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玄所說的話,已經可以算大逆不道了。


    可是又有誰在乎呢?


    現在的關中,誰知天子?


    隻知關中有都督爾。


    所以謝玄不過是說出了關中萬民的心聲而已。


    之前的關中,還不配對著天下發出這樣的聲音。


    可是現在的關中,的確有了這個實力。


    杜英借助此次兩淮之戰,也是要告訴朝廷,你所麵對的,是一個需要拉攏、需要安撫、需要給予足夠好處的梟雄,是野心勃勃的人,不用再想著能夠講一些忠誠的大道理,那個不好用了。


    當然,也是為了告訴全天下,關中要自立門戶。


    從龍之功,正在等著所有人。


    一名名偏將和校尉自覺地跟上杜英,扈從左右。


    兩千騎兵,繼續向東南飛馳。


    ————————————-


    站在堂邑城頭,慕容虔已經能夠隱約看到遠方的滔滔江水。


    大江東去,分割兩岸。


    如果說北伐中原到河洛,表明偏安江南的中原王朝還有恢複華夏的可能,那麽飲馬大江就說明北方新崛起的民族已經有了將那偏安之人取而代之的資本。


    自然也是北方新崛起政權的最終追求。


    然而,慕容虔看著這大江,心情越沒有那麽好。


    歲水一戰,他麾下的兵馬損失慘重,甚至幾乎等於獨自一人丟下大軍逃出生天。


    這是慕容虔一生之中還沒有經曆過的倉皇和狼狽。


    不過慕容儁倒是並沒有過多責罰慕容虔。


    因為一開始慕容儁是打算親自坐鎮歲水東岸,想要表明一下他這位皇帝陛下最後一個過河以鼓舞士氣的,結果被隨駕文武反對,硬生生先架著過了歲水,到頭來,王師從黑暗之中四麵八方殺出,慕容虔被殺的大敗,孤舟渡過歲水,狼狽不堪,卻是“代天受過”了。


    若非他當時堅持把慕容儁送過去,自己留下來,那麽倒黴的就是慕容儁了。


    皇帝的威嚴沒有受到損害,能夠繼續讓慕容儁驅策大軍實施南下的計劃,慕容虔是首功。


    因而慕容儁讓慕容虔率領步卒作為後軍盤踞堂邑,掩護前鋒的側後方,看似是把其從中軍趕了出來,實際上還是委以重任,顯然從目前這個戰場局勢來看,慕容儁的後路安危最為重要,前方的王師反倒是不能造成多少威脅。


    同時,慕容虔留在堂邑,也就意味著慕容虔可以在目前堂邑的這些一路劫掠收攏的流民之中優先挑選部眾,補充自己已經消耗殆盡的部曲。


    可謂是皇恩浩蕩了。


    但是任務越重、皇恩越隆,慕容虔所感受的壓力自然也就越大。


    遠望大江,江麵上薄薄的霧氣中似乎有船帆一片一片,那不奇怪,自鮮卑兵馬駐足江畔之後,大江水師便如影隨形。


    江左的水師顯然並沒有上岸和鮮卑人一較高下的本事,但是鮮卑人行到何處,他們跟到何處的本事還是有的。


    更不要說鮮卑人去的地方,堂邑也好,廣陵也罷,所正對的,哪一個不是江左的命脈之處?


    尤其是這堂邑,天氣好的時候,都能夠從這裏遠眺江對岸,看得到幕府山,也看得到台城之外,號稱“中阜盤龍”的鍾山。


    大江水師不緊張才怪呢。


    至於在堂邑的西北方向,慕容虔已經收到了壽春送來的戰報。


    有兩千王師騎兵突破重圍,殺入淮東。


    雖然迄今為止還沒有尋覓到他們的蹤影,但是慕容虔有一種預感,他們會先奔著堂邑而來,而且若其直接殺向廣陵,沿途散落的鮮卑遊騎以及一些落在後麵押送搜集錢糧的偏師,不可能毫無發覺。


    如今唯一卻是很有可能的解釋,便是這一路兵馬來的凶悍異常,所以把慕容虔撒出去的遊騎盡數撲殺幹淨,以至於到現在一點兒消息都沒有,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他們來的速度太快,以至於遊騎們並不比他們更快。


    不管是對方以強悍之勢壓過來,還是以快打快,都代表著這絕對不是好對付的貨色。


    前有狼後有虎,麾下已經林林總總匯聚了五千步騎再加上數萬流民丁壯的慕容虔,心裏絲毫不安定。


    再聯想到慕容儁堅持要親自率軍殺奔廣陵,更是總給慕容虔一種不祥的預感。


    陛下,你可不要出什麽好歹啊······


    不然這幾代人吃冰臥雪建立起來的基業,怕是要葬送了。


    久在中軍,為親衛扈從,慕容虔很清楚,這一代的慕容家,可謂是人才井噴,以慕容垂為首,慕容軍、慕容恪等等,都是慕容家的發家史上都能排得上號的戰將。


    有能力,也就有野心,草原上、黑山白水間所誕生的鮮卑子孫、狼的後人,從來都是野心勃勃。


    慕容儁在,大家都願意遵循長子繼承製,而且論軍事手腕,慕容儁的確在現在的鮮卑軍中排不上號,但是論政治平衡的手腕,慕容儁還是很強的,否則也坐不穩這個皇位。


    可是一旦慕容儁出了什麽意外,那麽下麵這些有野心的家夥們,恐怕就要割據自立了。


    尤其是留守河北的慕容垂······


    南下的路上,慕容虔已經不止一次聽到有關慕容垂的風言風語,隻不過這其中多少真假他就無從判斷了。


    但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慕容虔深吸一口氣,清晨的霧裏夾雜著絲絲水汽,吸入口中之後,隻覺得那獨屬於南方的濕冷陰寒浸入四肢百骸。


    這些天,也是天公不作美,雖然潮濕,可是卻並沒有下雪降溫的意思,這大江都沒有冰封,否則一旦江水冰封,限製了大江水師的移動,那麽或許慕容虔還有些許試探渡江的可能。


    他給江左朝廷製造的每一點恐慌,都有可能減輕廣陵那邊陛下正麵臨的壓力。


    “報!”一名傳令兵急匆匆行來,“江上有船來,使者自稱是自建康府奉皇命而來,想要參見將軍。”


    “嗯?”慕容虔眉毛一挑,他千算萬算,卻沒有想到自己的第一個“客人”竟然是從建康府過來的。


    身邊的幾名將領和幕僚也都露出驚詫的神情,下意識的交換了眼神,其中一人低聲說道:


    “將軍,前狼後虎,本就是敵強我弱,此時派使者過來,或許是為了下戰書,或許是為了闡明利害,令我退軍······


    屬下認為更有可能是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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