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東在雲來商社戰戰兢兢等了幾天,卻絲毫沒有封陽的消息,當時無意遺落的衣物就更是連個衣角都沒摸到。


    錦陽的年貨是秋收時就已經由各族運到了的,等於是今年沒有什麽大生意。現下接的也是邊邊角角的生意,不過好在容易控製,要是一下子來了一堆貨,這一剛開始是很難分得開人手的。


    “前些日子跟羽族買的妖獸和走獸怎麽樣了?”傅東翻看這些日子來的出賬記錄,一邊詢問朝夕。


    朝夕辦事確實穩妥,更重要的是他們之間還比較熟悉,培養默契也很容易。玄頌一般隻在一邊看著,並不插話,也插不上話,因為傅東一直也沒有差他做過什麽。


    “新買的那一批已經訓練好了。前幾天走的貨去了狐族和豹族,月底也該回來了。


    傅東又翻了幾冊,想了想,對朝夕說:“今年沒有大的貨源,年前這兩批貨發了就都去過年吧,不過年後的貨不能這麽發了,我們得定個固定時間,定點發貨,年後我要去各族的分社看看,你……”


    傅東看了看朝夕,有些為難,現在社裏大部分的事情都是朝夕經手的,一來她比較放心,二來年前的貨大部分是狐族往來,朝夕辦過這事,稍微提點就知道該在哪裏省下費用,該怎麽做能運得更快,運得更多。


    她再看了看玄頌,玄頌安靜的站著,不讓他說話他絕不說話,不讓他做事他也絕不插手什麽事情,分寸把握得很好。


    傅東將竹冊卷一卷,“玄頌跟我去吧。”


    回過頭,是有些萎靡的朝音。“你呢?你是跟我去,還是暫時回尊主那兒?”


    朝音抬頭,明顯閃著期盼。


    朝夕皺眉,知道朝音的心思卻並不讚同。


    傅東看著她,再這麽下去她也很不好過,再不能讓她回魂兒,那就不如放回去算了。


    “我……”


    “朝音。”朝夕出聲。


    朝音看了看他,又看向傅東,癟了癟嘴。


    “朝夕,你和玄頌先出去。”


    門被輕輕的關上了。


    朝夕先去忙了,玄頌在樓道裏拐了個彎,去了另外一間房。


    “還在這裏?”玄頌笑問。


    “該死!那個死女人敢這麽命令我!”玄冥氣得不行。


    “你好意思說,不是你莽撞,她能這樣安排?再說,我看你挺悠閑,最近沒什麽妖來,你這活兒輕鬆著呢!”


    “放屁!要我給那些個……端茶倒水!他們夠資格嗎?還敢來?”


    “得了得了,別抱怨了,機會來了。”


    “什麽機會?”


    “年後她要去各族轉轉,我得跟著去,你呢?不好好表現表現?”


    玄冥狐疑,“你整日跟她身邊有什麽收獲?”


    玄頌往後一靠,兩手交叉擺在腦袋後麵,“收獲沒多少,我也沒事可做,但我總覺得……”玄頌皺著眉歪了歪脖子,這感覺,不好說。


    “覺得什麽?”


    “算了,你先混到能跟在身邊就知道了。”玄頌拍拍他的肩膀,“我走了。”


    “喂!說話不帶這麽說一半的!”玄冥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玄頌一笑,出了門。


    再說這邊,傅東把朝音拉在沙發上坐著。


    “朝音,我虧待過你嗎?”


    朝音愣愣的,“沒有。”


    “我懲罰過你嗎?”


    “沒有。”相反,還很縱容。


    “你比朝夕小,又是從小跟在尊主身邊,你舍不得他也是正常的。可是你想沒想過,尊主為什麽讓你到我身邊來?”


    朝音不明白這話,但仍然溫順的回答:“尊主讓我來侍候小主。”


    “怎麽侍候?”


    “端茶倒水,洗衣鋪床……”


    傅東笑了,“這些,隨便哪個小妖都會做,為什麽非要你?”


    “尊主說是我才放心。”對於這一點,朝音還是無比驕傲的。


    “那你想想,為什麽他非要放心?”


    “因為……因為尊主說小主對我們族有恩,還有……還有……商社還有我們族的份子,所以要侍候好小主。”


    傅東又笑了,這姑娘真實心眼,尊主說什麽她就往外倒什麽。“那你信嗎?”


    “信。”


    “既然信,為什麽整日心不在焉?”


    “我……我……我想尊主了……”朝音撇撇嘴,眼看著淚珠兒就要滾出來。


    哎!傅東望上麵,玥隱怎麽安排這麽個妖來。


    朝音要哭,傅東也不擋不勸,坐在一邊安靜的等著。


    朝音見這架勢,更是哭得不可收拾,從小到大在尊主身邊的點點滴滴都湧了上來,她是又難過又心酸,怎麽也想不通尊主為什麽不要她了。


    等她哭完所有的委屈,再也擠不出一滴眼淚來,傅東去拿了毛巾給她,毫不意外她羞愧的閃避。


    “別的妖不知道,你和朝夕是知道的,我是人類。”傅東表情有些無奈,有些傷感,成功的吸引了朝音的注意。


    “人類的壽命頂多不過百年,而我,已經走過了二十多年了。”傅東也不看她,隻靠在沙發上自說自的。


    “不到八十年,你和朝夕已經經曆了多少個八十年?”


