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津(主持):今天謝謝大家來到,之前我跟呂老師說我來開會好像沒有什麽貢獻,所以派給我一個主持的工作,誠如剛剛大家所提到,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可以暢所欲言。基本上時間一到,我就看大家的情況,盡量把時間控製好,那我們現在就以客為尊,先從王奇生王老師開始。


    王奇生(主旨發言):各位早上好,這個會議有說明是以《蔣介石日記》為中心來展開討論,我來之前也花了點時間來看《蔣介石日記》,看能不能找到一點感覺。其中在1946年至1947年的時候,蔣介石日記裏麵有一條記載,當時因為國共兩黨的問題,他操心得很厲害,有兩天忘記寫日記,之後想要把它補起來。但他想不起來這兩天幹了什麽事。後來他說:把宋美齡這兩天的日記調來看了一下,再把侍從寫的起居注調來看了一下,總算回憶起這兩天,把這兩天給補上了。


    這樣就讓我想到:除了蔣的日記之外,宋美齡的日記在哪裏呢?這個我很感興趣。以後有沒有機會,有人把宋美齡的日記找出來給大家看。另外,侍從也有記錄蔣生活的日記,侍從給他的生活記錄了一個具體的形式,如果我們能將宋美齡日記、侍從的起居注與蔣日記這三者結合,蔣介石研究或許能進一步推進。這樣也算是一個新的史料的發現。


    這一個題目是我給自己出難題,說實話,“心理分析”是很玄的東西。一般談心理分析,都很注重一個人童年的經曆,對他後來的性格、人格有很大影響。所以我看蔣日記的時候,常常會注意他對於童年的回憶。蔣經常回憶他童年時期的一些經曆,這些經曆他談得比較多的大概有幾個方麵:第一個是他9歲父親去世,對他而言是一個轉折點。9歲以前,他的私塾老師太嚴厲,對他而言是一個痛苦的回憶;而他對父親談得很少,他父親也非常嚴厲,他對父親的嚴厲沒有多描述,隻用了“不忍言”三個字來形容。可見他父親以及私塾老師,留給他的少年記憶是非常痛苦的。


    到了9歲父親過世後,他一再在其日記中提到孤兒寡母被歧視壓迫、孤立無援的狀態。甚至寫道:有一年家裏被大水淹,因為孤兒寡母,沒人來家裏幫忙的感受。這對他的成長,留下極其深刻的印象。


    老師和父親對其嚴厲的控製,對其成年、中年以後有極大影響,當別人想要控製、駕馭他的時候,他非常敏感,認為這是別人對他的控製、壓迫,而會產生強烈的反抗情緒。1918年至1924年間,他曾創下14次的辭職紀錄,隻要有一點點的委屈,他就會甩手不幹,打道回府,這就是他非常典型的性格。如果有人想控製、強迫、委屈他,他就會覺得是不能容忍的。後來幾次的下野,也跟這種心理狀態有關係。對於別人對他的控製、駕馭的強烈抵觸情緒,是他重要的一個心理。20年代他對鮑羅廷的仇恨,以及40年代與史迪威的那種關係,都有很強烈的表現。


    不僅在個人關係上,在國與國關係的處理上也是如此。蔣在40年代對美英蘇等強國的態度,從日記裏可以看出這一點,他不斷地痛罵他們如何欺負弱國、欺侮中國,與其孤兒寡母受壓迫排擠的幼年狀況有極大關係。這是幼年創傷在他的人生情景中的反複投射再現。他的不停強調,甚至我認為他會去建構、誇大。有時事情未必那麽嚴重,但他在日記裏麵的宣泄會讓人覺得事情似乎無法讓人忍受。在這種狀態之下,使得他對人的信任始終是不太夠的。他常在日記中說很多人都不可信,除了宋美齡及兒子以外,沒有他可信的人。


    我看蔣日記的另一個感受,是蔣在30年代中年以後,開始出現一種目中無人的狀態。所謂目中無人就是他經常感歎國民黨內無人,反複在日記中強調他身邊的人都很無能、愚蠢、幼稚,他常用這些詞形容黨內人才。這也是我非常質疑的一點,國民黨為一個執政黨,裏麵這麽多的人,應該不是絕大多數無用。蔣介石這麽認為,與他對自己強烈的自戀感有關,以自我為中心的高度自尊、自愛、自信、自我。他這種目中無人的狀態,長久下來,我覺得確實導致黨的無能。因為他不相信手下的人,所以把權力都集中在自己的手上。


