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戴春風買煙的中年漢子姓戴,名季陶,江山縣吳興人。當他得知戴春風不僅是同鄉,還是本家時,歡喜不已。


    他指著高個漢子對戴春風道:“這位姓蔣,名中正,字介石,浙江奉化人,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做大生意的!”


    戴春風心裏一熱,覺得這次收獲很大,搓著手,嗬嗬地傻笑。


    戴季陶又指著對麵的瘦子道:“這位是陳果夫先生,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陳果夫此時正在看牌,戴春風有心上前和他拉扯,誰想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對戴季陶、蔣中正道:“看牌!”


    戴春風討個沒趣,臉紅了,感覺陳果夫明顯在蔑視他,暗地裏恨得牙癢癢。


    蔣介石是奉化人,也算半個老鄉,並沒有對戴春風表現出輕蔑,還叫戴春風去跑腿買了一些小東西。戴春風屁顛屁顛地忙得不亦樂乎,覺得這是對他的器重和信任。


    蔣介石關心地問道:“小夥子讀過書沒有?”


    戴春風道:“我讀過私塾,還在浙江省立一中讀過書。”


    蔣介石道:“很好,有文化就很好。你打算將來幹什麽事業,這事想過沒有?”


    戴春風眨巴著眼想了一會兒,感到這夥人不像生意人,十有八九可能是革命黨,隨口答道:“不管幹什麽,隻要有飯吃就行。”接著話鋒一轉,“不過,青年人要幹,就得像陳士英、徐錫麟一樣,幹得轟轟烈烈。我這些年一直在尋找一條道路,讀高小時,我組織了青年會,宣傳講衛生,反對婦女纏腳。畢業後,我又參加了潘國綱的浙一師討伐周鳳岐。唉,總是運氣不佳,未逢明主。”


    戴季陶指著蔣介石道:“你要想找一位明主,就找他得了,他會領你走一條寬敞的道路。”


    戴春風非常高興,當即問道:“請問蔣先生住哪裏?以後我怎麽找你?”


    蔣介石指著戴季陶道:“你要找我很容易,問他就得了,他會領你走一條寬敞的道路。”說到此處,端起身邊的杯子就要喝,不想早空了,戴春風眼疾手快,拿了杯子便去倒水。


    這時,陳果夫很不高興地對戴、蔣二人道:“你們也真是的,理一個小癟三幹嗎?降低自己身份!”


    沒想,這話給倒水回來的戴春風聽到了,他心裏極不痛快,欲發作可又不敢。


    蔣介石為了挽救這尷尬的局麵,忙打圓場道:“季陶兄,你們既是同族,應分個輩分才是,以後才好稱呼。”


    戴季陶道:“春風就叫我叔吧。”


    這下戴春風高興了,叫道:“叔叔好!侄兒給叔叔倒杯水!”說著,拿著戴季陶的杯子就去倒水,獨獨不給陳果夫倒。


    蔣介石見氣氛融洽了,高興道:“以後要找我,找到你叔叔就行。”


    戴春風這下更得意了,示威般在陳果夫身邊走來走去,他見陳果夫瘦得皮包骨,臉色蒼白,沒有一點血色,壓低聲音道:“癆病鬼!”陳果夫瞪了他一眼。


    以後,戴春風天天來玩。直至有一天,這三個人都不再出現時,才戀戀不舍地出了交易所,回到新世界遊樂場,整天和杜月笙混在一起。


    鄰居的閑話又傳到王秋英耳朵裏,王秋英再也忍不住了,隻好對丈夫張冠夫道:“我表哥不務正業,成天和黃金榮老婆的梳頭阿姐的丈夫杜月笙在一起,還焚香結拜兄弟,如果讓他長期這樣下去,會越變越壞,到時對不起姨媽。”


    張冠夫把這事看得很淡,道:“表哥可能有他自己的打算,隻要不惹事,就由他去吧。”


    王秋英道:“誰說不惹事了,我的耳朵都快被鄰居的閑話磨出繭了。說我們這裏住了個和杜月笙來往的人,家家戶戶的東西都得小心。”


    張冠夫怒道:“簡直是放屁,誰家丟東西了?表哥會是那號人嗎?不要理他們!”


    王秋英見丈夫不願站在她這邊,更不必說要他當麵找戴春風說了,反正說也是白說的,他一隻耳朵進,另一隻耳朵出。次數多了,他表麵哼哼哈哈,背地裏仍然我行我素。


    王秋英無奈,隻好來硬的。一天,戴春風深夜回來,她故意閉門不納。


    戴春風進不來,便叫道:“冠夫,冠夫,開開門!”


