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曾經鐵骨錚錚的長公主殿下,現在被亂賊揉著肩膀,恨不得親自幫亂賊來寫篡位詔書。


    畢竟杜英還沒有和何法倪試一試深淺,所以關係還沒有那麽親近,何法倪也難以心安理得的享受秦王的按摩。


    所以杜英的手稍稍用力,她的脊背明顯停止、僵硬了一些。


    杜英也不跟她客氣,將桌子上的奏章抽了一本攤開:


    “本王揉肩膀,你來改奏章,合情合理吧?”


    何法倪哭笑不得,這哪裏有半點兒合情合理?


    不過杜英的目光也正穿過她的發梢,落在奏章上,他的呼吸自己聽得非常清楚,這讓何法倪隻能深吸一口氣、定住心神,翻看公文,一時間也分不清這到底工作乎、獎勵乎、亦或是懲罰乎?


    ————————


    “陛下。”內侍的聲音輕輕響起,將小皇帝從發呆之中喚醒。


    小皇帝下意識的卡了一眼外麵的天色,剛剛放亮。


    而桌案上的聖旨已經寫好,隻等著他簽字。


    身為太傅的郗曇就恭候在不遠處,今天頒布旨意的重任自然是要落在他的肩膀上,而且他不但要負責將旨意傳達到杜英麵前,還得避免秦王一下子抽風,嚴詞拒絕。


    這一次,可不能再推辭了,不然就壞了規矩,而且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天下民心也不可能跟著洶湧澎湃那麽多次。


    差不多得了。


    小皇帝看了一眼禪讓詔書,他也很清楚,今日這詔書一簽字,天下,就和司馬氏沒有什麽關係了。


    緩緩寫下自己的名字,旁邊的內侍已經忙不迭的拿起來那傳國玉璽,重重的扣在上麵。


    這些內侍也都已經是杜英的人了,要不是看你現在還是皇帝,早就已經抓著你的手幫忙簽字了。


    郗曇趨步上前,此時伏地哭嚎也都顯得做作,所以他一聲不吭的抬高手,自有內侍卷起來聖旨,交在他的手中。


    小皇帝緩聲說道:


    “太傅,我典午氏自洛陽得國,如今又自洛陽失國,列祖列宗陵寢在望,朕甚為羞愧。


    而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一朝臣子,會不會也因此而羞愧?”


    羞愧?郗曇覺得小皇帝多少有內涵他的意思,在心裏嘟囔一聲,他這個朝廷散官搖身一變就要成為當朝國丈了,有什麽好羞愧的?


    不過身為太傅,名義上師徒一場,郗曇自然也不可能什麽都不回答,當即沉聲說道:


    “天命如此,陛下切莫自哀。


    事到如今,實不相瞞,朝廷忠臣,早在昔年永嘉之亂時就已死社稷了;朝廷良將,也都在一次次的北伐之中流幹了鮮血。所以陛下所見朝堂之上,如何還會有典午氏忠臣?”


    小皇帝無言以對。


    是司馬氏的種種行徑斷絕了大臣忠誠之心,所以又如何能怪罪於這些人心中沒有對司馬氏的半分尊重和留念呢?


    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君臣的情誼早就盡了,郗曇也實話實說:


    “當年文皇帝弑君於鬧市之中,就已注定了司馬氏隻能以拉攏世家、掌握軍權來統治天下,既放民治之權於世家,並掌握武力以壓服世家,因此司馬氏所獲得的實際上本就不是臣子的忠,而隻是臣子的畏罷了。


    永嘉之亂後,軍權丟失,世家不能製,天下哪裏還有什麽仁義道德,哪有什麽忠義雙全,不過都是倚強淩弱。


    陛下繼承皇位之時,就已如此,麵對北邙荒丘,臣以為,陛下無需自責,真正的責任,其實本就在司馬氏列祖列宗。


    一座樓從開始造的時候就是歪的,現在造了這麽多層,最終分崩離析,豈不是在情理之中?”


    說罷,郗曇沒有打算繼續和小皇帝拉扯,拿著聖旨大步離開。


    小皇帝注視著他的背影,長歎一聲:


    “謝先生教我。”


    不久之後,郗曇就出現在了秦王府。


    幾乎和前兩道旨意大差不差的內容,但是這一次更加情深意切,曆數杜英多年的功勳,自責皇帝的無能,堅定地請求秦王不要再做推辭,這天下之主,舍汝其誰?


    念完聖旨,杜英並沒有跪拜接旨、和往常一樣堅辭不受,而郗曇看杜英不動,立馬明白,當即直接捧著聖旨跪倒在地:


    “請秦王接天命、繼大統!”


    “請秦王繼位!”府衙之中的官吏黑壓壓跪倒一片。


    與此同時,王猛已經手捧著一摞文書大步走進來,旁邊的隨行官吏一本一本攤開念道:


    “雍州萬民書,懇請秦王上承天運、下應民心······”


    “涼州萬民書,懇請秦王繼位大統、此萬民所盼······”


    “並州萬民書,懇請秦王位尊九五、主持國事······”


    “冀州萬民書······”


    “揚州······”


    “荊州······”


    “益州······”


    無數的公文奏章,當然不可能是恰在此時送到洛陽的,不過在此時拿出來念,自然最有效果。


    “秦王萬歲!”無數的聲音在秦王府內外響起。


    整個洛陽城的百姓顯然也被發動。


    這一浪又一浪的聲音,無不透露著真切的民意。


    天下齊心、萬民勸進,隻盼秦王能接受禪讓、順應天命。


    萬民書隻是念了一句開頭,報了報地名,後麵那一串名字真的要是念出來,怕是念到天荒地老去了。所以這邊萬民書剛剛合上,已經拜倒在地的王猛,再一次叩首:


    “臣,尚書、領並州刺史王猛,懇請秦王登基!”


    “懇請秦王登基!”


    官吏們隨之山呼。


    杜英的臉色沉靜,一直等他們山呼之後,方才長歎一聲:


    “諸位皆是天下賢士、社稷股肱,何必,何必如此······”


    “懇請秦王登基!”王猛和郗曇率先再拜。


    “懇請秦王登基!”山呼海嘯一樣的聲音席卷而來。


    杜英皺眉:


    “諸位莫要多做逼迫,本王······”


    “懇請秦王登基!”王猛和郗曇接著三拜。


    “懇請秦王登基!”牆裏牆外,聲浪如潮,響徹整個洛陽城,似是千軍、萬民,皆在同呼。


    這呼喊聲是在拜請秦王,也是在告知天地。


    天下百姓選擇了真正能夠拯救他們、帶領他們走向富強的君主。


    這民心洶湧,就是天意昭彰。


    這一次,沒有回答,杜英默然轉身:


    “此間事,交給尚書安排。”


    “臣,遵旨!”


    王猛朗聲應諾,不得不為師弟的演技點個讚,這家夥嘴角的笑容都快憋不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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