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現在的關中還拿不出來,沒有十年的積蓄和充足的理由,想都不要想,所到之處必然是官逼民反。


    而實際上,理由,杜英是有的,開通運河,會讓南北貿易事半功倍,多少關中人對此翹首以待。


    但是錢糧,那是真的沒有。


    與其把注意力放在這種需要舉國之力的大工程上,如今也隻能先矚目於一些小的水利工程,先惠及百姓再說,也算是積累一些經驗。


    “敢問周將軍是打算直航壽春,還是擺渡到對岸?”劉牢之的聲音,把杜英從宏偉的構想之中拽出來。


    杜英微笑道:


    “王師南下,人困馬乏,直航壽春,或許更好,隻是可能會給少將軍帶來些麻煩。”


    “本就是為了來接應將軍的,何談麻煩?”劉牢之一擺手。


    兩個人相視而笑,但是心中卻是在互相猜測。


    稱得上“各懷鬼胎”了。


    在等著騎兵陸續上船的間隙,杜英伸手撐著欄杆,眺望霧氣朦朧的淮水:


    “此天塹也,然而自從王室南渡以來,北方胡人窺伺大江,也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為何?”


    劉牢之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胡人能夠在兩淮隨意來去,那豈不是等於在說他們這些鎮守兩淮的人無能?


    可是人家說的也是事實,劉牢之無從駁斥不說,並且麵對關中的人,江左和兩淮這邊本來就氣勢弱幾分,畢竟當年衣冠南渡,名為正統的朝廷,的確丟掉了大量的北方子民,使得北地的百姓淪落胡塵之中如此多年。


    當初的晉室朝廷,還分為兩部分,一部分在建康,一部分在長安,所以長安朝廷造的孽,關我江左朝廷什麽幹係?


    可是現在長安朝廷已經覆滅,江左朝廷成為唯一正統。


    總歸是要在名義上承擔這些過錯的。


    尤其是現在關中子民不忘晉室,奮起反抗,最終開拓了一片天地,使得淪喪胡塵足足一代人的長安重新回到朝廷手中,這本來就是潑天的功勞,因而朝廷上下,在麵對關中的時候,天然的氣勢弱幾分。


    “昔年南渡之初,根基不穩,如今朝廷已經鞏固江淮防線,鮮卑人想要渡過······”劉牢之說到這裏,話頓時憋住了。


    鮮卑人想要輕易渡過淮水······現在好像還挺容易的,他們就在淮東作威作福呢。


    杜英沉聲說道:


    “所以,少將軍,明明朝廷已經做了很周全的準備,還組建了強大的水師,可是為什麽淮水防線仍然如此脆弱呢?”


    劉牢之臉色變了變,這基本等於是指著他的鼻子說無能了,他的臉色陰沉了幾分:


    “兩淮水師也是在曾經被戰火摧殘殆盡的江淮戰船水師之上組建的,在此之前還未經曆大戰,所以有疏忽之處,而且船隻的數量也並沒有將軍想象之中的那麽多,想要屏蔽整個江淮,目前還做不到。”


    杜英歎道:


    “天下本來就沒有牢不可摧的防線,即使是兩淮水師能夠遮蔽整個江淮,胡人一樣能夠南下,少將軍信不信?”


    劉牢之猶豫了片刻,還是沒有能說否定。


    若真是在這般境況下,那胡人應該已經先占據了整個北方,擁有大量的人力物力,到時候隻要稍加挑撥,保不齊就有想要投敵的,更不要說胡人還可以先取道巴蜀或者荊襄,占據大江中上遊之後,再順流而下。


    側翼受到威脅,後方幹脆直接中門大開,胡人想要如何來去,已經容不得兩淮水師來做決斷了。


    因而說實話,兩淮水師必須要感謝杜英和桓溫,正是因為他們把關中和荊州的防線打造的固若金湯,所以兩淮水師才可以隻需要考慮正麵的敵人。


    然而······正如眼前這個年輕將軍所言,他們隻是負責兩淮防線,卻還讓淮東失守。


    的確有些丟人。


    劉牢之的臉上有點掛不住,而杜英自顧自的說道:


    “淮水是天塹,大江更是天塹之中的天塹,可古往今來,都有‘守江必守淮’的說法,何出此言?


    莫非大江更比不得淮水麽?”


    劉牢之也定了定神,回想起資料之中說這周隨本來就是直來直去的人,反倒是不怎麽生氣了。


    你以為人家是在試探,或者說含有挑釁之意,卻說不準人家其實隻是有什麽說什麽,根本沒有顧慮那麽多。


    相比於那些說一句話藏一句話,滿是勾心鬥角心思的對手,劉牢之反倒是更喜歡和這種人打交道,什麽心思和想法都寫在臉上,清清楚楚。


    劉牢之當即微笑著解釋道:


    “那是因為淮水和大江,河流本就相通,比如這淝水,向南走壽春到合肥,繼續南下,便是那前朝之時鼎鼎大名的濡須塢,再南下便直接入了大江。


    因為踞有淮水的北方豪強,可以打造戰船,順水而下,直接威逼江南。我朝立國之初,便是從淮水和川蜀兩個方向打造戰船南下的,若無淮水為跳板,則關中杜都督之祖上,杜武庫杜公,也不會創下‘勢如破竹’的威名。


    而若有淮水在,則北方想要打造船隻,就隻能依托汝水和穎水等,但還需要時時刻刻提防南方水師溯流而上,將多年心血付之一炬,且無河口可以守衛,終歸會導致整個淮北都無立足之地。


    實不相瞞,若是鮮卑人真的常駐淮北,則給餘一支水師,就能夠攪的他們晝夜難寐。”


    杜英微微頷首,曆史上的南朝和南宋,在兩淮和北方拉鋸時間都挺長的,尤其是南宋末年,麵對橫壓歐亞、真正天下無敵的蒙古軍隊,甚至還能控製淮北的幾處州府、建立前哨,就是憑借著強大的水師。


    而最後南宋被打的崖山滅國,也是因為逼走了能指揮水師作戰的良將,導致水上作戰的經驗流入蒙古之手,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這是一個政權用人不當之後合該遭受的報應。


    因而杜英不無感慨的說道:


    “淮水仍舊還是那條淮水,隻不過堅守在淮水岸邊的人不同,所取得的結果自然也不同。”


    劉牢之眼前一亮,撫掌笑道:


    “不錯,萬事由人不由天!天時地利,比不過人和也。


    若是整個兩淮,軍民同心,那麽別說是鮮卑人了,龍飛過來,得盤著,虎跑過來,也得窩著!”


    杜英倒是略略錯愕,畢竟這家夥說話口氣有點兒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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