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


    隨著荊州戰場塵埃落定,南陽也從都督府治下的邊陲重鎮變成了內地郡府,經濟民生不需要更多的政策鼓勵就愈發繁榮,那些隻是以南陽為落腳點打算轉往關中的百姓,也都漸漸定居下來。


    亂世幾十年,烽火不休,他們也都受夠了奔波之苦,與其返回已經化為灰燼的北方故鄉或者前往繁榮但更加勞累的關中,還不如就停留在這南陽城。


    土地不多不少、薪酬不高不低、城市熱熱鬧鬧有人氣,就足夠了。


    亂世將要落下帷幕,有人選擇了停下腳步,有人卻還在路上奔波。


    馬車緩緩行至驛館,因為南陽以前曾經多次做過屯兵之處,氐秦和杜英都曾經在此駐紮,再加上往來商貿、官員流動也多半以此為落腳、中轉之地,所以驛館占地頗大,飛簷高壁、庭院開闊。


    這裏是驛館的後門,前後街道已經被郡兵封鎖,六扇門的人身穿正式的製服,在後門內外站崗。


    新安公主帶著幾名女官隨從站在門前,見到馬車停下,快步迎上去。


    車簾掀開,侍女攙扶著一個中年婦人緩緩走出。


    “阿姊!”新安公主驚喜的喊道。


    深春的陽光,沒有冬日的淒清、還未帶上夏日的酷熱,灑在人的身上暖洋洋很舒服,而中年婦人迎著陽光,看著年輕的女孩提著裙子跑來,不由得露出笑容:


    “許久未見了。”


    “天大地大,萬萬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裏和阿姊相見。”新安公主感慨道。


    中年婦人揮了揮手讓侍女退下,自己手腳利索的跳下馬車,握住了她的手:


    “上一次見到你這丫頭的時候,還牽著老婦的衣角不放呢,轉眼就是十年過去,都長成大姑娘了。”


    “哪,哪裏還是大姑娘。”新安公主嘟囔道。


    都已經嫁人了好不好······


    中年婦人不是別人,正是桓溫的正妻、南康長公主。


    巴蜀軍當時在西塞山前大敗荊州軍,武昌城中荊州世家們見勢不妙、幹脆利落的倒戈投降,而守城的桓濟在城裏尚且都還控不住荊州世家,哪裏還敢和巴蜀軍對抗?


    不過桓濟大概是已經在關中軍隊的手底下逃命逃出經驗來了,因此腳底抹油、動作飛快,還不等巴蜀軍入城,桓濟就已經帶著親隨逃之夭夭了,現在還在荊州南部遊蕩,組織不願意歸降都督府的世家餘孽和蠻夷部落反抗。百越各部之前就和中原王朝有仇,因此響應者也不在少數。


    這牽製了巴蜀軍一部分兵力,讓毛穆之頭疼不已,也隻能等著都督府徹底平定江左之後,趁機蕩平整個百越南疆了。


    桓濟跑的幹脆利落,自然是來不及帶上家眷,甚至大司馬府中留守的文官吏員都來不及通知,等到府上知道消息的時候,荊州大族的部曲已經把他們包圍了。


    一片慌亂之中,南康長公主仗劍而出,穩住了局麵,也震懾住了荊州大族,但是不可避免的被荊州大族當做投名狀打包獻給了毛穆之。


    毛穆之本來就是大司馬府出身,再加上當時導致他背叛大司馬府,主要還是因為習鑿齒的種種操作,桓溫本人當時甚至還在兩淮和青州,所以毛穆之對桓溫是恨不起來的,甚至仍然對桓溫的提攜之恩心懷感激。


    因此他自然沒有什麽恩怨要報複在桓溫的親眷身上,客客氣氣的拜見長公主之後,著人將這些婦孺都送往長安城,怎麽處置還是讓都督操心去吧,毛穆之還得忙著收拾那些或各懷鬼胎、或戰戰兢兢的荊州世家呢。


    於是南康長公主就在北上的途中就這樣和南下的妹妹新安公主相遇。


    新安公主挽著姊姊的手,引她入內:


    “得知姊姊已經過襄陽的時候,餘方才過武關,還以為要和姊姊在路上擦肩而過、隻能寒暄幾句了呢,沒想到現在武關道經過整修,通達順暢,倒是妹妹先到這南陽等姊姊呢。”


    南康長公主是先帝司馬紹的長女,而新安公主之父司馬昱又是司馬紹的幼弟,所以兩人輩分相仿,歲數卻是足足差出了一代人,在新安公主的眼裏,這個皇族的大姊姊,顯然亦姊亦姑,算是半個長輩。


    南康長公主少時也是陪這丫頭玩過的,心思和她相差無多,今日能在他鄉重逢,半是欣喜,半是感慨,忍不住好奇問道:


    “福兒為何在此時動身南下?”


    “阿姊還不知道?”新安公主微微錯愕,旋即意識到自己有資格看到的屬於八百裏加急的軍機要聞,自然不會有人告訴南康公主,不過各地報紙現在也應該在加急排版、刊發號外,馬上就不是什麽秘密了,“我軍在淝水大捷,俘虜自大司馬以降朝廷兵馬數萬。”


    “什麽?!”南康公主握著她的手驟然一緊,臉色沉下來幾分,“敗了?”


    新安公主一時沒反應過來,突然間意識到,自己和阿姊的立場顯然是不同的,所以隻好訕訕點頭。


    南康公主沉默。


    “阿姊別擔心啦,大司馬沒事。”新安公主引她入座,柔聲勸道。


    “哦,那就好。”南康公主喃喃說道,但旋即臉色一變,冷冷一甩手,“誰關心那老賊的死活?”


    新安公主:???


    南康公主接著撐著桌子,看向對麵不明所以的小妹:


    “朝廷兵敗淝水,全軍覆沒,那江左豈不是岌岌可危?為何汝······”


    新安公主吐了吐舌頭: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小妹現在既然是杜家的人了,那肯定是要向著我夫君的。”


    “可是你是司馬氏的女兒······”


    新安公主托著下巴,噘著嘴說道:


    “夫君本來就無意傷害皇族,頂多就是軟禁起來而已,有咱們先輩們做的好榜樣,夫君可不打算重蹈覆轍,所以隻要到時候父王乖乖投降了,那就是皆大歡喜。”


    “這,你······”南康公主一時語塞,隻好有氣無力的說道,“怎,怎能有這般想法,你還是司馬家的女兒呀······”


    司馬氏弑君,為不忠之典範,這是司馬氏一直無法抹去的汙點,也是很多人私下裏抨擊、嘲諷司馬氏得國不正的依據。


    司馬氏皇族自然都會回避這個話題,因此現在從新安公主的口中說出來,南康公主震驚之餘,幾乎要喊她大逆不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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