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杜英真正擔心的,不是一兩套甲胄被走私到荊蜀,而是整個工坊的生產技術都被荊蜀買走。


    “那樣······關中定就會失去為數不多的優勢。”郗道茂擔憂的說道。


    關中沒人,沒錢,靠的就是在這個時代來說絕對高科技的工坊。


    杜英搖頭:


    “隻能說,說不定吧,也不至於太絕對。”


    郗道茂想了想,沒想明白,索性撐著頭,斜躺著,目光盈盈看著杜英。


    相處的時間久了,她自然知道,夫君那是典型的吃軟不吃硬。


    所以每次嘴硬的謝姊姊總是要為從他那裏獲得答案而付出“慘重”的代價。


    和謝家一脈相承的疏雨,更總是承擔大部分的火力。


    而郗道茂隻需要露出乖巧可愛、夫君說什麽都對的神情,杜英自己就會解釋的。


    果不其然,他施施然笑道:


    “夫人還是莫要小瞧了荊蜀的世家。”


    “荊蜀世家會想辦法購買甚至是奪取關中的技術?”郗道茂微微蹙起好看的眉毛,好奇問道。


    “他們沒有這個本事,而且關中的工坊,關中的市集,這背後真正得利的,是工匠,是商賈,甚至還可以是那些農閑時節進入工坊賺些外快的農人,但是絕不是世家。


    甚至恰恰相反,正是因為關中新政推行建設的這些新機構、新設施,讓關中世家徹底沒有了抬頭的可能。


    荊蜀各家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麽?


    蜀地世家倒還好說,因為他們之中的很大一部分都是從商的,所以甚至還支持關中新政,如今更是因為雙方之間的貿易,越來越難分開。


    可是荊州世家,那可是自兩漢以來,代代所謂‘詩書傳家’的豪門大戶。


    他們自然是不想要讓這些工商賤業進入荊州,同時還撼動他們在荊州真正說一不二之地位的。


    尤其是大司馬一直以來都有坐穩荊州之意,荊州世家卻從來都是大司馬最大的阻礙。如今大司馬想要讓工商兩業進入荊州,荊州世家不要心裏打鼓麽?”


    郗道茂不由得舒展眉梢,掩唇輕笑:


    “所以大司馬就算是想要在荊州生搬硬套關中新政,恐怕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荊州世家,現在的他,還真的得罪不起。”


    六扇門送來的情報,郗道茂也是看到了的。


    缺糧的問題,可遠遠不止是關中在麵對。


    兩淮這邊一樣缺糧,所以率軍轉戰淮西和渦口的大司馬,糧食的來源也是荊州,準確說,是那些支持他的荊州世家,畢竟荊州這匯聚了荊州本地,曾經的雍涼各家的土地上,早就已經是世家林立,能耕作的田地更是被世家瓜分殆盡。


    沒有世家提供糧草,桓溫除非從江左購買或者從巴蜀轉運,否則可無處尋覓糧草。


    所以現在的桓溫,等於被荊州世家拿捏住了命脈,還真的不敢做出有違於荊州世家的事。


    杜英則有些慶幸的說道:


    “所以餘還是很幸運的,關中雖然在戰火之下,已經近乎一窮二白,但這一窮二白也有好處,至少沒有世家在後麵推三阻四。”


    在他人看來,在關中開局,簡直就是地獄難度。


    但是實際上杜英在借力打力、打破了前秦這個最大桎梏之後,偌大的關中,還真的是任由他揮毫潑墨了。


    若是選在其餘任何地方,都難免要麵對世家這個根深蒂固、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龐然大物。


    那樣,杜英終歸不可能像是現在這樣大刀闊斧的推進關中新政,做什麽都束手束腳不說,世家還會如同一隻吸血鬼一樣,不管杜英的勢力怎麽擴大,世家都會跟著一起膨脹,永遠都是壓在杜英心頭的一道陰影。


    郗道茂柔聲說道:


    “夫君本就是天命所歸,上蒼有所眷顧,情理之中。”


    杜英卻忍不住皺了皺眉:


    “此話何來?”


    “關中已經隱隱有這種說法。”郗道茂看杜英臉色有些不對,趕忙解釋,“市井之間,見識過關中新政之後,難免會有這種想法和期盼。”


    杜英一時沉默,良久之後,他突然輕輕笑了一聲。


    郗道茂和疏雨在他發愣的時候,都沒有敢開口說話。


    此時杜英突然笑了,兩個人更是麵麵相覷。


    杜英自顧自的說道:


    “也罷,天下悠悠之口,堵又堵不住,而且······如今之關中,也逐漸在變成餘想象之中的樣子。


    所以大家願意怎麽說就怎麽說吧。”


    他一攤手,笑道:


    “管不了,那就索性不管了!”


    郗道茂和疏雨對視一眼,講道理這種說明夫君能夠得人心的說法,為什麽他還不那麽願意聽呢?


    杜英原本就躺在疏雨的腿上,此時略微抬頭,就看到疏雨的臉上帶著幾分迷惑,幾分無奈,索性笑著解釋道:


    “在此之前,餘不想成為眾矢之的,天下無數眼睛可看著呢。


    但是現在兩淮戰事之後,關中王師也算是正式向天下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實力,餘下一步就是要蠶食,不,準確說是正式著手收拾河北的鮮卑人了,這野心,別人看破不說破,和直接說出來,也沒有什麽區別。”


    頓了一下,杜英伸手敲了敲旁邊桌案上的一份公文:


    “對付河北,從雁門那邊下手是其一,另外餘還有多種方略,都在這公文之上,等會兒謄抄一份,分別送往長安和太原。”


    “可是······”疏雨猶豫一下,提醒道,“慕容儁不是還在淮東呢?”


    “秋後的螞蚱,從來蹦不長。”杜英雖然說得輕鬆,但人還是坐了起來,瞥了一眼對麵牆上的輿圖,緩緩說道,“過年前,解決淮東戰事,至少要先把戰局拉入到一個我們能夠接受的僵持對峙之中。


    現在讓餘犯愁的,就是應該從何處下手······隻期望慕容儁能夠給我這個機會吧。


    不過現在慕容儁倒是給了師兄一個天大的機會,就是不知道師兄能不能把握住了。


    師兄,慕容垂······有意思,這天下大勢,當真有意思!”


    看著杜英跟魔怔一樣念叨起來,疏雨和郗道茂也隻好起身,拉著桃葉去準備飯食。


    “報!”外麵驟然響起聲音。


    屋子裏的幾個人都愣了愣。


    “壽春急報!”


    杜英輕笑一聲:


    “當真是想什麽,就來什麽。


    師兄,這一南一北,我們可得有點兒默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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