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群搖頭:


    “如果你我選擇不一樣的話,你應該清楚,而我不過一介書生,你現在就一腳把我踹下去了,大家本就不是同路之人,當然不能留到晚上。”


    這一次輪到苻黃眉錯愕了,他忍不住笑道:


    “你們這些年輕人,真有趣,是真的有趣啊!”


    任群就看著他,也不說話。


    苻黃眉笑完之後,臉上的神情歸於平淡。


    仿佛他剛剛從來沒有笑過。


    又好像剛剛他一切的動作,都不過是一種發泄而已,將心中鬱結的都發泄了出來,發泄幹淨,自然也就沒有必要再笑了。


    任群這才緩緩說道:


    “既然我們站在一邊,那副帥覺得,站在對麵的是誰,站在我們身後的又是誰?”


    苻黃眉已然明白這個答案,他伸手拍了拍任群的肩膀,向山坡下走去。


    站在對岸的是鮮卑人,鮮卑人想要的是,把整個北方和中原,乃至於兩淮,都攪成一池渾水,這樣他們才有渾水摸魚的大好機會。


    可是這就意味著還要持續經年的混亂紛爭,意味著還要有無數的百姓在苦難之中。


    因此關中的百姓,本就站在鴻溝的這一邊。


    而這其中當然也包括羌人百姓。


    苻黃眉的餘生,本就是要為了保全氐人而生,所以他想一想,相比於再折騰著去建立一個不知道是不是能夠建立起來的氐秦,自然不如帶著氐人認同如今的命運。


    至少他們沒有站在大潮的對麵。


    “副帥,長史!”一個弓著腰的身影出現在山坡下,“哎呦,末將不知兩位趕來視察鴻溝,未能陪同,姍姍來遲,姍姍來遲啊!還請副帥和長史恕罪!”


    風雨衝刷著他的鬥笠,蓑衣幾乎遮蔽不住他肥碩的身形,圓圓滾滾的像個肉球一樣。


    低著頭,迎著山坡,艱難的向上走,給人一種下一刻就要滾入泥濘之中的錯覺。


    踉蹌的步伐,讓這個男人看上去格外的狼狽。


    苻黃眉向前一步,伸手拉了他一把,同時他的身影也遮蔽住了任群的半邊。


    拉他一把,是表示對他的體貼和信任,但是苻黃眉儼然對這個人是很不信任的,彎著的腰,還有耷拉下去的袖子,都有可能是為了隱藏什麽武器,所以苻黃眉為了避免手無寸鐵的任群受到突然襲擊,果斷的選擇擋住任群的半邊。


    既能夠讓任群看到他和這個男人之間沒有什麽小動作,也能夠避免任群首當其衝。


    論察言觀色和行事細膩,苻黃眉本就是氐人皇室那些隻知道喊打喊殺的大老粗們中的佼佼者,也正因此,反倒是和那些人格格不入。


    “小心腳下,不用著慌。”任群微笑著說道,同時給了苻黃眉一個感謝的眼神。


    身為都督府長史,任群能夠保持和杜英、王猛從一而終的友誼,自然也有自己的一份待人接物的原則。


    苻黃眉的細微動作,他自然也會算作一份人情,不會寒了人心。


    那人氣喘籲籲地說道:


    “屬下周成,參見兩位將軍!”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曾經盤踞洛陽的周成。


    王師搶占河洛,以求能夠威脅鮮卑側翼,自然也不會和周成再拉拉扯扯,周成投降的也很麻溜。


    關中通過河東之戰,已經證明了自己有和鮮卑人掰手腕的能耐,而且通過南陽的失而複得,更是證明了麵對大司馬,也沒有什麽好畏懼的,再加之羌人姚襄兵敗,周成已經成了河洛唯一一股小勢力。


    這個時候不投降,以後可能都沒機會了。


    而苻黃眉給他的命令,就是率軍前來鴻溝,搶占幾處重鎮。


    對此,周成當然不是很情願。


    他投降,也是為了能夠繼續吃香的喝辣的,畢竟之前投降關中的人,無論是王擢還是張平之類,受到的待遇都不錯,這也讓周成覺得自己也一樣能夠得到這樣的待遇。


    結果沒有想到,等待他的不是長安的良田美池,而是進軍的命令。


    去打仗,去和鮮卑人對峙,周成不願意,周成麾下的士卒們也不是很願意。


    因此當苻黃眉和任群趕到鴻溝的時候,看著那些鬆鬆散散、躲在民房之中甚至都沒有操練之心的士卒們,也就明白周成給了他們一個怎樣的爛攤子。


    好在鮮卑人應該一直在注重於南下,對於西進河洛沒有太大的興趣,所以就算是周成在鴻溝這裏擺爛,鮮卑人也無動於衷。


    大概是因為除了正在向鴻溝趕來的苻黃眉麾下兵馬之外,上黨的鄧羌也在虎視眈眈,因此鮮卑人完全沒有必要為了擊敗周成,轉而陷入王師的夾擊之中。


    苻黃眉率部接管了周成的防務——基本等於沒有防務——就開始打造營寨、構築壕溝,完全沒有在乎周成在哪裏,做什麽。


    周成顯然是在自己的營寨之中擺爛了半天之後,覺得這樣下去不行,所以急匆匆的又跑來找苻黃眉。


    苻黃眉打量著這個身寬體胖、看上去大魚大肉沒少吃的新部下,冷聲說道:


    “我等直來鴻溝上,是因為此地為對敵之一線。所以餘和長史都認為,你本就應當在鴻溝上,觀察敵情,防備鮮卑人趁著風雨發起進攻才是!


    且看這鴻溝,多處已是平緩之缺口,並無一兵一卒把守,一旦鮮卑人發起進攻,須臾之間就可越過鴻溝,出現在爾軍帳之外,爾可明白個中利害?!”


    周成登時打了一個哆嗦,趕忙說道:


    “雨勢不小,鮮卑人不,不可能進攻的!”


    “上一個這般玩忽職守的將領,已經死無葬身之地!”苻黃眉原本搭在他手臂上的手,猛地向前一探,直接抓住了他的衣領。


    苻黃眉也算是人高馬大了,可是有些尷尬的是,他向上提了提,發現這家夥太沉了,哪怕稍微一點兒,都提不起來。


    周成的臉上也露出來一些不悅的神色,要說是一個都督麾下的嫡係將領這般說,也就算了。


    周成雖然對打仗不積極,但是杜英麾下誰是嫡係,誰是杜英一手提拔上來的重臣,誰隻是一個降將,周成卻了解的很清楚。


    為了以後在長安好過日子嘛!


    因此苻黃眉不過是一個都督為了安撫氐人而留用的降將,並且還有著氐人皇室的血統,怎麽可能真的得到都督的信任?


    不過是一個工具人而已。


    竟然還敢對自己大呼小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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