    張冠夫正欲答應,王秋英一把堵住他的嘴,對外道:“怎麽,杜老板不留你住宿?”


    戴春風聽出表妹話中有話,礙於寄人籬下,隻能忍氣吞聲道:“表妹,你開開門吧。”


    王秋英道:“這不好,今天你妹夫加班,就我一個婦道人家在這裏,我若讓你進來,別人會說閑話。”


    戴春風道:“我們是至親兄妹,哪敢生邪念,隻要我問心無愧,哪管別人嘴舌。”


    王秋英道:“自古男女有別,我們三個睡在一室,正是犯了大忌,現若兩人同室,天理不容。表哥,隻有委屈你了,我也無能幫你。”


    戴春風倦意連連,極想倒頭大睡,卻隻得在門外,任夜風露水夾攻,傷心不已。張冠夫已拿開妻子的手,叫道:“表哥,不要走,我就來開門。”


    為此事,第二天王秋英與張冠夫大吵一架,戴春風自知不能去亭子間睡了。於是,又在外麵閑蕩了幾天,因找不著住處,隻能恨恨地離開上海,回江山去了。


    戴春風從上海回到江山,探得華春榮並不曾說短了錢,暗忖道:許是他的錢太多,並不曾發覺。此一想,放心起來,又像過去一樣去華氏紙坊探訪,華春榮仍像過去一樣熱情,不曾有半點疑心。


    華春榮見戴春風從上海回來後,一時找不著事,便以自己的影響力,將他推薦為仙霞鄉學務委員,讓他做一些社會事務,目的也是引導他走正道。


    經過在外麵反反複複的流浪生涯,戴春風已成熟起來,此時,也有了改邪歸正的念頭。


    很快就是年關,戴春風也放假回來,一天,正逗弄兒子藏宜之際,見華春榮匆匆而來。戴春風忙起身讓座,見華春榮一臉惱怒,便明白了,不自在起來。果不出所料,年前,紙坊與錢莊結賬,那一百塊大洋的事就露餡了,華春榮認得戴春風的筆跡,上門追債來了。


    戴春風哪有錢還債,便道歉不迭,解釋道:“我本是想等賺了錢連本帶息一起還的,可……”


    華春榮道:“可什麽?你本就是一個無可救藥的無賴,我卻寄希望於你,還讓你當學務委員!”


    戴春風道:“華哥再信我一次,過一年半載,我一定還你。”


    華春榮道:“我再也不會信你了,還錢!從今以後我不許你再登我的門!”


    藍月喜在門後聽到兒子與華春榮的對話,知道兒子又闖禍了,流著淚,來到華春榮麵前道:“華家親戚,怪隻怪我教養不好,養出這樣的逆子,100塊大洋對我們這樣的人家來說實在是大數目,但債是債,我賣房賣地都要還你!”


    華春榮見藍月喜如此堅決,又見戴家家徒四壁,這時,小藏宜從戴春風身後睜著天真無邪的眼睛看著他……華春榮本是俠義之士,極富同情心,動了惻隱之心,對藍月喜道:“你們婆媳都是勤儉、賢惠之人,若苦苦相逼,實於心不忍。看你倆的麵子,一百塊大洋就算了。隻是戴春風必須寫一張悔過書放在我手中,若今後再做壞事,我斷不留情,非打折他的腿不可!”


    藍氏婆媳連連道謝。戴春風也感到輕鬆,暗暗得意,想道:“這太好啦,一紙悔過書就抵一百塊大洋,今後有同樣機會,若放棄才是傻瓜呢!”


    戴春風大筆一揮,很快寫好悔過書遞與華春榮,這一關就算過去了。與杭州徐記柴店老板的忠厚相比,華春榮的善良又是一樣好東西,戴春風想:世上多一忠厚、善良的人,我的日子就好過啦!