    過去我們都認為蔣介石獨裁,初讀日記後,我一個最深的感受,就是發現蔣介石的獨裁比我以前想象的還要厲害。過去我認為蔣介石的獨裁,是對權力的一種追求、欲望,但最近重新閱讀日記後,我發現並不完全是這樣。他的日記顯示他認為黨內無才,對別人不放心,唯有自己親自做才能成功。例如軍事上,他對任何高級將領都不放心,所以他越級親自指揮,有時在一場戰役中,他直接用電話遙控,他自己說好像親臨戰場指揮一樣;同時行政上也是如此。我們知道他有一個很大的毛病就是愛兼職。過去我認為他的兼職也是一種權力欲望,但現在我認為他的兼職是出自他的不放心,所以他自己兼任省長、校長、部長等職位。一般來說,他已經是一個元首,最高的首長,如果說他要追求權力欲望,他已經達到巔峰,他沒必要由高往下去兼職,所以我覺得這不是權力欲望,而是他不放心,事必躬親的緣故。所以我認為他獨裁的狀態,很大程度是他認為他手下無能無才。這也是他的一種無奈。也因為他的目中無人,黨內他除了對總理孫中山、陳英士、吳稚暉比較佩服外,沒有什麽人長期受到他的敬重和佩服。


    其實他這種性格也有一個發展的過程。我看他的日記,在20年代以前,他還可以聽進周邊人的意見,大概到40年代以後,基本上很少聽進別人的意見了,隻偶爾會聽取吳稚暉等極少數人的意見。也因此他在日記裏常會強調:我以一人治天下;對日本自稱以一人敵一國;對中共以一人抵敵一黨。我覺得他在日記中對自己的歸納非常典型,事無巨細都是他一個人在操心,把正式的製度、正式的機構撇在一邊,然後重視他非正式的那一套係統。譬如說侍從室,如果看侍從室的機能,幾乎就和清代的軍機處是一樣的。但他也完全要靠情報係統來獲得信息、依靠手令來往下貫徹。所以他的一切運行都是靠非正式係統。


    我的討論就到這裏,謝謝大家。


    李朝津:謝謝王老師。從心理分析去看蔣介石的論點比較少,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把它變成一篇文章?下麵是呂老師,他有一個新的提法,叫做“繼承性的創業者”。我們很有興趣,聽聽呂老師如何對其解釋,謝謝呂老師。


    呂芳上(主旨發言):主席,各位朋友大家好。這篇文章是在比較匆忙的狀態下寫出來的,有一些想法其實未必成熟,我最近一兩篇文章,提法都被人懷疑其正當性如何。譬如說我提蔣是“彈性的國際主義者”,就飽受批評。今天提出這個問題,主席已經提出質疑了。我提兩個觀念,代表我的看法:第一個是“繼承性的創業者”。一般來說,大家都了解開國的人物,都是創業者或創造者,都比較有陽剛之氣。這樣才能辛苦奮鬥,才能打天下。守成者都是比較陰柔,可用憂患慎重來形成他的政治生涯。我會說蔣介石是“繼承性的創業者”,是因為孫中山是中華民國的國父,有主義,有一些建設的規模。但他要建設的民國,是在內憂外亂的情況之下進行的,他所有想法都還未能展開就過世;而由蔣繼承了孫的棒子。當然,繼承的過程非常的繁複,但最後蔣繼承了孫,從種種方麵來看,孫的誌業的確是由蔣繼承下來。但蔣繼承後有很多的問題、矛盾,險象環生、艱苦備嚐,這從他日記中可看出,他從一開始就飽受辛苦。其建國的想象跟規模的展開,其實都是繼承孫創業的構想。如果看他的創業想法,除了大家所熟知的《育樂》兩篇是他補述之外,其他都是孫先生的東西。我說他是“繼承性的創業者”,原因在這個地方。


    由“繼承性的創業者”所展開的第二個問題,是蔣的人際網絡。不管是創業還是守成,都會碰到人際網絡的問題。“人際網絡”是比較學術性的用法,一般的說法就是“圈子”。政治本身如何營造一個可行性具體的方案,不是一個人能做的,必須依靠很多圈子的形成來推動。政治的複雜性從這裏麵可以看得出來。圈子不是近代才有,傳統中國就有圈子。小人物如果能選好圈子,容易投靠,也容易提升自己的地位;大人物如果建立圈子,形成一股勢力,可以形成山頭人物,逐漸出頭;最高領導者,以蔣為例,就必須平衡這個圈子,也就是說以原有的圈子,加上他創立的圈子,並加以平衡。圈子跟圈子之間,可能有競爭性存在,作為最高領導人,必須平衡各個圈子,才不會受到各個圈子的威脅。


