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英顯然也沒有從這個消息的震撼之中回過味來,想了想才說道:


    “師兄在感情這種事上,一向臉皮薄,這一次是真沒想到。


    餘剛剛看到之後,都沒有給張湛看,畢竟是師兄專門送到餘這裏的舒心。要是還沒有提親就鬧得人盡皆知,那恐怕他會忍不住找條地縫鑽進去,不過在此之前,大概會先打死我······”


    郗道茂撇了他一眼。


    的確,在感情這件事上,這師兄弟兩個,簡直就是兩個極端。


    一個是多情公子,抱著阿元姊姊,盯著自己,另外一個就是榆木疙瘩,遲遲不開竅。


    結果現在王猛竟然也有看中的人了?


    杜英喃喃說道:


    “這是要把張家,不,整個吳郡世家都綁上車的節奏啊······師兄果然總是能夠為餘帶來意外之喜。”


    郗道茂略有些不滿的說道:


    “說不定師兄和張家姑娘隻是單純的兩情相悅,並沒有夫君所想的那麽多。”


    對於這種飽含著家族利益的想法,郗道茂作為曾經的受害者,當然一向是不喜歡的。


    杜英不以為然,師兄是一個天生的政治家,他必然會想到,隻是不知道這其中是真情實感多一些,還是相互利用多一些了。


    不過以杜英對王猛的了解,如果沒有真情實感的話,他根本想不到去利用人家姑娘的家世。


    “若是此事能成的話,那麽說來好笑,江左各路世家,南渡的王謝會稽世家也好,以郗家為代表的主張北伐的世家和將門也罷,又或者本地的吳郡世家,現在都已經和餘以及師兄有了姻親關係。


    如此一來,就算是會稽王而或者謝侍中不同意和關中合作,也逐漸由不得他們了。


    原本餘還略略有些擔心的僵局,說不定真的能打開。”杜英笑道。


    他也不可能把關中與江左合作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郗曇身上,多一些人支持,自然也就多幾分把握。


    郗道茂還是忍不住問道:


    “如今關中和朝廷貌合神離,甚至已經開始謀求和朝廷之間的合作,而不是直接聽從於朝廷的調遣,朝廷自然也再不可能把關中看做忠臣。


    那阿爹仍舊在建康府擺明車馬的支持關中,會不會很危險?”


    杜英笑道:


    “你家大伯危險麽?”


    郗超已經成為桓溫絕對的心腹,因此江左之前就不乏有對郗家暗中指手畫腳、有意見的人。


    可是時至今日,郗愔豈不也是連暗算都沒有受到,甚至還被放在京口這麽重要的位置上?


    正是因為大家知道,郗超已經堅決要跟著大司馬走了,而大司馬的野心更是路人皆知,所以總不能真的把大司馬和郗家往死裏得罪,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現在同樣的道理,自然也適用在郗曇身上。


    這讓杜英也不由得感慨,這世上當牆頭草的方式有很多種,當的好的人,一直到最後一刻可能才知道,其是不知道多少麵間諜,隨時可以在各個陣營反複橫跳。


    而當的不好的人,在一開始,大家就知道這家夥是個牆頭草,自然就不可能給予多少信任,稍有不慎,就會變成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因此當牆頭草,肯定要想辦法掩藏自己的身份和想法,以博取更多的信任,卻在暗中謹慎的為自己謀求後路。


    諸如郗家這樣,直接擺明車馬要把雞蛋放在不同籃子裏的做法,按理說並不可取,然而陰差陽錯之下,郗家還真的借助大司馬和關中的威風,狐假虎威,作為雙方留在建康府的代表,小日子過的越來越滋潤了。


    甚至相比於被重用,但是也一樣等於被攆出建康的兄長,因為關中一直在主動謀求和江左之間的聯手合作,所以郗曇還會被留在建康府,成為會稽王和謝侍中的座上賓。


    當然了,牆頭草當到這個地步,也基本上沒有了再跳回去的可能,但是隻要郗曇這禦史中丞的官銜還在,郗家的地位和名望還在,縱然關中一夕之間分崩離析,朝廷也會讓郗曇平安落地的。


    杜英向郗道茂略略解釋了個中關節,郗道茂也輕輕鬆了一口氣。


    杜英心疼的握住她的手:


    “不是很恨他麽,為什麽還要關心?”


    郗道茂靠在杜英的肩頭,喃喃說道: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養育之恩,沒齒難忘,因此總歸不能不管。”


    “那就給他一個機會吧,至少現在,餘的這位嶽父,在建康府也是進退有度,為關中辦了不少事了。”杜英含笑寬慰,“餘都覺得,他這是想要洗心革麵,走上另一條路。”


    “什麽路?”郗道茂好奇。


    “索性直接投靠關中,然後成為外戚啊。”杜英解釋,“相比於在關中和朝廷之間反複橫跳,最後有可能導致人嫌狗厭,這難道不是更好的選擇麽?


    說不定啊,還能在餘之後向前走一步的時候,再為你爭一爭和餘比肩的那個位置,畢竟從目前來看,謝家的兩邊站隊,對於我這位嶽父,是絕對的優勢,他不需要麵對謝侍中,隻需要麵對謝司馬就可以了。”


    一言不發,仿佛已經入定了的疏雨,此時霍然睜開眼,卻硬生生的強迫自己扭過頭,不看杜英和郗道茂。


    郗道茂這些時日也的確越來越多的擔心這個問題,頓時露出些許惶然:


    “妾身並無此意。”


    杜英柔聲說道:


    “餘從不懷疑。


    而且······餘這位嶽父啊,一向是眼高手低,他未免小瞧了謝侍中。”


    那是真正把天下當做棋盤的人物,身在東山就已經看到了自己高居相位而操縱天下英雄,如今杜英的出現,大概作為最大的變數,的確應該已經打亂了謝安的思索和布局,但是謝安也一定會相應的做出調整。


    他所需要確保的,不是哪一方勢力的存續,而是謝家如何能夠在這變革之中,用最小的損失換取最大的利益。


    因此杜英不相信,謝安在這件事上,真的一點兒謀劃都沒有,隻是他會不會現在就采取行動的問題。


    畢竟謝奕的靠譜程度······也就那樣,謝安又不可能全靠謝道韞自己去穩固謝家的地位,因此必然會有很多措施手段,讓謝家比郗家,在關中,更不可或缺。


    杜英對此還是很期待的。


    想看看謝安到底在下多麽大的一盤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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