    藍氏、毛氏對戴春風的不可救藥雖然備感傷心,但如今樹已成林,無法更改,隻望他老老實實待在家中,不再惹禍。


    戴春風閑在家裏,那本來鑄就的惡性不久後就有所抬頭,於是,他每天去路口設一個賭攤,把在外麵學會的各類“賭術”都搬出來,引人上鉤。贏了錢就到硤口鎮上花天酒地。


    沒想,時間一久,幾個賭徒因屢賭屢輸,明白是戴春風暗中耍花招,便計劃把戴春風用麻袋裝起來,沉於江中……


    也是戴春風命不該絕,這夥人鬼鬼祟祟商量時,他正在暗處偷聽,登時全身涼了半截。


    他知道這幫人什麽事都做得出來,自己在外頭幾年,在家鄉已沒有了勢力,隻有一個未成年的弟弟戴春霖,但根本幫不了忙。恰在此時,他已厭倦了家鄉生活,早就想出去。這一去,他不再像過去,他有兩個去處:一是上海杜月笙那裏,一是戴季陶介紹的那位蔣介石處。


    戴春風先寫了一張紙條留給母親、妻子,說明自己又要去外麵闖世界。然後,趁全家睡熟之後,連夜逃出江山縣,讓那幾個想整治他的賭徒撲了個空。


    這一次雖然有底氣出門,但仍無更大的運氣。首先,他根本不知道蔣介石具體是幹什麽的,也不知道他現在何方,因而無從投奔。他隻好找到杜月笙。但杜月笙也是替人家打工,寄人籬下,雖不時仗義救濟他幾次,大多時候還得靠自己去外頭“撈吃”。


    慢慢地,戴春風對杜月笙、黃金榮那一套把戲倦了,世事如雲,無非是整天與社會上的流氓、小偷、癟三、無賴、乞丐、盜匪、無業遊僧、娼妓等下九流混在一起,到處“白相”,如此雞鳴狗盜,上不了大場麵,若長此下去,將會墮落成這一類人。


    此時,他聽得上海有一名人,姓王,名亞樵。


    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是從杜月笙和黃金榮的一次偶爾談話中。黃金榮說:“阿三,最近王亞樵的人有沒有來過新世界遊樂場?”杜月笙道:“沒有。”黃金榮道:“在上海,其他幫會沒必要理睬,唯有王亞樵的人來了,你一定得好好招待,免費讓他們玩,挑最漂亮的女人給他們快活。”杜月笙道:“阿三知道了。”


    當時,戴春風好生奇怪,暗忖:王亞樵到底是什麽人,怎麽連黃金榮都如此怕他?


    帶著這個疑問,他向常和他玩耍的小癟三打聽,終於知道了王亞樵的一些事。


    王亞樵,字九光,名王鼎,別名王擎宇,安徽合肥人,生於1887年。父親王蔭堂是中草藥郎中,在合肥開了診所,因診所規模大,救活的人多,死的人也不少,於是靈機一動,又開了間棺材店,一邊救人活,一邊盼人死。王亞樵為王蔭堂的長子,下有弟妹三個,早年攻讀經史,學習書法,辛亥革命時,積極呼應孫中山,在合肥組織軍政府,宣布獨立,公開反對清王朝。後來,因與同盟會上海總部委任的軍政分府總司令孫聘驂鉤心鬥角,被孫當成土匪,遭到通緝,隻好亡命天涯,在南京參加了社會黨,任安徽支部負責人。


    1913年,社會黨安徽支部被安徽督辦倪嗣衝宣布為“亂黨”,受到鎮壓,王亞樵再次逃亡上海,加入無政府主義小組,立誌打倒社會上的一切強權。1915年,王亞樵在上海用五十把利斧強行接管安徽諸旅滬同鄉會會館(李鴻章的遺產),專事接待旅滬的皖籍窮人,並積極在皖籍上海工人中開展幫派活動,由此而形成安徽幫,在上海灘聲名鵲起,形形色色的“學生”和“門徒”成群結隊而來。在此基礎上,王亞樵組織了一支腰插利斧的敢死隊,主攻打架鬥毆之事,這幫人往往一擁而上,掄起利斧,機警劈砍,凶猛異常,令人聞風喪膽。因此,“斧頭幫”威名大震,王亞樵也成為上海灘的名人,手下門徒增至千人,他所控製的“上海勞工總會”會員有十萬之眾。


    戴春風聽後,對王亞樵佩服得五體投地,認為亂世宜用非常手段,才能有所成就,便繼續探道:“王亞樵是真正的豪傑,我正想投奔他,不知可有門路?”


    一個癟三道:“萊陽梨(杜月笙綽號)不是很好嗎?由他引薦,定有門路。”


    戴春風尋思:我目前是和杜月笙混,托他將自己引薦給王亞樵,不妥。以後,因忙於坑蒙拐騙,戴春風把這事暫時扔在腦後。


    一天,一個小癟三來找戴春風,見麵就道:“有喜事了!”


