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體係中,大族隻是骨幹和頭部罷了。


    二三流世家和寒門才是完全充斥著角角落落的基層,而自由戶和佃戶共同組成的百姓則是底層。


    也半是因為讓荊州和兩淮軍鎮擁有足夠的兵馬,擔負對抗北方的重任,本來就是朝廷對他們的妥協,他們有兵、朝廷沒兵,這樣才能維持皇權和兵權之間的脆弱平衡,讓這些方鎮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能夠當土皇帝,不需要擔心有一天朝廷直接派兵進攻自己。


    而朝廷的大義名分在,又讓朝廷能夠牢牢把控道義製高點,隻要不是所有方鎮一股腦的造反,那麽有一個造反的,朝廷隻要督促其餘幾個圍攻,就能夠解決,之前朝廷的確好幾次憑借這招式化險為夷。


    兩重因素疊加在一起,朝廷的確沒有建立一支獨屬於自己的軍隊的必要和可能性。


    但是現在這些外力以及借力打力都已經用不上了,朝廷隻能靠自己,這自然就必須要盡可能的爭取時間。


    棋盤上一聲脆響,沉吟半天的謝石落子:


    “使者就算是再無能,高低也能夠拖延幾天吧,阿兄為什麽信誓旦旦認為荊州戰事很快就會重啟?”


    謝安手中的棋子似乎已經等待多時,也跟著落下。


    原本僵持的局麵,頓時一邊倒的席卷,謝石詫異的瞪大眼,看著阿兄之前就已經布下的暗線一條條被激活,自己節節敗退。


    這種狂風暴雨的進攻和狼狽不堪的後退之下,一個攻其所必救,一個不得不抓緊填補缺漏,根本不需要過多思考,兩人手中的棋子快速的落下,但很快,黑色還是席卷棋盤,謝石無奈投子認輸:


    “這棋是下不過阿兄了,下一次再來一次博陸,與阿兄一決高下。”


    謝安掃了他一眼,淡淡說道:


    “棋力比不過,那麽無論是博還是弈,沒有差別。”


    “嘿!”謝石不滿的吸了一口氣,不過想一想自己的過往戰績,的確是輸多贏少,也隻好悶悶的哼了一聲,旋即岔開話題,不給三哥繼續打擊自己的機會:


    “所以方才的問題,阿兄沒有回答。”


    說著,謝石還有些挑釁的看向謝安:


    阿兄不會並不知道答案吧?不會吧,不會吧?


    謝安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


    “答案方才就已經告訴你了。”


    謝石愣了一下,詫異的問:


    “在哪兒,方才不是在下棋麽?”


    “之前你我僵持半天,可是爾隻是在想著每一步怎麽走而已,但是餘已經布下了很多後手,當僵局被打破的時候,就是所有的陷阱都已經布設好,隻等著你進來的時候。”


    謝石若有所思、思索再三、放棄思考,搖了搖頭。


    謝安無奈的收拾棋盤:


    “杜仲淵既然發起進攻,就定然不會是一點兒準備都沒有。所以也定然不會出現殺到江陵城下停止腳步。


    唯一的可能,就是相比於江陵和武昌,這荊州還有更加重要的,比如荊州大族控製的那些百姓和部曲。


    荊州各家收入城中,把這些佃戶和留守村寨的部曲都丟的幹淨,若是直接放在身後不管不顧,那麽荊州各家在城破之後,依舊可以散作滿天星,跑到荊州的腹心煽動這些佃戶和部曲作亂。


    杜仲淵想要在之後平定之,就要耗費不知道多少人力物力了。所以與其等著城破之後,再對此焦頭爛額,倒不如先把背後的這些隱患梳理出來。


    對付那些看上去對大族言聽計從的佃戶,隻需要把大族的土地和山林分下去,讓他們從別人的奴仆變成土地的主人,他們自然會對杜仲淵感恩戴德,若是舊主找上門來,不直接被扭送官府就已經是看在往日的情麵上了。”


    謝石對此還真的沒有非常詫異:


    “關中一直在推動新政,分發世家田地就是其一,杜仲淵會這麽做隻是早晚的。


    但在荊州這種世家大族耕耘日久的地方,隻是佃戶和百姓同意這麽做可沒有用······”


    荊州大族也隻是荊州世家體係的一部分而已,各地的小世家和寒門,家財不多也不少,才是真正的地頭蛇。之前荊南各個郡府一下子擺脫荊州大族的掌控、投入朝廷的懷抱,就是因為本地二三流世家的推動,哪一個二三流世家不期望著自己有朝一日能夠成為王謝這種注定名垂青史的頂流?


    再不濟也應該是荊州的蔡、黃、習之類的豪門。


    謝安隨手從身邊的軟榻上抽過來一份公文,推過去:


    “對付那些剩下的小世家和寒門,隻需要委以官職,再加上兵馬威脅和百姓的支持,這些小家族們本就不會反抗杜仲淵。


    尤其是關中的考試選拔,本來就是給寒門一個翻身的機會,因此寒門也會支持杜仲淵。最後剩下的世家還能有多少,真的要反抗的話又能夠翻起來什麽風浪?


    這樣的恩威並施,並不是杜仲淵第一次做了,之前其入蜀的時候,就曾經在梓潼進行過嚐試,後來這種方式開始逐漸在整個巴蜀推行,隻不過巴蜀本來就缺乏頂級豪門,所以一切更為順利,也沒有引起多少關注。


    但現在杜仲淵把荊州大族都驅趕到了這兩座城池中,剩下的荊州各地,和當初的巴蜀又有什麽區別呢?”


    謝石將信將疑的拿過來那份公文,發現上麵正是對關中都督府治理巴蜀的詳盡描述,寫這封公文的也不是別人,正是習鑿齒,應當是其一路敗退到夷陵之後,反思自己在巴蜀的失敗路途,總結出來的。


    雖然其中充斥著大量對都督府“不講武德”、“倒行逆施”、“違背祖宗之法”的猛烈抨擊,但是從字裏行間仍然可以總結出杜英治理蜀地的方式:


    獲得周撫的支持而手握本地兵權、拉攏巴人和氐人等山中部落下山以稀釋本地佃戶和百姓且鼓勵雜居通婚、對所有百姓無論漢人還是巴氐分田分地,最後則是開設書院並且以招收寒門子弟為主。


    這幾套用下來,兵權、民心都在杜仲淵的手裏,利益受到損失的那些大家族們也隻能打碎牙齒和血吞,畢竟他們之前也不是沒有嚐試過反抗,下場一樣不怎麽好。


    現在杜英隻不過是把這一套又用在了荊州而已。


    荊州大族拚命的向江陵和武昌收縮,看上去是在打造兩個堅不可摧的堡壘,但實際上卻是把廣大的荊州直接讓給了杜仲淵。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晉末多少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然籇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然籇並收藏晉末多少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