成一座帳篷。


    目下正是抗日的高潮時期,重慶組織“四一”大會的預演活動,對每個細節、每個程序都仔細推敲,布置設施盡量豪華、奢侈。


    1942年4月1日,準備了兩個多月的軍統成立十周年紀念慶祝大會開幕了!


    三色布搭成的大帳篷前,首先跳下來的是戴笠,隻見他下車後繞了半圈過來開了車門,接著鑽出手拿禮帽、文明棍的蔣介石。


    蔣介石在戴笠的攙扶下步入大禮堂,大禮堂的隊伍立即讓出一條甬路。一時間軍樂大作,氣氛非常熱鬧。


    蔣介石邊走邊向特務揮手致意,直登主席台,軍樂戛然而止。這時,戴笠大聲喊道:“向我們最尊敬的領袖蔣中正先生致敬!”


    全場行禮,一片寂然。蔣介石取下帽子微笑著揮著……


    “大會進行第二項,”戴笠掃視一眼台下道,“唱局歌!”


    一時間,四千多張嘴一齊張開,唱道:


    革命的青年/快準備/智仁勇都健全/掌握著現階段的動脈/站在大時代的前麵/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維護我們領袖的安全/保衛國家領土和主權/須應當/剛強沉著/整齊嚴肅/刻苦耐勞/齊心奮鬥/國家長城/民族先鋒是我們革命的青年/快準備/智仁勇都健全


    這首歌是1938年戴笠第一次去臨澧特訓班檢查工作時偶爾聽到的,因歌詞中有“革命的青年,快準備,智仁勇都健全”等句,所以特別喜歡。尤其是“維護我們領袖的安全,保衛國家領土和主權”這兩句,更令他滿意,一念再念,認為寫得很好,並規定每次集會都要唱這首歌。很快,這首歌便成為軍統局“局歌”。


    “局歌”是那時剛從德國留學歸來的教官蔣鎮南根據德國法西斯黨徒的黨歌加以改編而成的。在一次班務會上,他對幾個教員認真地提出此事,並一邊唱,一邊表演。副主任餘樂醒見他那麽認真,便答應他找幾個懂音樂的人幫他修改,就這樣,這首歌完善了。


    局歌畢,戴笠轉身向蔣介石鞠了一躬,宣布道:“下麵歡迎領袖給我們訓話!”說著,帶頭鼓起掌來。


    雷鳴般的掌聲過後,蔣介石講了幾句勉勵的話,並和早期的“十人團”成員逐個握手,頒發獎金。


    接下來便是“公祭”。此時,眾人才注意到主席台的頂端一切都是按靈堂布置的,那裏依次陳列了“殉難”“殉職”“殉法”的死難者照片,計五百多個靈位。


    戴笠以悲愴的哭腔道:“我們的組織,我們的團體,十年來,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成就,跟他們的獻身是分不開的……”


    按戴笠的說法,這三類人是應加以區分的。為團體戰鬥而犧牲的,稱之為殉難,如過得誠以及在曆次暗殺活動中失手死去的人就屬於這一類。因公積勞成疾不治而亡或自殺的,稱為殉職,如1940年,因重慶經常遭到日機轟炸,有一次軍統局剛從香港買回一百支左輪手槍,運抵重慶時又遇上警匪,稽查處航空檢查所便趕緊把槍送到石灰市稽查處,交與副處長王克全。敵機空襲時,王沒有把槍送進防空洞,結果被一顆炸彈炸得精光,戴笠接到報告後,氣得大發雷霆,立刻迫不及待地打電話給王克全查問,並在電話裏大罵,並叫王馬上去見他。王克全是一個中共叛徒,被捕變節後,對江蘇省委組織有很大的破壞,捕殺過不少共產黨員,因而逐步得到信任,被派為重慶稽查處副處長,工作異常賣力。誰知道,損壞一百支手槍,被戴笠責罵道:“你不好好保管這批手槍,是不是怕拿去對付你過去的老祖宗(指共產黨)?”王聞言無地自容,怕受到更嚴厲的處分,在聽完電話後,便關上房門在稽查處處長辦公室內開槍自殺了。


