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回家過年,就是因為心中有所掛念。


    這世上能讓杜英有所掛念的人,本來就不多,而且都在身邊,至少早晨起來還鑽在一個被窩裏。


    剩下的人裏,師父法隨現在已經是關中書院的客座先生。


    人生在世,多半不能隨己心意。


    法隨早就已經看淡了紅塵,想要做一個真正的隱士,但是當杜英和王猛這大小徒弟都需要他的時候,他總歸不可能什麽都不管,因為他本來就不是那種能忘情的人。


    更甚至,他現在名義上是客座先生,實際上一直在主管整個關中書院長安片區的教育工作,至於真正的祭酒羅含,現在已經把工作重心轉移到書院的擴張上。


    對於他們這種比較純粹的學者來說,如果有什麽能夠比蹲在一個小院子裏教書育人、傳遞自己的思想更加重要,那恐怕就是開辦更多的書院,讓自己的雕像出現在更多書院的門口,讓天下都知道自己的思想了。


    讀千卷書,行萬裏路。


    作為一個讀書人,羅含一直在踐行這一點,從涼州到洛陽,現在已經滿是他的足跡。


    王師所到,關中書院就開到哪裏,羅含對此功不可沒。


    正是因為羅含的確在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所以也更讓法隨不得不沉下心來管理書院的事,雖然不能說稱心如意,但是勝在每天就晃悠在長安都督府眼皮子底下,杜英放心。


    另一個讓杜英牽掛的人,自然就是自家師兄了,隻不過對師兄的牽掛並不多。


    蓋因師兄這家夥······不管放在什麽地方都是王佐之才,他不去禍害人家就可以了,這種近乎於位麵之子的存在,不用指望這有什麽人能禍害他。


    根據河東傳來的消息,內部的河東世家,和河東以外的鮮卑人,都被師兄折騰的夠嗆。


    還有讓杜英牽掛的,自然就是父母,不過杜明在姑臧城的地位,已經無人可以挑釁,雖然頂的隻是太守的名號,但是涼州刺史顧淳一直把杜明當作和自己平起平坐的人,甚至還要更高一頭,儼然已經是涼州的影子刺史。


    至於梁夫人······安全不需要杜英考慮,但是梁夫人想要抱孫子的訴求,杜英已經在抽空努力了,暫時還沒有看到結果。


    和謝道韞聚少離多,每次相聚的時候,總是時候不對,所以實在沒辦法。


    因而最讓杜英牽腸掛肚的,還是他家的阿元。


    夜色下的長安,雖然大部分都已經沉浸在了黑暗之中,但仍然還是有地方燈火通明,便是關中的工坊。


    如今的工坊,已經很難用“工坊”這兩個字來簡單的概括了,因為在長安城外,一座又一座為不同目的而設的工坊,星羅棋布,而為了安置工坊和轉運工坊產出而設置的道路,縱橫交錯。


    城中日落而息,但城外的工坊,通紅的冶煉爐從未熄滅,流動的鐵水讓這裏看上去和睡夢中的古老長安城儼然是兩個世界。


    火爐的紅色光芒,照應著謝道韞的臉頰。


    她頭上帶著安全帽,身上披著用特殊顏料製成的安全服,伸手扶著欄杆緩步而行。


    隨著工坊建設從原來的無序和盲目,逐漸變得條理清晰,甚至如今新規劃的工坊,已經分門別類、按照區域地塊,以方便原材料和成品的運輸。


    因而工坊的安全問題也逐漸受到重視,當然也是因為如今工坊的人,都是正兒八經雇傭來的,不再是當初使用羌人和氐人俘虜作為廉價勞動力,所以工人的安全也變成重要的問題,不從人性的角度來考慮,巨額的賠償也會讓工坊得不償失。


    一切都在步入正軌,變得規範化,在情理之中。


    就像是在謝道韞所行的步道另外一側山坡上所懸掛的幾個大字一樣。


    標準,規範,安全,高效。


    在已經製定的管理運行標準基礎上,規範行為、注意安全,從而實現高效生產。


    這是關中工坊的行事準則。


    如今這幾個字,在火光之下,反射著光。


    倒映在謝道韞的眼眸之中。


    她回首對跟在身側的官吏說道:


    “工坊的鋼鐵產量,現在還能不能滿足市場的需求?”


    官吏們的臉上頓時浮現出難色。


    不等他們回答,謝道韞就已經知道了答案。


    在鋼鐵產品上的供不應求,是關中工坊自成立之初就一直出現的問題。


    也是因為杜英一直在努力開拓外麵的市場,以至於市場太大,關中的鋼鐵產量上不去。


    畢竟百姓見識過廉價的鐵產品之後,又怎麽可能會喜歡木石製品?


    再加之軍方還需要鐵製品,而且還是最好的那一批鐵製品,所以冶煉工坊雖然多,但是這種仍然還是基於傳統冶煉高爐,隻是做了一些優化調整的冶煉方式,會出現供不應求,也在情理之中。


    但鐵製品的供不應求相對應的,就是紡織品以及紙製品等日用品的“泯然眾人矣”。


    曾幾何時,這也是隻有世家才能使用的東西,但如今也已經走入尋常百姓家。


    紡織品的大批量生產,自然是建立在關中對於女工的充分應用上,解放了婦女生產力,也直接衝擊了諸如蜀錦、蘇繡之類的統治地位,拉低了紡織品的整體市場價格,甚至還直接衝擊巴蜀、江左等傳統織錦絲綢興盛之地,成為關中真正薄利多銷的拳頭產品。


    當然,紡織品也隻是其中的代表之一。


    但供不應求也好,薄利多銷也罷,關中的工坊似乎正在走上兩種極端。


    正是這種反常的現象,讓謝道韞的心中不甚安定,每日完成了白天批閱文書的工作之後,總是要來這工坊走一走。


    大概隻有那滾燙的鐵水,還有在水車帶動下搖擺的衝擊錘,以及這不夜的長安,才能給她帶來些安慰。


    可是聯想到杜英所留下的圖紙上,條條框框,現在工坊中落到實處的,總共也不過兩三成而已。


    謝道韞不知道杜英的腦子裏到底是怎麽想出來這些的,但是她知道,夫君臨走的時候,把整個工坊和市集的建設發展權都交到了自己的手中,可若是自己連他的規劃都沒有辦法完成,何顏見夫君?


    市集的建設,倒在其次,因為現在市集的大框架已經搭建了起來,內裏也隨著商貿的發展填充紮實,再下一步就是涉及金融的改革,包括如今試點的錢莊全麵鋪開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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