    朝音一想,確實是這樣的,而且他們跟著尊主也有好些個八十年了。


    “難道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麽能提出治水的方案?為什麽能開得起這商社?你不想和朝夕一樣,在我生命消逝之後,還有辦法可以解決狐族出現的新問題?”


    朝音回想起尊主多少個煩躁的日夜,想到那麽多的族民一夕間失去了生機,想到傅東來了之後,尊主曾經多麽驕傲而輕快的對她說過:“狐族,要變了。”


    她看向坐在自己身邊閑適清雅略帶傷感的人類,忽然覺得心裏某個竅開了,原來堵在一處的許多東西都消散無影。


    “小主……”朝音砸吧砸吧嘴,突然半跪行禮,“小主,朝音一定好好跟隨小主左右,再不敢分二心,隻盼小主有生之年,不要趕朝音走!”


    傅東看著她,有些欣慰,又有些酸澀。把他們所有隱秘的心思生生挖出來,不是隻給她聽的,也是給自己聽的。她雖然不自大,也沒多大本事,卻也知道許多新鮮的事物對這些妖的吸引力。狐族且不說,她是自願的,那豹族的心思她又怎會不懂?


    豹主玄卿不止一次那樣興味盎然的引她說對現在妖界的觀點,對許多事情的看法,對許多問題的態度,難道隻是因為他無聊?


    這怎麽可能?


    無論她多麽想融入這個世界,但終是特殊的。可悲的是,她隻能這麽特殊著才能讓自己短暫的生命變得有那麽些意義,這個意義是她背井離鄉莫名其妙來到這裏必須得到的報酬!


    多麽深的思念,便有多麽大的動力,多麽傻的希望,便有多麽熱烈的企圖。她必須找些事情做,必須做得這麽激烈,似乎這樣才能證明自己是存在的,來這裏也是有意義的,才能稍微安慰自己隱藏得深刻的不安和焦躁,這是多麽長時間的修行多麽有技巧的冥想都解決不了的問題。


    可是,她還是希望能有妖真心的對她,隻為是她。


    看吧,人類還是群居動物,她嗬嗬苦笑,昂著頭露出白潔修長的脖子。


    “你去吧,我不趕你,但若你有二心,我也不能容你。等我去了,便放你回尊主那裏。”這也是對他的報答。


    朝音看傅東這古怪樣子,不敢違背,卻有些擔心,半天才挪腳出去,將門輕輕帶上。


    “怎麽這副模樣?若你嫌活得太短,我可以讓你活得久一些。”聲音輕柔舒雅,懶洋洋的沒什麽語調。


    她旁邊的座位突然陷了下去,幾縷銀發飄到她的臉頰邊,是妖王。


    若是平時,她一定誠惶誠恐拜見尊王,又或者一言不發,乖乖站立。可是現在的傅東根本稱不上清醒。


    她唇角微微勾起一個冷笑,撇過眼,又疲憊的閉上,整個頭都枕在沙發上,“活久一點?跟妖一樣嗎?可惜,我是人,活得太久——會很煩。”


    妖王看著她這樣子,臉上陰晴不定,一隻手臂輕輕枕在她腦袋旁邊,一手去勾她耳邊的碎發。


    “你膽子變大了,敢這麽對本王說話。”他聲音緩慢低啞,勾著碎發的手突然掐住她的喉嚨。


    傅東下意識的掙紮一下,脖子抬的更高,妖王冰冷的手掌透過她頸間的肌膚讓她顫抖了一下。


    她睜開眼,淡淡的看著妖王,似笑非笑,“王,就不煩了嗎?”


    妖王淡色的鳳眸危險的眯起,手掌用力。


    傅東的臉開始扭曲,但是她的心裏卻反常的解脫般輕鬆起來。她不是逃避的人,但這一刻,她真的想,或許死了就都好了,夢醒了,該上班了……


    妖王突然放手,改為捏住她的下頜,翻身壓在傅東身上,湊過去在傅東耳邊輕喃,“你很好,讓我覺得,有點意思了。”


    不等傅東反應,妖王的手躥進傅東的衣服裏,突然拍在傅東脊背處,不一會兒,傅東整個背部火燒一般疼痛。


    “你……”傅東心驚,睜大眼看著妖王。


    “看你這麽有趣,本王破例允許你知道本王的名字,可要記好了……”


    冰涼的手指在傅東背後不停的勾勾畫畫,像是描繪一個複雜的圖騰。傅東隻覺得越來越燙,整個神魂都要出竅了去。


    “吟……淵……”妖王冷酷的笑了。


    “啊~~~!”傅東忍不住叫出聲,幾個月來的修行在妖王麵前脆弱得不堪一擊。這就是力量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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