    最後一類,是因違犯集團紀律而被處決的人,稱之為“殉法”。這類人就更多了……


    貴陽郵電檢查所檢查員楊月亭在檢查郵件時,因偷了四十元匯票款被人檢舉。當時她懷孕已經八個月,臨刑前,一再請求讓她生完孩子以後再執行。戴笠堅決不答應,而叫人用籮筐把這個大腹便便走不動的部下抬出去槍決了。


    和戴笠在黃埔六期的要好同學王伯剛,由他介紹,派在李默齏協辦的南嶽遊擊幹部訓練班當教官,因為偷了該班的經費,查出後也被槍決了。


    司機馬伏翹,替戴笠開車去東南視察時,看到他帶幾卡車私貨,因沿途無人敢檢查,便也私自帶了幾十斤帶魚幹,被他發覺,在衡陽被槍決。


    軍統重慶電訊總台報務員何文光,因收到淪陷區發回的一份電報中有幾個錯字,沒有及時與對方校正,便被以貽誤戰機的罪名執行槍決。


    兵工署警衛稽查處所轄的一個兵工廠的稽查員,獲得一份情報,說兵工署一個負責人有共產黨嫌疑,他沒有經過任何調查研究便向蔣介石報告,將這個人扣押起來。結果找不到證據,兵工署長俞大維當然不答應,要蔣介石追究責任。戴笠便把這個稽查員槍決,之後去向俞大維道歉。


    有一回,戴笠打電話到重慶總台找總台長倪耐冰,想查詢一個電報,正遇到一個剛去總台工作的報務員接了電話,因聽不出他的口音,他氣得大罵,對方也回了幾句嘴,他馬上坐汽車親自趕去,找出這個接電話的人,當著許多人的麵拳打腳踢,打得其口吐鮮血,幾天後死去。


    稽查處看守所所長毛達彪,浙江江山人,是軍統局第二處處長何芝園的夫人毛同文同父異母的弟弟。張蔚林與毛達彪素來相識,張被戴笠關進稽查處看守所,便把身上所帶的五十元錢送給所長毛達彪,請他代送一封信到重慶中二路四德裏14號。由於毛達彪對張蔚林的案情並不清楚,認為戴笠動輒訓人、整人,軍統局人員關禁閉是家常便飯,張蔚林燒壞一隻真空管是小事,所以就毫不猶豫地把信送去。戴笠從審訊、偵察中發現重慶中二路四德裏14號是中共重慶黨組織的一個接頭處,立即指派大批特務前去搜捕,結果撲了個空,後經查明是由於毛達彪私送了張蔚林的信所致,氣得暴跳如雷,立即下令將毛達彪扣押起來,以通共產黨罪判處死刑。


    毛同文得知弟弟遭此橫禍,生命危在旦夕,加上丈夫何芝園又是毛達彪參加軍統的介紹人,弄不好會受株連,於是走內線向戴笠求情,要求對毛達彪從輕發落。毛同文對戴笠進行了三個小時的糾纏和哀求,最後戴笠答複她說:“你回去好了,我會慎重考慮,適當處理的。”


    豈知戴笠為人一向外圓內方,善於應酬,言而無信。中共打入軍統局心髒,此事非同小可,戴笠被蔣介石叫去挨了一頓臭罵。第二天,毛達彪被槍決!消息傳開,毛同文歇斯底裏地大喊:“騙子!”


    戴笠常常向他手下的親信說:“最高明的殺人者要做到被殺的人不喊痛,不叫屈,還要叫別人喊殺得好,殺得對!”


    他也正是在這種思想支配下殺害部下,又借“四一”節公祭發放一筆贈金,讓這些冤死的靈魂與他們的家屬對他感激。


    蔣介石在戴笠的引導下,走入靈堂,一個一個地看下去。靈堂的正中橫幅是毛人鳳手書的“浩氣長存”四個大字;兩旁則是撰寫的挽聯:繼續光榮曆史,發揚清白家風。


    蔣介石看完五百多個死難者的靈牌和遺像,然後對死難者家屬代表進行慰問、接見,發給大筆獎金和撫恤金,直至在掌聲中被一幫警衛護送上車,回了官邸。


    下午是紀念慶典大會,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在一派喜氣洋洋的氣氛裏,戴笠身著盛裝,把軍統“十人團”成員一個個請上主席台。這些人分別是軍委會委員長侍從室六組組長兼軍統局辦唐縱,忠義救國軍總指揮周偉龍,軍統局訓練科科長鄭錫麟,陝西耀縣專區專員、中央軍校西安第七分校教育長梁幹喬,黃埔軍校畢業生調查處長黃雍,軍統息烽特訓班副主任徐亮,國民政府交通部西南運輸處警衛稽查組長張炎雲,水陸交通統一檢查處業務組長胡天秋,財政部緝私署副署長馬策。