    從這幾個方向來看,可以看到蔣周邊的人際關係,各種圈子是如何形成、發揮作用。當然,圈子本身非常複雜,如果以一個人作為中心來劃的話,首先一個圈子就是血緣關係的親戚圈子,例如孔宋的親戚圈,在他的政治生涯裏麵發生重大作用,有正麵也有負麵的效果。其次就是朋友圈,從浙江到上海都有朋友存在。再次就是同事、同鄉、同學圈。如再伸展的話,還有後來的學術圈,蔣會慢慢碰到這個問題。圈子是看你個人地位的高低發展出不同的功能。當官的人一定要利用圈子,也許有時候你自己說沒有圈子,但別人就會從旁把圈子標簽貼上去,說你是這個圈子裏的人。從個人角度來看,圈子是一個安身立命的本錢,如果要想發展出頭,有一句話就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可以靠圈子攀緣而上。所以圈子看起來好像很抽象,但其實可以落在實體。國民黨黨組織是一個大圈子,蔣在整個政治生涯中不能放棄這個黨,雖然他覺得這個黨做得並不好,但對這個黨,他一定是要極力掌握的。譬如說在這個圈子內有些是跟他誌同道合的人。例如有些人是過去考科舉出來,有儒家思想、內聖外王思想,真正為國家利益著想;有些人是利益集團的,利益要存在就要眼睛放亮。既要跟對人,也要有人可跟,圈子要上麵有人、下麵也有人,才能形成一個勢力。


    如果從這個方向入手,也許可以體會蔣的生平。在老師輩、前輩方麵,例如孫中山,他常常在日記裏麵提到“中師”,就是以孫中山為師。我文章裏麵提到1921年5月23號的日記:“遵中師之規模,爭二陳之精神,學胡汪之言行,則可以擔當國家責任矣。”這就是他在初期如何突破個人的限製,進入到這個圈子裏麵來的過程。這個圈子裏麵有些人,是可以供他學習的,可以遵為“師”的。“師”都會提攜下一代的人,所以蔣至少是跟對了人,跟對了孫中山。


    孫除了言行可讓蔣師法,還有陳英士,由於陳英士非常忠於孫中山,所以蔣以陳英士為最好的朋友,在日記裏麵不止一次提到跟陳英士的關係。陳炯明也是透過孫形成一個圈子。蔣在南方護法,輔佐孫的時候,其實常常是不太如意的。我後來看到很多數據,發現這跟地方省籍觀念很有關係,有些圈子可以打破省籍,有些圈子不容易。譬如蔣在粵軍裏麵,為什麽三番兩次要逃跑?剛才王教授提到,他在黃埔軍校多次辭職,這裏麵有很多原因,但背景之一是他在廣東地區的發展情況,地域觀念對他造成了很大的刺激。包括廣東人講話,他聽不懂,這個也是一個圈子裏麵的障礙。如果從這個層麵出發,可以思考出一些問題。


    並非隻要加入一個圈子就可以被納入一個圈子裏。在圈子中要形成一個領導,就要求有非常堅韌的毅力,有時候要容忍,有時候要犧牲。從蔣的日記中來看,蔣對圈子裏的人有時給高帽子、有時給官位、有時給錢。例如,他跟軍閥的關係,要利用軍閥的時候,他把送錢當做一種手腕。再例如跟胡漢民的關係,有合作有分裂,湯山事件後,他去跟胡漢民道歉。從日記裏麵可看出蔣對這個事件是忍氣吞聲的,心裏多少有點不滿,但他還是向胡漢民低頭,雖然胡漢民後來也沒有買賬。但在圈子裏就是要能屈能伸,有時自己還得付出一些代價,否則不容易建立地位。人際網絡的建立、圈子的形成也需要一些計謀、手段。有時必須要籠絡人,有時必須要威嚇人甚至打擊人。從日記裏麵可以看出很多這種狀況。譬如我在第三頁裏麵提到的一些相關問題。


