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英的手在輿圖上劃過,從荊州到兩淮,再到青州:


    “青州的糧食早就不可能滿足他的需求了,否則之前定然不會千裏迢迢從荊州運糧。


    現在淮東的糧道雖然有可能會恢複暢通,餘也不是很相信皇室和江左世家能坐視不管,大司馬若是戰勝不了關中,關中都督府就真的無人可製了。


    但是別說從荊州了,就是從江左,到青州,再到這洛陽城下,便是半個天下,糧草如何能足夠?”


    曆史上,就是盛世時期的隋朝,也差點兒被這樣的運糧路線拖垮,無奈之下開始動工修建大運河,並且最終成為了壓在朝廷身上的又一個重擔。


    現在的桓溫,連大運河都沒有,就這麽輸糧,他如何能承受得起?


    “主公判斷桓溫會堅持進攻洛陽,以求能夠奪取我們的糧食,也有基於此麽?”權翼問。


    杜英點了點頭,同時在心裏吐槽一聲:


    其實主要還是因為我很清楚,大司馬每逢打仗必缺糧。


    就像是老天爺的玩笑一樣。


    不,或許並非玩笑,而是因為大司馬的立足之點本來就有問題。


    借用世家以成勢,雖然不能直接扣帽子說是倒施逆行吧,但是明知亂世和割據與世家的存在脫不開幹係,還要順其道而為,可以說一聲不思進取。


    利用北伐攢名聲,什麽時候、什麽地方打仗能夠獲取最高的名望,甚至不惜舍近求遠,這顯然對於桓溫個人的名望是有幫助的,但是對於整個天下大局並沒有什麽幫助,還會讓原本虛弱的敵人趁著大司馬調轉槍頭,趁勢而起,曆史上的前秦都已經被打到長安城下了,結果桓溫退兵休整之後,不趁著前秦內亂而進取,轉而去攻打枋頭,最終和鮮卑慕容氏互相消耗了一波,成為了苻堅崛起的大功臣。


    因此······


    “心不在天下,而在投機,則天意自不會照料之。”杜英緩緩說道。


    權翼倒是很少從杜英這個比較堅定的無神論者口中聽到這樣的話,忍不住抬頭看了看天。


    冥冥之中,莫非真有天意?


    杜英察覺到了他的動作,搖頭說道:


    “天,不在那裏。”


    “願聞其詳?”權翼鄭重的拱手行禮。


    杜英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天在此處。”


    接著,他又指了指權翼的心口:


    “亦在此處。更在千千萬萬人的此處。天下,本就是天下人之天下;天意,本就是天下人之心意。”


    權翼怔了怔,歎道:


    “主公合該有此天下。”


    ——————————


    杜英所料不差,桓溫在抵達鞏縣之後,就著急的整頓軍隊、搜集糧草,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軍隊的糧草不夠了,所以桓溫不得不調整布防、精簡軍隊且嚐試著就食於河洛。


    奈何,這幾日斥候四下探查送來的消息表明,洛陽以東本來就為數不多的糧食,都已經提前收割。


    也就是說,就算糧食沒有成熟,都督府也沒有打算留給桓溫。


    這般行徑也是敵我對陣時的常態,桓溫並不算驚訝。


    但是他驚訝的是,洛陽城方向的百姓已經開始有序的向西轉移。


    這說明杜英或是打算直接放棄洛陽,或是打算直接把洛陽變成一座軍事堡壘,和桓溫對峙到底。


    洛陽城可不是那麽好攻的,尤其是城東的偃師、北側的邙山以及南側的洛水,天然形成了屏障,構成了有縱深、有險要的防禦體係。


    這很難不讓桓溫在恍惚之中想到,多年以前,秦嶺巍峨、八水環繞長安城。


    當時的自己,就是率軍一路凱歌,殺入關中,但是也因為缺糧,眼見得力不能逮,好在有少年豪傑揭竿而起,施以援手,解決了大軍的糧草問題,才讓桓溫一戰定長安,直接榮升大司馬。


    而如今,沒有揭竿而起的少年豪傑,隻有遵從關中都督府的命令,從容西撤的百姓,甚至就連當年那個為他分憂不少的少年,都已經成為了桓溫最大的敵人,就站在他的對立麵。


    鞏縣城頭上,大風陣陣,桓溫自此向西望去,天高地闊,甚至恍惚能看到偃師城的身影,而那裏似乎也站著一個年輕人,正含笑看他,在問:


    昔年的堅壁清野,是餘為大司馬所破?


    今日的堅壁清野,大司馬如何來破?


    “郡公!”一道聲音把桓溫拉回了現實。


    是羅友,身為桓溫幕僚的他此時正負責糧草的督辦轉運,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落在桓溫的眼底,讓桓溫高低猜測到了什麽:


    “糧草快要支撐不住了?”


    “十日。”羅友回答,看上去非常憔悴,“從江左轉運過來,實在是損耗太多,而且兩淮流寇還會沿途劫掠,兩淮水師更是會肆意進攻,迫使我軍糧隊在陸地上隻能晝行夜伏,而遇到大河湖泊又隻能晝伏夜出,幾經折騰之下,糧草抵達此地,已十不存一。”


    “十不存一?”桓溫皺眉,“怎能嚴重至此?”


    “兩淮水師之前一直向芍陂、壽春調兵遣將,如今此地戰事穩定,就能夠分兵出來,襲擾淮東水路,再加上敵廣陵、京口等地的兵馬不斷出擊,損失越來越多,是情理之中的。”羅友歎道,“而且因為護送糧草的人手中之前還有江左世家的人,但是現在他們已經不敢再派人,糧草在曆陽交接之後,他們就打道回府了。”


    “這是為何,難道他們意識不到,若是我軍不可阻遏關中都督府,則天下誰還能治之?”桓溫攥緊拳頭。


    羅友無奈的說道:


    “因為六扇門的存在,因為報紙的存在。”


    桓溫明了,六扇門可以威脅到世家的人身安全,而報紙可以抓住世家的諸多把柄猛烈抨擊,便是不會影響到這個世家在自己那一畝三分地上的威望,也會讓世家在建康府、在天下各家麵前的名頭變臭,成為人人口中的笑柄。


    或明或暗的這些招式,顯然是世家無法承受的,所以他們寧肯盡可能和大司馬府保持距離,把雙方的關係限定在正常的貿易上。


    “短視,目光如鼠!”桓溫一拳砸在城垛上,“十日,攻克洛陽?談何容易?


    且若那杜仲淵鋌而走險,直接把城中糧食付之一炬,則我軍豈不是占據了洛陽也必須要撤退?


    桓郎子又在作甚?給他的任務就是守衛兩淮,便是這麽守衛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晉末多少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然籇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然籇並收藏晉末多少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