    戴春風道:“喜從何來?快快告訴我!沒有喜事,看我剝你皮!”


    癟三誇張地叫道:“哎喲,你好沒道理,我來給你報喜,你卻要打我。不說了,打死我也不說了!”


    江湖上強欺弱是常事,戴春風在上海灘染上打罵弱小的惡習,見硬的不行,隻好軟了下來:“我饒你一次,你快告訴我。”


    癟三涎著臉,伸出手道:“快拿好處與我,這年頭沒好處誰願替你辦事!”


    戴春風啐道:“呸,誰要你辦事來著!”


    癟三道:“你不是想探聽投靠王亞樵的門路嗎?好吧,既然你是說著玩兒的,我就算白辛苦一趟,不管了,我去也!”


    戴春風這下急了,一把抓住欲走的癟三,從兜裏掏出兩個銅板塞進他手裏。


    癟三挑眉道:“就這麽點?”


    戴春風道:“今天就這些了,待以後再補。”


    癟三這才告訴他,他探得王亞樵正在湖州大事招兵買馬,準備壯大隊伍。


    戴春風喜道:“此話當真?”


    癟三道:“騙你是你襠裏變的!”


    戴春風道:“我諒你也不敢,如敢騙我,看我抽你!”


    戴春風回到江山看了母親妻兒,再去湖州投奔王亞樵。回到家鄉,隻見仙霞嶺下大軍雲集,氣氛緊張,鄉鄰提心吊膽,惶惶不可終日。


    戴春風一探聽,原來,皖係軍閥、浙江督軍盧永祥與直係軍閥、江蘇督軍齊燮元交惡,齊燮元報告直係軍閥的總頭目、賄選總統曹錕,指責盧永祥盤踞浙滬、圖謀不軌。曹錕正想剪除皖係勢力,於是,立即分別電令直係軍閥在浙江省周邊各省的頭目:江蘇督軍齊燮元、福建督軍孫傳芳、江西督軍魯滌平、安徽督軍馬聯甲,舉四省數十萬大軍進攻浙江,消滅盧永祥,以絕心腹之患。曹錕的電令,被宿敵段祺瑞拿到了,段祺瑞立即通知盧永祥,要他早做準備。


    盧永祥得了密告,不敢怠慢,立即進行部署:一是派人到東北聯絡張作霖,以為外援;二是招兵買馬,擴充兵力,並招上海斧頭黨黨魁、安徽幫首領王亞樵到杭州,要他在湖州組建浙江縱隊;三是調整部署,準備迎敵,特別是加強對浙江屏障仙霞嶺的部署,指令自己手下的大將張國威任仙霞嶺防守軍司令率部駐紮閩浙交通要塞仙霞嶺,伍文淵率部守衛江山縣。


    王亞樵在湖州招兵買馬,消息也傳到上海十裏洋場,恰巧被那位曾經與戴春風談過話的小癟三聽到,馬上向戴春風報告。


    戴春風把想去從軍的計劃跟母親、妻子說了,毛秀叢不吭聲,隻看著婆婆。藍月喜先是勸了一番,無奈兒子主意已定,隻好道:“你……你去吧,我也盡了職責。隻是有一條你必須記得: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出門在外沒有幾個可靠的朋友不行。你要去的地方想必同鄉不少,先去探問探問,結識結識,到時也好有個照應。”


    戴春風覺得母親的話在理,去硤口鎮一打聽,問得江山縣有位名叫胡抱一的人在王亞樵手下很紅。於是順藤摸瓜,問得胡抱一家的地址,去他家探望他的父母,問有何口信要捎,說他馬上就赴湖州投奔王亞樵門下。


    有了這層關係,戴春風來到湖州白雀寺浙江縱隊駐地,打聽到胡抱一的住處。兩人見了麵,雖然不認識,但一口江山土話談起來很是投機,又帶來胡抱一父母的口信,胡抱一很快就把戴春風引為知己。


    胡抱一得知戴春風是來從軍的,想到從此又多了一位同鄉,非常高興,把他引到王亞樵麵前介紹說:“這是我的好朋友戴春風,人稱江山才子,文武皆備,而且為人足智多謀。他從前離家漂泊,想投奔一支真正為國為民的隊伍,剪除強權,報效國民,終不可得。春風素聞司令英名,久欲追隨左右,隻恨無緣得見,今見司令正是用人之際,故不遠千裏,特來投奔,望司令收留。”


