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浩之前就是這一行的門外漢,所以新安公主也不禁覺得,殷浩便是下定決心、不眠不休,也很難守得雲開見月明。


    他就像是現在的落日餘暉,燃燒盡了,也隻是為月色的清美做了一個鋪墊而已。


    “飛蛾撲火啊······那不也是有一刻的燃燒、一刹的璀璨麽?”杜英反問,“在這大潮之下,很多人想要撲火,都不得其法,而很多人麵對那光焰,也隻會義無反顧。


    今日的書院之中、作坊之內,殿下知道殷淵源的名字,可知道屋子之中那些敲敲打打之人的名字?”


    遲疑片刻,新安公主搖了搖頭。


    “是啊,若是殷淵源可成此事,少不得名垂青史,而那些人呢?恐怕連這個機會都沒有。


    但是這本就是他們的工作,是他們的學業,也是他們所熱愛的。為了能夠成功,他們甘心隱姓埋名,不張揚、不做作、不招惹是非。”杜英徐徐說道,“這才是真正飛蛾撲火的人。


    而也正是他們的撲火,才能在這黑夜茫茫之中,一下又一下、持續不斷的點燃那火,為我們照亮前路。”


    頓了一下,杜英伸手指了指逐漸暗下來的蒼穹:


    “天道不仁、萬物芻狗,老天爺哪有什麽青睞和偏頗?你們都說餘是天命所歸,餘倒是覺得,這條路本就是餘一步步走出來的,也是被那些前赴後繼的人們用心血照亮的。


    哪有什麽天意如此,有的,隻是一往無前、無怨無悔。”


    這一刻,杜英好似終於找到了長久以來困擾自己那個問題的答案。


    天命真的在我麽?


    不,天意悠悠高難問。


    天行有常,不會落在誰的身上。


    不會因為誰能夠平定世間風潮就會青睞於他,此所謂好人不長命。


    不會因為誰掀起動亂就會懲戒於他,此所謂禍害遺千年。


    所以杜英要做的,並不是自詡為天命加身,而是應該帶著關中上下去探索一條脫胎於這個時代、也適合於這個時代的前路,冥冥之中的天意並不會阻攔或者引導,所經曆的挫折有,所見到的彩虹也會有。


    沒有什麽天命所歸,有的,隻是負重前行。


    “夫君如此說,是否太悲傷了些?”新安公主猶豫了一下,低聲說道,“不管天心照何人,天下還是期望有人能夠攜天命而來的,夫君顯然已經是很多人心中的天命所歸,所以他們願意追隨夫君,因夫君之變而變,順夫君之意而變······”


    新安公主的意思,自然是這天下芸芸眾生,其中固然會有那麽幾個聰明的,能夠理解杜英的意思,但是其實絕大多數都是平庸之人,他們的一生不會有什麽出彩的地方,在自己的崗位上曆經酸甜苦辣,最終走到生命的盡頭。


    在他們看來,或許也算是小有所成,但是站在杜英的這個角度來看,隻能說波瀾不驚。


    因而想要讓這樣的人明白什麽“天行有常”,未免強人所難,所以還不如告訴他們,杜英就是天命,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他們還真的就吃這一套。


    否則他們將會逐漸失去對杜英的信心,懷疑既然杜英也不是天命,那天命何在,我們現在所做的是否都不是正確的?


    且老天爺在上,如何能被質疑?


    杜英會意,畢竟別說是在這個時代了,即使是再過千年,一直到明清時期,唯心主義仍然大行其道,人們仍然信仰著鬼神之說,將上天所賜的祥瑞當做是王朝興盛的象征。


    當然了,華夏對於教派神祇的信奉,又顯得特立獨行,屬於什麽神仙管用就信什麽神仙,因此信仰看上去五花八門,但是歸根結底還隻是在信奉天意而已,哪一個神仙顯靈了,顯然就是哪個神仙代表天意,可信之。


    因此很少會出現狂熱的信徒,有的隻是各種教派的百花齊放。


    雖然五德終始說已經淡化,但這種對於天意的追尋從未停止,乃至於更逐漸走向極端。


    而此時此世,五德終始說甚至還在大行其道,杜英若是把天命所歸拋開,那就真的是自己舍棄已經到手的民心了。


    “餘也隻是自己想一想而已,這條路想要走通,還遠著呢。”杜英輕聲說道,“隻是略有些感慨,從一個蒸汽機竟然能夠聯想到了天意,而這又牽扯到了唯心主義和唯物主義,神鬼之說、天意之存,千百年後尚且論不清楚,更何況我們······”


    新安公主就沒有聽明白:


    “唯心主義和唯物主義?”


    杜英含笑說道:


    “是啊,信仰鬼神之說與否,自然會產生不同的思想流派,個中區別,可又大了去了。”


    他不說還好,這麽一說自然直接勾起了新安公主的好奇心,一把抱住杜英的手臂,她撒嬌似的說道:


    “夫君,告訴妾身嘛,都是什麽意思?”


    杜英一本正經:


    “傳道受業解惑,總歸不是不計報酬的。”


    “朝聞道,夕死可矣。”新安公主果斷的回答。


    杜英其實是假正經,但是看著眼前的她似乎是真的正經起來了,也隻好頷首:


    “晚上與你好好說一說此間差異,細細談。”


    新安公主眉開眼笑:


    “就知道夫君會為妾身答疑解惑的······”


    說著,她踮起足尖,湊到杜英的耳邊輕輕說了一句什麽。


    溫柔的聲音,暖暖的氣息,同時襲擊杜英的耳朵。


    霎時間,杜英已飄飄然矣。


    ————————————


    雖然杜英的心思已經不知道飄到哪裏去了,但是眼下可不是沒有事情要做。


    既然已經談到了宗教的事,杜英自然也要過問一下如今關中的宗教建設的如何了。


    他和新安公主一左一右坐定,之所以是這樣不分尊卑上下的坐法,也是給眼前的司馬恬麵子。


    表示杜英和公主殿下是平起平坐的。


    司馬恬是杜英選來收買人心、降低江左抵抗鬥誌的吉祥物,但是又不全是吉祥物。


    宗教之事,繁瑣複雜,而且很容易就牽扯到各方利益,畢竟誰也不知道哪家後宅之中就有佛教或者道家的虔誠信徒,一旦枕邊風一吹,說不定哪位大佬下場,就是惹不起的存在。


    所以司馬恬的確適合處理這方麵的事。


    不管哪位大佬,再大還能大的過司馬恬?


    在朝堂上,他是堂堂譙王,在關中,他又是實打實的都督外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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