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英的手張開,五根手指恰恰罩住兩淮:


    “餘來這,正為此。”


    接著,杜英果斷下令:


    “來人,擊鼓聚將!”


    他又回頭看向謝奕:


    “雖然隻有萬餘兵馬,但是隻要指揮得當,這一戰,或許還有挽救之機,而嶽父也不妨給大司馬修書一封,告知大司馬,我軍已打算在淮北迎戰鮮卑人。”


    謝奕笑道:


    “仲淵這是打算把大司馬給拉下水啊。”


    杜英頷首說道:


    “既在兩淮,當然都走不得。若是關中和壽春的王師齊心協力,阻擋鮮卑人於淮北,那麽於大司馬而言,其在淮南,就隻能落得一個搶奪地盤之名,無功有過,朝廷自然也就能夠趁機剝奪其一些官職,而大司馬也將再無對抗關中和江左兩路王師聯手之憑。


    所以大司馬本來就是來搶奪功勞,而不是搶奪地盤的,引他也渡淮北上,才是上策。而甚至不需要我們去引,大司馬自己大概也會願意這麽做。”


    謝奕卻忍不住提醒道:


    “這也意味著,我軍可能很難在淮北戰局之中占據最重要的位置······”


    “淮北,如今餘隻求能夠保住穎水沿線,甚至說能夠保住許昌就可以,其餘的州郡,荒無人煙,早就已經在曆次戰亂之中被摧殘殆盡,根本難以立足,與其爭奪這些州郡,自然就不如去爭奪大河南岸,青州的州郡。


    所以在兩淮戰場上,關中王師本就要起到攪亂之職,我們的重點怕是要擇機從兩淮再轉回北方。”


    杜英邊走邊說,“不過至少現在,無論是在明麵上還是在實際行動上,我們倒是仍然還應該以兩淮為主,在這場戰事中,我們能獲得的好處,越多越好。”


    謝奕也回過味兒來,笑道:


    “這自然是最好,畢竟是無本的買賣。”


    兩淮的州郡,若是能夠被關中王師所控,那應該得賴於謝萬的莽撞。謝萬把這些州郡“浪”掉了,等於關中在朝廷這裏撿了便宜。


    但是估計朝廷不會允許關中鎮住此地,到時候要麽會唆使關中和大司馬之間對立,要麽就會好言好語把關中王師給勸回去。


    隻要杜英和桓溫之間仍然保持現在這種互相算計,但不斥諸大規模武力的“默契”,那麽朝廷的第一招就不好用,隻能通過第二招,把杜英和桓溫好生送走。


    請神容易送神難,到時候朝廷還不知道要付出多少代價。


    關中穩賺不賠。


    “鎮西將軍之去,還是可惜了,否則這局勢,倒不至於讓我們這般措手不及。”杜英接著說道,“嶽父,也替我······不,我今天親自寫一封悼詞,和嶽父的一並送過去,也算是聊表心意。”


    如果讓杜英選,他其實更傾向於團結淮南和荊蜀的王師,和鮮卑人對峙淮水,好生較量一番,而且把鮮卑人拖在淮水,既能夠極大地拉長鮮卑人的補給線,也能夠為關中王師在鮮卑人的後方翻江倒海提供最大的牽製,讓鮮卑人進退兩難。


    可是現在,局勢不由人啊。


    ——————————


    淮西。


    路上草萋萋。


    荊蜀王師自和州而來,一路疾行,向北推進。


    沿途,王師收攏工匠,還有砍伐木材,打造各種防守器械。


    淮水岸邊,王師已經紮下了連綿的營寨,接管了從穎水對岸到渦口的淮水河段。


    渦口向南,通淝水,至壽春。


    此段水流平緩,河麵卻不算寬闊,是兩淮水師重點防守之處,也是北方南下的大軍渡淮的最佳選擇之一。


    桓溫的中軍大帳,就設立在岸邊一座人工壘砌的土丘下,土丘上則有一座烽火台,是兩淮王師開始經營淮水防線後打造的,成為整個淮水防務重要的一環。


    “這淮水,本公正為此來。”桓溫負手站在土丘上,看著濤濤淮水從麵前流淌而過。


    站在桓溫身後的,正是郗超,他無奈的說道:


    “然而現在,我們既見淮水,怕是就要過淮水了。”


    說到這個,桓溫就忍不住憤懣:


    “謝家這小子,當真胡鬧!


    說來也是可惜,若是謝鎮西還在,這一戰,我們或許能夠打的更從容一些。仁祖當年在荊州,我等之間雖然也有一些不快,但是大事上還是能達成一致的,若非仁祖為我鎮守江夏,扼漢沔之北,餘也很難引兵入蜀······


    沒有想到,昔年荊州一別,再至兩淮,本以為可以並肩作戰,卻已經是天人兩隔······此次沒有了仁祖,兩淮之戰竟轉眼就變成這般小兒胡鬧之局!”


    郗超淡淡說道:


    “若謝鎮西還在的話,倒也不是沒有問題,我們可能就很難站在這個地方了。謝萬石一通胡鬧,其實主公還是獲益了,不是麽?”


    桓溫歎道:


    “你倒是會安慰人。奈何如今餘雖已到淮水邊,可是鮮卑人一時半刻怕是不會南下了,必然要先攔住謝萬。


    所料不差的話,杜仲淵也會橫插一手,幫助謝萬於淮北抵擋鮮卑人。這也就意味著,餘若不渡淮水,則隻能隔岸觀火。


    若為世人所知,恐怕就會說大司馬並沒有多少真本事,隻會跟在後麵撿便宜。”


    “成王敗寇,明公就算真的隻是撿便宜,最後能夠做那得利的漁翁,又有什麽壞處?到時候史書上,誰又敢說明公的不是?”郗超微笑著說道。


    “但是,若他們勝了呢?”桓溫皺眉。


    “謝萬石此人,一向目中無人,於軍中,必然難以優待將士、不得人心。於戰場上,恐怕也會不把敵手放在眼中,因此萬石若能勝,那明公大概就可以考慮一下,是不是做陶侃更合適一些了。”郗超解釋道。


    陶侃為荊州刺史,以重兵屯荊州,但是從來沒有率軍南下爭奪權位之心,蓋因那時建康府中還有一位王丞相,還有強大的庾家後族。


    若謝萬這一戰能夠一戰成名,那麽這等允文允武的人物必然會受到王謝世家的重點栽培。


    那簡直就是又一個王導,在這種情況下,桓溫大概隻能考慮做陶侃,老老實實的蹲在荊州,混一個善終。


    桓溫也露出笑容:


    “這天下,哪裏有那麽多王丞相,能挽狂瀾於既倒?


    不過啊,這謝萬石不配,杜仲淵卻不見得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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