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來何見去何聞,耳畔清泉眼畔雲,山色有情能戀客,竹間將別卻憐君。瘦筇又逐孤鴻遠,浪跡還如落葉分,塵土無心留姓字,碧紗休護壁間文。(26)


    在遊山中間,居正的心緒,仍舊是在矛盾中的。這兩首詩顯見得他是無意功名了,但是《謁晦翁、南軒祠示諸同誌》(27)說:


    願我同心侶,景行希令猷,涓流匯滄海,一簣成山丘,欲騁萬裏途,中道安可留?各勉日新誌,毋貽白首羞!


    什麽是“萬裏途”“日新誌”?當然不會是“遺遊寰中諸名勝”之誌。居正的心永遠是熱的。在他到上封觀的途中,他的目光永遠是向北方。


    最奇怪的是他一邊請告回籍,一邊還認定“欲騁萬裏途,中道安可留”!請病假的是他,自稱“齒壯力健”的也是他。號稱“閉關不啟”的是他,約李義河遊山的也是他。(28)病假當然應當取銷了;他的心緒,正在不斷地計劃早日還朝。敬修《文忠公行實》解釋嘉靖三十六年秋間居正出山的動機:


    大父見太師居山中且三年,而堅臥不起,常邑邑不樂。前問“大人所為焦勞狀雲何?”大父輒起行若不顧,而又時時以其意語所親者。以此恐傷大父心,遂出。


    假如不是有意的曲解,這一定是敬修的無知。


    居正的請告,完全是因為對於政局的不滿,也許還有一點懼禍的心理。《謝病別徐存齋相公書》已經給我們一些啟示。他請告中的詩句,更顯然地指出:


    民生各有性,迭用異柔剛,羨君倜儻概,千裏何昂昂。而我荏弱姿,忍垢俱發铓,偏智守一隅,語默互相妨。(29)


    昔我圖南奮溟渤,身逢明主遊丹闕,作賦恥學相如工,幹時實有揚雲拙。一朝肮髒不得意,翩翻歸臥滄江月。故人知我煙霞心,遙傳毫素寄雲林,看圖仿佛猶龍麵,使我跌宕開塵襟。塵襟已消豁,世網誰能侵?休言大隱沈金馬,且弄扁舟泛碧潯。他日紫閣如相憶,煙水桃花深更深。(30)


    江陵的山水看厭了,他開始發見自己懷戀的隻是北京的城闕。危險也許有一些危險,但是顧不得。不相知的也許要責備他的熱中,但是也顧不得。居正終於毅然決然地回北京了。《獨漉篇》(31)《寶劍篇》(32)大致都是嘉靖三十六年北上途中的著作。


    國士死讓,飯漂思韓,欲報君恩,豈恤人言!(33)


    君不見,平陵男子朱阿遊,直節不肯幹王侯,卻請上方斬馬劍,攀檻下與龍逢遊,大夫磥砢貴有此,何能齷齪混泥滓!(34)


    最透出居正個性的,是他的《割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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