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一下,陸唐的聲音,從之前的哀悼轉為激昂,如果說方才是悼詞以寄托哀思,那麽現在就是戰鬥的宣揚:


    “也讓整個建康府,不,讓所有在世家欺壓之下的人,抬起頭,擦亮眼,且看著!”


    說罷,陸唐忍不住瞥一眼郗曇:


    “侍中若是害怕,尚且可走,六扇門也可撤出侍中府邸,大家雖非同舟共濟,但想來也還可以是同道中人,又或者侍中可以行自己的事,都督對侍中也並沒有強製而刻意的要求,此次反倒是六扇門主動叨擾侍中了。”


    打量著說話硬邦邦的陸唐,郗曇笑罵一聲:


    “彼其娘之,杜仲淵是我女婿來著!”


    我不管什麽皇帝和世家,百姓和六扇門,你們到底孰對孰錯。


    幫我女婿,以後讓我女婿飛黃騰達了之後我跟著雞犬升天,這總沒有錯!


    看著眼前這個中年人用最硬氣的語氣說著最家長裏短、最自私的話,陸唐哈哈大笑:


    “果然,都督沒有看錯人!”


    “我家女兒是他搶的,我有什麽辦法?!”


    郗曇憤憤的一甩袖子:“你們要多少藥,本官去買,便豁著這老臉不要了,總有人不敢攔我!”


    “那必然是不敢阻攔侍中的。”陸唐含笑說道,“來人,隨侍中一起走一遭。”


    等郗曇匆匆離去之後,兩名六扇門小校走上前來:


    “啟稟統領,昨夜之亂的傷亡失蹤名單已經統計出來了。”


    陸唐臉上的笑容消散,他接過來名單,凝視著上麵一個又一個的名字,良久之後,掩卷長歎:


    “朝廷······果然狠辣,即使是六扇門也承擔不起幾次這樣的損失,不過殺敵八百自損一千,朝廷這一次恐怕也不好受,餘倒要看看,六扇門的方式一變,朝廷又要如何應對?”


    “統領,接下來應該如何行事?”


    “讓城中藏身的將士們不要輕舉妄動,待到風頭平息之後,我們還是要離開侍中府邸的,雖然沒有禁軍敢於前來圍困封鎖,但是想必這周圍已經布滿了眼線,緊盯著一舉一動。


    所以如何出府,也是個問題,他們不敢在侍中府上造次,但離開了侍中府可說不準。”


    “用運送蔬菜和糧食的馬車悄悄運出城,再擇機進城。”


    “不如直接挖地道。”


    “扮做侍中的隨從,隨時都可以沒入大街上人群之中,縱然有人盯著,也不可能分辨出真真假假每一個人。


    當發現有人盯梢,甩得開就直接離開,甩不開則索性重新回到侍中府上。”


    幾名小校七嘴八舌的說起來。


    陸唐看著認真的他們,突然間覺得,說不定六扇門的這些小智慧,還真的能夠和朝廷上的幾個老狐狸好生較量一下。


    ——————————


    荀羨的年紀並不是很大,但是的確比杜英想象之中的要老一些,或者說體現出了他這個年紀本不應該有的成熟穩重。


    大概也是因為世家子弟們固有的精致,總是給杜英一種奶油小生的感覺,甚至他們平時對於五石散的依賴更是讓他們看上去臉色蒼白而身形瘦弱,仿佛弱柳扶風。


    以至於杜英有時候懷疑,家裏最嬌弱的茂兒,都能一個打兩個。


    難怪阿元會在曆史上留下“天壤之別”的笑話。


    然而出現在杜英麵前的荀羨顯然並不是這樣的。


    五大三粗的漢子,帶著飽經風霜的滄桑,手按佩劍,自有一股沙場征戰老將的風采。


    相比之下,站在他身邊的尋陽公主,顯得頗為嬌小。


    這不由得讓杜英心生幾分敬意。


    顯然這位在自己之前,大晉最年輕的都督,真的是一刀一槍從戰馬上廝殺過來的,值得敬佩。


    “荀都督,久仰大名!”杜英大笑著拱了拱手。


    荀羨亦然拱手還禮:


    “相比於名動天下的杜都督,餘不過隻是戰亂之中苟延殘喘一小將爾。”


    “統兵千萬,威震青州,還敢說苟延殘喘?”杜英揶揄道,“若是都督為苟延殘喘之輩,則你我不會今日相會於此了。”


    荀羨一笑:


    “終究比之都督多有不足。”


    接著,兩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都落在了兩個皇族女子身上。


    尋陽公主和新安公主自然是久別重逢、他鄉逢親友,因而此時有諸多話想要說,但是礙於兩個男人之間的氣氛,看上去甚是和睦,卻又好似暗藏著試探之意,所以也不敢貿然說話。


    “你們敘舊吧。”杜英微笑道,“想來應該會有很多話要說。”


    尋陽公主還訥訥看向荀羨,但新安公主才不和自家仲淵客氣,當即開心的拉著姑姑的手走向一邊。


    望著她們的背影,杜英打趣道:


    “看來荀都督在家裏是一言九鼎呀,連尋陽公主都得看著都督的眼色行事。”


    荀羨不慌不忙的說道:


    “那一樣比不上杜都督,連公主都不放在正妻之位上。”


    兩人相視大笑,但是從對方的眼中都看出了相互之間的相似之處,也就是他們同樣根本沒有把司馬氏皇權放在眼中。


    為天下而戰,為萬民而戰,為自己的抱負和生前身後名而戰。


    司馬氏?


    也配讓我拋頭顱灑熱血?


    好像終於找到一些共同語言,乃至是惺惺相惜的感覺,荀羨也不再板著臉:


    “都督若是不嫌棄的話,不妨以表字稱呼,喚我一聲令則便是。”


    “杜英,杜仲淵!”杜英一拱手,“算起來倒是餘占了便宜。”


    荀羨該是他姑父來著。


    荀羨搖頭:


    “滾滾胡塵麵前,眾生平等,更何況仲淵兄如今為關中之主,是一方霸主,餘可不能讓仲淵兄做晚輩。


    大丈夫立於世,當以功勞論英雄,如何能以家長裏短來論?因而你我平輩論交,最為合適。”


    “令則兄爽快!”杜英頷首,“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進去說?”


    “請!”荀羨早來半日,也就算半個主人,當即撤步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而相與步於中堂,杜英便看到一張巨大的輿圖和一個山河形勝羅列其上的沙盤已經擺在大堂上。


    荀羨拍了拍沙盤的邊緣,感慨說道:


    “之前轉戰淮北多年,風餐露宿,多半都是在馬背上看山河,今日以此角度來看,別是一番滋味啊。”


    “願聞其詳。”


    “之前所見,山河寸寸,因此寸土不願丟、寸土不願讓。今日所見,山河萬裏,北方胡塵彌漫之處,尚且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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