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褚太後垂簾,一直如履薄冰,名望還是不錯的。


    現在天下人忽然意識到,小皇帝已經被養廢了,又是怎麽養廢的呢?是太後之過也!


    於是難免會開始抨擊太後,並且認為小皇帝肯定會與之前受太後和外戚影響的皇帝一樣,難當大任,保不齊哪天又會問出來“何不食肉糜”的話來。


    所以抨擊了太後,也定然會連帶著懷疑小皇帝。


    太後一道罪己懿旨下來,勾起了天下萬民不好的回憶,杜英稍加引導輿論,就能實現一石二鳥。


    比直接去約束小皇帝來的更有用。


    褚太後猶猶豫豫,如何願意接受這種自己往自己身上潑髒水,甚至還得再連帶著潑小皇帝一盆的行為?


    但是杜英既然來了,肯定不會空手而還。


    兩人對望,似乎都在堅持著不退讓。


    旁邊的新安公主也知道此事絕對不能給夫君拖後腿,抿著唇,別過頭去,不忍看到這一幕。


    杜英倒是沒有預料到褚太後一介女流,心神如此堅定,當即去摸腰間,方才想到自己沒有帶刀入內,不過他這一動作,倒是嚇得褚太後一個激靈。


    要動手?


    事關皇室最後的名譽聲望,褚太後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冷冰冰的說道:


    “秦王所言,有不妥之處,恕難從命。”


    說罷,一揮衣袖,已經擺出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的態度。


    杜英卻突然笑了笑:


    “太後一介女流,卻能穩定社稷,豪傑也。殿下若是缺人的話,可以讓太後幫幫忙。”


    新安公主茫然“哦”了一聲,讓褚太後來當女官?那不是在各種事務上降維打擊?


    但可你可真敢想。


    等等,那懿旨呢?


    杜英笑道:


    “你給太後寫一封就是了。”


    新安公主和褚太後:???


    “這件事交給殿下了。”杜英揉了揉她的小腦袋,“願意留下陪一陪太後,可以留下,有事喊一嗓子,外麵都是咱們的人。”


    新安公主茫然看著夫君大步離去,而身後,已經有壓抑的哭聲響起。


    這讓新安公主對於夫君這個甩手掌櫃很是無奈,隻好緩步走到褚太後身邊,輕輕握住她的手:


    “太後,夫君想做什麽,大家心裏都清楚。大勢所趨、潮流所向,不可輕而逆之。


    如果順從夫君之所為,尚且還能夠保自身之周全,甚至皇室也能夠囫圇留存,若是遲遲不做配合,隻怕這覆巢之下,並無完卵。”


    褚太後輕輕吸了吸鼻子,長歎道:


    “先帝以江山托付之,我孤兒寡母,艱難隱忍這許多年,圖謀皇權者,數不勝數;勾心鬥角者,充盈朝野。結果送走了桓溫,又來了秦王,老天對陛下,何其不公也,竟讓陛下小小年紀,尚未施展抱負,就橫遭此劫,從此一生寄人屋簷下,戰戰兢兢。


    秦王今日可以保全陛下和本宮之性命,又有誰知道來日是否依舊會遵守諾言?當年武皇帝還曾經手指洛水發誓,最終洛水奔流,雖罪中朝,可那曹爽,終究是死了。”


    新安公主秀眉微蹙,這就涉及到身為王侯將相,誠信的問題了。


    在中朝之前,這並不是什麽值得懷疑的,但是有了武皇帝那赫赫大名的“洛水之屁”後,一切都變得值得懷疑了。


    褚太後心中擔憂,也在此處。


    新安公主斟酌一下,緩緩說道:


    “事已至此,本就無力改變。與其玉石俱焚,倒不如寄希望於夫君能夠恪守承諾。而且隻要餘還在,夫君已經答應了的,定然不會反悔。且夫君本意就在於糾正此事,讓後續的朝代更迭、人間變亂,能少幾分血腥殺戮······


    所以妾身相信夫君說到做到。”


    褚太後倒是露出驚訝的神色:


    “古往今來,開國帝王無不想著自己的血脈能夠傳承一世、二世乃至萬世而為君,結果秦王竟然想著朝代更迭?”


    “不錯,夫君從來都說,守不守得住家業,鎮不鎮得住四方,那是子孫後代的事,本代人隻要負責盡可能的為他們探明道路、試探錯誤就可以了,能不能在未來走的一帆風順、不出差錯,那並非今日所能預料,也無須在今日預料。”新安公主微笑著說道,“一個朝代所奉行的政策,百年,或者兩三百年後,定然會趨於老化。


    到時候也如同現在的九品中正製一樣為百姓所拋棄、為百官所腐化,都在情理之中。


    若是本朝不能正視錯誤,或者等到發現的時候已經沒有餘力去改變,那麽難免會變成和今日典午氏一樣的下場。這是情理之中的,也是時代發展之必然。


    可以防患於未然,但沒有必要糾結在此,兒孫自有兒孫福。”


    褚太後微微錯愕,杜英這麽一個開國君主,看上去雄心勃勃,而實際上似乎已經看到了數百年後?


    她輕聲說道:


    “也罷,或許天意如此,令典午氏苟延殘喘百年之後,不得不以這種形式把這天子之位移交給別人。


    當年是怎麽得來的,現在就怎麽還回去······又有什麽好抱怨的呢?


    隻是可憐我們這些女兒家,明明已經竭盡全力,可是依舊身不由己。”


    “太後何出此言呢?”新安公主握緊了太後的手,柔聲說道,“其實妾身在夫君身邊,並沒有覺得可憐。


    夫君待我很好,並不是在夫妻之間相互尊重,而且也在夫君真的願意放手讓女官出來做事,之前謝家姊姊曾經代替夫君坐鎮關中,而今夫君身邊的機密要務多半都是妾身過目。


    夫君從未懷疑我們的本領,並且揚長補短,那角逐天下、卷動風雲的大戰略,女兒家之前多半居住在深宮大院之中,見識固然是比不上男兒,上陣殺敵就更不言而喻,但是女兒家本就比男子心性細膩、認真仔細,所以統計數據、處理公文,將其分門別類,整理的井井有條,卻又自然而然在男兒之上。


    所以在夫君的身邊,妾身從來沒有覺得委屈或者歧視,也沒有覺得有什麽自怨自艾、患得患失,每日的工作都很充實,看著那天下事,條條件件,從自己的手指下整理出來,仿佛千軍萬馬都在掌控之中、九州百郡都在翻覆之間,又何嚐不是一種榮譽?


    千百年後,隻要有夫君在的地方,自然也會有妾身的一席之地,而且呀,並不隻是作為夫君妻妾的某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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