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竹簡上一個個的方塊字,傅東心裏陡生親近感。狐狸教她說妖語,教她寫妖文,可那都不是她熟悉的語言和文字。


    有時候不願意仔細去想,怕越想越思念,越想越傷感。可是如今,這一個個字,她不需要學什麽就能看得懂,能讀得出。這雖然是最最簡單的事情,最最平常的細節,卻讓傅東生出最最重要的一種心情,一種感覺——叫做歸屬感。


    妖界的種種明明就好像在昨天,卻突然變得遙遠,變得荒誕,變得不可想象。


    無論是溫柔的玥隱,陰險的安杞,烈火般的炎閻,看不透的玄卿,爽朗的明柳,神秘的雪孜,狂妄的妖王,還有朝夕朝音,玄冥玄頌,菱襄父子等等等等。猛然回首,才發現原來已經經曆這麽多事,認識了這麽多妖或者人。


    而這許多妖,許多人,許多事,即便當時的印象再深刻,在此刻愛情的甜蜜之下,都變得蒼白無力。


    愛到底是什麽?就是想那麽一個人,想親近,想在一起,想到忘乎所有。它可以如此濃烈和深沉,讓你的心滿滿的都是這種刻骨的想念,再也裝不下其他。而她,正在經曆這種極端。


    雙手攀上封陽的肩膀,眼眶微有些濕潤。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要,什麽孽火,什麽妖界人間,什麽神懲天劫……隻要他,隻要他的愛,隻要愛著他,哪怕——一無所有。


    腰上一暖,封陽已經醒來。


    “怎麽哭了?”指腹輕輕擦過,眼中的溫柔疼惜能溺死人。


    本不想哭,誰知情緒受不得撩撥,在愛情的世界裏如此脆弱。她已經一無所有,如果沒有了封陽,那該會如何?


    “東東,哭什麽?不哭,我對你不好了?惹得你在我懷中都哭成這樣。”封陽抱緊了傅東,情緒複雜的難以言說。他見過這個女子有多堅強,見過這個女子有多執著,可此時,她卻莫名的哭泣,每一滴淚似乎都包含了一種近乎偏執的決絕。仿佛她放棄了所有……


    不忍,真的不忍。人心都是肉長的,生了情又怎能冷酷到底?封陽心中一歎,算來算去卻沒有算上自己。


    “誰說我哭了!”傅東狠狠地吸了下鼻子,一張臉在封陽懷裏蹭了蹭,抬頭看見封陽皺著眉,撲哧一下就笑了。


    封陽無奈了,卻並不責備她,“我知道最近冷落了你,可是事情多,我也沒辦法。不如以後你到書房來,隨便看點書什麽,累了就在那邊小榻上睡會兒,怎樣?”


    傅東咬了咬唇,如果從靜謐和無人打擾的角度來說,其實封陽的書房很適合修行,但是不知怎的,她總覺得這種正式的宮殿裏都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壓製著她自身的天賦神力,仔細想想,說不定就是因為跑這些地方跑多了才會突然神力失效?


    不過不來的話,見封陽的機會就少了許多。於是點了點頭,心裏決定修行完了再來。


    封陽高興地揉了揉她的頭發,道:“好了,我要繼續批這些文書了。你……”靈光一現,笑道:“東東,你看我這麽累,這麽可憐,幫幫我好不好?”


    “什麽?”傅東愣了一下。


    封陽笑得更開心了,指了指桌邊那一堆竹簡卷子,道:“幫我看點?”


    傅東跳下來,飛快的說:“不要!我不會!”


    “不需要你會。你也知道,一亭和大祭司都不在朝,許多事情都要我親自處理。由於這些文書極其重要,我身邊也沒有合適的人可以查閱分類的。這樣好了,你幫我分個類,很簡單的。隻要是與大祭司有關的放這邊,其他的放那邊。怎樣?”


    傅東眨了眨眼,有些心動。這確實很簡單啊,就是分個類,而且就兩類,反正她也沒事做,幫封陽減輕點負擔不是大好事嗎?這樣封陽多出的時間就可以與她花前月下……呸呸呸,想什麽呢!傅東整理好表情,慎重的問:“我什麽也不是,做這事不合適吧?”