    王亞樵見這名侍立於前的青年麵色微黑,兩眼炯炯有神,神態卻頗為謙恭,問道:“為什麽來投軍?”戴春風來湖州之前,就已經把王亞樵的底摸得清清楚楚。知道此人投身辛亥革命,屢受強權所迫,不為當局所容,尤其對北洋軍閥政府深惡痛絕,勢不兩立。且此人屢處厄境,矢誌不渝,性情剛烈,極富俠義心腸,推重人才,不計小節,於是挺胸昂首答道:“小時候,先生問立誌,吾答曰:希聖、希賢、希豪傑而已,而今曹、吳當道,奸佞橫行,戰亂不已,民不聊生,希聖、希賢皆成泡影,學生唯有跟隨先生,執一利斧,鏟除豪強,效命疆場而已。”


    王亞樵一聽,十分高興,當即任命戴春風當一名分隊長,撥給戴春風數十名新兵,命其訓練。自從戴春風尊王亞樵為師後,恭敬甚篤。為了得到信任,便向王亞樵進言:“先生若要發展壯大,眼下可不拘一格廣納人才。”


    王亞樵果然采納,道:“這建議甚好,我馬上號令下去,廣納有識之士。春風若認識什麽人才可向我薦來,一經審定,定當重用。”


    戴春風眉頭一皺,記起西湖奇遇的胡宗南,立馬道:“春風認識一位朋友,姓胡,名宗南,就在湖州中學畢業,現在在孝豐一所高等小學校任校長,很有抱負,能力在我之上;我還有一個同學,姓毛,名人鳳,江山縣吳村鄉人,為人處世非常成功,辦事能力一般人都及他不上,他已從省立一中畢業。”


    王亞樵大喜,道:“你修書把他們都叫來。”


    戴春風遵命,給胡宗南、毛人鳳各去信一封,言明王亞樵英雄無比,威震四海,現在準備大力發展,廣羅人才,來他門下,定得重用。當今世界,群雄並起,曆來識時務者為俊傑,不要坐失良機。


    孝豐、江山離湖州不遠。幾天後,戴春風正在操練士兵,見一青年闖入營區,逢人就問。戴春風眼明,認出正是胡宗南,下達休息命令,迎上前去,與胡宗南相擁。


    因路途艱辛,胡宗南沒有吃飯,戴春風領他到食堂裏,吩咐夥房弄幾樣菜來,兩人尋一僻靜處坐下邊吃邊聊,訴離別之情。戴春風把自西湖一別後又投奔浙一師、去上海的經曆述說了一遍。


    胡宗南搖頭歎息:“自西湖一別,宗南仍回孝豐任教,因學校紀律混亂,製度鬆散,我有心要把孝豐高等小學校辦成有名的小學校,上書縣教委,言明自己之誌向,如能讓我做校長,我一定大張旗鼓整頓。上峰接信後,頗為重視,對我亦很賞識,派了人下來調查,落實有關事項。誰知,學校那幫人,治學的本事沒有,搞陰謀詭計卻拿手得很,偏要與我作對。有個叫王微的,勾結孝豐本地教師,他們眾口一詞,說我誇誇其談,紙上談兵,沒有真才實學,校長的位置就被王微搶了。”


    戴春風聽了,狠狠道:“好個王微,我若不是軍務在身,定去上海叫一幫兄弟,將他的房屋踏平,再揍他個遍體鱗傷!”


    胡宗南連連擺手道:“算了算了,與那些人計較,有損自己身份。”


    戴春風也隻是說說而已,並不認真,又道:“我的信幾時收到的?”


    胡宗南道:“昨天。”說到這裏,又道,“真是巧呢,自從王微當上校長後,我就離校跑到了上海,在朋友章雲開設的毛竹行混口飯吃。這時,適逢孫中山在廣州開辦了一所黃埔軍校,在上海秘密舉行了第一期考試,我參加了。聽說因報名應試時人很多,所以,要去廣東舉行總複試。趁著這空隙,我決定回一趟老家並順路去了孝豐高等小學校,剛巧就收到了你的信。”


    戴春風道:“這麽說,你也不能肯定就在王先生下麵幹?唉,我們兄弟什麽時候才得長期相處。”


    胡宗南道:“也不盡然。考沒考取還不一定呢。加之,去廣東複試還要一筆路費,我的境況你是知道的,我本來連初試都不肯去,是章雲說若他最近一筆生意成了,可以資助我去廣東。你想想看,曆來生意場如戰場,成不成全憑運氣。”


