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昱明白杜英的意思,逐漸的,那個名為選拔人才,但是實際上因為人才缺口非常大,基本上就是走個過場的考核,就會變成真正的嚴格、篩選人才的考核,並非隻要支持關中新政,能夠理解新政的一些要點、新意的人才就能被朝廷所任用。


    但是當天下人才不再緊缺了呢?


    那時候的朝廷,自然不可能對書院培養的人才照單全收。


    良莠不齊的,誰知道之後會不會有誰昏庸無能,又或者隻學了新政皮毛,做出冒進的糊塗事?


    書院目前的這種教育體製,顯然也無法確保每一個人才都是精英。


    精英,本來就不是在書院之中學習就能夠抵造出來的,還需要在塵世人間摸爬滾打、飽經曆練,方才能夠磨去表皮,看一看此人到底是內蘊鋒芒、才華橫溢,還是隻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再過十年,書院培養的人才肯定就不會完全充斥於朝堂上,甚至有可能不用十年,隻是四五年間,一切供需就會改變。”杜英接著說道,“嶽丈信不信?”


    九品中正製選拔人才這麽多年也沒有出什麽亂子,一直維持著穩定的供需,所以要說人才需求的急劇波動,司馬昱本來是不信的,但是正是在這短短四五年間,杜英的確已經給大家帶來太多的奇跡,展現了太多準確的預判了,所以司馬昱現在下意識的點頭。


    “到時候多出來的那些人才肯定也不會白白浪費,他們會散作滿天星,充盈這天下的每個角落,這其中又會不會有嶽丈的門生呢?”杜英反問。


    就像是桓溫最終選擇接受是因為想要珍惜家庭,而不是什麽桃李滿天下的大餅,此時的司馬昱亦然如此,他有些猶豫,但是當看到旁邊新安公主期待的眼神時,心思難免有些動搖。


    親情,又或者這種教書育人的不錯結局,單一都可能很難動搖他們這種上位者已經堅如磐石的內心,但是當疊加在一起的時候,又有誰是真的鐵石心腸?


    總是要為自己的未來、為家人的未來考量的。


    杜英趁熱打鐵:


    “如今新政草創,攏共沒有發展幾年,各地遵循餘最初設計的綱要就可以發展建設、如火如荼,本地情況不同,也隻要稍加調整修改即可。


    畢竟亂世剛剛結束,開墾荒地、收攏流民、重建城鎮,這些都是任何人,哪怕沒有新政為主心骨,都會去做的,隻不過新政鏟除世家、發展工商,讓這個過程更順遂、更快罷了。


    世家的管理下或許幾十年、兩三代人才能積攢下來的家底,在新政下隻需要十年就能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


    小農經濟的家底很厚,但是一旦這些家底被打破了、撕碎了,想要再生可就難了,工商業的勃勃生機顯然能夠幫助破碎的小農經濟快速恢複元氣。


    司馬昱作為國家的管理者,對此雖然秉持保守態度,但是也是知道關中新政已經給曾經都督府治下的州郡帶來怎樣的變化,這才幾年?


    杜英的確不是在說大話。


    “但是,”杜英話鋒一轉,“等天下發展建設起來之後,再遵循現在的簡陋、粗疏的新政,遵循現在可能仍然並不公平的管理和任務分配,自然就不現實了。


    所以餘需要有足夠多對新政仍然秉持審視態度之人,在需要品評指正的時候,及時出手,提醒餘這條路或許有所偏倚,從而查缺補漏。”


    現在大家都是一窮二白,你多幹點兒、我多拿點兒,其實都無所謂,攏共就那一口糧食的事兒,還不至於餓死人。


    但是當經濟民生越來越好,各個崗位之間的不公平,收獲和付出的差距,就會從一口糧食變成一串銅錢,再變成真金白銀。


    到時候自然就會有人為了對抗這種不公平,揭竿而起。


    所以現在的關中新政,還有太多可以改進的地方,杜英也需要有人時時在旁邊提點、查缺補漏,如果全部都是將杜英的話奉為圭臬的人,那杜英隻會沉浸在新政所取得的巨大成就上,卻忽略這些隱患,最終當暗流匯聚成驚濤駭浪的時候,一個偌大的王朝轉眼就能分崩離析。


    步子太大,而且一直按這個步子走,很容易扯到蛋,曆史上的秦朝和隋朝之短命,都有這方麵的原因。雖然現在發展了工商業的天下,麵對風險的承受能力要高於隻依靠農業的那兩個王朝,可是杜英也不敢沾沾自喜。


    司馬昱大概也沒有料到自己竟然會從杜英這裏得到這樣的答案,盯著他,似乎想要從杜英的眼睛中探究出來,這到底是真情還是假意,畢竟有著類似想法,最後卻很難付諸實際的帝王,古來有之。


    但是他從杜英那裏看到的,隻有真誠。


    司馬昱歎道:


    “仲淵是能成大事者。”


    連稱呼都已經變了,似乎在這一刻,司馬昱才漸漸開始認可杜英。


    杜英應下了這個稱讚,心中自然知道是當之有愧的,他也無非是因為作為一個後來者曾經旁觀了太多的悲劇和亂世,知曉自己應該如何重蹈覆轍罷了。


    新安公主也跟著鬆了一口氣,還有什麽比阿爹和夫君能夠和睦相處更好的結果呢?


    但是接著便聽司馬昱話鋒一轉:


    “但······若餘一直都反對新政,並且身邊漸漸聚集越來越多秉持相同想法、甚至意欲推翻仲淵的人,那豈不是惹火上身?”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司馬昱想要充當好新政的這個“反麵角色”,那麽自然也會逐漸結交一批有相同想法的人,逐漸形成勢力。


    杜英對此似乎早就有定策:


    “這天下本來就不是一家之言,所以爾等如果所言真的在理,那麽朝廷自然也可以討論、更正,又或者不推行既有的政策,換成爾等所支持的政策,又何妨?


    隻要這政策是真的有利於百姓,能夠促進家國的團結和統一,那麽什麽政策不是新政呢?什麽政策不可稱之為‘新政’呢?


    如今的新政,代指的隻是餘在關中推行的一些之前所沒有的政策罷了,隨著這些政策推行日久,他們可能就不是新,而是舊了,所以肯定也要改變,至於如何改變,若爾等的方案更好,那自然就遵循爾等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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