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初五年,春。


    涼州,酒泉城。


    旌旗招展,營寨林立。


    象征著大秦皇帝的龍旗布滿城頭和原野。


    小小的酒泉城已經有很多年沒有這麽熱鬧過了。


    杜英在涼州刺史顧淳的陪同下,登上酒泉城樓,向西眺望。


    大隊的人馬正逶迤東來。


    杜英伸手指著那車馬隊伍說道:


    “昔年冠軍侯在此征服匈奴,開疆河西,從此直通西域,在此以禦酒宴請三軍將士。


    如今朕也來此酒泉城,是會盟烏孫,接受烏孫內附,其功可比肩冠軍侯乎?”


    “天下素來以和為貴,而不以戰為貴。因此陛下雖非征服異族之第一人也,但所能比肩者,漢武也,非冠軍侯也。”顧淳笑著說道。


    杜英頷首,應下了這個奉承:


    “記者都已經就緒了?”


    “自然。”


    “會盟之後,要立刻通過報紙,把這個消息傳遞到漠南。”杜英接著說道,“烏孫不是重點,重點是漠南各部。”


    “明白。”跟隨的禮部宣傳司立刻應諾。


    杜英方才看向身邊的顧淳:


    “卿家主政涼州也已經很多年了吧?”


    “自陛下起兵於關中,就是涼州刺史。”顧淳趕忙謙虛的說道,“本事稀鬆,戰戰兢兢,經年未有寸功,讓陛下失望了。”


    “既然已經是從龍老臣了,這些謙虛來謙虛去的話就不要多說了,汝在任上有沒有功勞,朕也都看在眼裏,不是愛卿說了算的,而是監察司說了算的。”杜英笑道:


    “因為汝侄兒在交州刺史任上,所以讓你在這裏多蹲了兩年,以免總有非議。會盟之後,可調入京師了。”


    顧淳頓時大喜,涼州雖然是東西交通要道,商貿發達,物質生活上什麽也不缺,但是這天氣和風景讓出身江南的顧淳的確有些不適應。


    之前顧淳就心裏清楚,顧昌作為顧家的代表,領交州刺史,實權在手,自己這個涼州刺史就很難有提拔的空間了,因此心態早就已經放平,年輕一輩們爬的更高,年老的自然要讓路。


    但是現在杜英打算提拔他,這單純是因為顧淳這些年的功績麽?


    顧淳自然不相信。


    這更像是已經打壓世家這麽多年的陛下,在釋放一個緩和的態度。


    那些被壓著難以提拔、不得不給一些寒門弟子讓路的世家子弟們,顯然也終於看到了曙光。


    杜英當然明白自己在做什麽,提拔顧淳,就是讓看上去公正,但是實際上也的確在壓製著世家的人才選拔和晉升製度徹底回歸正常。


    四五年過去,世家的田地多半已經被瓜分,官場上的關係網也多半已經四分五裂,那些門生故吏經過多年的考核、篩選、調任,多半也已經天各一方,相互之間的聯絡早就已經中斷。


    可謂是滄海桑田。


    此時世家子弟再次正常步入官場,所看到的已經是同樣成長起來的寒門子弟甚至是尋常布衣,而那些可以和他們官官相護的同儕、長輩們,也都已經無從聯係。


    世家結黨抱團的土壤已經沒有了,隻剩下白茫茫一片。


    所以杜英也不介意讓這個群體再一次回到舞台上,畢竟新崛起的寒門和布衣派係,在治理國家上仍然還存在諸多見識短淺和不足,這是他們的成長環境所帶來的桎梏,是他們和世家子弟相比,幾乎隻能通過多年的曆練和經驗才能彌補的。


    可是飛速發展的天下,又很難給他們這麽多時間。


    世家子弟的重新登場,無疑會帶來更多經驗和更多思考的方向。


    杜英和世家的和解,也意味著給了殘存的世家一條活路,避免這些泯然眾人矣的世家仍然隱懷怨恨之心,暗中積蓄力量,還不知道最後會扇動什麽樣的風暴。


    畢竟杜英本人作為新的秦朝的皇帝,和那位始皇帝一樣,也是傾向於皇帝應當時常巡視山河萬裏,了解疆域的廣闊和百姓的疾苦。


    而在這個過程中,鬼知道世家餘孽們會不會給杜英也來上一出“博浪沙”,所以打壓的差不多了、已經難以死灰複燃了,那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顧淳沉聲說道:


    “臣下入京之後,定然向天下宣揚陛下的仁義和知人善任。”


    向世家尋求和解,自然不可能杜英主動說出來,而是一個大家心知肚明的、無聲無息的解開桎梏的過程。


    顧淳的提拔,或許隻能作為一個潛在信號,而隻有顧淳主動發聲,各種暗示甚至明示,大家才能心裏更有數。


    杜英讚賞的看了一眼顧淳。


    到底是世家的頂梁柱,聞弦歌而知雅意。


    兩人說話間,烏孫的車隊已經越來越近。


    杜英喃喃說道:


    “今日會盟河西,期望能成千秋功業啊。”


    ————————


    永初五年三月,秦帝與烏孫十二部首領會盟河西酒泉郡。


    雙方歃血為盟,烏孫十二部首領向秦帝俯首稱臣。


    秦帝在河西、西域各自劃設郡縣,安頓烏孫,並在西域之北設立北庭刺史府,統領烏孫故地,同樣劃分郡縣,並派兵北上修築城池。


    自此,遊離於華夏之外數百年,曾經一度也和強漢和親、平輩論教的西域強國烏孫,歸入華夏。


    此次河西會盟,消息很快通過報紙傳遞天下。


    秦帝的威望自然再一次水漲船高。


    之前其擊敗胡人、收複華夏,並重開西域,這林林總總,終歸還是在秦漢兩晉的疆域範圍之內做文章,說到底都是“收複故土”。


    而現在讓烏孫內附,這是征服了以前從來沒有征服過的敵人,開拓了從未涉足過的疆土。


    這讓人們恍惚間想到了十年前隻能守著山河半壁、苟延殘喘的司馬氏東晉,兩相對比,新朝的強大和朝氣蓬勃,毋庸多言。


    所以就算是心裏再怎麽把杜英這個“篡位奸臣”罵一百遍的守舊派、世家核心子弟,此時也不得不承認,在杜英的治理下,不需要擔心戰亂,不需要擔心離散。


    再加之杜英以此次河西會盟有功為理由提拔涼州刺史顧淳為禮部尚書,入京師為官,更是讓那些最後的死硬派們徹底鬆開了心裏的那個結。


    外有武功,內有和解,這新生王朝在早年擴張太快而埋下的種種隱患,最終還是在翻湧前進的浪潮麵前,逐漸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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