    戴春風道:“那兄台打算如何選擇目前的道路?這可是一輩子的事情,弄不好會後悔一輩子。”


    胡宗南搔著頭皮道:“我正為此事犯難,想向你討個主意呢。”


    戴春風說:“我也沒有什麽好主意,全靠你自己拿準了。去讀軍校,這敢情好,但如果你的那位叫章雲的朋友的生意砸了,不能資助你,豈不連這裏的機會也失去了?依我看,你不如先在這裏屈就,同時也修書一封給章雲,若他能支持你去廣東,可寫信寄到這裏。”


    胡宗南擊掌道:“好計,好計,真是兩全其美也!”


    戴春風引了胡宗南去進見王亞樵。王亞樵見胡宗南雖身材不高,但談吐不俗,氣宇非凡,也任命他為分隊長,與戴春風平職。


    自此,胡宗南與戴春風一起,朝夕相伴,情感日篤。戴春風好動、好酒、好賭、好色,胡宗南唯有好賭,對女人卻沒有感覺。但彼此都能容忍對方,和平相處。


    又說戴春風當上了王亞樵手下的分隊長,這是他平生第一次當上正式的官兒,以前的“孩子王”、“青年會會長”當然不能與之相比,因此也十分得意。他就著在浙一師學兵營練就的一套所謂的隊形、射擊、戰術動作,訓練士兵。


    戴春風曆來信奉“棍棒底下出好兵”的教條,加之本身性格暴躁,在訓練中,隻要士兵的動作稍慢或欠規範,他動輒打人或加以處罰。他處罰士兵也近乎殘忍,比如在暴雨中淋、在烈日下暴曬。


    戴春風手下的一名士兵因走正步老是踢前麵士兵的屁股,被罰在烈日下暴曬。適逢天氣多變,高溫悶熱。士兵站了三個鍾頭,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當晚天氣突變,雷鳴電閃,大雨傾盆,溫度變低,戴春風一時疏忽,第二天一早,這個士兵就一命嗚呼了!


    這事傳到王亞樵的耳朵裏,他勃然大怒,令人把戴春風叫去,嚴厲斥道:“你好不自量力,一點兒也不懂治兵之道,算我看錯了人。古人雲,士為知己者死,隻有愛兵如愛子,言傳身教,解衣推食,才能達到上下一心的融洽,到了陣地,人家才肯甘冒凶險,衝鋒陷陣乃至犧牲性命。如今你用懲罰的辦法訓練士兵,士兵雖貌似服從,可內心都有抵觸情緒,甚至仇視,到了戰場上不賣力氣,或反戈相向怎麽得了!”


    戴春風自知大錯,畢恭畢敬站立,不敢吭聲。


    王亞樵道:“自古英雄豪傑,都是愛兵如子之人,贏得人心者得天下,連這道理都不懂,我留你何益?你快另謀高就去吧,我這裏不用你了!”


    戴春風聽了,磕頭便拜,痛哭流涕道:“師父不要趕我走,我知錯了,以後若再有此事發生,願聽憑發落,絕無怨言。若現在就走,一來未曾報效你的知遇之恩,二來也恐別人笑話!”


    這時,胡抱一、胡宗南也來勸解,王亞樵才息了火氣,口氣緩和道:“自古駕馭人的秘訣隻有四個字:恩威並施。光懂得施威,別人雖怕你,但不願與你同心,光會施恩,別人雖將你引為知己,但不服你。聰明者都在恩威之間尋找一條可行之道。我成立斧頭幫,在外人眼中,我也是凶神惡煞,可你們去問追隨我的弟兄們,我什麽時候隨意打罵他們了?這正是我在江湖上的立足之本。”


    戴春風聽罷,受益匪淺,覺得王亞樵的一席話真乃金玉良言。自此,戴春風一改過去單純嚴厲的治兵之道,處處從生活上給予士兵關心,施以小恩小惠,果然贏得了人心。


    此外,他把在杜月笙處學會的巴結招用上,有意無意地在與別人的言談中,大事宣揚王亞樵是天底下最關心部下,愛兵如子的好司令,追隨他幹事業的人將會大有前途。這話傳到王亞樵耳朵裏,自是對戴春風信任有加。


    一日,胡宗南手執一信,來找戴春風,戴春風猛地記起他投考黃埔軍校之事,問道:“兄台的路費有著落了?”


    胡宗南苦笑不語,把信遞與戴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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