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秀下意識的想要罵幾句,可是又硬生生的憋住了。


    他一向是講原則、講道理的人,從這個角度來說,隱姓埋名、從一而終,關鍵時刻發揮作用,孫無終做的沒有什麽錯。


    他是一個再合格不過的“間”了。


    並且孫無終既然臥底這麽長時間,其本人沒有什麽破綻也就算了,手下人裏肯定也有大量關中都督府的奸細,說不定都已經在軍中織成一張情報網了。


    桓溫大軍的一舉一動都在關中軍隊的嚴密注視之下。


    而之前徐州、淮北、馬頭,這些地方一連串的戰事,看上去是桓溫在從容的且戰且退,說不定隻是人家關中都督府在那些方向上不好同時匯聚兩淮、荊州和河洛等地的兵馬,所以在引導著大司馬進入到壽春這個既定戰場罷了。


    時至今日,明明在人數上並沒有劣勢的大軍,卻被分割在幾個區域,各個區域都是絕對的劣勢,誰敢說這其中沒有計謀?


    而孫無終在這其中顯然也扮演了很重要的引導角色。


    “你騙人還挺厲害。”桓秀苦笑一聲,“既然你我分屬敵人,那多說無益!”


    說罷,他催馬就要帶隊向南衝鋒。


    但孫無終竟然直接不顧親隨的阻攔,越眾而出,直接向桓秀行來。


    這著實讓桓秀的麾下士卒們吃了一驚,下意識的抽刀,但桓秀打量著獨自一人的孫無終,擺了擺手:


    “既然其敢孤身而來,便是有話要說,我等不可失了禮數,豈不是顯得怯懦?”


    親衛們:······


    少將軍,我們現在可是在突圍啊,不是你和孫無終寒暄的時候。


    桓秀似乎看出了他們的疑惑,伸手指了指前方說道:


    “敵軍已圍困萬千重,所以早一時、晚一時,又有何區別?”


    就在他們行進之間,關中軍隊這邊自然也不可能是一點兒動作都沒有,更多的步騎已經脫離主戰場,包抄或者追逐上來,而就在桓秀麵前的那支步騎,人數達到了兩三千人,完全足以擋住桓秀突圍,並且主將也亮明了旗號。


    河東軍,沈勁!


    在關中軍隊的各級將領之中,有出身朝廷的,比如謝奕、朱序這些,麵對舊日同僚、昔年戰友的時候,他們難免也會意氣用事、夾雜私情,這是難免的。


    也有和朝廷半點兒關係都沒有的,比如苻黃眉和鄧羌,他們動手的時候自然沒有半點兒顧及,大家公事公辦。


    但是這要說和朝廷有關係,而且還是仇家關係的,那就隻剩下眼前的沈勁了。


    橫行吳中的沈家淪為寒門、一蹶不振,這其中牽扯著沈家和朝廷、琅琊王氏之間複雜的恩仇,而沈家主要的報仇目標,顯然還是朝廷。


    曆史上的沈勁,不得朝廷重用卻還期望能夠通過自己的戰功為沈家洗刷恥辱,最終孤軍守城、慷慨戰死。


    但現在的沈勁,在杜英的麾下如魚得水,自然也就不會想著去貼朝廷的冷屁股,也不會反思是不是沈家之前真的有過錯,更不會不得不隱忍和忽略一件事——為什麽一場動亂下來唯一背鍋、唯一禍及子孫的就是沈家,助紂為虐的荊州世家依舊呼風喚雨、始作俑者的琅琊王氏甚至還水漲船高。


    如今的他,有仇報仇、有怨報怨,隻需要向朝廷宣泄這些年沈家的委屈和不滿就足夠了。


    因此杜英派遣沈勁攔在前麵,就是告訴桓秀,不想投降的話,那就隻有死路一條。


    所以桓秀反倒是放平心態了,橫豎都是一死,早晚而已,反倒是不如聽一聽孫無終還能說什麽。


    走馬身前,孫無終盯著桓秀,沉聲說道:


    “我家都督清君側、除亂黨,如今少將軍大勢已去,令尊甚至也變成了我軍階下囚,所以少將軍此時不降、更待何時?”


    桓秀冷聲說道:


    “我等忠君為國,爾等作踐社稷,到底誰才是忠臣、誰應是亂黨?”


    孫無終也沒有打算在桓秀麵前繼續唱高調,笑著說道:


    “我關中都督府上下,或許很難說忠誠於朝廷,但是至少忠誠於天下百姓。而想來大司馬也和我們相差無幾。”


    換而言之,咱們都想著取而代之,都不是什麽好人,就不要在這裏互相比拚誰才是司馬氏的忠臣了。


    桓秀微微頷首:


    “所以各為其主,還有什麽好說的?”


    “何來的主?”孫無終揚起馬鞭指了指淝水對岸,“爾部已經全軍覆沒,不差你這幾百人,而大司馬現在被困在營壘之中,隻要我家都督率軍東渡淝水,其便插翅難飛。


    此戰之後,天下再無大司馬府矣!


    更何況大司馬府是我都督府的敵人,難道不是朝廷的敵人麽?昔年提兵直接威逼建康府的又是何人?所以一旦大司馬全軍覆沒,少將軍難道還能指望著誰惦念著大司馬府的諸位?


    我都督府不會,朝廷和江左的世家,隻怕把一切戰敗的罪責全都推到大司馬的身上還來不及呢!


    少將軍若戰死此地,隻會讓令尊白發人送黑發人,也隻會讓大司馬府無人能夠辨別今日之真相、無人抨擊朝廷之昏庸,到了那時候,天下誰又能明白少將軍為何而死?


    隻怕徒留笑柄!”


    桓秀一時沉默,親爹被俘,看樣子還活的好好地,若是自己直接戰死了,那的確讓父親徒留悲痛。


    而且孫無終說的對,朝廷和世家絕對不會因為桓家全部都戰死在這裏就將他們大肆吹捧,這樣豈不是顯得朝廷無能,之前一直提防桓家,現在才姍姍意識到人家的重要?


    另外朝廷還識人不明,讓孫無終成為了朝廷倚重的邊防重臣。


    可想而知,到時候朝廷一定會說是桓溫和桓秀的百般打壓,才迫使孫無終臨陣倒戈,整個淝水之戰的戰敗罵名也會毫無爭議的直接出現在桓溫和桓秀的頭上,桓家這兩代人的流血犧牲,可都要付之一炬了。


    桓秀想一想就覺得自己在九泉之下都難以瞑目!


    “少將軍,再打下去也沒有意義了,兩敗俱傷。”孫無終的話柔和了幾分,“而且我家都督一向慈悲為懷,若非刀劍無眼,也絕對不會對桓家趕盡殺絕,甚至尊叔此時還領兵在敦煌,鎮守西域,都督也從來沒有排擠和懷疑過他。


    你我兩家,皆是漢家兒郎、根出同源,本就應該齊心協力,抵禦外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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