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的晚宴在平靜的氣氛下結束了。誰也沒再提那方麵的事情。


    三啟的藥效是板上釘釘的,傅東不認為一般木妖能為菱萬裏排憂解難,所以自己也要留個後手才行。


    此刻傅東盤腿坐在床上,凝神定氣,想在龐大的印式中找到適合緩解菱萬裏痛苦的方法。而封陽就在一旁直直的看著她,他覺得隻要這麽一直看著,就能看清她的模樣,聽到她的話語,進而想起所有的事情來。


    溫暖的日光從半開的窗口傾瀉而入,淡淡的灑在這個恬靜淡雅的女子身上,讓她整個人仿佛都閃著微光,醞釀出不同於妖的清格,又偏偏從骨子裏透出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特韻味。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封陽腦子裏開始凝聚畫麵,那些畫麵隱在朦朦朧朧的白霧之後,都是一個清瘦的女子。


    她緩緩轉過頭,微微一笑,笑過之後又消失不見。他四處去找,找到一彎溪流,女子藕臂如玉,醉眼生情,頰如桃粉,她輕輕的喘息,微微的顫抖,眼裏全是隱忍的yu望。她看過來了,紅唇輕啟,仿佛說了什麽……說了什麽?封陽疑惑著,心中也有了yu望,他想靠近一些,想看清那個女子,想觸摸她,想……


    漫天的瀑布嘩啦啦澆灑而下,帶走了那個女子,衝走了那彎溪流,然後是什麽?女子手上拿著小玉瓶,眼中卻是刺骨的絕望,“不是我……”她焦急的搖頭,卻被踢中向後倒去,大片大片的血花,妖冶,耀眼……


    耀眼的是漫天的煙花,清酒從嘴角悄然滑落,濕了前襟,女子迷離了眼,模糊了笑,輕輕的吻上來,柔軟,滑膩,香醇四溢……


    不!不該是這樣的……醉後的女子怎會是這樣的沉默,她該是瘋狂的,該是嬌笑著,該是哭鬧著,該唱著什麽愛啊大米啊的奇怪歌曲,該笑意嫣然的拍手說姐姐就喜歡你這樣的,姐姐跟你過了!


    笑變得憂傷,淚已然凝固,一個銀發邪魅的男子闖了進來,以絕對強悍的姿態漫不經心的嘲弄笑著,封陽全身每一根汗毛都豎了起來,能讓他有這種感覺的妖太少太少了,他在那千分之一秒猜到了男子的身份,淩於萬生之上……


    男子提著她的頭發,冷如冰刀的眼卻是看著自己,他說:“告訴他,我是誰?”這是赤裸裸的挑釁!


    我是誰?


    畫麵已經紊亂,大片大片的空白迅速包圍著這些四處亂竄的記憶片段,仿佛頃刻間就能把它們全部吞吃入腹。


    不……誰也別想控製我!誰也別想!


    迎麵站著的是一個高大的男子,丹鳳眼,薄嘴唇,他長長的黑發隨意披散在肩上,黑色的披風微微動了下擺,他的嘴角微揚,手中的法杖開始傾斜,傾斜到一定角度,巨大的光球向封陽襲來。黑衣男子笑了,“忘了吧,你的……我的……”


    光球越來越近,黑衣男子的容貌像浸在水中慢慢消融,四周突起刺耳的怪叫,吵,亂,頭痛欲裂。


    不!不能忘!怎麽能忘?我……我是……我是……身體裏每一分骨血狂暴的騷動著,每一個意念從心中暴射而出,嘶吼著一個名字……


    “封陽!”傅東狠狠地搖晃封陽的雙肩,又驚又急,已經顧不得手腕上的疼痛。


    封陽……


    腦子一轟,封陽全身一晃,終於看到了麵前的女子,小巧的臉,晶亮的眼,冷靜,卻憂慮。手指已經麻木,在他銳利的指甲之下是女子白皙的手腕上,鮮紅的顏色從深刻嵌入的交合處爬染上來。


