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道韞斟酌片刻,緩緩說道:


    “若是真的能按照夫君所說的這些落實下去,那其實便是每年都選拔這樣的官吏也無妨。”


    杜英卻搖了搖頭:


    “這天下的識字和文化還沒有那麽高。”


    杜英實行的方法,其實已經類似於科舉製,不經過書院的直接培養就直接麵向整個社會招徠人才。


    但是科舉製的真正普及並取代世家成為社會上選拔人才的唯一手段,也已經是到了唐後和宋代,因為科舉製對於整個社會的受教育水平還是有要求的,換而言之,老百姓大字不認一個,又憑什麽能夠去參加科舉考試,解釋聖人言論、給出自己治理國家的見解?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受教育水平的上升,才讓科舉製真正成為朝廷選拔人才的幾乎唯一方式。


    而現在的關中,現在還不具備這樣的資格,杜英一直在推動掃盲以及私塾的建立,不過這一切都隻是讓整個社會具備一些知識基礎而已。


    換而言之,也隻是讓整個社會達到小學畢業的層次,但是直接讓這些人去讀研究生,不現實。


    開一次恩科,能夠在社會之中選拔出來一些天才以及有學習基礎的人,經過關中之前幾次選拔人才再加上書院的全麵鋪開,野有遺才的可能本來就不大,也就是仗著關中一直在源源不斷的吸納流民,補充新鮮血液,才讓杜英有信心能夠通過恩科再選拔出來一些人才。


    不過這也估計是最後一次了,下一次再開,可能真的難以尋覓到滄海遺珠,再加上書院體係愈發完善,所以恩科的意義也就不大了。


    現在招徠這些人才也隻是為了應對此一時之需,杜英還是傾向於讓整個社會的教育按部就班。


    謝道韞微微頷首,杜英能夠解答自己的疑惑,她也就不再多言,抱著杜英的胳膊,不知不覺的已經沉入夢鄉。


    杜英靜靜看著謝道韞的睡顏,輕輕笑了笑,在她的額上吻了一下。


    ——————————


    長安雪後,陽光灑在屋簷上,熠熠閃光。


    街道已經被清了出來,人們哈著白氣、搓著手,忙著一天的生計。


    長安城的大街上,迎來了一隊車馬,因為地上濕漉漉的還有殘冰和晨霜,擔心打滑,所以都是下人在後牽著馬,最前麵的人步行,當然也是因為當先的幾個人對於長安城很感興趣,左顧右盼,尤其是眼下這座新的長安南城。


    “謝兄之前來過長安吧?”陪同的人微笑著說道。


    “是啊,上一次來長安的時候,還是關中的戰事剛剛結束。”當先那人搓了搓手說道,已經幾年沒有來北方,江南煙雨的溫潤讓他也幾乎忘了北方寒風的嚴酷,“一晃,就好幾年過去了。”


    說著,他環顧四周,哪能沒有感慨神色?


    變得不是自己,而是整個天下,風雲變化,天下已經不是那個時候的天下了。


    陪同的人,正是關中通事館主事梁殊。


    而這位謝兄,也不是別人,正是謝家的謝石。


    謝石曾經隨同王羲之北上進入關中,最終王羲之和桓溫沒有鬥出來結果,反倒是便宜了杜英,而謝石當時在關中留了一段時間就南下,返回江左,之後也曾經多次作為謝家的使者和都督府溝通,常駐壽春,沒有再來過關中,不過也算是和關中接觸最多、對關中了解最深的人之一了。


    這一次朝廷選派謝石作為出使關中的使者,自然也是考慮到了這一點。


    而且以謝安為首的陳郡謝氏,一直以來都是代表著江左世家的利益,和皇室之間貌合神離,但這一次會稽王力排眾議,直接指派謝石為使者,並且沒有遵從何家、蔡家等皇室這邊世家的建議,選派會稽王府的人充當副使,顯然是在向謝安示好。


    大敵當前,現在不是互相拖後腿、還存有齷齪的時候,你我兩方到了必須齊心協力之生死關頭。


    謝安自然也能讀懂司馬昱的潛台詞,他對於聯手並沒有異議。


    關中都督府之前煽動建康府的百姓抗議,就已經展現出了對於民心輿論的強大掌控能力,這對於世家來說又何嚐不是致命的?


    所以即使是平時對皇室不屑一顧的一些世家,此時也都放下成見,全力維係“皇室——南渡世家”的既有體係,絕不可能向關中都督府妥協。


    不過······


    謝石倏忽想到了臨行之前,自己返回建康府拜見司馬昱之後,謝安對自己單獨的叮囑:


    “聽說阿元有了身子,所以帶著家中女眷的禮物過去,在長安也要多有往來。”


    謝石一來詫異於謝安消息竟然知道的這麽快,二來也詫異於謝安的態度。


    兩支謝家既然已經分道揚鑣,又是在這關鍵的時候,謝石應該更要做足姿態才是,三哥這般行徑,不怕被人說“首鼠兩端”麽?


    謝安似乎看出了他的無奈,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用擔心,私下裏往來就好,而且杜仲淵和阿元都會想辦法替你遮掩的,不會有什麽風聲傳出來。且就算是傳出來也無妨,這是注定了會有的謠言。”


    謝安把“謠言”兩個字咬的很重。


    真的有人說謝石和謝道韞往來甚密,那謝安用這兩個字頂回去就是,還能再加上一句:


    “總角小兒尚且知道避嫌,爾等在此時挑撥離間,是何居心?”


    這波啊,謝石覺得三哥至少在第三層。


    “謝兄,這邊請。”梁殊的聲音委婉響起。


    謝石方才驚醒,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已經走向一條小路,而梁殊站在路口,無奈的指了指大路。


    “哈哈,一時失神,抱歉。”謝石拱手。


    “無妨。”


    一個心事重重,另一個則不溫不火,當目光交錯的時候,都泛起有些虛假的微笑。


    就在此時,前方城門口,有人正在宣讀新的告示,還有一名官員站在告示邊,依次解答圍觀百姓提出的問題。


    “這是?”謝石好奇。


    “都督府將新開恩科,招募人才。”梁殊回應,“都督動輒拓地千裏,關中既有的官吏,哪怕多有儲備,也不夠啊,隻能廣納賢才。


    這已經是張榜的第二天了,沒想到還有這麽多人圍觀。年前就要考試,希望這裏麵有人脫穎而出吧。”


    謝石也靜靜聽著宣講的條款,心中感歎:


    這種情況就不會在江左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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