    另外,在自己形成一股勢力以後,也要自己建立一些小圈子。蔣也建立了自己的一些小圈子,有些是同鄉關係、有些是學生,最明顯的就是黃埔弟子,所謂“天子門生”,基本上是一個圈子。在黨政關係方麵,譬如派、政學係,這些關係都可以看出他另外建立一些小圈圈的想法。有時我們覺得講小圈圈好像太局限了,但是實際上從事政治工作的人,無法不處理小圈圈的問題。在一些行事的過程上,有時蔣沒有辦法用自身能力處理,就必須透過跟學術圈建立的管道來處理。跟汪精衛比起來,汪跟學術圈的往來比較多,蔣跟學術圈往來較少,蔣透過朱家驊、俞大維之類的人,開始跟學術圈的人交往,所以有些學術圈的人也開始納入了蔣整個政治圈子內。


    從這幾個角度切入,逐步可以看出蔣在政治勢力的建立。和國家藍圖的描繪過程中,大概逃不了這些圈子的延長、建立,或者維護、平衡。從這個角度思考,日記裏麵可能有很多材料可以去體會。我在最後一部分列了一些日記。但在1923年和1924年以後東西我沒有去處理,但我想後麵資料如果按照剛才的理念繼續處理下去,大概也跑不開人際網絡的圈子問題。我就提出這個概念,以供大家批評指教,謝謝大家。


    李朝津:謝謝兩位,我們還有25分鍾的時間可以討論。一般人看蔣介石,都傾向於從“失敗”的麵去看,認為他就是一個失敗者。不過今天兩位的發言都朝向蔣為什麽會成功來探討。王老師覺得蔣是一個自我很強的人,蔣比較有安全感。我想蔣的安全感除了來自於接班人的確立外,其宗教因素也可以思考。


    另外,呂老師提到蔣雖然是胡漢民、汪精衛的後輩,但為什麽能夠發跡,是因他以孫中山為師作為一個主導的方向,透過相對開放的圈子來達到目的。兩位的發言都是試圖探討蔣為什麽會成功,我不知道大家是否有一樣的感覺,現在就開放,請大家發言。我看過楊奎鬆老師的文章,裏麵從來都是用“非失敗者”來看蔣,是不是請您發表一點意見。


    楊奎鬆:首先要解釋的是我和今天的看法剛好完全相反。我覺得剛剛王奇生教授不是從成功的角度來看蔣,而是去講蔣怎麽失敗。這個大概是大陸學者普遍的傾向,很容易從成王敗寇的麵向來看待蔣介石,今天奇生的發言就是代表一種很典型的大陸觀點。我今天恰恰覺得奇生的發言有點太過。主要的問題,我想談兩點。第一點是,泛泛來看蔣介石的日記,雖然1930年代後可以找到很多蔣罵人、說人壞話的情況,但我們研究曆史要注重過程;蔣罵人的話在30年代中期以後越來越多,尤其40年代以後更多。那個時期的具體情況,和蔣在一二十年代的具體情況不同。例如1924年商團事件發生,孫中山要成立革命委員會,當時蔣說了鮑羅廷很多壞話,甚至說了汪精衛、胡漢民的壞話。說他們實際上是反蘇,對蘇聯看法不好的,也說他們革命性不強。但為了成立革命委員會,蔣特別給孫中山上了一個書,寫了很長的一封信,說自己資格不夠,而胡漢民和汪精衛都是忠誠的革命者,把他們推崇了一番。當然這種推崇不是虛情假意的,從信上看來是很真誠的情況。


    剛才呂芳上老師講到,蔣在二三十年代任用很多社會上各式各樣的人才,他對這些人才的評價,在日記中其實很多都看不到。他對很多人的評價都是比較高的,而且在任用的時候,可以發現蔣其實是很放手的。例如被他任用的人如錢昌照、翁文灝,其實對蔣的印象都非常好,而且都還進一步地拉一些人進來為蔣工作。


    所以,實際上蔣在用人,包括看人方麵,還是有一定的區別。看蔣要從曆史上不同時期看,看蔣當時是怎麽樣的一個狀態;他的性格、他整個對形勢的掌控,有怎麽樣的變化。另外就是他做國家領導人做了太久,到了一定程度後,會不會也影響他的性格。所以我的建議是不能泛泛地去談他的心理、性格,要談一個曆史的過程。