    “誰說你什麽也不是,誰敢說話?明天就舉行封妃大典,我們……”


    “行行行,我幫你,不過我做錯了你可不要怪我。”


    封陽一笑:“怎麽會,我愛你還來不及呢!”一句話說得傅東臉一紅,狠狠瞪了他一眼。


    所謂男女搭配,幹活兒不累。傅東頭一次接觸這樣的工作,自然新鮮,幹勁十足。封陽偷偷一笑,很喜歡看她左跑右竄偶爾搖頭晃腦的可愛模樣。


    分到一半,傅東就耷拉著臉,覺著沒意思了。盡管都是方塊字,字與字之間還是有區別的。傅東做事認真,通篇看下去,內容一個字也沒看進去,光念叨大祭司了。這一路念叨下來,未免枯燥,頭暈腦脹。


    這還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分門別類不僅是個智力活兒,還是個體力活兒!不是吹牛,換做以前,這麽一堆竹簡她一個手指頭就可以頂上去。可是現在,搬過來搬過去,回數多了,居然有些手酸?!傅東無比沮喪加憤怒,神力沒了難道體力也沒了?搞什麽名堂?


    忍無可忍,傅東小聲抱怨了一句:“什麽年代了,還用些破竹簡子,就不能用紙寫了?!”天可憐見,這純粹是隨口抱怨,很普通的一種自然反應,這話放在她原來的世界說,一點問題也沒有。


    可是這是不知名時空的人間,這時的人間根本沒有叫紙的東西。


    聲音雖小,可書房空曠寂靜,封陽又是自幼習武,這下子一字不落,聽了個仔仔細細。


    眼中錯愕一閃,精光頓現。“東東,你說什麽?”俊顏帶笑,絕對迷人。


    傅東正是專注之時,沒想到封陽突然出聲,嚇了一跳。再抬眼,被突然靠近的俊臉勾得魂都要飛了。


    心裏一歎,難怪有人會以貌取人。這是多麽直接多麽強悍的智慧。


    “我說什麽了?”剛才有說話嗎?


    封陽輕輕拉過傅東,坐在一邊,“你說:都什麽年代了,還用些破竹簡子……”臉上毫不掩飾興趣。


    傅東恍然大悟,以為是心裏說的,沒想到給說出口了。


    “恩,是一種材料,可以用來寫字,我……我不記得在哪裏見過了。”


    “什麽樣子的,比竹簡好嗎?”封陽淡淡的問。


    傅東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如果封陽有辦法製造出紙,那工作量會不會減輕很多?可是轉念一想,古人從造紙到普及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封陽即便立刻造出了紙,恐怕也不會推廣得很順利。而且,她對造紙術的了解實在是太淺顯,即便她告訴封陽,封陽也不可能在短時間造出紙來。


    不過,話還是要說的。“比竹簡輕,比竹簡方便,就像布一樣,但比布薄,白色的。”


    封陽看著她,淺淺的笑:“可是人間似乎沒有這樣的東西。”


    傅東笑了。“人間現在沒有,但不表示以後不會有。曆史的進程往往會超乎一個時代人們的想象。”說這話的時候,傅東的目光深邃而睿智,因為她看到的經曆過的遠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們能接觸到的。她有這樣的信心和自豪,敢說這樣的話。


    古時候做風箏以希冀飛天夢想的人們,可曾想過有一天,人真的飛上了天空,不是站在風箏上,而是坐在飛機裏?甚至,有人飛出了地球,去了古時人們想都沒想過的外太空?


    時間會把經年累月的夢想變成一個簡單的日常遊戲。這就是它的魅力。


    封陽靜靜地看著她的側臉——這就是傅東,哪怕前一秒她平凡得像個孩子,下一刻卻高深得似乎擁有了超越時空的智慧。


    “我知道的不多,但我可以告訴你我知道的,或許有一天,人間真會有了紙……”傅東知道,若封陽真的能研究出造紙術,自己就是間接推進了人間文明的進步。


    那一刻,一種身處高位,掌控了關鍵影響力的快感和豪情伴著忐忑油然而生。於是傅東知道,人都是有野心的,無論是對財富或者是對權力,又或是對情愛。隻要有適合的土壤,它就會生根,就會發芽。而封陽正在縱容她的野心。


    可是,她的野心是什麽呢?


    這種感覺太陌生,陌生得傅東無法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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