    會議開始後,先由軍統局掛名局長馬耀祖到會講話。主講人仍是戴笠。


    上午,因蔣介石在場,戴笠顯得有點拘束。而此時,他精神十分亢奮,手舞足蹈道:“我們的團體經過十年艱苦卓絕的奮鬥,從種種困境中掙紮出來,才有了今天的輝煌成績。”說著,他把手指向主席台上的對聯,“我們從特務處到軍統局,組織沒有什麽不同,僅有先後而已,從四條巷到羅家灣,組織雖有前後,精神還是一個。‘改特務處為軍統局,同誌遍布中外忠奸不兩全’,這副對聯是毛萬裏先生寫的,寫得很好,不僅對仗工整,而且寓意深邃,高度地概括了軍統十年發展的曆史!”


    戴笠唾沫飛濺地說了一大通,最後從旁邊一個樂隊隊員手中奪過一隻鑼槌,用得意的口吻道:“我小時候喜歡打鑼鼓,遂學小鑼,因小鑼輕便,剛學會,人家便把它搶去了,要我打鐃鈸。我把鐃鈸學會了,人家又說:‘這裏有大鑼,還是你來打吧!’後來,我又把大鑼學會了,人家就誇戴某人幹什麽都行。這個經曆使我懂得,天下無難事,隻怕有心人。”


    他掃視了一眼台下,突然提高聲調疾呼道:“我們的團體發展太快,幹部越來越缺,老同誌介紹新同誌進來工作,越多越好!沒有馬騎牛,沒有牛,羊也可以騎!同誌們一定要按照‘不招搖、不怕苦、不偷懶’的九字方針奮鬥,我們的事業一定會成功的!”下午的演說,戴笠似乎還未盡興,晚上開始遊藝節目時又來了一通長長的訓話。


    節目開始了,羅家灣裏張燈結彩,一片燈火輝煌。各內外勤單位、特訓班都有節目參賽,有京劇、現代戲、歌舞,還有散打、擒拿、氣功等,一個接著一個。午夜時分,許多特務挺不住想溜,誰想劇場大門有鐵將軍把守。沈醉領著警衛不無譏諷地笑道:“這樣熱鬧的場麵難得,老板特別吩咐關心大家,還是回座位去好好看戲吧!”


    特務們無奈,一個個叫苦連天,節目直至4月2日清晨5點才散場。


    4月2日晚大會餐,滿滿三百桌。特務們望著美味佳肴一個個流著涎水,嚴陣以待。


    眾人口水流幹了,知道看桌子上沒用,一齊把眼睛投向戴笠。


    戴笠這才昂首挺胸,端起一杯斟滿的酒走到擴音器前,叫道:“全體起立!第一杯酒,祝領袖身體健康,大家幹杯!”接著又斟上第二杯,喊道,“第二杯,祝同誌們身體健康,幹杯!”


    兩杯酒喝完後,便叫坐下,但誰也不敢動筷子。


    一會兒,沈醉也斟滿一杯酒,走到擴音器前高聲叫道:“同誌們請斟第三杯酒—第三杯酒,祝戴笠先生身體健康,幹杯!”


    事畢,戴笠這才滿意地微笑,叫道:“開動!”


    一時間,數千名特務一齊開動,向著早已盯上的大肥肉,如狼似虎般大吃大嚼起來。


    4月3日,在一些外勤特務的一再要求下,戴笠允許與會者參觀他的曾家岩公館、鬆林坡公館等住處。


    這些沒見過世麵的特務們,一置身這種豪華的陳設布置裏,一個個瞠目結舌……


    室內,從大理石牆壁、純羊毛地毯到漢白玉頂燈、真皮沙發、名貴席夢思等家具一應俱全,無不令人眼熱。


    這時,一位離戴笠不遠的小特務禁不住失口叫道:“天啦,這都是民脂民膏嗬!”


    賈金南條件反射地拉動槍栓看戴笠的臉色。戴笠臉色一變,盯緊了這位敢於當眾對他不恭的小特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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