    身上濕濕的一層全是冷汗。


    “你……”傅東有一瞬覺得封陽的意識已經清明了,正要問,卻發現那波瀾不驚的眼底又緩緩爬上了迷茫,迷茫中有痛苦和掙紮。


    一個曾經多麽剛毅陽光的男子,此刻卻格外的脆弱和膽怯。這種強烈的反差像一塊巨大而沉重的石頭,狠狠的撞上傅東的心,呼吸間牽扯出無法抑製的鈍痛。


    “你……做惡夢了?”傅東穩住心神,忍不住伸手撥開他額前微亂的發絲,手指上是涼涼的濕。


    封陽一動不動,麵上毫無表情,乖巧得像一個孩童。


    “我去給你打點水洗臉。”傅東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心事重重的去打水,回來後又拿著毛巾浸濕了去擦他的臉,這些事這兩天她經常做,因為封陽離不開她,又不肯讓小妖碰他,所以隻能她來做,說起來……這已經是第三天了啊,三啟的藥效隻能維持到今天了。


    封陽出了一身汗,身上難受,忍不住動了動。傅東猶豫了一下,解開他的領口,用毛巾稍微給他擦了下,溫柔的說:“你要是能自己洗澡多好,我總不能幫你洗澡的……”


    封陽不說話,這些日子他連睡覺都是跟傅東一起,看她略有些蒼白的臉,以及眼下青黑的印記就知道她照顧自己定是費了不少心思,但洗澡的事確實不是傅東能應付得來的,所以每次隻是幫他擦擦臉擦擦手,絕對不會擦到脖子以下去。


    封陽的手動了動,指甲間黏黏的感覺刺激了他,他垂著頭,掩飾眼底的情緒,心裏有些堵。


    “昨晚你就沒睡好,一會兒你再躺一下吧,我在旁邊坐著不走開。”傅東拉起封陽的手仔細擦著,想起剛才自己修煉時突然被封陽抓住,強行被帶出自在世界,激得她差點吐血,再看封陽卻是一臉痛苦的表情,怕是想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那種即將瘋魔了的狀態又駭得她不輕。


    封陽現在無感無知,時而行為又像個孩子,她真怕自己應付不來。傅東歎了口氣,為他除去外衣,將他拉到床上躺好,蓋上被子,還細心的為他掖好被角,溫柔的手拂過他額前的發,輕輕坐到了床邊。


    “睡吧,我守著。”她要重新調息一下。


    封陽閉上眼,心裏湧上複雜的情感。


    有的時候人是奇怪的,千方百計為自己的行為找個合理的借口,卻發現所有的借口都不過是為了掩飾那一瞬情緒的波動。他與傅東的相識比傅東所認為的要早得多,多得多,他小心掩飾著不說,以為是深沉的籌碼,卻發現那也可能是隱秘的害怕,怕這樣的真相不能被接受。


    什麽是情?封陽不懂情,他懂的是權謀,是利益,是掌控,是預防所有的意料之外,卻忘了人的情緒是最意外的意外,忍無可忍,防無可防。


    從什麽時候開始不由自主的關注?因為她時不時說過的他都沒聽說過的東西?因為她身為人類卻能控製妖獸?因為她初見時明明很弱,現在卻擁有敏捷的身手和聰慧的頭腦?因為她明明qing動卻忍耐,明明心動卻拒絕?


    他總是習慣於尋找合適的理由,卻發現在這件事上,每一個理由都那麽飄渺和可笑。可笑的不是傅東,而是自己隱秘的心思,欲蓋彌彰。


    從來沒有想過,刻意的接近會變成心甘情願,探究的目的會變得不值一提。傅東不知道,他見過太多麵的她,而男人的情緒變化總是那麽微妙,微妙到自己也無從查覺。


    可是已經這樣了,又能怎麽樣呢?封陽知道,自己並沒有隨心所欲的權利,他要做的事太多太多,以至於哪怕是最細微的qing動也注定要壓縮在暗無天日的小小角落。可以掌控的才是安全的,才是可以接受的,而現在的傅東,已經不具備了這種基本的條件。


    腦子裏亂糟糟的,被子很暖和,傅東的氣息很安寧,封陽的心卻如同墮入冰窟,冷,而焦灼。


    隱忍而堅毅的,是偉大的靈魂。封陽如同站在高高的萬山之巔,孤傲而冷酷的俯視眾生,滿目河山的壯麗,當然不是一個傅東可以代替。


    痛,絲絲入骨,它的名字,或許叫——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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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王望著水鏡,眼中幽怨頓生,“最近眼睛不好,都看不到東東的樣子了。不過本王還認得票票,多攢些給東東存著……”(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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