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王坦之伸手比劃了一下:


    “隻是這當麵的大軍,就應該有四五萬之眾,且還有從邯鄲方向南下的步騎,那慕容德可不是省油的燈。


    能夠幾次三番湊出來這樣的聲勢,的確頗有手腕,頗為駭人。


    想要戰勝慕容垂,恐怕還少不了一番苦戰啊。現在派駐在城外的兵馬隻有兩千餘,是刺史想要試探一下慕容垂的底氣?”


    王猛卻笑著伸手指了指天。


    天空陰沉沉的,風也冷嗖嗖的。


    不過這沒有什麽值得驚訝的,秋天本就會如此。


    “天將降大雨?”王坦之打量了一下,作為世家優秀子弟出身,觀天象這種事還是會兩手的,怎麽看都不太像。


    頂多就是秋天的毛毛雨而已,又不是夏天,動不動就劈頭蓋臉的砸下來。


    王猛卻搖頭說道:


    “不,若是夏天的雨,或許還不夠用,但是秋天綿綿不斷的雨,恰到好處。”


    王坦之眉毛一挑,隱約明白。


    鄴城是北方雄城不假,但是長期以來一直麵臨一個問題,那就是漳水。


    漳水作為大河的主要支流,又發源自太行山、王屋山,似乎一直以來都傳承和延續著這北方山水獨有的蠻橫霸道,平時就水流湍急、河水不深卻難以跋涉而過,一旦雨水充足,則河麵暴漲,動輒有淹沒碼頭、村舍之舉。


    而古人和漳水的搏鬥也已經不是一天兩天,曆史上有西門豹治鄴,就是和鄴城周邊的這些大小河流搏鬥,最終締造了一個北方雄城。


    當然,漳水也不是第一次被利用,之前魏武就引漳水、白溝等灌入挖開的大坑中,形成玄武池,用以操練水師。


    時至今日,千年前留下來的種種水利設施已經老化不堪,曾經碧波萬頃的玄武池也淤塞縮小,頻繁的戰亂更是讓走馬燈一樣換來換去的鄴城統治者們沒有辦法維護和修繕這些水利設施,正是因此,也不得不在漳水下遊修築水壩、調控水量,避免鄴城再次淪為一片澤國。


    枋頭這座城存在的重要價值之一也在於其能夠保護水壩不受到攻擊。


    而現在枋頭雖然被一把火燒了,可是王猛仍然留下目前麾下除了鄧羌之外最能打的隗粹把守水壩,再加上河北水師的協助,一時半會兒這水壩倒也不會有危險。


    “秋雨連綿,滏水、漳水、白溝等等都會漲水。”王坦之緩緩說道,“一般這種情況下,都會在枋頭開閘放水、排入大河。


    但若是依舊封閉閘門······”


    水漫上來,最先淹沒的,不是鄴城,而是鄴城周圍的低窪地帶。


    目前這些地方,也正在慕容垂的掌控之中。


    甚至看王猛派出城的那支兵馬安營紮寨的位置,正好卡在兩處低窪地帶之間,分明是引誘著慕容垂往地勢低的地方駐紮。


    “這是否會殺敵一千,自損也一千?”王坦之喃喃問道。


    王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敵強我弱,且我等早有準備的話,哪裏會有這麽大的損失?”


    “那都督呢,都督不是正在趕來的路上?”王坦之旋即詫異的問。


    杜英帶著援軍趕來,然後被王猛直接一起淹了,那可出了大事了。


    王猛笑道:


    “仲淵不可能來鄴城的。”


    王坦之下意識的想問為何,但是看王猛果斷的樣子,他敢肯定,就算是都督真的來了,大概王猛也會放水,沒有差別。


    ————————


    杜英在汲郡渡河,這裏一直在關中王師掌控下,最安全。


    謝淩在汲郡等候杜英,他是專程從前鋒趕回來匯報工作的,而其麾下兵馬,也是這次杜英北上援軍的前鋒,已經向前推進到了漳水岸邊,和隗粹匯合。


    按理說這一路上不會遇到任何敵軍阻攔,所以謝淩隻要在漳水等著杜英就好了,但其卻選擇回來稟報工作,定然是有要事。


    汲郡府衙中,杜英沒有讓參謀們再去把沙盤做出來,畢竟休整一天就要繼續趕路,所以一群人正湊在輿圖前,顯得有些緊湊,杜英也就沒有擠進去湊熱鬧,一眼就看到了匆匆拾階而上的謝淩。


    “參見都督。”


    “少做寒暄,發生了何事?”杜英起身。


    參謀們聽到了後麵的聲音,已經讓出一條道路。


    謝淩看了看左右,杜英會意,揮手讓他們都退下。


    不得不說,杜英的確給這個時代帶來了一些不好的風氣影響,六扇門的活躍,讓各方都開始重視發展線人,而諜報的發展也永遠都會走在反諜報的前麵,畢竟反諜報想要抓到對方的馬腳,不啻於大海撈針,而線人想要順手、順耳聽到一些風聲,卻方便得很。


    即使是六扇門,也不能保證杜英的身邊沒有對方苦心孤詣埋下來的重要線人,以前的杜英倒是沒有屏退左右的習慣,反而願意讓參謀們也都聽一聽重要情報,第一時間了解敵我雙方的部署和變招,才能第一時間做出應對。


    但是現在,杜英也不得不小心著點了。


    這大概也算是自食惡果吧。


    謝淩沉聲說道:


    “刺史有開閘放水、淹沒鄴城的打算,隗將軍告知屬下之後,屬下覺得事關重大,所以專程折返、稟報都督。


    我軍斷不可再向鄴城開拔,否則來日秋雨交加,這大水一旦潑下來,可是不分敵我的。”


    杜英哈哈笑道:


    “師兄有此打算,餘倒是有所預料。


    其派重兵扼守漳水水壩,定然就有所圖。


    而在鄧羌出擊之後,哪怕慕容垂和青州的慕容虔手頭上根本沒有一星半點兒船隻,也要留下來一部分河北水師船隻,自然也是為了在發水之後,能夠及時救援鄴城,或直接效仿昔年關雲長水淹七軍之舉,以舟楫橫行洪水之中。


    除此之外,師兄種種示弱之舉,也似是在引誘慕容垂來攻,顯然就是為了借著秋天雨水,行此水淹,若是拖到了冬天,天寒地凍,可就沒有這麽多水能為他所用了。”


    謝淩震驚的看著杜英,合著王猛的計策,杜英早就猜到了?


    杜英自然不會表示,王猛早在私信之中透露過這個想法,隻不過事關機密,沒有在公文中流露而已。


    在屬下麵前小小裝一手,也是禦下之道。


    “那我軍······”


    “餘從來都沒有打算前去救援鄴城。師兄既然不從鄴城離開,那就有他的把握。我軍直接向東推進就是。


    師兄的水,可淹不到清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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