    另外,我來參加這次的會議,有一個非常大的願望,就是希望有一個兩岸的對話。今天這個形式非常好,主席坐在中間,兩位發表人一邊台灣的一邊大陸的,我剛看兩邊實際上是各講各話,很少交集。芳上的文章從標題“繼承性的創業者”可以看得清楚,有一種正麵的肯定。兩岸在看蔣日記有非常大的理解鴻溝、隔閡。當然我認為台灣學者的解讀不一定是完全正確,但是大陸以王奇生為代表的學者,絕對是偏頗過多。


    張力:奇生的文章談的是性格、心理分析。蔣在日記中常責罵部屬,我跟奎鬆的想法一樣,蔣或許認為周邊的人都不如自己。我曾訪問過周至柔,蔣對他比較關心。他常挨罵,但官越做越大。蔣罵人和用人之間的關係如何,值得注意。我們在研究蔣跟部屬之間的關係時,要看相互之間的關係、雙向的看法。至於唐縱在日記裏提到陳布雷的無奈,換個角度看,提建議的人抱怨事情落在自己身上,其實也是常有之事;否則隻提意見,不願承擔責任,也說不過去。


    除了“非正式係統”的運作外,在一些正式機構,例如在外交、財經部門,因為蔣較不能駕馭,所以是否相對較為穩定。因此正式和非正式係統的運作,可以觀察比較。


    芳上文章所提的人際關係網絡的建立,黎安友在《北京政治》一書中,講了幾種同鄉、同學、同年、親戚所形成的一種關係網絡。蔣當然有他自己人際網絡的建立,我們或許還可以探討其他各個層麵各個關係的建立,怎麽跟蔣聯係在一起,若是繼續做分析比較,或許能清楚看出彼此之間的互動。


    黃克武:這兩篇文章是利用日記史料來寫成的,一個是講心理分析,一個是講蔣的人際關係網絡的部分。如果兩岸學者可以先撇開成王敗寇不去評估,先不要去這麽鮮明地評估成功或者失敗,而先從描寫、分析的角度認識,把其心理分析、人際網絡的建立弄清楚,再來論成敗會比較好。這是我想講的第一點。


    再來看奇生這篇文章,我想剛剛楊奎鬆講得非常好,我們怎麽樣不是泛泛地說,而是回到比較具體的一個曆史的過程、曆史細節裏麵來分析。講心理分析是從陸培湧的書裏麵開始講的,這是40年前心理分析剛開始大盛時期的書。陸培湧是從認同危機和整合危機等比較心理性的東西來看。而且我覺得目前能夠超越陸培湧的,就是在於陸培湧看不到日記。而日記其實是做心理分析最好的材料,所以我想奇生這個大有可為,所以我希望奇生可以不要隻寫一篇文章,可以寫一大本書出來,因為這裏麵有可以發揮的很大空間。


    也就是說目前心理分析的理論,可能不要借用太多,因為大致上認同危機、整合危機,基本上就是抓到幾個很重要的細節,例如一開始提到的兩天不寫日記,便可以看出蔣的心理情況。剛剛張力講到的,為什麽有人被罵得多反而升官,這就是日記在蔣整個心理平衡的過程裏麵,所扮演的一個功能性的角色。這也扣到芳上的人際關係網絡,日記其實跟人際關係網絡是有關的,在日記裏麵罵得越多,在日常生活裏麵可能反而有更多的體諒。我覺得這兩個題目都是在日記史料出來後最有發揮空間的題目。


    汪朝光:我最近看到奎鬆一個說法:曆史研究是一個客觀的評價,他不同意。我很同意奎鬆的看法,我越來越認為曆史研究基本上是一個主觀的學問,幾乎沒有人可以避免自己所處的時代、環境所帶來的局限,最關鍵的是,曆史研究的基本武器是文字,文字本身就帶有強烈的感情色彩。你選用什麽樣的文字,一定代表你的感情,所以這一方麵的主觀很難避免。


    回到剛才奎鬆說的評價問題,我做得比較多的是內戰的研究,尤其是1945年至1949年,我所覺得的可能跟剛才奇生說的有相近之處。若觀察1945年至1949年的蔣和毛,是毛要什麽有什麽,蔣要什麽沒什麽;確實毛就是神人,蔣就是庸人。另外奇生提到蔣認為所有的人都不好,隻好自己來,這是蔣的一個特點,如果從這裏來觀察,毛是否對部下有比較放手的一麵?是什麽導致毛對部下比較放手?毛通常隻決定所謂大計,大計決定後怎麽做就是部下的事了。這方麵也值得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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